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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师祖,师父说原来咱们的茶摊就是一个很小的店,现在都变成茶楼了。”

“每天有好多人来咱们楼里喝茶,师祖你看,这是我们赚的钱。以前你和师父的口袋里只有铜钱,现在师父和我的口袋里已经有银子啦!你看我的金镯子,也是师父让人给我打的。”

“师祖说你最喜欢吃对面茶楼卖得糕团,每次赚了钱都要去对面买,现在咱们茶楼也卖了。”

“师祖,你跟我回去见见师父吧,他可想你了。”

小孩一路跟着温兰枝到宫里,跟到了寝殿,一路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茶楼。

温兰枝时不时应付两句,“你叫什么?”“你多大了?”“你怎么到这来了?”

小孩全都说了,他来自温城,城里的所有妖怪都姓温,他叫兰花,是师父给起的名字,刚100岁,师父马上要过360岁生辰了,他来皇城给师父买礼物。

100岁?温兰枝震惊,那就不是小孩了,这个大妖怪看着矮矮的,比温兰枝还矮一个头,又年轻,看着像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还说,如果能把师祖带回去,那就是给师父最好的礼物。

温兰枝没吭声,虽然她很愿意帮这个忙,但未经过别人的同意假扮别人这种事,不太好,被拆穿就尴尬了。

邬辞砚和慕蓉在聊齐岳封的事情。

慕蓉说天上之前确实有个神仙叫齐岳封,但是邬辞砚杀了天帝以后,他就自己跳下去当凡人了。

邬辞砚又把今天在街上的事情说了。慕蓉连连叹气,头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庭什么时候能消停一段时间,眼下这个会仙法的妖怪姑娘,又不知道和哪位上神颇有渊源了。

她道:“那我先带回去吧,查清楚了再说。”

邬辞砚回去的时候,那小孩还缠着温兰枝不放,温兰枝已经把头埋到枕头底下了,兰花还在喋喋不休。

兰花再次恳求,“师祖,你打算什么时候陪我回温城啊?”

温兰枝:“唔……”并不想回。

邬辞砚把兰花拉开,“你师祖马上要跟我成亲了,要回去,也得等成亲之后。”

“成亲!”温兰枝从枕头底下钻出来,“真的吗?好呀!”

“好呀!”兰花也欢呼道,“师祖成亲了,可以把心上人一起带回去见师父,我们可以一起经营茶楼。”

温兰枝挠挠头,她已经重复过无数次,自己不是他师祖,但这个小孩听不进去。

邬辞砚倒是认真考虑起来,片刻后,他道:“我觉得行,我喜欢喝茶。”

温兰枝有些纳闷,歪歪头。须臾,她想明白了,邬辞砚本来就想一出是一出,他喜欢这个乱认亲戚的小孩,也挺正常。

而且这个小孩不是长毛的蛇也不是长了鳞片的兔子,既不像毛毛虫也不像壁虎,很符合邬辞砚的要求。

她又躺倒在床上,兰花又凑过来,继续絮叨。

慕蓉在门口看半天了,那一家三口里有两口人都没注意到她来了。

邬辞砚又出来了。

慕蓉问道:“怎么回事?”

邬辞砚道:“那个小孩认识她,说兰兰是他祖师奶,我想着,应该是和她的记忆有关。”

“唉。”慕蓉又叹一口气,她今天到这里叹了数不清的气,好像皇城的空气污染了她的肺,“记忆丢了,很难找回来了。你不如让那个小孩抓紧回去。”

邬辞砚郑重地摇头,“温兰枝不记得了,也不在乎,我在乎。就算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是她活过,这个世界上有她生活过的痕迹,我想去找找。”

慕蓉看着他,“去哪找?”

邬辞砚道:“去那个小孩说的茶楼,去见她的徒弟,去学学她首创的剑法,去尝尝她泡的茶,爱吃的点心,过一过她从前的生活。”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决心,补充道:“成亲以后就去。”

慕蓉点头,道:“行,你开心就行,我回去了。”

“哦对了。”慕蓉顿住脚步,“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呢?”

邬辞砚道:“还差一件聘礼。”

慕蓉问道:“什么?”

邬辞砚道:“我听说天帝死后,他常用的那把剑被供在嶙珀仙山了。”

慕蓉听完后反应了好一会儿,“你怎么知道。”

须臾,她又自己反应过来了,“哦,你在天庭的内鬼不止我一个。但我要跟你说明白啊,天帝虽然跟你有仇,但他对天界也算是尽职尽责,你要是拿走了那把剑,和天庭的仇就算是真的解不开了。”

邬辞砚道:“在熙熙湖这件事之前,我没打过那把剑的主意,但是现在,反正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了,我就随心吧。”

慕蓉没接话,接不上,虽然她和邬辞砚是朋友,但天界毕竟是她的家,她的父母姐妹兄弟都是神仙,当年她被贬下凡间而不是上断头台,也是父母求情、天帝网开一面的结果,她不想看两边起争执。

她还是劝了一句,“如果他们又想办法对付你呢?低调点没坏处。”

邬辞砚言辞坚定,道:“那我就杀光所有神仙。”

慕蓉道:“那我呢?”

“你当然……”

“算了。”慕蓉截断他的话头,“你杀了我的族人,只留我一个,我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那如果你的族人要杀我呢?”邬辞砚问道,“哦,是不是可以把如果去掉。”

两个人相对无言。

邬辞砚捂脸,叹了口气,道:“抱歉,我不该让你难做,我再想想吧。”

“不。”慕蓉道,“是我不该帮着天庭对付你。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这段时间会搬到我父母那边去住,以后天庭的事情,我不管了,我也不会再给你通风报信。反正你眼线那么多,也不差我一个。以后,无论两败俱伤还是什么,我都不会再掺和了。你去取剑吧。”

邬辞砚想叫住她,喊了一声“慕蓉”,慕蓉没应,已经走远了。

温兰枝听到邬辞砚的喊声,连忙出来,“慕蓉姐姐来了吗?”

“慕蓉姐姐?”兰花也探过头来,“是慕蓉上神吗?听说慕蓉上神每次来皇城都会下花瓣雨。”

邬辞砚揉了揉太阳穴,道:“嗯,刚来,又走了。”

温兰枝问道:“这次为什么没下花瓣雨呀?”

邬辞砚道:“她今天是偷偷出来的,不想让别人知道。”

温兰枝转过头,小声对兰花说道:“要保密。”

兰花也点头,“嗯嗯!”

他搂住温兰枝的肩膀,道:“你不是会耍剑吗?我记得柳湖下面镇压了一把剑,让黑龙看守,现在黑龙不在了,剑不知道还在不在,我到时候给你取来,当成亲礼物好不好?”

“好呀好呀好呀!”温兰枝兴奋道,她跳了两下,道:“那我也要给你准备成亲礼物。”

“那我也要给师祖和师……”兰花想了半天没想到要怎么称呼邬辞砚,“给师祖和师祖的心上人准备成亲礼物。”

邬辞砚和温兰枝要成亲的消息很快从宫里传出去了。宫外的绣工都兴奋了,纷纷来报到,都想给邬公子和温夫人做喜服。

给两位做喜服,除了可以成为自己店的宣传招牌以外,还可以大赚一笔。邬公子有钱,对他们这些妖怪也好,每次买东西或者定制东西,都会多给一些钱。

像喜服这样重要的东西,说不定能收到比原定价格高一半的感谢钱呢!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喝到喜酒。

邬辞砚去柳湖了,就把挑绣娘做喜服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温兰枝了。

兰花拉着温兰枝的手,道:“师祖,要是重新做喜服的话,要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呀?不会要一年吧?师父等得黄花菜都凉了,他还以为我跟你一起跑了呢。”

“嗯……”温兰枝虽然不是很想回去,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她也不想耽误太久,“其实我和邬辞砚还没定下来日子呢。不过……呃……要不我多选几个绣工,让她们一起做?争取下个月完工?”

“下个月啊——”兰花还是有点着急。

“那半个月?”温兰枝好言好语商量道,她不想把这次成亲宴办得太仓促,这辈子可能才一次,就算有第二次,也不会和第一次的感觉一样了,“我这里有飞书,你可以先跟你师父说一下嘛。”

兰花接过温兰枝递来的飞书,露出一排白亮的牙齿,“谢谢师祖。”

温兰枝心道一句:“好白的牙。”

上一次见到这么整齐漂亮的牙齿还是在马嘴里。

邬辞砚的牙齿也挺整齐的,但他有虎牙,看着没有兰花平整。

温兰枝转过头来,继续挑选绣工。

她觉得每个绣工都好厉害,挑花了眼,根本挑不出来。

如果让这些绣工一起上的话,价格又有点贵。

兰花传完飞书,转过头来,问道:“师祖,你以后和邬公子会有孩子吗?”

“呃……”温兰枝想了一会儿,旁边的绣工盯着她眯眯笑。

温兰枝道:“应该不会吧?”

兰花问道:“为什么呀?”

温兰枝道:“我是兔子,邬公子不是兔子,生出来的万一是长毛的蛇怎么办。”

她现在已经完全接受这个说法了,“像毛毛虫。”

兰花:“……”

绣工:“……”

兔子和蛇会生毛毛虫。

闻所未闻啊闻所未闻。

第32章

黑龙走了,柳湖湖底的剑好取,只要破了剑周身的屏障即可。

邬辞砚取了剑,给一位神仙发了飞书,问了个问题,得到肯定答案后,直接上天庭,到了慕蓉宫。

慕蓉正在泡茶,听到大咧咧的开门声,手一抖,茶泼出来了。

邬辞砚把剑扔到地上,道:“剑,取回来了。”

慕蓉蹙眉,这是耀武扬威来了?

邬辞砚又补了一句,“柳湖底下的剑,没了黑龙,半天就取回来了。”言罢,自顾自走到慕蓉对面坐下,一口饮尽她泡好的茶。

慕蓉一愣,脸上的神情舒展开来,笑问道:“不是嶙珀仙山吗?怎么去了柳湖。”

“我这人向来言而无信的。”邬辞砚往后一靠,“你不是要搬走吗?也没搬?”

慕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我找到你被吞噬的执念了。”

邬辞砚睁开眼,坐起来,问道:“什么意思?”

慕蓉道:“我是在你杀了天帝之后飞升的,飞升以后大部分神仙都对此事闭口不谈,我也没有细问。前两天,你让我去查齐岳封,我问了珺褆上神,珺褆说,齐岳封曾经是秦锋的下属,秦锋让他去杀了温兰枝,他失手没杀成,放了温兰枝出去,事后,他被秦锋针对,又怕你找他麻烦,就自己跳下去当凡人了。”

邬辞砚握着杯盏,一言不发往口中送茶。

慕蓉继续说道:“我问了详细经过,他们原本没抓温兰枝,只抓了你,后来是秦锋听说你为了保温兰枝,不惜自己暴露引开他们,所以才专门去凡间抓来了温兰枝,温兰枝当时正在烧妖界的神殿……我没打听到为什么。”

邬辞砚道:“不是已经抓住我了吗?又去抓温兰枝干什么?”

慕蓉听出来他语气不太好,让他缓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也没什么原因,单纯想让你更痛苦。还是秦锋专门去告诉你的。你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就把锁妖塔破开出来了。”

慕蓉像是下最终宣判一样,又补了一句:“你的执念,是温兰枝。”

在守护神死之前,妖界的处境一直很艰难,莫说烧神庙,就是在公众场合说一句“守护神管得宽”,都会被抓走上刑。

温兰枝烧妖界的神殿,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不就是为了上天庭吗?她想救他,但没有门路,她只能去烧神殿。

邬辞砚捂着半边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近在眼前的执念,去天庭问一圈就能知道个七七八八,他竟然找了快七年。

慕蓉问道:“我记得你是失去记忆以后废的秦锋,你当时想的什么?”

邬辞砚都快忘了秦锋这个人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心境,“看他不顺眼吧。”

他又喝了一口茶,平缓了一下心情,道:“我还有问题,我不是救了她把她带走了吗?为什么醒来以后没……不对,我看到了。”

“嗯哼?”慕蓉等着听他的下文。

邬辞砚道:“我醒来以后,从屋子里出来,走了几步,听到大吵大闹的声音,过去,就看到她被绑着手脚,准备下油锅,我顺手救了她。她当时很虚弱,已经化不成人形了,正好我钱袋里有一颗仙丹,我就给她了,然后她就跑了。”

“那她是什么时候失忆的呢……”邬辞砚思索道。

慕蓉道:“被抓到天庭,抹去了神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邬辞砚没接话。

温兰枝看那些绣品,看得眼睛都花了。她想休息一下,但那些绣工都不肯回去,她不管到哪,都被簇拥着,只好跑到宫外的墙根底下。

“哎呦,姑娘喂!”

温兰枝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坐在那里摆摊,旁边插着“算命看相”的大旗。她低头,自己的脚下是一块黄色的布。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温兰枝连忙往旁边站一点,避开他的摊位。

她好奇,又看了看他的旗子,“妖界竟然也有算命的。”

“贫道四处游走,顺路到了皇城,就进来看看。”道士摸了摸胡子,“我算出你我有缘,便专程在此等候姑娘。”

“你知道我要来?”温兰枝将信将疑地问道。

道士道:“那是自然,不然我为何不到人多的地方摆摊,偏到这偏僻无人的墙根来。”

好像很有道理。

温兰枝应和道:“那太有缘了,你好。”

道士双手合十,冲她点点头,道:“姑娘眉间发黑,似有煞!”

