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正致使一城百姓丧命，其所酿大错，非误入歧途可以开脱。”顾乘此?刻心?中惊人的冷静，薛衡眼里的愤怒仿佛要将她?灼烧成灰烬，但顾乘的目光不曾有一刻偏移。

原来遵从内心?，顶撞薛衡，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此?外，”顾乘说道，声音冷冽，“若将薛灵正押回宗门，我?想他不会得到该有的惩罚。”

顾乘的目光，此?刻竟如锋利的剑锋一般，在薛衡冠冕堂皇的假面上斩开一道口子。薛衡不自觉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然?而在意识到自己竟被顾乘的眼睛吓退后，薛衡顿时恼羞成怒，他重重一拍扶手?，法力在扶手?上留下一道深深裂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怒吼道，“是在指责本座会包庇亲子吗！”

顾乘完全没被他的吼声吓住，语气淡淡：“薛灵正已死，掌门即便想要包庇也无从包庇。但他此?刻如若活着，掌门会如何做，掌门心?中想来清楚。”

一人在阶梯之上，一人在阶梯之下。

分明一人俯视，一人仰视，顾乘的气势却?丝毫不输薛衡，甚至隐隐压了他一头。

薛衡眼睛感到刺痛，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阶下的人成了薛易。那?个同样耿直高?洁，同样不知变通，同样……好像要把他贬低到尘土里去的剑修。

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好似都?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薛衡说道：“你自进殿以来，不曾叫过灵正一声师弟。”

顾乘道：“修习邪法，残害无辜，他已不是我?师弟，更不是剑宗人。”

“好一个不是剑宗人！”薛衡怒极反笑，“未得命令擅自行动，残忍手?段杀害同门，以卑劣之心?揣测师长。顾乘，即日起?，本座将你逐出?宗门，从今往后，你亦不再是剑宗人！”

这一次顾乘还没说话，闻雁立即开口道：“掌门，此?举不妥！”

薛衡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本座堂堂剑宗掌门，难道还没有权力将一个弟子除名？”

闻雁上前一步走?到顾乘身侧，她?身体虽然?虚弱，声音却?坚定清晰：“即便是一个普通杂役，也没有无缘无故将其逐出?宗门的道理，掌门此?举师出?无名。”

薛衡道：“就凭本座先前说的那?三点，难道不够么?？！”

“彼时明珠城已尽在薛师兄掌控之下，消息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日，待掌门命令传达，只怕为时晚矣。化天邪法威力非常，与?其交战若是留手?，只会枉送性命，顾师姐下杀手也是迫不得已。至于揣测师长……我?想顾师姐并无恶意，实在是邪法现世非同小可，顾师姐唯恐宗内处理不当，以致剑宗声名受损。”闻雁委婉道，“顾师姐做法虽有狠厉之处，但也尽可能挽回了剑宗声誉。如今宗内还有别宗客人，若掌门执意要将师姐除名，恐怕宗门内外都无法交代。”

薛衡是个极要面子的人。

他哪怕要对顾乘发难，都?要先请外宗人离开，殿内只剩自己人时才说话。闻雁知道先前那?些话起?不了多少劝说作用，唯独别宗客人这四个字，算是拿捏住了薛衡的命脉。

想起因为化天之法现世找上门来的外宗人，薛衡果然?沉默下来。

只是要他就这么?放过顾乘是万万不可能的，片刻后，他沉声道：“此?事容后再议，本座需与?宗内长老相商。至于顾乘你……”

薛衡冷冷道：“在处置下来前，不可出?洞府一步。”

这是给?顾乘下了禁足令。

闻雁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但她?知晓薛衡不会再让步。

顾乘倒是丝毫不在意，神情平静地一拱手?：“顾乘领命。”

薛衡此?刻恨她?恨得牙根痒痒，爱子裹在白布里的尸身与?顾乘冷漠的神情反复在眼前闪过，多看一次心?便痛上一分。薛衡用力一挥手?，命令道：“双栖姜渡，把顾乘带下去。你们轮流守在门外，若她?敢出?洞府一步，凡剑宗之人，对其格杀勿论！”

陶双栖和姜渡领命后对顾乘倒也没有不客气，顾乘是自己走?出?去的。不过姜渡看着顾乘的目光有些不善，只因最?开始见到闻雁的激动过去后，她?反应过来闻雁受了重伤，顾乘看上去却?好好的，心?里愈发不爽。

闻雁自然?而然?地跟在她?们身后也要离开。

然?而身后却?响起?了一道声音：“闻雁，你留下。”

闻雁一愣。

前方三人亦回头看她?，闻雁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用管自己。

顶撞薛衡时无惧无畏的顾乘此?刻满腹担忧地离开，闻雁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薛衡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她?只是想不明白薛衡叫她?留下是为了什么?。

这份疑惑持续了很久。

命她?留下的薛衡却?久久不曾与?她?说话，只是步子蹒跚地走?下台阶，来到木棺前后，仿佛骤然?失去了支撑身体站立的力气，扑通一声跪坐下去。他颤抖地伸出?手?，扶起?薛灵正被白布包裹的尸体。

鲜血已经不再流出?来，但白布上有些许血污的痕迹。

薛衡的手?放在薛灵正脸侧，抖得厉害，久久都?没敢把脸上那?层布揭开。

闻雁站立一旁，漠然?看着。

她?发现比之她?离开前，薛衡看上去老了很多岁。修士的容貌其实很难有变化，薛衡的修为虽然?难有进益，但以他此?刻的境界和年龄，距离衰老少说还得再过一百个春秋。薛衡此?刻显出?老态，全因薛灵正之死。

这倒不奇怪，薛衡对不起?很多人，唯独太?对得起?薛灵正。他把这个儿子当眼珠子似的宠着，也在薛灵正身上看到了他曾经未能有的风光。薛衡为他殚精竭虑，为他费尽心?思，薛灵正一死，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他身上的精气神也骤然?消失了。

闻雁没有丝毫动容，薛灵正死有余辜，薛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薛衡终究是将盖住薛灵正面孔的白布揭了下来。

那?张死去多时的熟悉面容出?现在眼中后，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掐灭了。薛衡抖着手?继续往下拉开白布，直到看见薛灵正脖颈上可怖的窟窿。

闻雁一眼就看出?顾乘在薛灵正脖子上又补了一记。

她?的骨剑不到玄钧照影一半长，宽度倒是差不多，而无相大抵是它们三倍宽，薛灵正整个脑袋都?快被顾乘砍下来。

过于触目惊心?的伤口，叫薛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被一层血色蒙蔽，薛衡久久不敢睁开。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双目血红，两行血泪亦从眼中流出?。

“闻雁，”他哑声开口，“你还可还记得出?发前我?要你做什么?？”

“师伯要我?找顾师姐实为魔修，或与?魔修串通的证据。”闻雁点了点头，但她?随之又说道，“可一路上我?与?师姐同进同出?，未觉丝毫异常，顾师姐与?魔修有所牵连一事实为无稽之谈。”

“不。”薛衡盯着她?的眼睛，“三日后我?会召集宗门长老与?宗外名宿，我?要你在所有人面前作证，顾乘与?魔修早有串通，多年来一直在向?魔门传递消息。不仅昔日放走?杀害铸剑门门主的凶手?莫连，不久前明珠城无常门分舵的魔修，亦是她?趁乱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