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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大婚之日

青木娘娘“咯吱咯吱”地笑着,沈云烬抬眸与她的金身对视。

他默了半瞬,念道:“一根绳,三寸钉,鲜血淋漓不够分。剥皮骨,做鼓槌,叮叮当当到天明。”

青木娘娘慈眉善目地露出一抹笑,正欲开口。

沈云烬却打断了她:“错了。”

“什么错了?”

“当年的童谣不是这样唱的。”

他冷冷道:“你在画像背后留下整首童谣,不就是为了误导我们将这错误的童谣说出来,可你没发现,这画像背后还留下了一个‘行’字。

“那个字时隔久远,墨迹干涸,定是当年作画者所写。”

“千万善行,先有善,后有行。而这世间有贪婪之人,亦有良善之人,青木悬壶济世半生,她相信会有人感念恩德,以慈悲之心将这份善行传递下去,所以一直坚持救人,善行不止。”

“她的恩行也从未消散,就以你刚刚亲手杀死的旋龟来说,他为青木清扫门庭多年,这么多年从未断绝,你却丝毫不顾忌青木的名声,让她身败名裂!”

“这些在庙宇中哭喊的小儿,他们并未参与过当年之事,却感念青木的恩德,敬她为神,一路传颂她的善行,你缘何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一并列为恶徒。”

沈云烬说的这些话,都是他用万灵蝶打听来的。

除却万灵蝶的信息,他还能感受到体内的陵光神君在与他呼应,愈发心悸。

他忽地想到朱雀神也是天地混沌初开时的古神,生来就有着怜悯众生的神性,后来为何会成为天下口中的堕神。

沈云烬蹙着眉,由着心底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恍惚间轻声出言:

“收手吧。”

那尊金身嗤笑一声:“收手?这些人根本就不值得她为此付出生命,我就是要她彻底死心,知晓这世间本性为恶,人人自危!谁还能去顾及她的生死?”

“众生皆为蝼蚁,肮脏不堪,这些贱命死了就死了,凭什么要牺牲她来换这些人的命!”

“青木娘娘”的金身愈发扭曲,她收回那颗能治疫病的血珠,在莲台上狞笑着:“我不杀你们,但也不会救你们……七日后你们还是都得给她陪葬!”

“到那时不如看看,这些你口中的善人,又是否会因此恨透了你吧。”

她的声音终趋近于飘渺,最终脱离金身。

那尊金身像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

这场闹剧终于散去,好些精怪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劫后余生般慢慢往外走。

他们或多或少地都看了沈云烬几眼,却未有言语。

谢微远指尖灵力探寻着那尊金身。

他沉声道:“附灵术,这和当年沈江临的换魂术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过附灵术更高阶,它可以使人的魂灵短暂附着在死物之上,想必洞府里的疫病就是依靠这种术法传播的。”

沈云烬道:“使用附灵术的定是青木亲近之人,她言辞之间都有想给青木报仇的意思。”

谢微远点点头。

“万灵蝶并未说出青木的身世,应该是有人刻意抹去了这些消息。”

“嗯,先回去告诉他们吧。”

出了庙宇,他们俩正巧路过一家点心铺。

小巧玲珑的桃花酥陈列在桌上,粉粉嫩嫩,模样乖巧精致。

沈云烬喉结滑了滑,想起小时候他就常常蹲在街角,羡慕别人家的小孩能买到这样香甜可口的桃花酥。

那时的他只要能吃到一两个施舍的包子就已心满意足。

点心铺子的老板全副武装,但还坚持着给这些感染木化病的患者卖食物。

谢微远看出他神色,问道:“你想吃?”

沈云烬收回目光摇摇头:“人太多了,先想办法解除现在的疫病吧。”

他们并未注意到,点心铺一旁的药铺里,站着一个面带薄纱的女子。

扶灵在此处挑选着药物,她很快将一小包药收回衣衫之中,匆匆忙忙地独自一人回了洞府。

鹤月君正坐在白鹤座上,斜靠在上面,他微微睁开眼,眼圈青黑,悠然自得地吸了口烟嘴。

“东西买好了吗?”他懒懒开口。

扶灵行礼道:“买好了……只是爹爹,我们一定要如此吗?”

“咳咳……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妇人之仁,若是再敢如此心软,就别说是我的女儿。”

扶灵微微发颤:“是,女儿知道了。”

“本君已在喜服之上下了逆转术,他对此生最爱之人的情意会短暂地加诸在你的身上,到时候只要他站在我们这边,剩下的人就不足为惧。”

“催。情之药再加上逆转术足以让他对你情动,届时神印之力薄弱,你将木化术深入他的肺腑,我们就成功了。”

“切记,这逆转咒术只有一次功效,确保喜服第一次的术法必须由他直接接触。”

鹤月君缓步走下台阶,指尖落在她的脸侧:“到那时……本君的扶灵,就能回来了。”

扶灵瑟抖着点头:“是,爹爹。”

鹤月君见她如此害怕,无奈叹息一声,招了招手让扶灵靠在他的怀里。

“抱歉,是爹爹太凶,只是我们都没办法离开这伏光琴,一旦失败,就会彻底前功尽弃。”

扶灵眼眸闪过一丝清浅的泪光,她也揽住鹤月君瘦弱的身躯,神色苍白。

片刻后,她松开鹤月君,端起喜服的托盘:“女儿先去给他送喜服。”

鹤月君满意地轻笑,抚摸着她的头:“很好,这才是本君的扶灵……”

——

沈云烬才刚刚坐在自己的房内,就听见敲门声。

他眸色一暗,见那窗户纸上只是一个女子背影,于是打开了门。

眼前是端着喜服的扶灵。

沈云烬面色阴沉:“扶灵姑娘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扶灵脸色一红,带着些女儿家的娇羞姿态:“我来为公子送喜服,顺道再看看公子有何缺的东西。”

“我这里没什么缺的。”

“那公子可饿了?小女还带了北街的桃花酥。”

她端出一盒桃花酥。

沈云烬推开那盒桃花酥:“多谢扶灵姑娘,只是我不喜吃这些。”

扶灵可惜道:“好吧,那公子先看看喜服材质尺寸是否合适。”

她垂下眸,呼吸沉重,递出手中的喜服。

沈云烬不疑有他,接过喜服的托盘就要放到一旁。

扶灵眼色一慌,生怕中间有什么岔子,忙喊道:“公子先看看合不合适吧,若是不合适,我等会就可以拿去修改。”

沈云烬看着那喜服:“为何如此着急?”