“什么煞?”温兰枝蹲下来,认真听他讲话。

他面露为难,道:“此煞不除,姑娘怕是难活过三个月。”

“什么!”温兰枝跌坐在地,“可有解的法子?”

他晃了晃竹筒,“姑娘抽签。”

温兰枝抽出一支签,递给他。

他看一眼,道:“下下签,此乃大凶!”

“那待如何?”温兰枝急忙道。

他道:“就像我说的,难过三个月。要解煞也容易,我这里有解煞的药,只需一两金子。”

“一两金子……”温兰枝之前做舞娘,存下不少钱,一两金子对她来说虽然多,但也不是拿不出来,“我这次出来没拿那么多钱。”

道士道:“不妨事,我在这里等姑娘,等姑娘拿了钱来,我自送上解药。”

温兰枝问道:“此煞用妖术不能解吗?”

道士悠悠摇头,故作高深道:“彝伦攸斁,愆德隳好,妖气,乃败俗伤化之气,煞气,乃丑类恶物,阴魂不散。有煞之人,又常置于败俗伤化之气中,必然阴阳不调,损阴坏德,长此以往,恶气积重难返,必然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前面那一长串温兰枝都没听懂,但是最后两个词听懂了,“所以妖术不能解?”

道士摇头,道:“唉,妖怪阴气重,缺阳气,此煞,须得阳气来解,妖术无解。”

温兰枝在原地呆愣了好久。

虽然也没觉得以前有多苦,但总归不是她想要的日子,现在,她想要的日子来了,有喜欢她的朋友,有会哄她开心的夫君。可她却命不久矣。

她不能死,她站起身来,留下一句“我去给你取钱”,飞速往回跑。

绣工也拦不住她,她边跑边哭,推开挡路的绣工,一路往房间飞奔而去,在房间里翻翻找找,总算是在包裹里翻到了一支金簪。

可是等她回去的时候,那个道士已经不见了。

手里的金簪掉在地上,她愣愣的,失魂落魄。

鹉十二注意到她,走过来,捡起她掉在地上的金簪,塞回她手里,“夫人,怎么了?”

温兰枝连忙问道:“刚才在这里的那个道士你们看到了吗?”

鹉老十道:“看到了,那是个江湖骗子,骗到妖界来了,我俩把他赶走了。”

“不是,他不是骗子!”温兰枝喊道,“他知道我会来找他,知道我们有缘!专门在这里等我!我的命在他手里!”

鹉老十怔住,“夫人你在说什么?”

鹉十二明白了,“他是不是跟你说你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

温兰枝不太记得说什么了,但好像确实说过什么发黑。

她点点头。

鹉老十翻了个白眼,鹉十二好笑道:“夫人,你应该跟他说,我头发乌黑,是大吉之兆。”

“可是……”

“那就是个骗子。”鹉十二打断她,“这种道士妖界没有,但凡间很多的,这还是个道行浅的,都不打听一下妖界是什么地方,敢来妖界宣传神仙那一套,不想活了。”

鹉老十道:“他幸好是在墙根底下摆摊,人少,他要是到街上去摆摊,不被打死都不错了。”

“不是的,他不是那种没本事的。”温兰枝辩解道,“他说了好多话。”

“我也跟你说了好多。”鹉十二推着她往宫里走,“夫人你快回宫休息吧,巡逻的事情交给我们了。”

温兰枝还要继续争辩,两个人已经返回去巡逻了。

温兰枝看着手里的金钗,落下两行清泪。

那个道士走了,真的没人能救下她这条命了。

现在可怎么办,现在可怎么办……

她在街上失魂落魄地游荡了半日,思索着最后几个月怎么过。既然妖术无解,她也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邬辞砚,省得邬辞砚担心。

也许她应该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等死。

那样邬辞砚会很伤心吧。

也许应该挑个时间去一趟凡间,看看还有没有这样的道士,向他们问问。

“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她。

邬辞砚撑着伞,等在店门口,“你躲在这儿干嘛呢?”

他看了一眼店铺,好笑道:“你都躲进伞铺了,不知道买把伞回家吗?”

他见温兰枝没有动静,催促道:“还愣着?走啦!”

温兰枝“哦”一声,连忙小跑着出了店,邬辞砚上前几步,在她出店门之前接住她,没有让她淋到雨。

她想得入神,和邬辞砚的距离越来越远,邬辞砚的伞越来越偏。

邬辞砚垂头,“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心情不好?”

温兰枝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邬辞砚道:“你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温兰枝问道:“阳气是什么?”

涉及到知识盲区了。

没关系,温兰枝随便问问,邬辞砚随便说说咯。

他道:“晒太阳晒得多,身上出汗,散发出来的那种臭气,就是阳气。”

温兰枝又问道:“那阴气呢?”

邬辞砚道:“阴天下雨,空中弥漫的水汽,就是阴气。”

温兰枝问道:“如果一个人阴气重怎么办?”

“那——”邬辞砚停顿片刻,“多晒晒太阳?”

第33章

温兰枝又和邬辞砚并肩走了一会儿,突然发现邬辞砚在骗她,气得拱鼻子,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邬辞砚的胸口,一把抢过伞,走了。

邬辞砚莫名其妙,道:“干什么?”

温兰枝没好气儿道:“你阳气重,多淋淋雨!”

邬辞砚纳闷地摸了下鼻子,看着温兰枝的背影。

行吧,自从养了兔子以后,邬辞砚总算是知道兔子有多奇怪了,每天生气生得没有理由,走着走着,说着说着,突然就生气了。

晚上,邬辞砚沐浴回来,看到温兰枝正拿着一本书在那里看,他凑过去,看了一眼书名——《阴阳奇传》。

邬辞砚问道:“你……”发什么疯?

想起来温兰枝白天生气的模样,邬辞砚悻悻咽下了后半句话。

“嗯?”温兰枝从书本里抬起头来。

邬辞砚道:“讲什么啊?那本书。”

温兰枝道:“有两位公子,一个叫小阴,一个叫小阳,他们带领着军队,一起降妖除魔。”

邬辞砚:“……”哇哦!

他还以为温兰枝突然想学法术了呢,就是努力错地方了。原来是他想多了。

温兰枝道:“书里的阳气和阴气,跟你说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邬辞砚:“……”和那群男的也一点关系都没有。

温兰枝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邬辞砚,“那个,为什么女为阴男为阳啊?”

又知识盲区了。

没事,邬辞砚感觉他再怎么胡说也和她正在看的那本书半斤八两。

他道:“因为男耕女织。男人要在外面耕地,太阳见得多,所以是阳。女人要在屋里织布,少能晒到太阳,所以是阴。”

温兰枝把书丢过去,扔到他头上。

“哈哈哈哈!”邬辞砚嬉笑着接过书,“你怎么了?今天老问些奇怪的问题。”

温兰枝又问道:“那你知道什么是煞气吗?”

这个知道。

邬辞砚道:“人身上鬼气多,就是煞气咯。”

温兰枝问道:“那我身上有煞气吗?”

邬辞砚挠额头,他真想问,你是人吗?

过了一会儿,他道:“有有有,你身上两只鬼。”

温兰枝倒抽一口气,正要问他解决方法,又听他道:“就在肩膀上,左边的爱晒太阳,右边的爱淋雨,正好阴阳调和。”

温兰枝:“……”手边已经没有可以给她扔的东西了。

她“呼”把蜡烛吹灭,扔过去。

“好了好了。”邬辞砚把蜡烛摆到一边,拍了拍枕头,“睡觉了,别看了,想学,明天再学。”

她依旧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动静,邬辞砚正要催促,她突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嗯?”邬辞砚不明所以,他就胡说八道了几句,就把人逗哭了?

他试探着上前,见她没有发应更激烈,稍感安心,站立到她旁边,俯身,揉着她的脑袋,柔声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温兰枝把头从怀里抬起来,对上邬辞砚关切的眼神,眼泪更是怎么都止不住。

邬辞砚拍拍她的背。

温兰枝道:“我不怕死的……”

邬辞砚:“能看出来,怎么?谁说你怕死了。”

温兰枝拉扯着他的袖子,给自己擦眼泪,“但是我答应过你,要为了你活下去。我、我就不想死了,我想活下去,想一直为了你活下去,我怕我死了,你会难过……”

邬辞砚嘴角向下撇,蹲下来,仰头看着她,柔声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是你听到什么让你不安的话了吗?今天在伞铺有人胡说了?”

温兰枝摇头。

如果最后还是要死的话,她就自己找个地方,不让邬辞砚知道她死了,她会让她的朋友冒充她,定时给邬辞砚寄信,要让邬辞砚知道,她过得很好,不然,邬辞砚也会活得不好。

过了一会儿,她又突然想起来,自己都没有几个朋友,烙饼铺老板算吗?

慕蓉姐姐算她的朋友,还有鹉十二,但是他们都和邬辞砚认识。

她越哭越伤心,整张脸像是被煮熟了,还被眼泪呛住了,咳得肺都快出来了。

邬辞砚木讷地拍着她的背,给她倒水,抱着她。

不是不想哄,实在是,找不到切入点。

温兰枝看着真的很伤心,不像是逗他玩。

等温兰枝的情绪起伏没那么大了,邬辞砚道:“兰兰,无论你是病了,还是中邪了,我都会想办法救你,无论如何,你都会死在我后面,就算你自己不想活了,只要我活着,你也别想死。所以你不用担心你死了我会难过,你死的那天,我肯定已经不在了,而且是魂飞魄散,早就不会伤心了。”

“你不能这么说——”温兰枝用拳头砸他。

如果真像邬辞砚说的,那他们两人三个月后岂不是要共赴黄泉。

温兰枝不想,如果真的是煞气积重难返,死她一个就够了,她不想让邬辞砚跟着担惊受怕。

邬辞砚道:“我就这么说。”

她道:“我、如果、我,我……如果我没有死,只是离开了,你会去找我吗?”

邬辞砚握住她的手,道:“会。我这人不讲理,不管你想不想留在我身边,都跑不掉的。”

温兰枝哽咽道:“但是……但是……但是我、离开你可能会更快乐。”

“哦。”邬辞砚温和道,“那我换张脸,重新和你认识一下。”

温兰枝拉着他的袖子哭得更难过了。

邬辞砚脑子里开始刮风下雨,还没伞,他想了一圈没想明白最近到底哪里得罪温兰枝了。

没得罪吧,顶多就是昨晚吃了两块温兰枝的点心。

不至于为着两块点心伤心成这样吧。

他本来要跟温兰枝说说黑龙剑和步摇的事情,然而,此刻,非常不合适,还是明天说吧。

晚上,温兰枝迟迟睡不着。

邬辞砚蒙上她的眼睛,“你到底怎么了?”

温兰枝道:“邬辞砚,我可能要死了。”

邬辞砚立刻坐起来,“什么意思?”

温兰枝道:“有个道士说,我身上煞气太重,活不过三个月了。”

邬辞砚:“……”

他躺下了。

温兰枝又控制不住地开始流眼泪,呜咽道:“我不怕死,我就怕你伤心。”

邬辞砚笑得无奈,侧身,把她抱在怀里,“那人跟你开玩笑的,人被鬼气缠上,才能称之为煞气,你身上鬼气再多,也不是煞气。鬼气会影响人的身体,但对妖怪没影响,妖鬼本就是一家,你身上要是鬼气弥漫,说明你修为要大增了。”

“可是他说了好多话。”温兰枝哭道,“说什么阴气、阳气,什么的……”

邬辞砚道:“你信他,不如信我,你要真觉得身上阴气重,明天天气好,出去晒太阳。”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温兰枝抽抽搭搭,泣不成声,“我、我就知道你不相信。但是他真的可厉害了,他还算准了我会在那里遇见他,而且他懂好多,说了好多、好多我没听懂的话,真的,你没有见过他,所以你不信,你要是见过他,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邬辞砚白眼快翻上天了,怎么油盐不进呢,不管怎么说,就相信那个骗子。

行,他去找那个骗子。

他问道:“那个骗子长什么样?”

温兰枝道:“不是骗子,是道士。”

“好,那个道士。”邬辞砚顺从道,捋着她的毛,“长什么样?我去找他来给你解煞。”

温兰枝听他这么说,心下稍安,伸出两个耳朵在邬辞砚下巴蹭啊蹭,道:“穿着黑黄的衣服,黑黑的,有山羊胡……还有一个算命卜卦的旗子。”

邬辞砚想了一下,他见到的道士和骗子都是这个装扮。

邬辞砚问道:“除了你,还有别人见到吗?”

“我不知道。”温兰枝摇摇头,须臾,她又道,“鹉十二和鹉老十见过的,是他们赶走的。”

“行。”邬辞砚道,“我想办法给你把人找到。”

不把那人打掉两颗牙,算他善良。

温兰枝情绪平缓了许多,道:“如果那个药没有用怎么办?”

