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洛斯偏了偏头,“你的家乡在这里吗?”
“我确实在这里长大,至于家乡?”她撩了撩头发,“我的归宿只有投入瓦尔达女士的怀抱。”
伊卡洛斯总感觉她说这话的样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娜塔莎身上一直有一种疯魔般的虔诚,说起瓦尔达的时候还会双手合十,但是她此刻的语气不似先前那般有力,反而柔软、温和许多。伊卡洛斯敏锐地察觉出了这一点,总觉得那次附身以后她发生了一些改变。
他于是装作不经意间问道,“你在克丽丝托莉的幻镜里看到什么了?”
“呀,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娜塔莎笑了笑,“不过问别人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情况吧。”
他就不应该关心这家伙。伊卡洛斯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我看见了我的母亲。”
“嗯哼,看样子我上次的猜测没错呢,”她笑眯眯地撑着下巴看着伊卡洛斯,“具体的内容呢?”
“没什么,我意识到她是假的以后就出来了,”伊卡洛斯迅速地转移了话题,“现在该你回答问题了。”
娜塔莎垂下了眼睛,沉默许久以后说,“我想知道,在你们的眼里,瓦尔达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又紧接着补充一句,“不用顾及我的身份,你说你所认为的就好。”
伊卡洛斯斟酌道,“我认为世界上所有神都是不存在的。”
“是吧,你也这样想,”她低着头,拨弄胸前的项链,那是光曜会教徽的样式,“只有光曜神才能给人们带去福音,如果不是诚心爱着瓦尔达就无法获得庇佑。为了让瓦尔达的赐福落在每个人的头上、为了给全世界带去福音……光曜会无所不用其极,女神也并不介意,现如今,她已然是一名科技与魔法之神。”
伊卡洛斯并不信神,他偏过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我出生便在教会里长大,幼时的我尚不懂事,对瓦尔达女士颇有微词,那时候的我体弱多病,在缠绵病榻的时候,我于高烧中向所有的神明祈祷,唯有瓦尔达回应了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赐予了我健康的身体,也给予了我出色的魔法与医药天赋,很快我便得到了母亲的赏识,我拥有的一切都是瓦尔达女士给我的。”
伊卡洛斯偏了偏头,“我记得你说过你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啊,我刚刚说的是我的教母,”娜塔莎垂下头,“在我杀了那个叛徒之后,就一直是教母教导着我。”
伊卡洛斯对“叛徒”这个用词有些好奇,但是娜塔莎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很快就揭了过去,“所以我一直认为……光曜女神始终是在看着我的,我接受了她的赐福,将她的愿望传达出去,这就是我这辈子需要做的事情。”
伊卡洛斯稍微感受到了一点言外之意,如果她真的完全坚守她的信仰,就不会和自己谈论这些,一个真正自信的人根本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她会找自己聊聊,其实是因为内心深处有某些不确定的地方,“我猜接下来你要说‘但是’了。”
娜塔莎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迷茫,“但是我在那个幻境里看见了她。”
“可是那个幻觉不就是让人看见内心深处最想要的东西吗?”
“不不,你不明白,”娜塔莎急切地打断了他,“在你们的眼里,神明只是一个虚构的形象,只是一个精神信仰而已,她可以不存在、可以从未出现、可以是某种无法名状的东西,但她不能是一个‘人’,你明白吗?”
伊卡洛斯有些茫然了,“你是说瓦尔达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类?”
“我不知道,我看见了她,而她告诉我她就是瓦尔达,”她抿了抿唇,手指逐渐捏紧,“她真的存在吗?我那么多年来供奉的是神明、还是人类?”
他逐渐有些理解了,或许在娜塔莎的心中,所谓的神明不过也只是一个虚构的概念,她可以降下赐福,也可以接受人们的朝拜,任由人们塑造成他们心中想要的样子,而当这个心中的幻想被打破,发现现实和自己想象得不一样之后,心中那一套秩序就会随之崩塌。换言之,娜塔莎所信仰的可能并非是瓦尔达本身,而是她心中的那个瓦尔达,是她欲望与期待的投射。
他感觉到自己好像窥见了娜塔莎难得一见的脆弱,他还以为这娘们真的什么都不怕呢。她看上去好像无比坚定自己的信仰,但是只是轻轻动摇了一下信仰的根基,甚至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她就已经如此慌乱。
……又或许其实怀疑已经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了许久呢?