“小女也是担心耽误了婚期。”

沈云烬无言,随手拿起喜服掂量了半瞬。

拿起喜服的一刹那,他的眸光霎时黯淡,逆转术很快侵入他的脑海之中。

他眯着眼,看着眼前女子的模样也愈发清丽可人。

眼底防备之意终于化作万千柔情,连带着声音也轻了起来:“很合适,多谢扶灵姑娘。”

扶灵满意地看着他炙热的眼神:“既然如此,公子早点歇息吧。”

“好,你也是。”

沈云烬一直等到扶灵的背影离去才关上门,他带着这些莫须有的爱意,痴痴坐到床畔,沉沉地睡了一觉。

很快就到了六日后,大婚之期。

三光阁内张满红绸,高悬灯笼,满室光华,十里红妆,如此盛大的婚宴,与衰败的三光洞府里一片死气相衬,实在是讽刺。

唢呐声撕裂洞府之中的死寂,沈云烬一袭正红喜服,策马而来,他眉眼俊朗,玉带束额,目若朗星,眼眸里含着化不开的情绪。

这场大婚仓促至极,礼数皆不够周全,一切从简。

沈云烬与扶灵携手跨过火盆,两人的背影在火光映照下晃动,远远看上去却是若即若离。

谢微远端坐高堂,面色沉冷,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衣袖。

他原以为沈云烬对扶灵并无情意,可如今看起来,那人眼底的情意却像要溢出来一般,温柔如水。

沈云烬在堂下轻轻笑着,仿佛娶了世间最珍重之人。

那眼神,分明是看着此生挚爱。

谢微远心中郁结,他总觉得奇怪,明明只是让沈云烬逢场作戏,何至于演得如此真切。

连他的心底……也平白无故涌上一股酸涩之意。

谢微远眨了眨眼,苦笑一声,暗自唾骂自己竟连徒弟的醋都吃。

“一拜高堂——”

玄龟精高声唱和,又接上一句唱词。

“跪谢高堂恩,加餐勿忘孝。”

沈云烬对着他叩首,谢微远指尖攥紧,微微侧过脸。

“二拜天地——”

“海誓山盟在,不负天地恩。”

沈云烬和扶灵红衣如血,对着天地叩首。

“夫妻对拜——”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谢微远心中的不安愈发深重,他看着眼前即将对拜叩首的两人,唇紧紧抿着。

扶灵弯下身子,红盖头的流苏微微摇摆,珠玉碰撞,细碎的叮铃声响起。

沈云烬却在此时骤然僵滞住,他眼底的情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片刻清明。

他深爱眼前之人,可为何身体却如此抗拒最后一拜。

他绝望之时,跌倒之时,孤寂之时,陪着自己的并不是这人。

那是谁?

沈云烬头疼欲裂,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成两半,却如何也不肯弯下腰。

鹤月君眸光微闪,担心被看出破绽,于是轻笑一声:“既然不想拜,那就先将新娘子送入洞房吧。”

沈云烬的头愈发疼痛起来,鹤月君将他扶起,趁着无人注意,指尖落在他的额头,加重了逆转咒。

他又转身道:“凌华君不如和本君一同去喜宴,这都是他们年轻人的事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不必过多插手了。”

谢微远神色淡淡,他漠然站起身:“不必,我还有事。”

今夜他体内鬼枝藤的毒就要发作,他特意叮嘱过祁昭宴他们今日不许靠近他的寝居。

谢微远起身离开,回到三光阁的房内,在浴桶里注满冰水。

他此刻心中焦躁,只觉得要自行纾。解如此不堪之事,实在是太过荒唐。

虽说男子之欲,本是人之常情,不该对其有所排斥,但谢微远鲜少做这种事,实在没办法泰然自若的下手。

他叹息一声,褪去外袍,衣衫自肩头滑落,修长挺拔的身躯跨入浴桶,等着毒性上来。

谢微远闭了闭眼,羽睫轻颤,刺骨的冷彻底浸透了他。

一滴水珠滑过胸。膛,在冷白的肌。肤上划过一道清丽的水痕。

他的胸腔内平白无故升起一股燥。热之意,似乎要将他按倒在泥沼之中,变得肮脏不堪,一身污浊。

那双动人心魄的桃花眼微阖着,眼尾如春水桃花般泛着薄红,衬得水光潋滟。

谢微远难以自持地仰望着梁顶,喉结滚动,横靠在浴桶边,面颊带着细碎的红意。

“呜……”

一声极其轻微的喘溢出薄唇,转瞬就被他咬碎在齿间。

耻辱。

谢微远颤抖着手覆在眼上,遏制住眼中朦胧的水光。

却在此时,“砰”的一声,他的房门被人踢开,谢微远蓦地清醒不少,抬眼一看。

竟然是一身红衣的沈云烬冲了进来,那人似乎酒意未消,脸侧绯红,近乎放肆阴冷地看着他此番模样。

沈云烬的笑容几近阴郁,他的声色低哑得几乎像变了调:

“师尊……”

谢微远连忙扯过浴桶旁的衣衫披在身上,看着沈云烬的模样,不由得眉头轻蹙。

“你怎么了?”

沈云烬靠过来,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贪婪地吸食着他身上的味道。

“师尊,我好冷……也好饿。”

谢微远无奈掰开他的头,拿过一旁的桃花酥,递到沈云烬的唇边。

“今日得空去街上买的,你饿了就吃吧。”

沈云烬眯着眼,直愣愣盯着谢微远的模样,乖巧接过桃花酥。

他眸中暗潮汹涌。

这人为何对他这么好?