邬辞砚道:“打死他。”

温兰枝推了他一下,“你不能这样。”

邬辞砚在心中又翻了一个白眼,改口道:“没用再找找别的道士。”

温兰枝躺在邬辞砚怀里,在心里默念: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不知道那个道士有没有离开皇城。

邬辞砚也想知道那个骗子有没有离开皇城。

温兰枝闷闷道:“我想到你钱袋子里去睡。”

邬辞砚在床头摸到了钱袋子,打开,放到床上,给钱袋子盖好被子。

温兰枝变成兔子,邬辞砚帮她撑着,让她钻进去。

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硌屁股。

温兰枝蹬了一脚,没蹬走,算了就这样吧。

“干嘛呢你。”邬辞砚轻轻呼噜她头上的毛和耳朵,“睡觉睡觉。”

这一夜,邬辞砚睡得很沉,做了个梦,看到了三百年前的自己。

他那会儿还在到处流窜,衣裳是在前面街市上随便买的,额前的头发全部梳上去,两只眼睛都露在外面。

他听见大喊大嚷的救命声,顺着走过去,走到一棵树下,抬头,上面吊着网,网里网住的不是猎物,而是姑娘。

温兰枝看到他,先是一惊,道:“公子,是你的网吗?”

邬辞砚道,“路过。”

温兰枝松了口气,道:“那你能帮我解开吗?我不小心踩到捕兽机关了。”

邬辞砚甩出一道刀锋,网没有直接掉下来,而是破了一个口子,温兰枝抓着网兜往下慢慢滑,没有摔得太惨。

她转过头,正要谢,却突然愣在原地。

面前的人白如柳絮,冷若霜雪,面上没什么血色,但也没有病弱之态,一副鹤骨松姿,气度非凡,恍有仙人之姿。脸上若隐若现的鳞片,又略显妖怪本性。好若一条隐匿在冬日的毒蛇。

邬辞砚见人没事,掉头就走。

温兰枝连忙跟上,“恩人,恩人!别走啊,你救了我,去我们茶铺吃吃茶,让我感谢感谢你呗。”

邬辞砚道:“举手之劳。”

温兰枝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等一下等一下,我剑忘了,我去捡一下,恩人等我啊,等我!”——

作者有话说:邬公子要恢复记忆啦![撒花][撒花]

第34章

邬辞砚四处流窜,本来就是这里住几天那里住几天,有钱的时候住客栈,没钱的时候睡破庙。如今有人愿意主动招待,他当然没意见。

他站在原地踢着石子,等着温兰枝。

温兰枝拿了佩剑,跑过来,微喘着气,“走吧,我们家茶铺在那边。”

“等一下。”邬辞砚道。

“嗯?”温兰枝顿住脚步,歪头看他。

邬辞砚拈下她头发上的树叶,“好了,走吧。”

温兰枝笑道:“嘻嘻,公子,你叫什么?”

邬辞砚偏过头,没答话。

“我叫温兰枝。”温兰枝主动示好道,“我跟你说,我们茶铺对面的茶楼里的点心超级好吃,我去买给你吃。”

温兰枝一路喋喋不休:“恩人,你要不住下来吧,让我照顾你几天。”

温兰枝:“恩人你住哪里呀?”

邬辞砚:“没地方住。”

温兰枝:“太好了,正好可以住我们那里。”

邬辞砚瞥了她一眼。

温兰枝轻打了下嘴巴,悻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恩人,你家里还有人吗?娶妻了吗?”

邬辞砚:“没人了,没娶妻。”

温兰枝:“这么好!”

邬辞砚:“……”

温兰枝:“呃……我是说,幸好您没娶妻,我们茶铺就只多了一间房。”

她看邬辞砚不太搭理她,把嘴巴闭上了,过了一会儿,又打开了,“恩人,我一直叫你恩人吗?”

邬辞砚冷淡道:“或者,你也可以叫我公子。”

“哦。”温兰枝看他没打算告知姓名,也就不问了。

温兰枝的茶铺在温城边界,再往前一点就能出城了。这里人多,但大多是奔波的异乡人,大包小包的,他们就算歇脚也不会找这么一家茶铺,而是到前面的客栈。

生意……难说吧,时好时坏。

一进门,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正在招呼客人。

温兰枝道:“公子你先到后院的客房坐,我去给你买点心。”

她回头,看向刚倒完茶的小孩,道:“雪芝,我出去买点东西,帮我招待一下贵客。”

“好嘞师父。”雪芝放下托盘,对着邬辞砚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贵客,您……呃,不对!师父,为什么让他进客房啊?师父、师父?”

他师父已经没影儿了。

“没事。”邬辞砚摆摆手,道,“住在这里,确实有些打扰,我先走了。”

“不行!”雪芝一脚把凳子踢到门口,堵住门。

店里的客人都看过来。

邬辞砚:“?”

雪芝道:“师父说了,您是贵客!不能让师父的贵客随便走!您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准备!但出门,不行!”

邬辞砚:“……”这是招待啊还是抢劫啊。

他无语片刻,提脚往后院走去,他现在的身份,不太适合惹事。

你说他俩生活不错吧,这客房简陋得只有一张床和一张矮桌,房顶还有个大窟窿,幸好是没下雨,不然邬辞砚都躺不到床上。

你说他俩生活贫困吧,竟然还能在这为数不多的房子中腾出一间客房。

他好奇问了一嘴:“平时有客人来住房吗?”

雪芝道:“没有的。”

邬辞砚:“那还布置客房做什么?不如放些别的东西。”

雪芝一改刚才嚣张的态度,耐心解释道:“师父说了,这个房子漏雨,柴火衣服什么的都怕潮,所以放什么都不合适,只好……”他话没说完。许是自己也觉得这话怪异,说不下去了。

邬辞砚在心里帮他把后半句话补齐了:放什么都不合适,只好放客人了是吧?

他很好奇,这对师徒有没有那种过了夜以后没绝交的朋友。

雪芝出去招待客人了,温兰枝买了点心回来,把点心放在邬辞砚桌上,又给他拿了一坛酒来。

邬辞砚问道:“怎么不给我倒杯茶?”

温兰枝道:“我们茶铺的茶不好喝的。”

邬辞砚挑了下左边的眉毛。

温兰枝怕他不信,继续解释道:“都是我在山上采的茶,自己琢磨着瞎泡的,我自己都不爱喝。要是好喝的话,就不至于只卖两文钱了。”

她翻箱倒柜找了个酒杯出来,“嘿嘿,好久没用了,平时都是抱坛喝的。我跟你说,这酒是我从陈酒铺买来的,那是我们整条街最有名的铺子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喝……”

她一边说,一边不停瞟着邬辞砚拆开的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两排点心。

温兰枝吸了下鼻子,把酒放下,道:“我出去帮忙了,恩人慢用。”

其实没什么好帮忙的,因为根本没什么生意,雪芝一个人招呼都还能腾出手来拨两下算盘。

每收一次茶钱他就拨一次算盘,今天生意还算好了,但依旧不怎么忙,他来这个店里两年,就没见过人特别多的时候。

温兰枝在这里开店有快十年了吧,也没见过特别忙的时候。

雪芝小声问道:“师父,你在哪捡的人?”

温兰枝道:“我经常去采药的那个山里呀。”

雪芝道:“您要是收他做徒弟的话,我得做师兄。”

“那不会。”温兰枝帮他拨了一下算盘,冲他眨眼,道,“他的功力不一定在我之下,而且,我是打算发展他做你师丈的。”

雪芝把耳朵凑过来,温兰枝嘀咕道:“我问过了,他无家可归,家里没人了,所以只要他答应了,就没问题。以后咱们茶铺又多了一个劳力了。”

雪芝满脸认真地告诉她:“师父,我们店里已经有点劳力过剩了。”

“哎呀会好的。”温兰枝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乐观道。

夜里,两个人锁上门,偷偷摸摸地在前面数钱,“一、二、三、四……”

“师父你别数了,我数过了,今天一共是十二个客人,二十四钱。”雪芝催促道。

“好。”温兰枝又重新数了一遍,数出来十二钱,递给他。

哒、哒、哒,脚步声。

两个人同时从手心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哒、哒、哒,脚步声还在继续。

两个人为了省钱,只点了一根蜡烛,周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脚步响一声,蜡烛就晃一下,响一声,晃一下,响一声,晃一下……

格外诡异。

温兰枝提剑,辨别着声音的方向,打算猝不及防给对方来一剑。

“唔!”她的嘴被捂住,捂在她脸上的那只手冰凉刺骨,惊得她打了个寒颤。

雪芝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响。

邬辞砚对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温兰枝松了口气,“是你啊恩人,您大晚上不睡觉在这瞎跑什么呢,吓我们一跳。”

邬辞砚松开她,退开两步保持距离,道:“不是我。”

“什么不是您……”温兰枝话音未落,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哒哒哒、哒哒哒。

这次速度更快了。

雪芝指着邬辞砚,道:“你引来的?”

温兰枝啧一声,打掉雪芝的手,“怎么这么没礼貌呢。”

雪芝眼睛滴溜溜转,看着天花板,不再言语。

温兰枝知道,他这样就是生气了。

其实温兰枝也怀疑邬辞砚,但就算是邬辞砚引来的也没关系,她不介意在没客人的时候打打架。

邬辞砚道:“不是我引来的,也不是冲我们来的。”

他指了指左侧的墙壁,脚步声确实是从那边传来的。

温兰枝伸出耳朵,侧过头,仔细去听,并贴心地为耳朵不好的雪芝解说。

吱哑——

“有椅子被拖动的声音。”

咔、咔!

“掰断了什么东西。玉米棒吗?”

邬辞砚轻笑出声,“是个素食鬼。”

温兰枝没理他,过了一会儿,温兰枝道:“好像在吃东西……没动静了,吃完了?这么快!”

邬辞砚道:“看来玉米应该挺甜。”

温兰枝用手拍了拍脑袋上的耳朵,把它们缩回去,横跳过茶桌,道:“去看看。”

“诶——师父!”雪芝连忙拉住她,“你现在去,万一那个鬼不在那,咱们不成凶手了吗?”

温兰枝看向旁边站着的邬辞砚。

邬辞砚靠在柜台上,摊手道:“不用看我,我不会武功,去了也是添乱,温老板想去就去,我不干涉。”

温兰枝思索片刻,道:“去看看吧,万一有鬼吃人怎么办?我们多找几个人当证人。”

雪芝道:“鬼吃人,这会儿也吃完了,说不定还没吃饱。”

“咱们从屋顶翻过去吧。”温兰枝道,“如果已经死光了,咱们就翻回来,当什么都不知道,明天报官,如果还没吃完,就把剩下的人带出来。”

她看向邬辞砚,“您要去吗?”

邬辞砚道:“翻墙会一些。”

“那正好。”温兰枝安排道,“我和雪芝会武功,但不会翻墙,您会翻墙但不会武功,那等会儿您就留在上面,我们两个翻下去。”

听完这些话,邬辞砚侧过身去,挠了一下额头,“行,也是好主意。”

“好!”温兰枝一声令下,“雪芝,你跟为师去拿梯子,恩人,您去墙头上等着接应我们。”

邬辞砚并没有很想接应他们,但他们已经出发去拿梯子了。

行吧,睡了人家的床,给人家做点苦力。

温兰枝率先爬上梯子,雪芝在下面扶着,快到上面的时候,被邬辞砚扶了一把胳膊,他的手很凉,每次碰到温兰枝都让她止不住发抖。

邬辞砚看她差点摔下去,另一只手也搭过来,直接把她捞到墙头上。看她坐稳了,才松开手。

“呼——”温兰枝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累啊。”

“是啊。”邬辞砚应和道,“竟然爬上来了呢,真棒啊。”

温兰枝:“……”

邬辞砚看她愣那半天没动,问道:“要休息一会儿?”

温兰枝道:“不用。”她转过头,把梯子移到另一边。

邬辞砚从墙头跳下来,帮她稳稳扶住梯子。

“喂!干什么!”一声叫嚷吓得温兰枝直接踩空,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她回过头去,靠近茶铺的那个房间,出来了一个人,完完整整的人,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人。他怒目圆睁,语气中夹杂着几分震惊,大喊道:“你们干什么!偷东西啊!”

温兰枝见他人没事,松了口气,道:“我们在隔壁听到……呃……”

“掰玉米的声音。”邬辞砚帮她补充道。

“对对对!”温兰枝刚应和完,突然发现不大对,“不对不对不对!”

“师父!”雪芝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越忙越乱,温兰枝一时不知道先安抚哪个。

她站在梯子上,侧过身来看着下面的男人,道:“您家有没有哪个死了?”

“你家才有哪个死了呢!”男人说着就要来踢梯子,被邬辞砚挡住。

温兰枝连忙又手脚并用地爬上梯子,坐上墙头,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抱歉,我还以为你们院子里闹鬼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你们院子里才闹鬼呢!”那男人气得跳起来,他转了个圈,捡了个筐,砸上去。

温兰枝侧身躲开,还要再道歉几句,邬辞砚已经飞身上来,搂住她的腰身,把她带下去了。

“梯子……”温兰枝对着那面墙,喃喃道,像是丢失了什么珍贵至宝,“我们就那么一个。”

隔壁的男人还在破口大骂,声音大到邻居都被搅扰了,住在他左侧的邻居也大声骂起来,男人突然调转了火力,和另一边对骂去了。

骂着骂着,邬辞砚突然又从墙上飞下来了。

男人往后一跳,紧张道:“干干干、干嘛!打架啊!”

