闻雁没有急着询问明珠城内情，而是道?：“前辈是修真界的老人，想来知晓不少尘封多?年的旧事。”

桃木牌此刻仍被她攥在手中，衣袖下?细白?的手指握着它时，仿佛掐住了谁的脖子。

只有少数几颗星子的无月夜空下?，闻雁本来眸色浅淡的双瞳被染上了暗沉之色。

一念仙苦笑：“我为他人求签时，避开天道?耳目游刃有余，为小友求签时却如芒在背，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勉强才能窥见命数的蛛丝马迹。那时我便晓得，早晚有现?下?这么一出。”

她重重叹了一声：“我确实知道?一些旧事，但?万万不愿同?它们扯上关系，不然也不必对明珠城敬而远之，此番又打算回西洲去。”

一念仙不久前“归家”一词，并非胡乱言语。

她家不在濯海城，更不在东洲，在闻雁出现?后，这位本事深不可测的卦修立刻意识到平静水面下?的汹涌暗潮，竟是打算直接回西洲老家避祸。

“前辈无需担心，当年之事不会重演，我对前辈也没有恶意。”闻雁将桃木牌抛给一念仙，“只是有些谨慎罢了。”

回到一念仙手中的桃木牌立刻变得冰凉，这本就是只能使用一次的法器。

随手将桃木牌塞进袖子里，一念仙指着东南方说道?：“城外有条大道?，沿着道?路往东南方向走，一直走到海边，就能瞧见明珠城。”

闻雁点?点?头，明珠城与濯海城都算临海城市，但?濯海城距离海岸线还有一定距离，明珠城则有三分之一索性建在海水之上。

“明珠城有内外二城，陆地上的是外城，海上的是内城。传说太阳自扶桑升起，夜间栖于若木之上，明珠内城就由扶桑神木脱落的树枝所筑，千余木柱深入海底，将内城托起，金乌之羽落水化作明珠，铺陈水下?，一旦入夜，海面满目流光。”一念仙说道?，“传说不可尽信，但?明珠内城确为绝佳修炼之地。不过由于地处偏远，与大多?坐落在中部北部的诸多?仙门联系不深，那儿?也不曾建立起修真门派，反而散修云集，算得上鱼龙混杂，贵宗也在那里安插了分舵。”

一念仙所说的贵宗自然不是剑宗，而是无常门。

如今剑宗虽然被魔门渗透成了筛子，但?过去却是铁板一块，彼时势弱的无常门只能将分舵安排在明珠城这种?有一定特殊性，但?远离仙门主?流的地方。

“明珠城实际上是修士与凡人混居的城市，不过修士居于内城，凡人居于外城。我在东洲多?以凡人身份行走，因此不久前在明珠城歇脚时，住的也是外城。”一念仙说道?。

闻雁问：“不久之前，是多?久之前？”

修士寿命漫长，她们的不久和凡人的不久，完全是两个概念。

果?不其然，只听一念仙说道?：“半年多?前。”

闻雁立刻将这个时间与一件事对上：“薛灵正来到明珠城的时间。”

“不错。”一念仙点?了点?头，“我在明珠城停留了没几日，便听闻剑宗之人前来，还跑去城门口?凑了凑热闹。不过剑宗的人立刻便被迎入内城，乃是御剑前往，我没能看清来人面貌，心里却感到异常，看着他们的时候，仿佛看着一团晦暗不明的黑雾。”

闻雁没有插嘴，一念仙便继续往下?说：“我们卦修不擅长与人交战，但?最懂趋利避害。我一觉不对，便着手从明珠城离开。离开前算了一卦，自然不是吉卦，但?也不是凶卦，而是难得一见的乱卦！”

“卦象乱之又乱，自我入道?以来，只在百多?年前见过一次！”一念仙回想起当时看到卦象时的感受，仍觉心有余悸。

闻雁道?：“我猜，前辈应该立即出了城。”

一念仙面对她时都有些忌惮，闻雁猜测这位卦修可能真的没什么作战能力?，祸事近在眼前，自然是能避则避。

一念仙当时确实是脚底抹油立刻溜了。

“虽然即刻离开，但?我放心不下?城内情况，便又在城外停留了一月。最初的一月内，每日都有人入城出城，与过往情况一般无二。但?渐渐地我发现?只有凡人还能出入，到后来只有入没有出，再到后来，连入都少了！”一念仙说道?。

闻雁沉思道?：“薛灵正放出的消息，是由于明珠城内正在搜查魔修分舵，为避免魔修逃跑，不得已暂且封城。”

这是她能够得到的，明珠城唯一摆在明面上的消息。

一念仙道?：“但?真实情况不会这么简单，否则也不会出现?那百年方得一见的乱卦。”

闻雁问道?：“卦象与百年前一样?？”

“乱卦乱卦，乱在不可捉摸，无从比较，无法探究。”一念仙摇了摇头，“若将天道?比作一双手，命数比作它手中线，此刻明珠城内的命数已成一团乱麻，我又没有通天之能，如何能在这等情况下?算出任何东西?？”

闻雁低声道?：“天道?失衡。”

常年风平浪静，偏安一隅的明珠城，为何会突然间如极阴之地一般天道?失衡？

一念仙闭口?不言，她和闻雁都知道?这四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

“多?谢前辈告知，我大概知道?明珠城内发生什么了。”闻雁道?，“只是还有一事相问，城内无常门门人不知现?下?如何？”

一念仙如实道?：“我毕竟不是无常门人，不知他们在城中是何等身份，藏身何处，此时如何。抱歉，这一问题，我是答不了了。”

闻雁闻言却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连前辈都没能发现?他们，想来他们藏得很?好，剑宗之人，也许也没找到他们的踪迹。”

一念仙问道?：“小友可还有其他事想要知晓？”

闻雁摇了摇头，更多?的事情一念仙无从得知，也不该得知。

一念仙行走人世多?年，心思通透，一下?子就明白?闻雁无言之外的警告：“我晓得了，有些事情老身确实不该牵涉其中，只是明珠之祸，还得仰仗小友化解。”

闻雁低声道?：“职责所在，前辈言重。”

她们来到这屋顶上，也就谈了一盏茶的工夫，都晓得闻雁并非孤身前往，底下?还有一个不知闻雁身份，也不知明珠城内情的顾乘。此等情境下?，两个魔修委实不该交谈过久，匆匆讲罢，一念仙便要作别。

一念仙离去之前，闻雁再一次道?谢：“多?谢前辈告知我这些，也多?谢……前辈赠我一念签。”

正要掠下?屋顶的一念仙停下?脚步，转身看她，静默片刻后终于说道?：“我赠人一念签，从不为人解签，也从不试图为人指路。但?我多?多?少少能猜出一些小友身世，小友会如何看待这两枚签，也勉强能想到一些。”

闻雁微笑道?：“前辈是想为我指条明路么？”

“非也非也。”一念仙轻叹一声，“只是想告诉小友，既然一念签已经指出两条路，小友为何要执着于一条路上，或许试试另一条路，能看见一番天高云阔的风光。”

闻雁淡淡道?：“虽有两条路，可想要走上另一条路，又哪是那般容易的？”

一念仙道?：“或许只在一念之间。”

闻雁却道?：“难就难在人之一念。”

听闻此言，一念仙长叹一声：“是啊，难在人之一念。世间众人，不都是在被一念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