沈云烬又道:“师尊,我冷。”

“冷?你穿的可不少。”

说是这样说,谢微远却还是纵容着,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件外袍披在沈云烬身上。

“这样就不冷了。”

沈云烬略带疑惑地看着他为自己整理衣衫的细致神色。

他已经辩驳不清自己的情意,一会觉得这是自己此生最痛恨之人,一会又觉得心中热切,想没有任何距离地触碰这人。

“谢微远。”

他轻声道,声色些许颤然。

谢微远迷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沈云烬撩起他一缕墨发,绕在手间,唇角勾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你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谢微远皱着眉,发觉他今日不同寻常,一时有些陌生。

“你发什么疯?不是早就这样了?”

沈云烬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又是装的。”

“你不过就是贪图神力,想将我当做炉鼎提升你的修为。”

逆转咒术在他的脑中翻滚,无论他想做什么,术法都催使着他逆反。

他再次定眼一看,还是恨透了眼前这人,于是掐起谢微远的下巴,冷声道:“不过……你现在打不过我了。”

沈云烬唇齿间的热气铺在谢微远的耳垂处细细摩挲:

“师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谢微远被他掐得生疼,此时终于怒了,他瞪着沈云烬:“到底要发疯到何时?伏光琴取到了吗?”

“伏光琴?”沈云烬的声线骤然拔高,“你就只关心这个?你是不是从始至终都只想利用我?”

说罢又觉得气愤,又附在谢微远耳边:“所以师尊今日待我这么好,是知道怕了?想借此让我放过你?”

“可惜这些在我眼里,都如草芥般不值一提!”

谢微远彻底羞恼,他用力扯开沈云烬的手:“滚开,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几乎是憎恨到咬牙切齿的地步:“伏光琴拿到了,师尊答应我的事呢?”

谢微远在他掌心颤抖着,他眼里莫名带着畏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他话音刚落,谢微远眼前便闪过一片鲜红。

大红衣衫展开,传来一道撕裂的风声。

沈云烬竟将他身上的喜袍披在了自己身上!

第52章 鱼水(文案部分)

谢微远彻底慌了神,他眼眸闪过一丝恼怒,伸手就要将披在他身上的红衣扯下来。

沈云烬眯了眯眼:“师尊别忘了答应过弟子什么?”

谢微远压住怒意:“我是答应过你,但你今日未免太过分。”

沈云烬轻笑一声,指腹碾过谢微远的侧脸,那人的眼里带着厌恶,将头偏了过去。

他蹙着眉,心中郁结更深,强压住谢微远的肩膀,故意挑起那缕发丝咬牙道:

“师尊还是如此令人生厌。”

“既然敢利用我,就该想到这下场。”

谢微远终于觉察到怪异:“你今日究竟怎么了?一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男人的眼里全然不见平日里温顺情意,只剩下阴郁偏执,恍如他初见沈云烬的模样。

只剩憎恨。

“你冷静点。”

谢微远的指尖凝结出一股灵力,正要往沈云烬体内查探,还未等他看清那咒术的符文,手腕就被攥住。

“我很冷静。”

“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云烬像是被他问住了,迷茫了一瞬,俯身捡起摔在地上的酒壶。

看样子应是他先从外面带进来的,谢微远此刻才注意到这个酒壶,他手腕被攥得生疼,不耐道:“松手。”

沈云烬闷闷道:“不放。”

谢微远再也将忍不住,抽出腰间的云隐笛就要化鞭。

沈云烬危险地眯着眼:“你还想用这鞭子抽我?”

谢微远的动作又让他想起曾经在柴房中被那人鞭笞泄愤的日子,胸腔内的逆转术翻转百倍,恨意彻底汹涌。

谢微远心一惊,没有再抽出鞭子。他自责着,刚刚真是被气昏头了,分明最瞧不上原身虐待弟子的行为,今日怎如此冲动。

于是谢微远掌心微滞,云隐笛又幻化回去。

他收回手,犹豫片刻后,又抚摸着沈云烬的头,想先安抚住他:“你中了咒,先乖点,为师给你解咒。”

沈云烬蓦地愣住了。

他的神思翻涌,被谢微远眼里的温柔迷惑住,此时竟然不再那么狂躁,乖巧点点头,痴迷地看向谢微远:“师尊,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好,我还这么恨你呢。”

“是不是哪里错了……哪里错了?”他呢喃着,眼尾都要泛出水光。

他一旦反抗那咒术,脑中又疼痛欲裂,就像有刀俎正将他切开,灵魂分为两半,一半恨透了谢微远,一半又要沉浸在这片温柔里,难以喘息。

他抱住谢微远温暖的身躯,另一只手攥紧酒壶。

“师尊……我好想要你。”

谢微远以为他在说想要自己陪着他:“我不是一直在吗?”

“师尊可不可以再待我好一点?弟子好想师尊永远都陪在我身边。”

“……所以弟子想自私一回。”

“催情散,不解毒就会爆体而亡,师尊若是当真能狠下心,就走吧。”

“等等,你要做什么?”谢微远瞳孔骤然一缩,还未来得及阻止他,沈云烬已经将那酒喝了。

沈云烬仰首,酒入唇。舌,喉结滚动。

谢微远攥紧拳头,他怒意全然而起,当真狠下心推开门。

可才刚刚走几步,他身上的药性也上来了,浑身并不好受,先前在沈云烬面前强压了半晌,此刻全然喷薄而出,腿都软了几分。

谢微远不管不顾地走了好几步。

可是……他若真的走了,明日见到的,怕真的是一具尸体了吧。

他又往回退了几步。

进一步小命不保,退一步贞。操失守。

……

谢微远仰天叹息,一咬牙,转身又走了回去,他将门关死,大义凛然地走回原处。

沈云烬的药性已经上涌,他脸颊绯红,眼底还有着他熟悉的柔情。

谢微远本就中了毒,此时也是血脉沸腾,手心刚刚落到衣带处,就被那里烫得往回一缩。

“你别动。”鬼枝藤的毒蔓延上来,谢微远眼里通。红。

他侧过头,指尖握住刚刚在一旁点燃的蜡烛:“我……先把蜡烛熄灭了。”