“对不住。”邬辞砚言罢,拿了梯子,回去了。

男人:“……有病啊!你们一家子小偷!没娘的东西!”他又将火力对准了温兰枝这头。

梯子回来了,温兰枝爱惜地抚了抚刚才踩过的地方,“可不能丢啊,这次多亏了恩人,多谢了。”

雪芝道:“师父你还谢他,他好端端把人家走路的声音模糊成鬼吃人,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跑这一遭。”

邬辞砚一挑眉,对这样的指控没有意见,“谁知道呢。”

温兰枝既没向着雪芝,也没向着邬辞砚,只是沉默地把梯子归位,道:“睡觉吧,太晚了。”

温兰枝不赞同雪芝的观点,那个脚步声明显不对劲,在邬辞砚来之前她就听见了,而且她敢断定,那个掰玉米的声音掰的肯定不是玉米,她站邬辞砚。

但是现在说出来,太驳雪芝的面子了,毕竟是小徒弟。

温兰枝等雪芝回房间以后,跟着邬辞砚到了他的客房。

桌子上的点心还没动过。

邬辞砚转过身,看着她。

温兰枝左看看,右看看,下看看,上看看,道:“今晚月光真好。”

邬辞砚也抬头,道:“是啊,我的房间能看到星星。”

温兰枝:“……真是不好意思啊公子,我们院子房间紧缺,要不您和我换换吧。”

邬辞砚道:“不用,我喜欢看星星。”

他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把点心往温兰枝那边推了推,道:“月色好,坐下喝一杯吧。”

“好。”温兰枝坐下来,拿了一块点心,“这些点心不合公子胃口吗?怎么一块都不吃?”

邬辞砚道:“确实不怎么喜欢,太甜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温兰枝咬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再就一口酒。

她道:“好吧,我觉得是好吃的。”

她摸了摸扁扁的荷包,道:“公子,我还有些积蓄,你一直住着漏雨的房子可不行,等明天,我去山里砍些木头,找邻居帮帮忙,一起给你把屋顶补上。”

邬辞砚饮一口酒,道:“不用,我只住两日,过两日就走了。”

温兰枝拿酒的手一顿,“为什么?”

邬辞砚沉吟片刻,道:“我喜欢四处游荡,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待着。”

他也不能总在同一个地方待着。

温兰枝没有考虑多久,直言道:“那把我带上吧。”

她道:“我在这家茶铺待了好久好久,十年了,再没有比这更无聊的生活了。恩人,你不会武功,我会啊,我跟着你,可以保护你。而且你救了我,我应该报答你的。”

邬辞砚一噎,像是被温兰枝这么干脆的语气惊到了,他道:“跟着我可没有好果子吃。”

“烂果子我也吃。”温兰枝随意地挥挥手,道,“我去哪都无所谓,如果以后咱们发财了,我就把雪芝也接过来。”

“我不习惯身边有人。”邬辞砚明确拒绝道,“姑娘还是好好在这里陪徒弟吧,你要是跟我走了,你徒弟怕是要恨上我了。”

“雪芝才不是那种人。”温兰枝嘀嘀咕咕地道,“他人很好的,两年前我把他捡回来,他就在我这里帮工,有段时间,我们穷到只能吃野菜了,他也跟着我,他说,他的命是我捡的,他就跟着我,报恩,不管贫穷还是什么,他都不会丢下我。”

“其实我一直觉得……”她低头,“他如果离开我,离开这间茶铺,会过得更好。”

邬辞砚不想掺和他们的家务事,道:“我不想听,你们师徒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爱留下就留下,想走就走,但别跟着我。”

他拉住温兰枝的手腕儿,把温兰枝推出去,“我要睡觉了。”

他的手指接触到温兰枝的皮肤,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冷意,跟这样的温度相比,温兰枝正常的体温都被衬得滚烫。他身上实在是太凉了,时间久了,温兰枝的皮肤被冻到有些发痛,她担忧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邬辞砚有些烦,道:“生什么病,妖怪不都这样吗?”尤其是蛇,他不喜欢热,就喜欢贴着发凉的东西,身体也被弄得冰冰凉凉的。

温兰枝道:“为什么不用法术把皮肤弄得和正常人一样呢?”

“你不碰我,怎么知道我和人的温度不一样。”邬辞砚把她推出去,关上门。

这一幕正好被出来倒水的雪芝看见。

“喂!”他打抱不平,撸起袖子要上去理论几句。

温兰枝拦住他,“哎呀,没事的没事的。”

她在回房间的路上,突然意识到隔壁的骂声止住了。

她疑惑地歪歪头,都邻里邻居的,虽然交情不深,但也算是认识,以前还互帮互助过,但那个男人今天的表现,怎么好像不认识她。

她叹了口气,也是她太不会说话了。当时踩在梯子上,没有落脚的地方,太着急了。

第二日,茶摊正常开门。温兰枝还想着要不要去隔壁赔礼道歉,毕竟是邻居,闹得太夸张也不好。

她刚推开门,就看到门口围了一堆人,她向后退了一大步,定睛一看,发现这群人虽然围在这里,但目光都是朝着隔壁的。

温兰枝疑惑地往前两步,道:“怎么回事?”

被她拍的那个人道:“隔壁死人了,好像是闹鬼。”

“啊?”温兰枝侧过头去看,这里被围得水泄不通,她什么也看不到。

温兰枝听到有人叫她,“兰枝啊,你没事吧?”

温兰枝回过头去,看到对门的张嫂正往这边来。

温兰枝道:“我没事,这里发生了什么?”

张嫂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你隔壁这家人和那边卖肉的吵起来了,好多人都听见了,今天早上,那家卖肉的找人来敲门,要上门理论,砸开门,发现这一家人都死光了。案板上,只剩下头了,还有半截腿。”

隔壁这家人,温兰枝认识,从前温兰枝没钱吃饭的时候,还问他们借过粮。虽然交情不深,但人蛮好的,就是因为蛮好的,她才想着去看看。

隔壁是一家三口,他们也穷,家里还有一个孩子,有一次唠家常,温兰枝问他们,要不要再要一个孩子,给家里的孩子作伴。

孩子娘就说:“家里穷实在是供不起了,去年过年,家里实在是买不起肉,我们大人吃不吃都不要紧,但总不能苦了孩子,就把……”她垂下头,叹了口气。

她虽然没再说,但温兰枝也听明白了,定然是典当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他们自家都这样了,还愿意借粮给温兰枝,温兰枝一直谨记在心,每次买了粮食回来都给隔壁送去一些。

这次闹鬼,温兰枝是听见了的,但还是没有及时干预。

她谢了张嫂,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雪芝和邬辞砚。

雪芝道:“师父,他们是借给过我们粮,但您后面几乎每个月月底都分一些没吃完的粮食给他们,早就还够他们十倍不止了。这次闹鬼,不知道会不会干涉到我们茶铺,还是别管了吧。”

他说完,看向邬辞砚。

邬辞砚嗤笑一声,还是那句话,“不用看我,我和隔壁那家又不认识,也不会武功,不添乱就不错了。温老板想管就管,我不干涉。”——

作者有话说:本文从今天开始日更,感谢宝宝们的订阅~[撒花][撒花]

第35章

温兰枝最后拍板决定,不管了。

如果她已经打定主意离开了,那这间茶铺以后就是雪芝的了,她不想给雪芝招惹麻烦。

不过如果雪芝也决定离开的话,她非常支持。

在这里这么多年,她怎么会不知道,留在这里没有前途呢,最重要的是,没有钱图。

没多久,妖差就来了。

妖差是妖界专管鬼怪作乱的官员。妖怪死了以后,和人一样,要往地府去,去过桥、轮回。怨气过重,成了鬼,要么自行去地府超度,要么由妖差抓起来,扭送去鬼界,鬼界自有处置的法子。

但这几年,妖界的管控越来越严,守护神不允许妖界与外界对接,更不允许私自出界,任何人出界都要递交缘由书,由妖界的交接官过目,过目后交给守护神过目,倘若缘由书有问题,不止是写书的人要被处死,连交接官都要被问责,所以无论什么缘由,交接官都是一律打回来的。

妖差送鬼魂去鬼界,也被守护神认为是“不必要的”,没办法,妖差只好找了个空地,把这些怨气大的鬼魂放一块儿,后来发现这是在养蛊,就又把他们分散锁起来。

妖界的鬼魂已经不得善终很多年了。

妖差来的时候,邬辞砚破天荒没有待在后院里躲清闲,而是站在门口,静静看着。

温兰枝正在收拾茶具,抬头看到他站在那里,不知为何,竟觉得那个背影有些落寞。

她问道:“喝茶吗?”

邬辞砚没答话,半晌,道:“不了,谢谢。”

“师父!”雪芝打探消息,小跑回来,“妖差没有抓到鬼,说鬼可能自己跑了。”

温兰枝并不意外,“这些年鬼差办事越来越敷衍了。”

雪芝道:“还不是有……管着。”他省略了几个字,但屋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邬辞砚道:“前后左右就这么几家,能躲到哪去呢。”

此言一出,两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雪芝整个人都绷起来了。

温兰枝道:“可能是别家,也可能是我们家。”

她说完,重重放下手中的茶具,“不行,得管!万一躲到我们家来就麻烦了。”

到时候,就不是想不想走,而是想不想活的问题了。

邬辞砚勾起唇角,抿了一口桌上的茶,刚抿了一口,就吐出来了,把茶放得远了些。

确实很少能喝到这么难喝的茶了。

他建议温老板别卖茶了,直接卖水吧。

她卖茶都有人愿意花两文钱买,卖水肯定能卖到三文钱。

邬辞砚问道:“温老板,你们店里有常来的熟客吗?”

温兰枝道:“没有啊。我们的店就在城门口,大家来来往往都是要进出城的,哪有时间天天来我这里喝茶。”

邬辞砚点点头,幸好是开在城门口,要是开在繁华的地方,再没有熟客岂不是连理由都找不到了。

妖差把整间屋子封起来了,她们要进去就只能在晚上想办法溜进去。

倒也不用悄悄溜进去,鬼都跑了,那就肯定不在那间屋子里了。妖差把屋子一封,鬼更进不去了,原本是逃跑,现在是被迫逃跑。

温兰枝评价,“这已经不是敷衍了,这是没脑子。每月领着俸禄不知道去药行给自己买点药治治脑子。”

“诶~脑子太好还进不了妖差司呢。”邬辞砚道。

温兰枝问道:“此话怎讲?”

邬辞砚道:“妖差现在都不通过武试选人了,都是代代相传,直接在家谱里找人,每家名额有限,那不得先紧着那些脑子不好活不下去的傻孩子?有脑子的都轮不上。”

温兰枝沉思:“……好像有道理。”

妖差以前是很厉害的,自从不让和鬼界接触以后,这就成了个挂名差,没啥差事,月银照发。所有人都知道妖差没前途,但有钱拿。有点志气、想要出力的都不会往妖差里挤。

夜里,脚步声又响起来。

温兰枝从床上扑腾起来,竖起耳朵。

她道:“我怎么听着声音还在隔壁?没走吗?”

雪芝道:“我也听着像隔壁。”

温兰枝:“……不会往我们这边来了吧?”

雪芝:“……”

真是不知道,是来得正好呢还是来得不好。

脚步声停住了,没有跨过这堵墙。

“哦——”温兰枝恍然大悟,“妖差把屋子封住了,她过不来。”

那群没脑子的竟然误打误撞干了件正经事。

雪芝道:“妖差以为屋子里没东西了,那我估计这儿的封印以后都不会解开了,那她岂不是要一直困在这屋子里?”

他面带喜色,温兰枝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们的初衷是,害怕鬼会乱跑,骚扰到茶铺。现在鬼被封住了,以后都出不来了,那问题解决了,他们不会被骚扰了。

这世间不过多一个不得善终的鬼魂罢了。但他杀了那么多人,本来也善终不了。

“造的孽已经够多了。”邬辞砚没加主语,但都知道他在说谁。

那群居所不在地面,不能提起的“人”。

“是啊够多了,不差这一桩。”雪芝接话道。

他说完看向了师父。

沉默在屋内发酵。

温兰枝率先打破,“好像……也管不了了。屋子被封了,我们进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万一被妖差抓住了,连命有没有都不知道呢。”

“我有办法。”邬辞砚接话道。

两个人都看向他。

邬辞砚道:“我有办法进去再出来。”

温兰枝转过脸,和墙上的脸面对面,差点亲上。

她倒抽一口冷气,向后一倒,差点喊出来。

墙上,突然突出来一张脸,和她一般高度,两个空洞洞的眼睛看着它,墙皮逐渐脱落,露出她本来的面容。

她学着温兰枝常做的动作,歪歪头。

惊悚!太惊悚了!一点都不可爱!

雪芝要拿剑去砍她的脖子,被邬辞砚挡开。

邬辞砚速度太快了,雪芝没看清他手里到底拿了个什么,只是刀锋一闪,自己就被弹得倒在地上了。

那个鬼脸没有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阴森的“救命”,接着,慢慢从墙面退回去,什么也没留下,墙面完好无损,刚才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幻觉。

温兰枝眨了两下眼睛,她站起来,往后站了站,正好躲在了邬辞砚后面。

邬辞砚好笑道:“你让一个不会武功的躲在前面,像话吗?”

温兰枝:“……”她不瞎,雪芝跟她学了这么久,功力就算不深厚,但也不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能挡开的。

她没搭理邬辞砚,道:“那个鬼脸是在求救吗?”

“谁求救?”雪芝还没转过神儿来,“她,向我们求救?我们,去救她?”

邬辞砚指着刚才人脸出现过的地方,道:“她挺像你的。”

“你瞎了吧。”雪芝想也没想,说道。

温兰枝回忆了一下,歪头,“你说这个动作?”