“那个‘瓦尔达’长什么样?她和你说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娜塔莎叹了口气,“被克丽丝托莉附身的时候我的意识很模糊。”
伊卡洛斯偏了偏头,“可那只是个幻境而已,那个怪物需要我们永远被困在迷雾森林,所以势必要让你看见一些会让你动摇的东西。”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想一想,我来圣克里特也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娜塔莎似乎平复了心情,又恢复了往常那副自如的样子,“所以你的母亲让你动摇了吗?”
这人真的是,随时能戳人痛点。伊卡洛斯黑了脸转身就走,娜塔莎笑意吟吟地拉住了他的手腕,又轻轻一拉,引导他来到自己的身边,随即抬起手抚摸他的头发,手指蜷起一截他的发尾,在他的耳边道,“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不客气,要是你再继续窥探我的隐私就更好了,”伊卡洛斯拍开她的手,“我要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那个小猫还在胡吃海喝,那个病恹恹法师还在睡,你要回去找谁?”
伊卡洛斯瞪了她一眼,“我就不能自己待着吗?”
娜塔莎却突然把温热的手搭在他的小腹,“还是说你要好好回去‘休养’?”
伊卡洛斯身体一僵。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个聋子吧?那天晚上我听到小猫被你吵得一晚上都翻来覆去,”娜塔莎轻笑一声,“你那天哭得好大声,很难受吧?科尔温一点也不体贴,嗯?”
“你就很体贴了?”伊卡洛斯呛了她一句,甩开她的手,“要是你在场你会比他做得更过分。”
“唔,那倒也是,”娜塔莎竟然承认了,“不过很遗憾有翼人和大多数种族都有生殖隔离,不然……”
伊卡洛斯顿时一阵恶寒,顿时离她几步远,“你想做什么?”
“就是想象一下有翼人和其他种族结合能生出什么样的小怪物,”她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恐怖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研究一下你的身体结构,我是说,打开来看看,可惜你还活着。”
“那你就盼着我快点死吧,”伊卡洛斯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不过我死也会躲着你的。”
说完他再也不理会娜塔莎的轻笑,快步回到了舱室里,路过餐厅的时候芬里尔果然还在那里,吃得一脸满足,还把他给叫住了,“你要来吃点吗?”
“我已经吃过了。”
伊卡洛斯心烦意乱,目光随意地瞥了过去,看见芬里尔餐盘里除了吃了一半的肉,还有两颗没有完全煎熟的蛋。看得出来主厨赶时间,只是匆匆煎熟了底部就端上来。半透明的蛋清上面缀着两颗全生的蛋黄,随着芬里尔时不时触碰到餐盘的动作而轻微摇晃。
他看了一会,突然想起了那几枚被他胡乱塞在岩缝里、埋在柴房后面的卵,顿时脸色苍白地走了。
第五十六章 在每个人上轮流开踹
可能他们就不是坐飞空艇的命,快要降落的时候遇上大风大雨,于是他们不得不在圣克尔特附近的小镇降落,下艇的时候格外狼狈,所有人都浑身湿透了。最后因为小镇的旅馆资源紧缺,四个人最后又沦落到挤一间房的下场,不过还好这次是个包间。
科尔温咬牙切齿地说自己再也不坐飞空艇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火魔法烤干身上的衣物,娜塔莎蹭着他的魔法,芬里尔则一头钻进了那个破旧的洗漱间,位置都被占了,伊卡洛斯还不会魔法,只好穿着一身湿衣服在一旁排队。尽管是北境的边缘,但是这里的气候已经算不上温暖了,虽然他比较耐冻,但是湿着衣服的他也不太好受,脱了外套只剩单衣之后又觉得有些冷。他的内衬太薄了,被打湿之后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底下肌肤的颜色,娜塔莎看他的眼神已经逐渐不对劲了,伊卡洛斯决定不能任由事态这样继续发展,于是想着要不要下去问旅店老板借用一下公共的洗浴间,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他离门最近,其他人很显然不可能去开门,这活当然也就落到伊卡洛斯去干。他叹口气打开门,老板的妻子体恤他们大雨天在这里落脚,给他们送来了毛巾,看见他浑身湿透,顿时露出了慈爱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