可惜忙活了半天,蜡烛的火还没被熄灭。

谢微远气得手心力道一重,蜡烛被他捏得差点直接熄灭了。

这次蜡烛的火烧得旺得可怕,实在太过可怖,这样的蜡烛,若是不熄灭,今夜定然危险重重。

“师尊,你教教我。”

谢微远咬着牙,被他吵得不耐烦。

“住嘴,你等着。”

他无可奈何,既然蜡烛的火都起了,便只能颤抖着手,从一旁的木桌上拿出个桃花酥,指尖放在桃花酥上捏了一番。

这桃花酥还有些不够软,吃起来定会咯牙。

沈云烬思量了一阵,打算拿蜡烛上的火来烤烤这桃花酥。

他还知道问谢微远一句。

谢微远听罢,指尖蜷缩,咬着牙瞪了沈云烬一眼,视死如归般将蜡烛的火放在桃花酥上。

没过多久,桃花酥被火焦烤得炙热,一咬下去就涌入唇舌之中。

他哑然失声,只能咬碎了牙:“先别急。”

沈云烬却不管不顾,只觉得被烤过的桃花酥好吃,还想再焦烤几番。

话音还未落,那蜡烛的火就愈发横冲直撞,将桃花酥直接烤熟了。

这蜡烛实在是烧得过旺,桃花酥在它的燃烧下受了太多催折,很快就支离破碎,酥里的桃花汁化作燃料,反倒助长这蜡烛烧得更旺。

很快桃花酥被火蒸熟,入口即化,落入腹中。

沈云烬想着这桃花酥的滋味香甜可口,还想再吃几口,只可惜桃花酥太过软糯,已经承受不起过多的燃烧。

这蜡液都滴在桃花酥上了……还能吃吗?

他惋惜地叹息着,恍然间忽有一道金光自谢微远的掌心流入他的额间。

沈云烬晃了晃头,脑子总算彻底清醒,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呼吸都急促起来。

谢微远被欺。负得不成模样,恼怒地瞪着他。

他在做什么?

他竟然……

沈云烬将谢微远抱起来,心底难得愧疚:“师尊,你怎么……”

谢微远有气无力道:“你他妈……”

沈云烬喉结滑了滑,哑声道:“对不起,师尊,我刚刚不知道怎么了,脑子好混乱,怎么就……”

谢微远几欲吐血,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煎炒蒸煮,油炸活烹都来了一遍。

好在终于结束了,他从榻上爬下来,非要自己一个人走到浴桶里。

“师尊,你要做什么?”

谢微远看了他一眼,并未搭理,反而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太难受了,他要清理。

沈云烬看着他光洁的背影,连带着先前的汗液顺着滴落。

他眼色一暗,过去搀扶住谢微远。

“师尊……我帮你。”

谢微远好不容易爬进浴桶,靠在木壁上,沈云烬就将手搭上他的肩膀。

“弟子给师尊按按肩膀。”

谢微远此刻解了毒,难免害臊,想到刚刚做的事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果然还是太没有节操了……

他咳了两声:“不必,你出去吧。”

沈云烬唇角下垂,还是装作乖巧地往后退:“好吧,师尊。”

他坐在凌乱床。褥旁,还沉浸在刚刚那事之中。

谢微远……竟然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一个不可言喻的理由涌上他的心头。

师尊……是不是喜欢他?

这些天谢微远几次以命相护,甚至愿意献身给他……

他很快将这念头掐灭,不会的,师尊或许也只是因为中毒,所以才顺从了他。

屏风后,谢微远已经穿戴完毕,他合拢最后一层外袍:“你们先前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会突然来我这里?”

沈云烬这才想起今晚上的正事,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伏光琴。

“今日扶灵本是要听从鹤月君的给我下。药,她应该是想用木化疫来桎梏神印,却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

“喜宴结束后,我告诉她鹤月君派人在门外挖了很多土坑,她脸色一变,将伏光琴给我就匆匆忙忙走了。

“我被那逆转术操控心智,恨意逆转,所以就去找了师尊。”

谢微远迷惑道:“鹤月君为何要挖那些土坑?”

沈云烬摇摇头:“不知道。”

谢微远看着他掌心的伏光琴:“先将中了木化疫的精怪们召集过来,看看伏光琴能否将其治愈。”

沈云烬点点头,将穆枫给他的万灵蝶分散为千万只,放入洞府中传递信息。

很快三光阁外就聚集了一众染病的精怪,他们感恩地叩首:“多谢仙君救命!”

“求仙君救救我们啊!”

“仙君七日前就在青木庙里救我们一命,今日若能得救,日后一定倾尽全力报答仙君。”

祁昭宴带着司千陌和穆枫也在三光阁外等着。

今日就是最后期限,他们若不能解除这木化疫病,这洞府里的精怪怕是难逃一死。

沈云烬将伏光琴握在手中,天光烈烈,纵然长声,琴声顺着罡风传至木化疫病之人的耳中。

只是琴声所至之处,木化的症状并没有消散,反而愈发加剧,精怪们痛不欲生,被琴声震得压倒在地,在地上不断痛苦地翻滚。

谢微远见状不对:“停下,这伏光琴不对劲!”

沈云烬此时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拧着眉:“怎么回事?”

他急忙收手,可惜为时已晚,那些得了木化疫病的人并没有因此好转,他们虽是不再被琴声折磨,木化的症状却蔓延至全身。

精怪们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的木化迹象越来越严重。

这琴声哪是救他们的东西,分明就是催命符来了!

那些精怪气愤地一拥而上,怒骂道:“这根本不是能治愈木化病的伏光琴,他定和那个凶手是一伙的!大家快报仇啊!”