邬辞砚点头,他才认识温兰枝两天,就看到她做了好几次这个动作。她歪头歪得很慢,像是在思考,如果不是认识,恐怕还真做不到这么像。

邬辞砚断定道:“她认识你。”

温兰枝连连摇头,“我没有女鬼朋友。”

邬辞砚道:“生前认识。”

“生前……”温兰枝思索良久,“没有印象,如果是生前住在这附近的话,那就是和这家邻居有仇?死后报复?”

她下意识地要歪头,脑子里又浮现出墙上的鬼脸,连忙把头回正,打了个哆嗦。

她道:“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仇家,他们一家都很老实的。嗯……我敢打包票,绝对不会杀人放火。”

“那就去看看吧。”邬辞砚对她的保证不置可否,不想再在这儿耗着了,两脚一蹬,上了墙头。

另外两个人拦都拦不住,他已经三下五除二翻过去了。

他这一动,另外两个人都乱了阵脚,也不得不行动起来,拿梯子的拿梯子,拿剑的拿剑,乱七八糟地爬上了墙头。

哒哒哒、哒哒哒。

离得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清晰。

哐当!

什么东西砸下来了。

温兰枝忙回过头,什么都没看到,应该是屋里有什么倒了。

“公子!”温兰枝压低声音,喊道。

咚咚咚,门响了三下,像是在回应温兰枝的喊声,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随其后准备下来的雪芝,对他做了个停下的手势,小跑上前,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黑漆马虎的一片。

她拨了两下下唇,纠结着要不要进去。

“站着干嘛呢。”邬辞砚把门整个拉开。

温兰枝先是跟着声音退后一步,看清楚以后,松了口气,又上前一步,“公子这是干嘛呢?”

邬辞砚举起了手里的拨浪鼓,“掉下来一个箱子,里面装着这个。”

温兰枝接过,左转两下,砰砰,右转两下,砰砰。

砰砰,砰砰。

她嘿嘿笑了。

邬辞砚也笑了,“好玩?”

温兰枝点头,“嗯嗯。”小时候想让阿娘给她买,阿娘骂她不懂感恩。后来长大了,想给自己买一个,但茶铺的生意实在不好,就没有把钱浪费在这个上面。

砰砰,砰砰,她又转两下。

邬辞砚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砰砰,砰砰。

拨浪鼓稳稳地被拿在手里,并未拨动。

砰砰,砰砰。

她惊出一身冷汗,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在墙头上。

只见雪芝无语地敲着墙头上的砖头,“砰砰”“砰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温兰枝连忙上前,扶住梯子。

她一边扶着梯子,一边转过头,看向邬辞砚,“您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邬辞砚道:“哦,这个拨浪鼓是突然掉下来的,我想着应该和那个女鬼有关。”

砰砰,砰砰。

拨浪鼓被扔出去,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到邬辞砚手中。

邬辞砚转了两下,砰砰,砰砰。

温兰枝交替着扶梯子的手,在身上蹭了又蹭,“不要了。”看来她注定不能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拨浪鼓——

作者有话说: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各位宝宝!昨天上夹数据很烂,有点难过,努力在接受自己文丑的事实,今天看到有宝宝在评论区夸夸,超级感动,我会更努力码字的,不管文多丑,这本都要好好写,好好完结!感谢各位宝宝的追更,你们是我的动力[红心][红心][红心][红心][红心][红心][红心]

第36章

三个人在拨浪鼓掉落的房间找了四五个来回,连被子底下和茶盏里面都看过了,实在是没地方藏人。

脚步声半天没再响过了,三人商量一番,决定去别的房间也看看。

这条街道上的院子都是同样的布局,温兰枝以前也来他们家里做过客,还算熟悉吧,带着另外两个人进了大人的寝室。

说是大人的寝室,其实一眼望过去,看着像是孩子的寝室。

床上都是孩子的玩具,竹篾编成的小球,木头做成的小刀、小人,温兰枝拿起一把剑,对准雪芝,“来啊,我要杀了你!”

雪芝也捡起一把木头小刀,温兰枝的剑砍下来,他挑开。

温兰枝用夸张的语气赞许道:“不错哦,小徒弟出师了!”

邬辞砚拿过小球,砸在温兰枝脑袋上,“别玩了。”

“哦。”温兰枝立刻放下剑,跟着邬辞砚四处翻找起来。

柜子里是孩子从小到大的衣裳、鞋子,虽然破破烂烂的,但比父母的料子还是好了不少,擦到发光的孩子发冠,这应该是这家最贵重的东西了。

妖界传统,男孩一岁的时候要有一个好看的冠子,女孩一岁的时候要有一个好看的镯子。

温兰枝拿起来,上面刻了一个字,“钺。我知道,这孩子叫陈钺。我之前见他戴过这个冠子,没仔细看,他爹说,这是孩子出生前就打好的,几乎花了家里的全部积蓄。”

她把冠子放回去,“还是疼孩子啊……”

这家人要是没死的话,孩子应该在幸福中长大吧。

“真厉害。”邬辞砚接话道,听着像是随口接的,听不出情绪,和温兰枝的话也牛头不对马嘴。

“嗯?”温兰枝看向他,“什么真厉害?”

“医术啊。”邬辞砚道,“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就知道是个男孩,发冠都准备好了,名字都取好了。”

“是哦。”温兰枝回味过来,“不知道别的地方怎么样,温城可是重男轻女得厉害,男孩可以当妖差嘛,你别说,那个没脑子差事还有一堆人争着抢着呢。”

邬辞砚道:“不用干活还有钱拿,当然抢手了。”

“但是。”她又补充道,“这家人也挺可怜的,没钱念书,手艺也不行,靠木工赚的那点钱,都不够吃饭的。虽然重男轻女吧,但在别的方面都不错的。幸好生的也是个男孩,没有对孩子做出实质性伤害,还好吧,还好。”

几个人又去了孩子的寝室,孩子的寝室也没什么,都是孩子的木头小马、木头小床、木头小球。这家人虽然穷,但对孩子是真的很好,已经为孩子做到所有能做到的事情了。

邬辞砚回头,看到温兰枝怔在原地,冲她招了招手。

“哦,来了。”温兰枝看得入神。她翻看着这对夫妻为孩子做的各种玩具,抛了两下木头小球,都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三个人把为数不多的房间翻了个遍,连后面的柴房都翻过了,哪里都没有人。

温兰枝擦了下额头的汗,道:“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我们的方向有问题。”

雪芝一向是不赞成这个行动的,虽然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偷懒的举动,但已经把不满摆在脸上了。温兰枝这话没问他,而是冲着邬辞砚。

邬辞砚道:“不会,我能感觉到,鬼气就在屋子里。”

“哦?”雪芝打量着他,脸上写着不信,“那公子再看看,哪里的鬼气最盛?”

“是啊公子。”温兰枝面上的表情倒是认真,“您能看出来吗?我们这样一通乱找也不是个事。”

邬辞砚指了指他们第一次进来的房间,“这间。”

这间房和他们的茶铺挨得最近,刚才的鬼脸也是隔着这面墙出现的,应该是这家不假。

温兰枝不理解,“她想让我们救她,为什么不出现呢?妖差封的是整个院子,不是那一间屋子,她不至于出不来才对。”

邬辞砚道:“鬼都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模样,除了寿终正寝的,大多面目吓人。要救她,得找到她的尸体,送她往生,她现在出现,除了吓你们一下,完全没用。你们胆子这么小,吓跑了还没人帮她了。”

雪芝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用词,“你们?公子不怕,不如公子自己进去吧。”

“啧。”温兰枝用手肘捣了一下雪芝的胳膊。

邬辞砚之前说雪芝对他有敌意,温兰枝还不信,现在看出来了,确实有。

但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敌意。

温兰枝喃喃道:“无非就是被砍头,还能有多吓人。”

邬辞砚指向自己的两个眼睛。

温兰枝心领神会,不再进行这个话题。

刚才墙上那个鬼脸出来的时候,别说好不好看了,就连眼珠子都没有,整个面部都是扭曲的,鼻子像是被拧掉的。

生前最后一刻的样貌……倘若她没了眼珠后就死了,那就不会面部扭曲。也就是说,眼珠挖了以后没死,鼻子割掉以后大概率也没死,头上有了个血窟窿以后,可能也没死,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她活着、意识清醒的时候。

她清晰地感知到了所有疼痛,在绝望中死去。

“怪不得怨气这么大。”温兰枝小声嘀咕了一句。

半晌,她又道:“我相信,和这家夫妻无关的。”

话音刚落,面前的门突然倒下来。

眼见就要砸在她头上,邬辞砚抓住她的手腕儿,向后一扯,将她带离了刚才站的地方。

“她在……”温兰枝颤声道,“冲我发火吗?”

“走吧。”邬辞砚冷淡道。

“嗯?”温兰枝没反应过来。

邬辞砚已经走到梯子前了,“回去吧。”

“啊?”温兰枝没弄明白,“这边不管了吗?”

邬辞砚语气有些冲,“她都这个态度了,还管她干嘛?不想出来就一直在这儿待着呗,顶多再把妖差招来,找个地方把她锁着。她喜欢,我们还干涉什么。”

“嗯!”雪芝觉得这人难得做了一次正确的选择,“师父,我赞成,我们回去吧,她很明显不想我们管她。”

哒哒哒,哒哒哒。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似乎并不是脚步声,因为周围没有任何人在走动,也没有任何鬼在走动。

邬辞砚看温兰枝半天没动,揪着温兰枝的衣领,把她提溜过来,放在梯子旁边,“爬。”

他的眼睛里泛着冷意,和他冰凉的皮肤不相上下,温兰枝一时间被吓住了,连忙手脚并用地去爬梯子。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没完没了的声音。

“啊!”

梯子散架了,温兰枝摔下来,被邬辞砚接了一下,没直接摔在地上。

梯子直接从中间断开,下面的散架,上面的砸下来。

彻骨的凉意将温兰枝完全包裹,她差点打出来一个喷嚏。

她被抱住,但不像是被人抱住,像是被冰块抱住。

就算是冷血动物,也很少有把自己弄得这么冷的,不是受不了,而是基本的人际交往。在妖群中生活,难免要和怕冷的动物有所接触,人多的时候,肢体接触也是无法避免的。太冷了,就会被自动远离。

不过邬辞砚也不像是需要人际交往的妖怪。

还不等温兰枝适应这股冷气,梯子已经砸下来了,稀里哗啦全打在邬辞砚身上,发出闷响。

雪芝也挨了些碎渣子,不过他站得靠边,没受伤。

梯子落下的速度很快,像雷阵雨一样,噼里啪啦就下完了。

温兰枝没被冻多久,很快,寒冷就离她而去。

春天不是突然降临的,冰雪虽然融化了,但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些许余温,让她下意识想要裹紧衣裳。

邬辞砚扫了一下身上的残渣。

温兰枝帮他拿开肩膀上的脏东西,“谢谢,你又救了我的命。”

邬辞砚嗤笑一声,不屑道:“救命?你是那么好死的?这能砸死人吗?”

温兰枝转了一下脑袋,又对上那张黑洞洞的脸,吓得连退两步,退到邬辞砚怀里,被邬辞砚推到一边。

“阿嚏!”这下喷嚏打出来了。

邬辞砚一怔,很快恢复如常。

那张脸再次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像是小兽在低声嘶吼:“对、不、起……对、不、起……对……”

“行了。”雪芝有些不耐烦。

同一个把戏玩两次就不吓人了。

这下没人怕她了。

那张脸肉眼可见的愣住了,须臾,她道:“我、出、不、去。”

她声音十分粗,应该是嗓子受过伤。

温兰枝看向邬辞砚,见邬辞砚点头,道:“好吧,那我们再帮帮你。”

那张脸又消失了。

温兰枝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走进屋子里。

砰砰,砰砰。

邬辞砚转了两下手里的拨浪鼓。

雪芝瞪了他一眼。

砰砰,砰砰。

雪芝又瞪他一眼。

砰砰,砰砰。

“啧!”雪芝正要开口,被温兰枝拦住了。

“你们两个干什么?”温兰枝把两人分开,“我们再去柜子里找找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暗门。”

邬辞砚问道:“这里对应的是隔壁的哪间屋子?”

温兰枝道:“就是公子正在住的那间。”

邬辞砚“哦”一声,道:“那不对劲。”

温兰枝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嗯”。

邬辞砚道:“这间房比我的那间小了许多。”

“是吗?”雪芝退后两步,左右打量了一番,“差不多吧,你觉得不一样,是不是因为这边东西多啊,比我们那边多了两个柜子呢。”

“不会,没记错”邬辞砚指了指房顶,“如果在这里开个窟窿,应该就看出来了吧。”

雪芝摇摇头,“看不出来。”

话音刚落,房顶断裂,落下来一块板子,擦着雪芝的脸颊边缘掉在地上,仿佛是在宣泄不满。房顶上开了一个和隔壁差不多大的窟窿。

邬辞砚没好气儿道:“看出来没有。”

“看出来了。”温兰枝抢在雪芝前面接话,“咱们房顶上有个窟窿,同一个地方开个窟窿,咱们那边还可以再放下一张床,这边直接就是墙,完全放不下。”

雪芝敲了敲墙,“你是说,这里多了一堵墙,那个女鬼被困在这里面?”

