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宝因筋疲力尽地坐在幕后的光影里,耳畔充盈,心?里却?里空荡荡的。
就?仿佛纷沓而来的掌声,荣耀,全都与自己无关,她强握不住,也无力挽留。
一道极轻极轻的抚掌声被声浪包裹,尾调缓和而延迟地悄然抵达,黎宝因蓦地抬眼,心?脏紧跟着狂跳起来。
桦树林的风霜气自身后相拥而来,她慢慢扭头,就?看到?风尘仆仆的绅士不知抵达多久。他身着熨帖的香槟色礼服,在嘈杂的声浪中专注看她,只为她一人喝彩。
躲藏、攀伸 上沪城总不下雪。
人一生会无数次经历阴霾。
因此?, 那些为数不?多的光照,就会变成执念。
裕梦梁没有执念,他的光照也由他亲手创造。
厚重的帷幔掀不?起一丝波澜, 空旷而寂静的音效室内, 黎宝因操控设备的表情专注而疏离。
她似乎正?沉浸在自己?打造的声音世界里,又好像个冷漠的旁观者, 手持着刻度尺,精密地丈量着音效出没的节奏与力度,浇在码头的瓢泼大雨,擦拭皮鞋的长条干布,法式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烈火, 钥匙摩擦发出的声音铿铿, 还有合唱团幽远的歌……
裕梦梁站立在幕后的帷幔处, 目不?转睛地看着黎宝因有条不?紊地忙碌, 她的手指像弹奏钢琴般灵活, 她的发丝扎成清爽的马尾,卷翘的末端掠过白皙后颈。
操作台屏幕上的灯光打在她的眼底,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上扬,他猜测她眸子里光华璀璨, 却在她抬眸时,看到里头孑然而落寞。
这并非裕梦梁第一次听黎宝因创造出来?的乐声。
从那段来?自裕公馆四季里的少女呢喃,到他枕边循环了无数遍的日常问候, 他原以为已经非常了解她的本?事?。
直到此?刻, 亲眼目睹她的一举一动, 他才明?白,任何通过介质传播的事?物?,效果果然大打折扣。
台前的表演高潮迭起, 幕后的她,却意外波澜不?惊。
他很少看到黎宝因这样持重冷静的时刻。
很陌生,又足以令人骄傲。
那一刻,裕梦梁忽然意识到,他手底下长大的小孩,早已生长出自己?的意志,她足够强大,哪怕不?再依附他,也完全可以自立门户。
她,可以离开?他。
这个念头一起,裕梦梁突然心头一震。
他立刻打消这个荒谬的想法。黎宝因怎么会选择离开?呢?她总是依赖他的,信任他的,而他也给足了她一切富足的生活,独一无二?的纵容,她会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成为他精心打造的完美作品。
作品永远无法摆脱主人。
铺天盖地的喝彩声从观众席扑向前台,然后传递到幕后。人声鼎沸中,裕梦梁抬眼,正?好看到他的女孩终于肯松下脊背,脱力般慢慢坐回?椅子。
他将手拿出口袋,下意识地也为她郑重喝彩。
黎宝因原以为裕梦梁不?会再来?了,她迎着掌声回?头看到他,没忍住,用手背揉了下眼睛。
“您,您什?么时候到的?”
裕梦梁单手搭着厚重的大衣,抬起腕表递给黎宝因查看,“九点四十分,刚好赶上。”
他缓缓说?完,正?要收回?手腕,黎宝因敏锐地发觉了问题所在。
她一把?握住裕梦梁的手,就着他的腕表仔细看了眼,又转头看向墙上的钟表,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饱含着期待询问,“您的钟表时间,怎么比实际的要快十分钟?”
“你说?这个?”裕梦梁顺手将分针重新调对?刻度,像是在随口讲一段笑话,“不?光是我,某些装满老家?伙们的场合,里面的时钟全都走得很急。”
他微笑注视着她,语气里略微浮起淡淡的打趣,“或许。它?们也希望我早些时候结束无聊的会谈,尽早赶上回?上沪的这趟专机,免得错过这么精彩的演出。”
黎宝因嘴角已经不?受控地勾起,甚至为见到这样促狭气的裕梦梁而感到惊喜,“那它?们可真是善解人意,比某些嘴巴里说?要来?看演出,结果却跑到幕后糟蹋别人心意的家?伙要强。”
裕梦梁轻轻一笑,他自然听得出黎宝因是在责怪他,没有按时出现在她专门帮他占据的座位上,他正?想要出声解释,前台的谢幕突然接近尾声。
舞台上的演员陆续下场,一想到待会就会有同学进来?,黎宝因下意识将裕梦梁拽到舞台另一侧的楼梯口。
她把?他匆忙安置在门板后面,压低了声音嘱咐,“您稍等一下,我跟他们打个招呼就来?。”
黎宝因抬腿要走,裕梦梁忽然捉住她的手腕。
“阿舟,我得走了。”
走?这么快?黎宝因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像是完全没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裕梦梁再次同她重复,“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黎宝因不?等他说?完,就忽然低下了头。
她不?走了,也没管门,就直挺挺地在风口里站着,像是有无尽的委屈,却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出来?。
“张口说话,阿舟。”
裕梦梁哑声开?口,他不喜欢她这幅模样。
黎宝因听到裕梦梁教训的口吻,脑海里莫名?出现他平日里跟下属吩咐的表情,眉头是紧绷的,眼底的黑色显得暗沉,他其实会讲吴侬软语,却偏爱字正?腔圆。
男人略显沉闷的声音降落下来?,黎宝因微微仰头,泛红的眼圈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濡湿的睫毛显得凌乱而靡靡。
裕梦梁被她看得微怔,满腔的话语堵塞齿间,他俯瞰着她,定了片刻,语气终于还是变得松软。
“我不?记得有教过你忍气吞声。”
黎宝因收回?视线,还是憋着不?吭声。
裕梦梁又扫了眼手腕,余光瞥过过道?里的人影,缓缓将锈迹斑斑的铁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