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宝因抵达公寓时,已是晚上十一点。
长靴大衣,行李箱停驻在腿侧,再次站在漆黑的?铁艺大门面前,黎宝因恍惚又回到了那年,她初次来找裕梦梁的?那个冬日。
只不过?这趟,她已经不再是冒失乱闯的?不速之客,而?是手握钥匙的?公寓主人?。
可越是如此,她反而?不敢擅入。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有权利踏进这间屋子。
黎宝因站在楼下的?枫树下,仰头看?向那扇灯火通明的?落地窗,此刻零点已过?,她拿起手机快速按出一串字符。
[中秋康健,万事?顺遂]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醒转瞬即逝。
黎宝因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裕梦梁的?手机向来都是自己?带在身边,哪怕他常说琐事?缠身,不一定能够及时回复,但其实她的?每一次消息,事?无?大小?,他从?来都是秒回。
黎宝因整理自己?的?形容仪态,哪怕来时的?出租车上已经对着镜子检查了无?数遍,她还是对自己?不依不饶,她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又往落地窗正对的?枫树下挪了挪,她记得夜里看?风景,裕梦梁曾说此处最美。
深夜的?树木萧萧瑟瑟,阔大的?落叶如同电影慢镜头似的?飘飘摇摇。
黎宝因紧盯着屏幕,笑得脸都酸了,可是消息依旧无?人?应答,黑色的?长靴一侧落满了重?重?叠叠的?枯叶,干瘪斑驳的?脉络上偶尔爬过?一只蚂蚁,她垂下视线,看?到它踟蹰不前,仓惶而?落单。
可能是在忙。
她安慰自己?。
可以前即使再忙,他都不会冷待她这么?久。
帘幔间的?灯光依旧明亮,宽敞的?露台上落下室内植株阔大的?阴影。她端端正正地站着,身侧的?行李箱因为不稳当发出咕噜噜的?滚轮声,黎宝因伸手按住它的?偏离,目光再次落在了手机发件箱。
正值中秋,裕梦梁肯定也收到了其他很多祝福短信,现在短信广告盛行,消息太多没有被注意?到也是常事?。
况且,那句话也太端正了。即使是节日祝福,即使她只是想探探他的?口风,即使她也没有特别用?心,那段话也委实无?趣,让人?无?话可回。
这样想着,黎宝因再次按下了键盘。
[裕叔叔,您吃夜宵了吗?]
不行。
三更半夜的?,除了陆莲珠那个小?馋猫,谁还会惦记着吃,况且裕梦梁向来守时,他的?饭点从?来不会耽误。
她突然有些想不到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注意?到自己?这个惊喜,又不显得过?于露骨。
黎宝因原地徘徊,她坐在行李箱上,想了又想,抬头看?了眼树梢尽头的?明月,她灵机一动,双手快速打字。
发送成功。
孤舟、慈善(第二更) 我要走了。……
黎宝因赶紧站了起来, 烊京的秋天?还是有些冷的,但她还是伸手解开自己的大衣纽扣,将围巾调整到衬衫胸前, 微风掠过叠叠枫叶, 她扬起视线,等待着窗帘敞开窄窄的一角。
公寓楼群逐渐黯淡, 月光似的路灯一盏盏熄灭,四周静得能听到爬虫疾行,萤火虫在池塘一侧的再力花里若隐若现。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难捱,黎宝因原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固执。
就像当?年她告诉裕梦梁那样,她又?不是傻子, 怎么可能就这么乖乖等在楼下?, 挨饿受冻, 还不离开。
现在她才知道, 她确实?是不够精明。
她明明有足够的钱财可以去住优渥的酒店, 有可以投奔的亲友接纳她的委屈,她可以走,也有归处,可偏偏, 她就是不甘心。
就像是一场不成熟的较量,她就是要用自己作为筹码,赌上桌, 等下?去, 且只?任性这一次。
公寓的落地窗前仍旧亮着灯, 黎宝因放弃了再次发送消息,她坚定地走到门?口,抬手按下?了那道门?铃。
相比较虚妄的惊喜, 无谓的试探,她现在愿意放下?身段与傲气,踩着底线站在他面前,她只?想见到他。
然而门?铃声?一遍接着一遍,回应她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冷漠。
黎宝因突然想起,某一年的冬月,裕梦梁也曾在别墅外发短信等自己。
现在她也变成了那个被遗忘的人,却不知道,那时候的他,是否也和自己一样,等得心乱如麻,战战兢兢。
或许,这就是答案吧。
作为长辈与家人,他欢迎她任何时候的到来,但作为女人与追求者,他不允许她踏入禁地一寸。
告白那晚的情景再次闯入脑海,裕梦梁是如何为她穿上衣服,如何拒绝她的莽撞献身,如何告诉她,已决定将她送走,又?是如何送她离开房间。
一幕幕,就像是刀子一般落在心头,她不由得重新?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又?会错了意,自食恶果?。
黎宝因深吸一口气,她思考再三,直接拨通了那串数字。
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忙音不断在耳边响起,黎宝因从未觉得打一通电话是如此的漫长,直到中英文提醒终于中断,直到原本电量就要告罄的手机彻底关机。
这一刻,黎宝因突然意识到,看?似是两个人的战役里,其实?只?有她一个人在负隅顽行,她步步为营,事事如意,但其实?从未拿到过主动?权。
就如同看?不见灯塔的孤舟,他掌握着她的航线,知晓她的去留,回应她的孤独,可一旦他切断信号,失去他的庇护与偏袒,她根本就寻不到他,也不可能找到他。
她不想永远做一只?迷航的船,也不需要自己伴侣高高在上。她想要他是船头的一盏油灯,是船舱里必不可少的双桨,是能够陪伴她,愿意平视她,珍重她的同行之人。
鸦雀惊掠高枝,她趴在手臂上慢慢仰头,天?边不知何时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明亮的启明星正对着自己,像是惨淡的嘲笑。
黎宝因极其缓慢地起身,站起来的时候停顿了很久,直到腿脚不再发麻,心里澄澈冷静,她才坦然地走出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