砰砰砰。

墙里面传出声音,很响,似乎是为了回应他。

雪芝下意识退开。

温兰枝道:“还是得找暗门。”

“哪这么麻烦。”邬辞砚上前,敲了一下墙。

被他敲过的地方出现一道裂隙,裂开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到。

他又敲了一下,墙壁裂成细碎的砖块,往下掉落,漏出来一个正好能塞下手指的窟窿。

温兰枝点了蜡烛过来。

烛火能照到的地方很有限,她上前,帮邬辞砚举着。

邬辞砚道:“不用,我能看清,你离远些,别砸到你。”

“哦。”温兰枝对敲墙这个东西确实不了解,她往远站了些。

“师父……”雪芝叫住她。

“嗯?”温兰枝看向他。

雪芝指向墙上那个黑色的孔洞,温兰枝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那个黑洞里,又是一个黑漆漆的洞。

是一只没有眼球的眼睛。

第37章

墙壁的裂隙从这个小孔开始,向四周蔓延,逐渐崩溃。

没有瞳孔的眼睛,歪歪斜斜的鼻子,干裂到破皮的嘴唇,额头上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随着墙壁的坍塌,这些东西一个一个露出来,比在墙壁上看到的更加清晰、深刻。

每一个伤疤都像是一声嘶吼,代替不能开口的她。

她伸出手,指向旁边的柜子。

她的手指很细,像是一根柳枝,真怕轻轻一碰,就折了。

鬼怪面貌狰狞,阴森可怖,每次见到都引得众人四处逃窜,尽管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干。

他们面貌狰狞,不得善终。

反了。

他们不得善终,所以面貌狰狞。

寿终正寝的人,死后没什么执念,不会化鬼。即便是放不下还在世的亲人,那也会化作温和的鬼,这样的鬼看上去和妖怪没什么两样,不深入了解根本发现不了对方是鬼,完全可以悄悄活在妖界。

温兰枝拿过邬辞砚手里的拨浪鼓,递给她。

拨浪鼓上画着两个蝴蝶,看着像女孩子的东西。

这屋子里到处都是男孩子的东西,连母亲的东西都少得可怜,只有这一样,是女孩子的东西。

她伸出枯木般漆黑干瘦的手指。

温兰枝又往前递了两分,她的手愣在那里,突然一巴掌打过来,打掉了那个拨浪鼓。

拨浪鼓掉在地上,砰砰,砰砰。

“呃!”温兰枝吃痛,下意识出了点声音。

她手指很细,但打人是很疼的。

邬辞砚把拨浪鼓捡起来,又递给温兰枝,“她不要,那给你吧。”

面前的女孩儿微微颤抖,看着像是生气了。

温兰枝看出邬辞砚像是故意在气她,忙责怪似的拍了一下他的手腕。

拨浪鼓又掉在地上了。

女孩张大嘴,要宣泄,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邬辞砚伸出手指挡在唇边,道:“你还想把妖差招来吗?”

说完,他朝着女孩儿刚才指着的地方过去了,又回过头来,道:“我们不是你的出气筒,有话好说。”

雪芝问道:“既然她出不去,那这一家三口是谁杀的?”

邬辞砚打开柜子,道:“因为执念产生的力量,等执念消散后,力量也会跟着消散。如果没猜错的话,她的执念就是杀了这一家三口,如今执念完成,力量也就褪去了大半,所以就被困在了尸体附近,出不去了。”

温兰枝叹了口气,过来帮忙。

执念没了,原本应该好好超度,送入轮回,却因为一些丧良心的原因,被迫困在这里。

看到她这个样子,温兰枝突然有些动摇,难道她变成如今这样,真的和这一家三口有关?

但执念有时候是不讲理的,仇恨可以成为杀人的执念,嫉妒也可以,误会也可以。

不好下定论的。

柜子里有一张卖身契。

邬辞砚拿出来,翻看着,“陈氏长女。”

温兰枝抢过来看了看,“陈氏,长女?你也是陈家人?”

女孩走过来,她挪动得十分缓慢,腿好像有问题。

她推了两下柜子柜子,邬辞砚帮她挪开。

是一个小门,温兰枝蹲下来,她不算瘦小,但也是正常体态,她尝试了一下,想要从这里爬出去很勉强。她回头,那个女孩儿看着还可以,应该能钻出去,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她推、推、推、推不开。

她使劲一推,没动静。

邬辞砚道:“这边连着哪里?”

温兰枝回忆了一下,道:“厨房?”

邬辞砚道:“刚才我们从厨房回来,这个地方,也摆着一个柜子,把门挡住了,门上应该还有锁,推不开的。”

温兰枝回过头,女孩蹲在她旁边,像是在告诉她,自己的体型正好可以爬过去。

虽然已经知道她无害了,但每次回头,还是会被她吓一跳。

女孩儿发现了,往后退了一些。

温兰枝抓住她的手,“我没那个意思。”

“陈……”雪芝想要问些问题,刚开口,女孩儿立刻转过头来,虽然没有眼珠,但雪芝能感觉到,女孩是在瞪他。

她是不愿意被叫陈姑娘的。

雪芝整了整被吓到的神色,咽下了那个字,“姑娘,你就一直被他们养在这个小房间里吗?”

女孩儿点头。

温兰枝又开始翻看手上的纸张,已经很旧了,她的手在发抖,“去年的卖身契,我记得那会儿陈家突然发了一笔小财,他们没说,但是我看到他们给孩子打了个项圈。我就是那会儿向他们借的粮。”

她回过头,恍然大悟,“他们发财,是因为卖了你。”

女孩儿垂下头。

邬辞砚问道:“谁把你打成这样?”

女孩沙哑的声音响起,“夫君……”

温兰枝握住她的手,不敢太用力,怕捏痛她。

邬辞砚问道:“为什么打你?”

女孩道:“不、想、娶、妻。”

“不想娶妻折磨你干嘛!”温兰枝说完,察觉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平复了一下语气,“哦,我知道了,因为打不过父母。”

所有的一切都明了了,没什么不清楚的,没什么再需要问的。

从一开始,陈家就只想要陈钺,不想要一个什么所谓的“陈氏长女”,说不定,为了避免她的到来,还学习了什么妖术,买了什么符咒,吃了什么“百灵丸”,陈钺的到来,对陈家来说,是板上钉钉了。

但陈钺没来,长女的到来是计划之外,他们失望,痛苦,难过到甚至不想给孩子起名。

孩子嘛,是父母的附庸,是一个没有自己思想、什么都不懂的牵线木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因为天下没有需要自由的孩子。

他们没有考虑过这个傀儡的想法,只是把她锁在这个墙壁后面,每天给口饭吃,给口水喝。

其实完全可以溺死,但肯定会有一个聪明人,说“女孩子嘛,可以卖钱”,再养养,家里就能发一笔财。

没多久,陈钺就如期而至了。

可是养男孩子太费钱了啊,他不像女孩子,不用穿好看的衣服,不用喝新鲜的奶水,不需要漂亮的玩具,不需要写字读书。

哪有男孩子不上学的。

幸好,陈家还有个女孩儿,卖了女孩,不仅可以给男孩儿买好看的衣服,还可以买项圈、头冠,卖了女孩儿,男孩儿不仅可以喝到新鲜的奶水,还可以在过年尝尝肉的滋味,卖了女孩,男孩就可以上学。

女孩儿的夫君不需要有金榜题名的潜力,不需要有温柔和善的性格,甚至不需要有那块儿肉,只要有钱就可以了。

很快,女孩儿就十二岁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她那会儿应该还不像现在这样,就算不漂亮,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瘦得像一根杆子,轻得像一片落叶,她要好看,要好生养,才能卖的贵。

就像过年的猪。

长女卖出去了,陈家进了猪肉。

这个夫君,实在是太符合陈家的标准了,没有金榜题名的能力,没有温柔和善的性格。哦,其实也不太符合,钱应该是有的,但也没有那么多,不然买的就不是妻子,而是丫鬟了。

他暂时不想娶妻,也不想和父母吵架,陈氏长女,成了他唯一的发泄口。

那哪是什么女孩儿啊,那是牲畜,打了就打了,打断她一条腿又能怎么样?

打断她的手臂又能怎样,不给她饭吃又能怎样。

牲畜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就是用来杀了吃的。

再后来,陈氏长女,因为生不出孩子,被休弃,又回到了这里,大概率,还要还给夫家一笔钱。

这笔钱对于陈家来说实在是太难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长女身上。

家里养不起了,卖相不好的猪,没人要,只能由自家杀了。

为了不让她叫出声,烫伤了她的嗓子,为了不让她爬出去,挖掉了她的眼睛,为了不让她糟蹋粮食,把她饿死在了这个小小的隔间里。

昨天晚上,从屋里出来的、破口大骂的男人,大概是小姑娘假扮的。

她不是扮得不像,而是扮得太像,从她出生开始,爹爹就是这样,每天都有发不完的怒火、撒不完的怨气。

爹爹好像很痛苦,家人的存在好像让爹爹更痛苦。

她从生出来开始,就没有家了。

温兰枝没拿住手里的卖身契,那张纸掉到了地上,“我借来的粮,是你的血。”

姑娘上前,抬起手,似是想给她擦泪,半晌,她停在半空的手又放下了。

温兰枝一把抓住,将她拉过来。

她温暖的体温将姑娘紧紧裹住。

姑娘有些发懵,反应过来后,也紧紧抱住她。

温兰枝泣不成声,“对不起。”

女孩儿没做回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邬辞砚在墙缝那个地方看了半天。

温兰枝回过头。

邬辞砚道:“让开。”

温兰枝拉着女孩儿和雪芝后退了两步。

墙面开始破裂。

温兰枝以为他要把两间房子打通,一时不知他的用意。

墙面脱落得很慢,半天,才从里面露出一只手来。

这个小隔间的旁边,还有一个小隔间,死者的尸体被严严实实地捂在里面,已经腐烂了,有些恶心。

邬辞砚回头,问道:“我把房子烧了?”

女孩儿呆愣片刻,点点头。

邬辞砚左手燃起火焰,滚烫的热浪扑过去,顷刻将墙壁里的尸体卷入口腔,热烈的火焰像是正在咀嚼的牙齿,腐化的尸体化作白色的粉末。

温兰枝看出来,这不是普通的火焰。

她侧过头,仔细看着邬辞砚。

邬辞砚道:“罐子。”

温兰枝率先反应过来,随便找了个盒子,递给他。

邬辞砚用法术将骨灰尽数抖落在盒子里,递给温兰枝。

他没有停下来,愈演愈烈的火将整间屋子拆吃入腹。

“等会儿烧到邻居了怎么办?”温兰枝忙阻止。

邬辞砚道:“不会,我的火最听话。”

他揪住温兰枝的衣领,温兰枝拉住女孩儿,邬辞砚两脚一蹬,从中间的隔墙飞跃,回到了茶铺。

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中的雪芝立刻回神,喊了两声,邬辞砚没理。

雪芝:“……”

温兰枝过来了,拍了两下邬辞砚的肩膀,“恩人、恩人,救救我徒弟吧。”

邬辞砚“哦”一声,翻过去,抓着雪芝的腰带,带着他飞过来。

雪芝手里还拿着那个拨浪鼓,他刚落地,正要骂人,还没来得及,突然注意到女孩儿转过来的头,两个窟窿正对着他,他连忙把拨浪鼓收起来。

邬辞砚道:“我可以把你送去鬼界,那边有办法让你去轮回。”

女孩儿指了指雪芝手里的拨浪鼓:“我、有个……愿望。”——

作者有话说:开学课有点多,可能会更新的比较晚,但肯定会更的,感谢宝宝们耐心等待

第38章

陈家将所有的怨气撒在女孩儿身上,女孩儿吞噬了他们的怨气,转化为自己的怨气,最终反噬回陈家三口。

也算是自作自受。

火烧起来,整条街都闹起来了,都赶着来救火。

火实在是太大了,稍不注意就会烧到自家,茶铺的房门被敲响,“兰枝啊!兰枝!”

温兰枝小跑去开门,“诶,怎么了?”

“诶呦还怎么了。”报信的人急切道,“你隔壁,那么大的火你看不到呀,快跑呀,这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灭不掉的。”

“好。”温兰枝点头,“谢谢张嫂。”

“怎么还不慌不忙的。”张嫂捏了她一把,“没睡醒呢?快去叫雪芝,快点快点。”

温兰枝连忙跑回去,对上另外两双不慌不忙的眼神。

她道:“呃……我们跑一下吧,装装样子,不然别人以为火是咱们放的。”

“本来就是。”雪芝扫了一眼邬辞砚。

温兰枝撞了一下他,压低声音,“别说这种话,门开着呢,走啦。姑娘,你去我房间躲起来吧,火烧不过来的,我们等会儿就回来了。”

姑娘点头。

等她躲好了,三个人才开始不慌不忙地往外走。

温兰枝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烧屋子呢?”

邬辞砚道:“那屋子里一堆木头东西,看着就想烧。”

外面乱作一团,打水的打水,看热闹的看热闹。

“温城的官府不帮着救火吗?”邬辞砚问道。

温兰枝不说话,看着他,无奈地抿了下嘴。

邬辞砚明白了。

反正救不救都烧不到官府去。

妖界就这样,压根不需要管百姓怎么样,再多的百姓造反,也打不过天上的神仙,再多的妖怪葬身火海,也和神仙无关的,他们只会拍手叫好,妖怪死了,世间就没有祸害了。

那些官老爷不是没换过,换了也一样,再换也不会有人来救火的。

温兰枝注意到邬辞砚的神情不似刚才从容,递给他一文钱。

邬辞砚偏头,“?”