“反正都活不到多久了,这人竟然敢害我们,现在就杀了他们给我们陪葬!”

“妈的,老子本来能晚点死的,你这害人精!”

越来越多的精怪围困住了他们,他们捡起周遭的东西砸在沈云烬和谢微远的身上。

谢微远忙召出云隐笛生成结界挡在外面:“大家先别急,放我们出去,我们会找到真正的伏光琴救大家的。”

“呵呵,你真以为我们还相信你们?刚才害得我们病情加重,不就是凶手派来谋害我们的,凭什么信你?”

谢微远辩解道:“不是的,现在没时间了,你们先将我们放出去。”

“现在想逃?晚了,大家今日都难逃一死,不如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一众精怪开始疯狂地扑咬结界,云隐笛的包围圈被越缩越小,这些精怪的爪子极利,如此损坏结界,他们定是撑不了太久。

沈云烬冷冷看向四周,忽地一道华光闪过,鹤月君在一片雾气中现身。

他端着烟杆,勾唇一笑:“本君早料到扶灵会心软。”

鹤月君一挥衣袖,将周遭的精怪震开,踱步走到沈云烬身边:“本想给你们一把温柔刀,你们却偏要选这条无门路。”

他在沈云烬耳畔低声道:“真正的伏光琴,早已被我融入她的骨血之中,出不来了,你手里这把——”

鹤月君的指尖若有若无地点着那把伏光琴:“是假的。”

他低笑片刻,转过身,张开双臂:“本君的子民们,苍灵门弃你们于不顾,不管你们的死活,唯有本君这些年在庇护三光洞府。”

“这些坑里埋有木化疫的解药,只要你们进去待七日,疫病就会不治而愈。”

谢微远忙喊道:“别信他!你们会被活埋的!”

刚刚吵闹成一片的精怪们此时都默不作声,面面相觑,许久之后,有一只龟龙道:“我相信鹤月君,这些年若非是他,我们早死了!”

“反正都要死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大多数的精怪走进土坑里,他们眼巴巴望着凌空的鹤月君,期冀他能给他们唯一的救赎。

还有一些精怪没有走进坑洞,在犹豫观望。

鹤月君狞笑着拍了拍手,一旁走出来数个木偶人,其中还有谢微远他们起初在洞府里看见的鹤月君的十多个“女儿”。

那些木偶将剩下不肯服从的精怪按在土坑里,不让那些人逃窜出来,就连谢微远和沈云烬也各自被放到一个土坑里。

鹤月君见准备得差不多了,他指尖凝起一道木色光华,还不忘记嘲讽一下沈云烬:“今日你可明白了?这人性蠢恶,他们宁愿相信我,也不愿相信真心救他们之人,甚至还要加害他们。”

“那日在庙宇中,你说得冠冕堂皇……真是可笑,今日本君便证明给你和扶灵看,这世间是恶者高枕无忧,善者只能化作一胚黄土,什么也得不到!”

沈云烬突然道:“你就是那伪装青木娘娘的人。”

鹤月君坦然承认:“不错,青木就是我的女儿扶灵。”

“本君处心积虑多年,就是为了用往生阵法将扶灵复活,只要献祭你们所有人,她就能真真正正地回来了,而不只是一片寄生在木偶身上的残魂!”

沈云烬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呵呵,你知道的还是太晚了。”

鹤月君指尖将灵力注入阵法,越来越多的精怪哭叫哀嚎着,却阻止不了自己的四肢慢慢长成树干。

他们绝望地怒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变成树木。

沈云烬发觉这阵法对他并没有用,他掌心凝聚出神力,想借此打断鹤月君施法,结果那一击还未打到鹤月君身上,玄衣人就从天而降,掌心一挥,神力便消散于空中。

“真是好本事。”玄衣人淡然一笑。

沈云烬咬牙道:“又是你,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次次都要来阻挠我们。”

玄衣人泰然走了几步:“并非我想阻挠你们,是你不肯乖乖听话,若你肯顺着我的圈套一次,都不会受这么多苦。”

“你看啊……啧啧啧,现在这么多精怪都要因为你陪葬。”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的从来都是神印。”

“虽说取不出来这神印,但你只要肯归顺于我,从今往后为我做事,我定不会亏待你,还能放你师尊一条生路。”

“比如此刻……你的师尊脚下已经长出树根了,你也不想让他变成一棵树吧,此刻归顺我,我还能将鹤月君一并处置了,这些精怪也能得救了。”

鹤月君勃然大怒:“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救扶灵吗?”

“呵呵,十年前的木化疫就是我用魔灵散播的,你还妄想我救她?扶灵的魂魄早都散了大半,也就你痴人说梦地想复活她。”

鹤月君目眦欲裂:“你竟然敢欺骗我?你不是说拿到神印就能救活她吗?”

“笑话,一个木偶的空壳子,就剩下半片残魂,如何救?”

鹤月君面色惨白:“你撒谎,不可能,扶灵一定还有希望回来。”

“别傻了,你不知道吧,就连你也是……”

玄衣人话还未尽,他的后背处忽然袭来一道青色灵力,他迅敏地躲开看向身后。

“扶灵?你来找死?”

扶灵冷冷道:“我猜的果然没错,十年前那场木化疫病就是你指使的。”

玄衣人勾唇一笑:“竟然恢复了这么多记忆?扶灵姑娘果真比你爹爹聪明得多。”

扶灵愤然道:“你这么做不就是为了利用我们得到神印吗?你觉得我会让你得逞吗?”

玄衣人轻蔑笑道:“你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一片残魂之躯,又能做什么?你连自己的脸都治不了了,还想着救这些人?难不成还想再割一次血?到时候别连这块木偶都不剩了。”

鹤月君彻底暴怒,他掌心凝聚出一击灵力袭来攻击玄衣人:“闭嘴!你不许再说!”

玄衣人轻轻一抬手,就将他逼得后退一大段距离:“不自量力。”

他似乎丝毫不在意其他人,视线又落到沈云烬身上。

“你跟着我,今日所有人都能活,若是一意孤行,那所有人都会死……包括你。”

谢微远半身已经被木化,他忙喝道:“别相信他,神印千万不能落到他手里!”

