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1 / 1)

老旧的弄堂里黑漆漆的,总有夜猫在垃圾桶附近流窜,自行车堆得到处都是,电线杆子上一只鸟都没有,只挂着一轮细细的月牙,像咬掉十分之九的饼干。

黎宝因仰头看了一会,然后便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裕梦梁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她一会停下,一会站着四处望,走着走着,她忽然蹲下不?动了。

裕梦梁快步上前?,才发?现她蹲在半道上捡落叶,他陪着她一同蹲下,她失落的小脸倏地迸发?光彩,“又有了!”

裕梦梁纳闷,“什么?”

黎宝因有点?笨拙地捂住他的眼睛,然后在他耳畔轻轻地嘘了一下,说:“你?听。”

裕梦梁无奈地将她扶起来,“让你?喝这么多,都出现幻觉了。”

“不?是幻觉。”

黎宝因挣脱裕梦梁的手,她小心翼翼地先绕着他走了一大圈,然后蹲在地上仔细听,脚下的位置越挪越近,她听得越来越久,最后她停顿在裕梦梁身前?,将额头贴在他心脏的位置。

“就在这里!”她细细甜甜地说,“像雪从桦树林飘落,整片原野都在沸腾。”

她仰头看裕梦梁,撒娇的语气像回到了小时候,“十五岁的时候,我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原来是你?把?它藏起来了啊。”

翠绿茂盛的梧桐树发?出瑟瑟轻吟,裕梦梁恍惚愣了一下,而后想起,黎宝因曾经送她的音乐中,每一首曲子里都有树叶被风吹过的声音。

“阿舟。”

裕梦梁扶着黎宝因的肩膀,等她把?头抬起来,他看到她眼底浮动的雾气,想到自己将要?问出的话,突兀地生出一股罪恶感。

他虚扶着她,鼓励她,也鼓励自己,然后慢慢开口,“为什么喜欢桦树林?”

黎宝因耷拉着眼皮,她似乎也在做心理?斗争,纠结了半晌,她忽然搂着他的脖领,直接趴到了他的后背。

温热的触感过电般碾过脊背,裕梦梁下意识地想要?将她喝止,就听到黎宝因嘴唇凑到他的耳廓。

“裕梦梁,你?真笨。”

她梦呓似的责怪他,“你?不?是说你?故乡是在乌兰乌德,距离乌兰乌德七十五公里之外,是贝加尔湖,湖畔的桦树林是你?最喜欢的地方。”

很多年前?随口提过的话,被她分毫不?差的复述出来,裕梦梁按捺着心底的激荡,慢慢背着黎宝因站了起来。

一路上,他走得很慢,她一直在说。

她喝醉之后话语似乎格外多,裕梦梁听着她碎碎念了很久,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太困,她声音越来越低,意识到她似乎有滑下去的趋势,他赶紧调整姿势,让她趴得更加舒服自在。

黎宝因收紧搂在裕梦梁的身前?的双臂,歪着脑袋蹭向他的肩窝,见她又开始嗜睡,裕梦梁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狭窄的弄堂里静悄悄的,橘黄色的路灯下有蚊虫环伺,他加快脚步往回走,刚走到昏暗的楼梯口,忽然就听到背后的人迷迷糊糊间又在说话。

他脚步一顿,想听听她又要?数落自己哪件事,就感觉她又往他的颈窝处蹭了蹭。

若有似无地呼吸撩拨着他,她温热的嘴唇贴着他的喉结,呢喃道:“你?……也是我的桦树林啊。”

钥匙、领证 择日不如撞日。

十五岁的黎宝因, 对?裕梦梁来说太?遥远了,像那座玻璃花房里被安置妥当的花朵,他无须多费唇舌, 便有无数人上赶着保她平安。

裕公馆的工人一年一换, 但园子里花却岁岁朝朝,他对?死物向来比对?活人有耐心。

她庸庸碌碌也好, 肆意成长也罢,从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但不?知何时起,她忽然就闯进?了他的世界里,他忍不?住驻足,也萌生了多余的探究, 偶或返沪, 他也会故意等待, 等着她假装无意走到他面前, 乖乖巧巧喊他一声“先生好”。

从先生, 到裕叔叔,再到裕梦梁。

她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也让他自乱阵脚。

正如此刻,他陡然惊觉, 原来初次见?面,他就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风雨尘沙九年, 种子早已肃然成林。

裕梦梁轻声唤黎宝因, 然而黎宝因只是换了个姿势, 又耷拉着脑袋不?再讲话。

裕梦梁只得继续背着她上到二楼,站在?门口时,他方?才想?起, 自己并?没有黎宝因家里的钥匙。

“钥匙在?哪里?”

“……嗯。”

“你自己找?”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裕梦梁只好亲自动?手,这才发现黎宝因身上穿的并?不?像她平日里的风格,外套里空空荡荡,别说是钥匙,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剩下?的,只有她的下?衣。

但,他好歹是男士,未免唐突。

思前想?后,裕梦梁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转身将她带上了三楼。

昏暗的室内步步灯起,裕梦梁将黎宝因送到卧室,立刻走到厨房煮解酒汤。

说起来,黎宝因喝酒的习惯还是因为许云壁,而许云壁是受他所托才会管教她。

那几年,许云壁教得很好,也教得很差,她把黎宝因培养成真正的名媛淑女,却也让她学到了不?少风流陋习。

酗酒贪杯,不?知克制。情爱之?事,又早熟肆意。

裕梦梁端着解酒汤回到房间,半哄半强硬地给她喂了下?去,见?她安然睡过去,他给她盖好被子,门窗全都检查闭紧,然后才离开卧室。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但裕梦梁心里却沸沸腾腾,他坐在?客厅,直到窗外的天际露出鱼肚白,这才起身又开始准备早饭。

他换了衣服,正要?下?楼去买菜,就听到房门被人轻轻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