温兰枝道:“雪芝每次生气,我都会给他多分一点工钱,然后他就高兴啦。”

邬辞砚莞尔,接过温兰枝的钱,“谢啦。”

温兰枝看他笑了,也跟着笑,“你开心就好。”

温兰枝左顾右盼,看到雪芝在远处,装模作样地帮着救火,笑了一下,转过头来和邬辞砚继续闲聊,“你平时都是一个人吗?”

邬辞砚点头。

温兰枝道:“你觉得一个人好,还是两个人好?”

邬辞砚道:“一个人好。”

温兰枝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你过一下脑子嘛。”

“过了很多次了。”邬辞砚毫不犹豫道,“我一个人,比你跟着我,要自在得多。”

两人无言片刻,温兰枝不死心,死缠烂打道:“那你可以先适应适应呀,等你习惯了,就不会觉得我在你身边不自在了。”

邬辞砚看着她,这一次,他认真考虑了很久,语气也不像刚才那样斩钉截铁,“跟着我会有危险。”

“我不怕危险。”温兰枝道,“我从生出来开始,就没享过什么福,我不怕苦。我知道所有的好事都轮不到我,能跟着你一起流浪,是我当下能轮到的最好的事。”

邬辞砚捏着指关节。

余光里火光冲天,烟雾弥漫,此刻,眼前的人,只有温兰枝。

他向来都是一个人的,一向都是。

第一次有人那么坚定地说,跟着他流浪,是好事。

他抬起手,拨开温兰枝额前挡眼的碎发,直直盯着她红色的眼睛,妄图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几分虚假。

他没看到,鬼使神差地道:“好。”

火势渐渐小了,很快就被压下去,最后,连一丁点火星子都见不着了。

雪芝放下水桶,擦了下额头的汗,朝着温兰枝的方向看过去。

她正垫着脚和邬辞砚说些什么,两个人距离近得就差亲上了。

“师父!”雪芝喊出声,打断两人。

温兰枝像是被抓包的小偷,连忙向后退,退得有些急,被邬辞砚扶了一把。

她发现邬辞砚的手没那么冻人了,虽然还是有些冷。

“回去吧。”邬辞砚道。

温兰枝点头。

隔壁的火没传过来,但是烟传过来了,一打开门,呛得人直咳嗽。

邬辞砚使了个小法术,隔了两间没有烟雾的房子出来,一间是温兰枝的房间,一间是客房。

温兰枝问道:“没有办法隔出第三间吗?”

邬辞砚道:“烧了这么大的火,我的法力都耗干了,只能隔出两间。”

小姑娘从温兰枝的房间出来,表示她可以试试。

“呃没事。”温兰枝拦住她,“你法力剩得不多了,你刚才不是说有愿望吗?什么愿望?”

小姑娘抿了下嘴唇,艰难道:“想、拨浪鼓,还给……”

“想把拨浪鼓还给朋友?”温兰枝问道。

小姑娘点头。

温兰枝问道:“你朋友是谁?”

小姑娘道:“秦、秦一。”

温兰枝点头,“我们去帮你找找。”

邬辞砚道:“你现在这样说话也不方便,看东西还需要用法术,我们想办法溜去鬼界,给你换一身新的皮囊,然后你想去哪里去哪里,想留在鬼界过日子也行,想去轮回转生也行。但是现在,我要先把你放在钱袋子里,可以吗?”

小姑娘点头。

邬辞砚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她变成了一颗红色的珠子。

温兰枝递上荷包,邬辞砚把红珠子放进去。

雪芝尝试着给自己的屋子驱散烟雾,但没什么用。他跟着师父,主修的是武功,法力欠缺。

他小声骂了句脏话。

温兰枝转过头来,道:“雪雪,我今天有话跟你说,你可以到我屋子里睡一晚吗?”

雪芝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无非是成亲那点事。

他对师父绝对没有非分之想,但总觉得这位不知姓名的公子,看着危险,感觉不像是个好人。他连身份都不肯透露,谁知道是不是什么通缉犯啊。

正好可以趁着今晚去好好劝劝师父,他道:“好。”

两年前,雪芝刚到这里的时候,十三岁,那会儿总做噩梦,经常和师父一起睡,后来长高了,男女授受不亲,总睡在一起怕被别人说闲话,就分开睡了。

温兰枝没什么不自在的,还是让他睡在旁边。

她房间的床大,躺下三个人都不在话下。

温兰枝酝酿着,琢磨着如何开口,后来发觉雪芝快睡着了,也就不琢磨了,直接说:“我要走了。”

雪芝转过头来。

温兰枝道:“我要跟着那位公子走了。”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雪芝不屑地笑出声,“那位公子?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你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温兰枝道:“我现在不需要知道,我以后跟着他,总会知道的。”

雪芝发觉她是认真的,坚定的,蓦然收起面上的笑容,坐起身,“师父,你说过,你在茶铺十多年了,安稳的日子过了十多年了。就因为遇见了他,就要离开?师父,他给你下迷药了吧。”

温兰枝翻了个身,语气平和道:“十多年,十多年前我也是四处流浪,流浪到这里,想过安稳的日子了,就开了这间茶铺。现在,我又不想过安稳的日子了,想继续去流浪。一个赚不了多少钱的茶铺,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雪芝抓住她的手腕儿,压抑着苦痛,却还是从嗓子眼儿泄出几分沙哑,“那我呢?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温兰枝看着他的眼睛,“我正要劝你,你也走吧。”

雪芝:“什么?”

温兰枝:“你也走,你那么聪明,根本不需要留在这里虚耗光阴,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去另谋生路,不用在这间茶铺里混吃等死。”

静——

温兰枝转过头,没有再看他。

一刻钟后,她听到雪芝躺下了,听到他说:“我不走。”

“可是……”

雪芝打断她,自顾自说下去:“你说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开茶铺就是我想做的事,师父你说,一个赚不了多少钱的茶铺,没什么好留恋的,那你就看着,再过几年,我会把这里变成茶馆,接着是茶楼,再接着,我要把对面的茶楼也买下来,总有一日,会日进斗金。”

他转过头,道:“师父,你现在不想坚持了,我不拦着你,以后日进斗金的时候,我也你回来。”

温兰枝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刚才听了她那一番话,雪芝以为,自己会大吵大闹,两个人会不欢而散。

但是他舍不得,他知道师父要走,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不想在分别前,还和师父吵架。

他握住温兰枝的手。

温兰枝转过头。

雪芝道:“师父,如果你以后在外面受了委屈,随时可以回来,我一直都在这里。”

温兰枝反握住他的手,“我、我……”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来。

砸门的声音响起。

砰!砰!砰!

两个人坐起身,温兰枝披上衣服,“我去开。”

雪芝道:“我去吧,像是来挑事的。”

两个人一起穿好衣服,邬辞砚也出来了。

温兰枝道:“公子你先进去吧,估计没什么事。”

她注意到邬辞砚把一张金色的纸塞进了袖子里,是飞书。

他不是一个人吗?在跟谁发飞书。

“冲我来的。”邬辞砚道。

温兰枝疑惑:“什么?”

邬辞砚看了一眼旁边的雪芝,道:“我大意了,放的不是普通的火,被天上注意到了。”

砸门声又响起,“有没有人!开门啊!”

“来了!”温兰枝喊道。

温兰枝推了一把邬辞砚,示意他别站在这里,“我去吧,公子先进去躲躲。”

“我走了。”邬辞砚道,“来跟你道别。”

“什么?”温兰枝连忙拉住他的手腕儿。

邬辞砚道:“我要在你开门之前走,不然你们茶铺都会有麻烦。”

第39章

温兰枝看向雪芝。

雪芝面色如常,道:“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师父你走吧。”

温兰枝看着他,没有立刻就动。

雪芝没有再和她说话,而是径直走向门口。

他一直往前走,一直到门口,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他的手搭上门闩,接着,听到一阵风声。

他侧过头,余光里,只有茶铺的桌凳。

门开了,几个妖差站在外面。

领头的等得有些着急,没好气儿道:“家里几个人?”

雪芝回过头,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答:“两个。”

妖差:“还有一个呢?”

雪芝:“……死了。”

妖差:“怎么死的?”

雪芝:“走水,烧死的。”

温兰枝被邬辞砚带着,用法术稀里糊涂地一阵跑,最后,停在了一个温兰枝根本不认识的地方。

她左看右看,是一间破屋子,她从破屋子探出头来,远处,是温城的城墙。

合着他们乱跑一通,只是从城这头跑到了城那头。

温兰枝回来,关上庙门,问道:“为什么不跑远一点?”

邬辞砚晃了晃手里的拨浪鼓。

“哦。”温兰枝反应过来,“那就等里面闹完了,动静小了再去还。嗯……等动静小了,能不能再去一下茶铺,我想去看看雪芝,我害怕他出什么事。”

邬辞砚点头:“好。”

破屋子里有一张床,他倒在床旁边的稻草上,闭目养神。

温兰枝还有些懵,反应过来后没有废话,立刻躺在了床上,准备休息。

在决定跟着他流浪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风餐露宿的准备。但这一切发生得有些快,一盏茶之前,她还躺在自己寝室的那张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旁边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如果你反悔了,现在还不晚。”

温兰枝道:“没反悔。”

旁边的人一顿,过了一会儿,他不解道:“为什么跟着我走?”

单单因为喜欢?

温兰枝侧过身,道:“其实我以前还收养过一个孩子。”

她抿了下嘴巴,眼角泛起笑意,“我阿娘之前一直带着我四处流浪的,十年前,她死了,我还在继续流浪。流浪途中,我捡到一个孩子,他也没了家人,只身在人世间。他问我,姐姐,我们什么时候会有自己的房子啊?姐姐,以后我长大了,我就让你每天都吃到热乎的饭菜。姐姐,现在你给我挡雨,我以后也要给你挡雨。”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真的把他当成了我的家人,我不想让他和我一起过风餐露宿的生活,我想和他一起,安安稳稳的。我卖了阿娘给我的遗物,在温城租了最便宜的一个摊子卖茶。”

她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淡,“刚开始挺好的,他勤快、能干,学东西快,我们相处得很好。一起过了两年多吧,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修仙的,她说她是什么剑法的开创者,要去仙山上立宗派,把自己的剑术发扬光大。不过资金不足,所以要先召集捐款。”

“我想捐来着,怕她是骗子,就和她过了两招。她说我剑术不错,想让我和她一起干。我说我家人在这里,就拒绝了。”她翻了个身,重重叹了口气,“再过三年,孩子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梦想要去实现,不想再待在这个赚不到钱的茶铺里。”

她抹了下眼角的泪珠,“我没怪他,就是很后悔。”

“后悔收养他?”邬辞砚问道。

温兰枝摇头:“后悔当时没和那个修仙的走。那个孩子走了以后,再也没回来过,说不定都……后来我又是一个人了。我跟自己说,下次再遇到可以走的机会,我一定要走,我不想留在那里。”

邬辞砚听完这句话,原本看着她的眼睛移开了,道:“你以前选择留下,是个错误,你就不怕这次选择离开,也是个错误。”

温兰枝翻身,道:“谁知道呢,反正我现在就想选这个,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邬辞砚坐起来,“我以后,肯定会离开你的。”

他对未来一无所知。他不知道明天有没有客栈住,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家,他不知道能不能报仇雪恨。

他只知道往前走,先往前走,走了再说。

某种方面来说,他和温兰枝挺像的,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性子。

但是,从某些方面来说又不一样。

他清晰深刻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有不得不去实现的执念,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他都要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不能停。

温兰枝没有,她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也没有非留不可的理由。

他们这样,是一定会分开的。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越沉越深,一道清脆的声音把他拉出来,“我知道。”

他一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话是在应谁,疑惑地“嗯”了一声。

温兰枝把话补充完整:“我说,我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总有一天,我们会分开。”

她顿了顿,又道:“但是,我们现在在一起,不是吗?”

她:“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如果有缘,就算有一天,我们都忘了彼此,也一定能相见。如果没缘,可能明天就散了。”

半晌,邬辞砚道:“我不信缘分()定,我只信事在人为。”

他话音刚落,床上的人探出两只耳朵,问道:“那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你会人为地来找我吗?”

邬辞砚看着两只摇晃的毛绒耳朵出神,忍俊不禁,“会。”

两只耳朵晃啊晃啊晃,像是小狗的尾巴。

邬辞砚看了一会儿,翻过身去,不再看了。

他回头,耳朵还在那里,就在他一侧身就能看到的地方。

他又翻过去,没忍住,又翻过来。

他道:“耳朵收回去。”

温兰枝都快睡着了,被他吵醒,“嗯?为什么?”

邬辞砚发觉自己小题大做,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总不能说,你耳朵在那里我没法睡觉,吵得人心烦意乱。

好无理取闹。

他道:“不为什么。”

温兰枝:“……”她把耳朵收回来,心里嘀咕了一句“真霸道”,又翻身继续睡了。

第二日,温兰枝醒来的时候没看到邬辞砚,惊得直接坐起来。

这才多久,直接就把她抛弃了?

太无情了吧。

昨天问他会不会来找她,还说会。

会?会?这就是会?!

她在心里骂骂咧咧了半天,静静等着,怀着一丝期望,觉得他能回来。

但是半个时辰过去,破屋子还是破屋子,没有一点动静。

她气得走出门,“抛弃了就抛弃了,我自己也能流浪,有什么了不起的。混蛋、混蛋!”

“喜欢一个人?好啊,那我祝你个混蛋一辈子打光棍,一辈子一个人!”