一旁的精怪们却还哀求着沈云烬救救他们。

沈云烬指尖握紧,垂死挣扎般想用掌心神力化解那些木化疫病。

“别挣扎了,这可是我苦心研发多年的木化疫,短时间内,即便是神力也无法治愈,等你将他们解救出来,他们估计早都没气了。”

沈云烬咬牙道:“你!”

玄衣人低笑道:“别生气嘛,不过是你点个头的事,你只要一点头,他们全都死不了。”

越来越多垂死挣扎的精怪在下面哭喊着求沈云烬救救他们。

连鹤月君都打不过这玄衣人,沈云烬定然来不及救人,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跟着玄衣人走时,忽地被一声惊叫打断了他的动作。

鹤月君声嘶力竭地叫着:“扶灵!”

月夜之下,满目怆然。

扶灵回眸最后望了一眼他的父亲,她眼含泪光,轻声说着:

“抱歉了,爹爹。”

她想起第一次救人。

那时的扶灵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医术并不高明,可穷苦人家哪里请得起名医,只能去路边摊找了她这位最便宜的医女。

扶灵从小就喜欢钻研医书,好不容易有了第一个客人,于是倾尽半生所学,只为救活那个病人。

她兴致冲冲地告诉他们,这病人还还有救。

可惜治疗价钱高昂,那家人付不起钱,只能由扶灵将钱为他们垫了一半的医药钱。

结果第二日她再去那人家中时,发现病人害怕连累别人,大半夜就起来上吊走了。

从那时起,她就发誓要救治天下疾苦。

一直到十年前的木化疫爆发,三光洞府疾病肆掠,民不聊生。

年幼的扶灵发现自己的血脉不同寻常,她的血如树木汁液般是青色的,用来入药便能破除疫病。

于是她在三光洞府中割血百日治疗疫病,精怪们都瞻仰她,敬她为神。

这祥和的一幕本来不该被打破。

第53章 令人不耻

直到鹤月君寻到了她。

鹤月君得知她割血祛疫,怒不可遏,闯入她救治病人的小院。

他一把扣住扶灵的手腕:“你疯了吗?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再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你自己!”

“过去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今日你必须跟我回去。”

鹤月君要强行将扶灵带走。

扶灵却冷冷甩开他的手:“我不会走。”

“荒唐!”

鹤月君气得几欲吐血:“你怎么永远都这么天真?真以为自己是救世英雄吗?你就是个女人,救几个人又能改变什么?真当这次的木化疫是普通疫病那么简单?别天真了,没人会感激你!”

“不是的,有人明白的。”

她的指尖抚摸过树上雕刻的“青木”二字,喃喃道:“父亲可还记得,娘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梧桐。”

“她说她最爱看这青木抽出枝芽,结果到死也没能看到门前那棵梧桐抽出新芽。”

“我每救一个人,就是看见那些枯死的树木重新抽出新芽,她若看见了,会不会也觉得欣慰……”

鹤月君指尖攥紧,咬牙道:“你不过就是个树灵!何必……何必学人做这些傻事,她已经走了,我绝不会放任你步入她的后尘。”

这是她生前最后一次见鹤月君。

她也确实步入了那人的后尘。

扶灵本是鹤月君与柳烟的心头血孕育而成的树灵,这棵树伫立在庭中五十年,才修得人形。

结果仅仅活了二十年,她就消亡了。

这次,她做出了和上次一样的选择。

她在万千感染木化疫病的精怪们面前自爆了,化作千万块碎灵,飘飘洒洒下了一场雪。

扶灵的眉眼慢慢消逝,化为灰烬。

临死前,她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一句话。

树木是天空的脉搏。

所以她总喜欢仰头看着天空,看枝桠伸展,如脉络游走于天际,遮挡斑驳视线。

那些新生的嫩芽就像是天空流动的血液。

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便是看着生命轮回往复,枯荣更迭。

她好想告诉鹤月君。

放下吧。

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便是这人,只愿来世相报。

扶灵阖上眼,彻底消散在风中。

一切化为荒芜,只剩寂寥无声。

鹤月君赫然长笑,笑得苍凉,就像风中的一张纸,轻轻一吹,就要随着扶灵散去。

他形若枯槁,面色凄苦: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如此固执。”

这最后时刻,鹤月君抬手,将修复好的黄粱卷抛给离他最近的沈云烬。

“拿去吧,这黄粱卷本君修好了。”

玄衣人勃然大怒,黑气翻涌:“我不是让你将其销毁吗?你竟然敢背叛我!”

鹤月君冷笑:“你算计我的时候,就该料到我留后手,我又怎会任你摆布。”

“如今扶灵已死……”

他的声音渐渐隐入尘烟之中,像是油尽灯枯,风烛残年。

“我也该走了。”