“我看你离了我,谁还愿意和你一起流浪。”

“以为是什么荣耀吗?真是,混蛋,混蛋!”

她转过身,对上提着水回来的混蛋。

混蛋本人挑了下眉。

温兰枝:“……早啊。”

“不早了。”邬辞砚道。

温兰枝讪讪一笑,“公子别误会,我不是祝你一辈子打光棍,我是祝我一辈子打光棍。”

邬辞砚冲她笑了笑。

温兰枝看他笑了,跟着松了口气。

邬辞砚指向她,“祝你一辈子一个人?”

温兰枝点头,应和道:“对啊对啊。”

邬辞砚又把指头对准自己,“咱俩现在两个人,祝你一辈子一个人,不就是祝我一辈子一个人?”

温兰枝一噎,“啊……我是说……”

邬辞砚重复她的话:“是说?”

温兰枝道:“我是说喜欢一个人的人,一辈子打光棍,喜欢两个人的,一辈子……在一起,长长久久。”

邬辞砚微微颔首,道了句“谢谢”。

“啊?”温兰枝没听明白。

邬辞砚把她推到一边,“烧水,洗脸,漱口,喝水。”

“今天要回去吗?”温兰枝问道。

邬辞砚蹲下身,开始生火,“暂时回不去,温城被封了,只进不出,估计是昨天那把火捅大了。”

“那雪芝……”

“放心,他很安全。”邬辞砚肯定道,“他们没杀人,城里的百姓只要不出城,都没事。雪芝在那间茶铺里好几年了,都认识他,肯定不会有问题。”

温兰枝道:“你不能回去,我可以回去看看。”

邬辞砚道:“雪芝说你死了。”

温兰枝:“……”

邬辞砚道:“被火烧死的,灰飞烟灭,连渣子都没留下。”

温兰枝:“……”

邬辞砚:“为了显得逼真,他还把中间那堵墙推到了。”

好吧。温兰枝不回去大概率是没事的,这要是回去被人看到了,那就有事了,而且事大了。

已经决定了的事,尽管是匆忙决定的,也容不得反悔了。

她不得不继续向前走了。

温兰枝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邬辞砚道:“暂时还不急,虽然温城我们回不去了,但我还是得想办法回去。”

温兰枝坐到他旁边,“虽然我们答应了帮忙还拨浪鼓,但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下个月,实在不行等明年,等风头过去了,我们再回去不迟。”

邬辞砚道:“有件事,我不做不踏实,但不是还拨浪鼓。”

“那是什么?”温兰枝问道。

邬辞砚道:“那张卖身契上除了陈家长女,还写了一个人。”

温兰枝歪头,“好像还写了买家的名字?姓什么来着?姓……顾?”

邬辞砚道:“是,顾家次子顾箬,他还活着。”

温兰枝隐隐猜到,“你要杀了他?”

邬辞砚道:“是,他活着,我憋屈。”

温兰枝:“我支持。”——

作者有话说:今天课不多,加更啦~

第40章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很急,很响。

门口打盹儿的小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后,没好气儿地道:“谁啊?”

门外:“要饭的。”

小厮:“都睡下了,要饭等明日吧。”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要饭的没停下来。

顾家可是温城的大好人,都知道他们家乐善好施,经常施粥。

顾家次子顾箬,仁义君子,风度翩翩,从不近女色,每次见到乞丐都会给银子。

据说,有一次顾箬上街,被成群的乞丐围起来了,他不气不恼,只是把钱袋子里的钱全部散出去了。

论财力,他们不及城东的张家,也不及城西的李家,甚至都排不到温城前十。但论仁善,他们绝对是温城第一。

就是因为太好了,难免有些人蹬鼻子上脸,大半夜敲门要饭。

小厮气得想踹门,但又想起公子平日的教导,活在这世上,没有谁是容易的,能宽容,就宽容一些吧。

他站起身,打算给几两银子打发走算了。

他刚站起来,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顾箬披着衣裳,问道:“怎么了?”

小厮气道:“公子,门外那厮欺人太甚,大半夜来要饭,我们顾家又不欠他!”

“诶——”顾箬好脾气地拍了拍他的肩,“想来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我们请他进来歇息一晚吧。”

小厮:“可是……”

顾箬做了个手势,止住他的话头,抬脚,亲去开门。

门外的人披着黑斗篷,身着虽然不华丽,但也不像是乞丐。

顾箬一时摸不着头脑,“敢问这位兄台,这么晚了,是……”

话音未落,手起刀落。

顾箬在原地愣住片刻,接着直挺挺向后倒去。

小厮一惊,慌忙上前,“公子、公子!”

公子的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门外,空空如也。

顾家大好人,死了。

温城外的破屋子里,温兰枝百无聊赖地坐在邬辞砚旁边,扇着扇子,看他打坐。

他猛地睁开眼。

温兰枝冲他挥挥手,“醒了?干嘛呢?”

邬辞砚起身,洗了洗手,“用分身去杀了个人。”

温兰枝跟着他,“谁?顾箬?”

邬辞砚点头,“对。”

温兰枝正要再多问几个问题,邬辞砚突然抓住她的手,一阵天旋地转后,两个人到了街道中央。

已经是深夜,街上没有多少人。

和温城有点不一样,温城不管多晚,路两边都会挂着灯,要到清晨时分才会有人来熄灭。

这条街上完全就是黑的,屋子里也都黑着灯,只有左手边的屋子亮着灯。

邬辞砚走进亮灯的那间屋子,是家客栈。

他拿出钱,递给老板,“要一间房。”

老板收了钱,嘀咕一句:“还有人来这儿住店。”

温兰枝道:“什么意思?”

邬辞砚道:“这是妖界有名的鬼城。”

妖界的妖精和鬼界的鬼怪没什么接触,有了守护神以后更是。

妖界的妖精能接触到的鬼怪大多都是死了的妖精,这些鬼怪从小作为妖精在妖界长大,和妖界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形态不一样。

但是鬼城就不一样了,这是从鬼界来的,实实在在的鬼。

之前妖界没有守护神的时候,好多鬼怪来妖界做生意,现在有守护神了,他们回不去了。

这些鬼怪性格乖戾,张牙舞爪,生意不好之后,常以捉弄顾客为乐,所以鬼城现在都没有什么妖怪肯去了。

老板头低得有点多,脑袋掉下来一部分。

温兰枝向后一缩,老板手忙脚乱地把那块三角形的脑袋捡起来,嵌回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生前被剌了一剑,吓着了吧。”

温兰枝看着他的神情,发觉他是故意的,有点不太敢去接钥匙。

哐当。

老板向后退了一步。

一颗头掉在了温兰枝手上。

她差点喊出来。

邬辞砚把头拿过来,放回脖子上,“不好意思,生前被砍了一刀,您没吓着吧?”

老板尴尬地笑了笑:“……嘿嘿。”

邬辞砚接过钥匙,拉着在原地吧嗒吧嗒掉眼泪的温兰枝,往楼上走。

温兰枝一路走,一路哭,抬头,仔细观察着他的脖颈,看不到一丝裂痕。

“别哭了。”邬辞砚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味道有些淡,不过对于很久没喝到茶的邬辞砚来说,已经知足了。

温兰枝偷偷摸摸地继续看他的脖颈。

邬辞砚仰起头,“好好看。”

白皙的脖颈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裂痕,唯一的不平整是凸起来的喉结。

温兰枝看了一会儿,道:“没事啊?”

“废话。”邬辞砚回正脑袋,给她也倒了一杯茶,“为了吓唬他把脑袋割了?我有病?”

温兰枝没心思喝茶,问道:“那刚才是?”

邬辞砚:“幻术。”

温兰枝蹙眉,“你给他下幻术就好了,给我下干什么?”

邬辞砚指了指窗户,道:“去,挑一个顺眼的。”

“什么挑一个顺眼的?”温兰枝不解。

邬辞砚抬了下下巴,示意她自己看。

窗外的街道上,突然涌现出了各种各样的人。

卖肉的屠户头上插着把菜刀,没事了拿下来切两下肉,切完了往头上一砍,再镶嵌回去。

卖剑的老板拿着自己的胳膊,看到有人路过就装回去,用架子上的剑一切,喊一句“削铁如泥”。

隔壁的店家和客人吵起来,仔细一听,原来是客人手指里的针和铺里卖的针一模一样。

客人:“这是生前,皇帝老儿让人插在我指甲缝里的,你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铺里卖得起吗?”

老板:“放屁!少给自己抬身价了,这分明是我铺里的,你没拿?你没拿我怎么少了一盒针呢?那皇帝老儿偷了我的针?”

客人:“皇帝怎么会偷你的针!”

老板:“那就是你偷的!”

客人:“没偷!”

老板:“偷了!”

客人冲出店,从隔壁铺子拿了把剑来,一剑戳在老板胸口,“没偷!”

老板冲出店,从隔壁铺子拿了把刀来,一刀砍在客人头上,“偷了!”

卖肉的摸摸头,卖剑的摸摸胳膊,慌慌跑来,口喊“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温兰枝捏了一下自己的指头:“刚才不是还冷冷清清的吗?”

邬辞砚道:“我怕你刚来被吓住,大喊大叫,给你下了幻术,其实他们一直在,只是你看不见。”

温兰枝又看了一会儿,恐慌道:“我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从没怕过死的人,看到这混乱的一幕,也不禁开始怕了。

她可不想吃混着别人脑浆的肉。

咦——

她道:“我会好好活着的。”

她往后退了一步,“为什么只有妖界被管着?鬼界怎么没人管?”

邬辞砚摇头晃脑,道:“哎呀这个吧……因为打不过。”

“打不过?”温兰枝将信将疑。

邬辞砚道:“鬼界的鬼王不是吃素的,硬来只会两败俱伤,某些()不是傻子,既然管不了,那就管那些管得了的。”

“哦。”温兰枝垂眸,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我们妖界以后也一定会有和()实力相当的妖王的。”

邬辞砚挑眉:“实力相当?还是不敢想,至少也得是碾压。”

“对,碾压!”温兰枝晃晃拳头。

邬辞砚轻笑一声,拉着她的衣领把她拎到窗前,“让你挑一个顺眼的,挑好没有?”

温兰枝扶着他的手臂:“挑这个干嘛?”

邬辞砚道:“我有事情要问,考虑到你胆小,让你挑个顺眼的。贴心不?”

温兰枝笑了:“贴心。”

温兰枝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选了卖刀剑的那个老板,他虽然没胳膊,但看他忙着劝架,感觉人不错,好讲话也好相处,而且只是胳膊断了,没那么吓人。

邬辞砚道了一句“好”。但并没有行动。

一盏茶过去,邬辞砚还是没有动作。

温兰枝有点着急了,冲他歪歪头。

邬辞砚道:“你先去沐浴吧,不着急,等再晚点收摊了再说,我还得出去买点东西。”

温兰枝“哦”了一声,听话地去沐浴了。

过了一会儿,温兰枝跑回来了,把自己的荷包递给他。

“干什么?”邬辞砚问道。

温兰枝道:“客栈的钱是你付的,你买东西还缺钱吗?我可以给你垫点,不过我也不多了。”

邬辞砚笑了一下,从钱袋子里拿出一块玉佩。

“这是哪来的?”温兰枝惊道。

邬辞砚道:“杀顾箬的时候,手快,拿了他身上的玉佩。”

温兰枝还没干过这种不道德的事,“我还以为你不会干这种事呢,听上去怪不要脸的。”

邬辞砚好笑道:“都流浪了,要什么脸啊。要不是因为不好暴露,我都直接去他家搜刮了。”

温兰枝不好意思地接过,“好吧好吧,反正人都凉了。”

她搓了下手心儿,感觉两个人这样有点猥琐,而且嘴里说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好话,“嘿嘿……”

她把玉佩还给邬辞砚,去沐浴了。

邬辞砚在屋里施下屏障,从窗户跳出去。

温兰枝泡在浴桶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流浪第二天,就有客栈住了,这样的流浪生活比她想象中的可好太多了。

其实有件事,她一直想问邬辞砚来着。

他是不是在被通缉啊?

应该是吧,他也没想着好好藏,太明显了吧。

温兰枝没问,她害怕挑破以后,两个人会产生嫌隙。

同生共死的两个人最怕的就是这个,不好放在明面上说的疑问,还有无法释怀的嫌隙。

她闭上眼睛,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头一歪,突然发觉自己是在水桶里,连忙站起身,换衣服出来。

邬辞砚挺快的,她把水换好后,邬辞砚就回来了。

他带回来两个蔬菜饼。

温兰枝想到那个卖肉的屠户,抿了下嘴。

邬辞砚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道:“放心吧,绝对干净,我盯着做的。”

“那就好。”温兰枝接过一个,邬辞砚的保证她还是放心的。

邬辞砚放下蔬菜饼,又解下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我让当铺老板给我换成碎银子了,荷包拿来,给你填满。”

温兰枝“哇”一声,探头过去,“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她摆摆手,“不过不用了,我喜欢丢东西。”

邬辞砚从腰间拿下一个东西。

转了两下,砰砰、砰砰。

温兰枝愣住,缓缓抬头。

拨浪鼓递到眼前。

邬辞砚道:“给你买的。”——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吃了蔬菜饼的兰兰会不会在深夜时分转过头,推醒邬辞砚,说:“咱俩死了以后要当两个爱干净的鬼。不能把刀架头上。”

邬辞砚:[问号][问号]翻个白眼翻个身,捂住耳朵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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