一滴泪落下,鹤月君慢慢枯萎,竟也化作一只小小的木偶,静静躺在地上。

寒风经过时,了无声息。

他的执念,终于散了。

四周的木偶失去了灵力供给,如断线傀儡般接连倾倒在地,激起一片片尘土。

扶灵随着伏光琴身死道消,她的碎灵落到谢微远的身上,身上的木化症状总算慢慢消散。

玄衣人见所有人的木化症状都在好转,他因着没办法要挟沈云烬,恼羞成怒,竟然想用火将他们一并烧了。

沈云烬抽出天若剑,挡下那一击。

铮铮剑鸣响彻天际,火焰照得剑光透亮,烈烈风响。

火蛇将天若剑烧得透亮,活像是浴火重生的朱雀,在半空中煜煜生辉。

一时间烟尘四起,两人来来回回过了好几招,那玄衣人伸出利爪想抓伤沈云烬,好几次都被沈云烬惊险躲过。

谢微远心下震惊,这人究竟是何来历,竟然能和有朱雀神印的沈云烬打成平手。

他抬眼望了望四周,祁昭宴和司千陌他们也还没能从土坑里爬出来,于是挣扎着想出去帮沈云烬。

可小腿的木化症状还未彻底消散。

谢微远不敢懈怠,看着和玄衣人打得有来有回的沈云烬。

那玄衣人招数狠辣,好几次都离着沈云烬的咽喉仅差一寸。

谢微远情急之下,从衣衫内侧拿出他在沈云烬生辰时送他的那块双生玉佩。

只要捏碎玉佩,他就能很快挣脱束缚,出现在沈云烬面前。

可一旦捏碎玉佩,沈云烬定会知晓他就是那个每日去关照他的“师祖”。

谢微远掌心发力,仅差一刻就要打碎那玉佩。

此刻,司千陌却先他一步出来,将散魄伞扔出,割裂开沈云烬与玄衣人,那玄衣人双拳难敌四手,刚想逃脱,却被一并爬出来的穆枫拦住。

几人身上的土还没抖落干净就开始加入激烈的战斗。

谢微远身上的木化症状终于彻底消散,也从土坑里凌空而出。

沈云烬按住玄衣人的肩膀,谢微远趁机使出一道探寻灵决。

“幻音术?”

谢微远心下凛然,还欲将玄衣人的外袍掀开,瞧他真容。

那人却彻底恼怒,拼尽全力爆开一道滔天巨焰逃走。

谢微远默不作声地收回玉佩,伫立在原地。

沈云烬从空中落下来,忙拉住谢微远,生怕他体力不支摔倒。

“师尊,你今日劳累过度,现在没事吧?”

谢微远脸色一黑,沈云烬不提还好,一提他就觉得自己腰酸背痛,恨不得将这逆徒送上九幽门的司刑台抽上几十鞭。

说好的感化反派拯救世界救赎治愈文学呢?现在怎么变成无节操无下限且不健康的基佬剧情了……

沈云烬看他脸色不好,忙问道:“师尊可是毒性还未清除干净?”

他脸色一红:“师尊日后若是需要解毒,弟子也是……乐意效劳的。”

谢微远彻底晕了,他甚至有种带坏青少年的罪恶感,恨不得将自己这种败坏师德的人渣革除人籍。

这是彻底养残了?反派不毁灭世界,转行改当基佬了?

谢微远痛惜地拍了拍沈云烬的肩膀:“你还是直的吗?”

“什么是直的?”

“你现在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沈云烬脸上的红意已经蔓延到耳尖:“弟子喜欢……”

他的眼神开始乱飘,一直往谢微远身上瞄,谢微远心下不妙,忙捂住沈云烬的嘴:“算了算了,别说了,等回了九幽门为师再好好教你。”

谢微远全然不知他此刻颇有深意的眼神落到沈云烬眼里是何含义。

沈云烬害羞地点点头:

“嗯,师尊教我。”

“你们在说什么呢?”祁昭宴带着恢复如初的司千陌和穆枫走到他们面前。

谢微远收起脸色:“没什么,你们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如今黄粱卷已经到手了,你们打算何时启程回去?”

沈云烬脸色肃然,他看向鹤月君的木偶,走过去将其捡起来:“或许我们可以用回溯镜看看木偶的生前记忆,说不定还能知道玄衣人的真实身份,上次神工笔有青文的魂魄阻拦,这次他总该没有机会了。”

这时周围的精怪木化症状彻底消退,他们围绕过来,对着他们跪拜成一片。

为首的树精老人叩拜道:“多谢仙长救了我们,请仙长受我们一拜。”

“仙长留下来多住几日吧,我们要好好招待仙长。”

沈云烬摇摇头:“是扶灵救了你们,与我们无关。”

那些精怪们还是跪地不起,磕着头感谢:“没有你们和青木娘娘,我们这次都没法活下去啊,青木娘娘走了,请各位仙长别再推辞了,留下来吧。”

沈云烬怔怔看向他们。

他第一次感受到人人爱戴的滋味,难得有些羞涩,望向谢微远:“师尊……”

谢微远负手立在一旁:“既如此,就多留几日吧,顺道把先前明月楼女尸的事查清楚。”

祁昭宴也点点头:“鹤月君走后这三光洞府也没了管辖之人,我还需要在这等苍灵宫派人前来接替,这块属地苍灵宫数年没来查探,竟已经变成这番模样,也是我这个做掌门的疏忽了。”

好在这次的疫病已经彻底解除。

司千陌看着自己能活动如初的指尖,视线落到穆枫身上:“师兄,你呢?”

“我?自然是再去明月楼多喝几壶咯。”

……

沈云烬和谢微远被这些长得奇形怪状的精怪们拥在中央,它们庆祝着,还将海草编织成环,戴在他们的头上。

花精们一路上撒着莹光的粉末,欢呼此次的劫后余生。

沈云烬头一次感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难免觉得新奇,眼前一亮。

原来人人敬仰是这种感觉。

他心中热切,就像是初出茅庐尝到甜头的小孩。

“叮咚,系统提示您,反派黑化值下降至15点,苍灵尘缘副本完成,恭喜宿主离最终任务更近一步啦。”

谢微远疑惑道:“我不是没拿到伏光琴吗?还能算任务完成吗?”

“宿主虽然没能获得伏光琴,但是消除了疫病,也算任务完成哦。”

“好吧,还剩十五点了,真是不枉我的节操啊……”

系统:“什么节操?”

谢微远:“……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原来你平时不开机就看不见啊。”

“是的,总部下的指令,不允许系统窥探宿主隐私哦。”

“你们总部还挺有良心。”

谢微远话音刚落,又想到将他丢到这莫名其妙的修真界应该也是那个什么破总部下的指令。

又补充道:“不过也就一点点。”

沈云烬用手在谢微远眼前晃了晃:“师尊,这只龙鱼精问你喜欢吃什么鱼呢。”

谢微远回过神:“随意。”

“好,那师尊想不想吃我做的鱼?”

“你还会做鱼?”

沈云烬挠挠头:“会一点点,以前小时候经常去河里面拿草绳钓鱼,虽然很少钓到,但是也做过几次。”

“嗯,那你试试吧。”

沈云烬眼前一亮,忙跟着那龙鱼精怪去捉鱼了。

这里地处深海,他很快就抓了一箩筐鱼。

龙鱼精将沈云烬带入了灶房,在他一旁边切葱边哼着不着调的小调。

唱的还是流传已久的低俗小调——闹五更。

“一更里来月抬头,情哥情妹爱风流。说是风流就风流,天天晚上睡一头玩个狮子——滚绣球。”

沈云烬没听过这些淫。词。艳。曲,脸色一黑。

鱼肉和切好的芹菜在锅里翻滚着,十里飘香。热气包裹着醇厚香气扑面而来,金黄油亮的鱼肉伴着浓稠汤汁,已被炖得绵密鲜香,暖融融的香气萦绕心尖。

沈云烬虽然不擅长做其他的食物,但是做条鱼对他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另一口锅里煮着瘦肉粥,沈云烬认认真真盛好五碗,端到灶房外的小桌处。

谢微远他们已经坐好了,等着沈云烬大展厨艺。

祁昭宴夸道:“微远,你这徒弟倒是省心,还会做饭。”

谢微远得意地哼了一声:“也不看看是谁教的。”

沈云烬殷勤舀了碗鱼汤,放在谢微远面前:“师尊,这鱼汤可鲜嫩了,您试试。”

谢微远垂眸不语,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

他接过碗,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

然后第二口。

第三口,这汤很快就见了底。

沈云烬很快又舀了一碗放在谢微远面前。

他撑着下巴笑道:“师尊,好喝吗?”

谢微远故作深沉道:“尚可。”

穆枫也盛了一碗尝,刚刚喝上一口就忍不住称赞:“真不错。”

谢微远虽是表面装作不甚喜爱,却是又盛了一碗,沈云烬瞧见师尊用勺子舀起鱼汤,微微张开粉嫩的唇舌,将鲜白的鱼汤喝进去。

那鲜白的鱼汤就恍若男子……

他喉咙一阵发紧,情不自禁地想起谢微远坐在他身上,咬着牙不肯发出声的情态。

沈云烬慌忙转移注意力,也舀起一碗鱼汤喝着,他举起碗,掩盖自己慌乱的神色。

谢微远见他默不作声,放下碗:“你怎么了?”

沈云烬一脸尴尬,忙侧过头:“没什么没什么,师尊还要喝吗?”

谢微远“嗯”了一声,将碗递给沈云烬:“汤在你那边,你帮我打吧。”

沈云烬心下一慌,他刚刚脑子一跑偏,弄得有了奇奇怪怪的反应,若是此刻打汤的时候站起来,定会被人发现。

他僵起身子,只能接过碗挺直腰身,坐着拿汤勺给谢微远打汤。

然后隔着很远一段距离递给谢微远。

谢微远狐疑道:“你为何不站起来打汤?”

沈云烬慌乱道:“师尊,我腿有些疼。”

“可是先前和那人打斗时受伤了?我看看。”

沈云烬面色一惊,生怕谢微远靠过来,他慌张往后退了好大一段距离,对谢微远避如蛇蝎。

谢微远被他这一通反应弄得莫名其妙。

“你今日怎么这么奇怪?”

祁昭宴劝道:“哎呀,微远你别管了,兴许害羞不肯让你看呢,先吃饭吧,他都那么大了,伤不着自己。”

谢微远无奈道:“好吧。”

他坐了回去,并未发觉沈云烬的端倪。

沈云烬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在心底暗骂自己简直就是畜牲,竟然如此不知廉耻,亵。渎师尊。

第54章 九幽

很快,他们就用完膳,那些精怪们抢着上来收拾碗筷。

好几只小花精围成团,细嫩的手举起盘子,声音软乎乎的:“仙君仙君,窝来嗦拾,泥们补药动。”

“泥们素大恩人!窝们来做!”

谢微远摸了摸她们粉粉的脑袋,勾起一抹浅笑:“那多谢你们了。”

小花精们顶着盘子一颠一颠地走了。

一切收拾完毕后,他们一同回到三光阁歇息。

苍灵宫离此处不远,祁昭宴派出去的灵鸽很快就带着信归来。

“御风长老会前来三光洞府接替这里的事务。”

谢微远颔首:“嗯,这样也好,此地需要人主事。”

祁昭宴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三光阁,惋惜道:“先祖留下这块属地,至今已过百年,如今想来当真令人唏嘘,所幸鹤月君修复了黄粱卷,也不至于空手而归。”

沈云烬沉声道:“这一切都是那玄衣人一手策划,想来他早在数年前就开始布局。”

“纵使料事如神,也不可能能预知数年后的变故,他究竟有何神通?”

穆枫摸了摸鼻子:“莫非他懂占卜或者能预料将来发生之事?”

司千陌:“唯有神族可窥天命,那人是神族后裔?”

谢微远点点头:“确实有可能,他能和沈云烬打成平手,体内应该也蕴藏着堪比神印的力量……”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可注意到他使用幻音术一事。”

“要么是我们熟悉之人,要么就是女子故意用幻音术混淆视听。”

“说起来,只能先看看回溯镜了,鹤月君的木偶或能给出些线索。”

沈云烬将鹤月君化作的木偶拿出来,那木偶有些粗糙,不过巴掌大小,做工也不算精细。

司千陌将回溯镜取出,又念出那段咒语:

“前尘往事,今生镜现。

枯荣为生,山海逆行。

以尔残骸,以卿逝水。

碎古知今,镜开——”

很快,他们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一段尘封的往事浮现在他们面前。

十年前,三光洞府里忽然出现很多眸色灰白之人,他们不似平日被魔灵附体的人那般残忍嗜杀,而是如行尸走肉般在大街上游荡。

沈云烬看着这一幕,难免困惑。

这想必就是玄衣人派出来的傀儡,但那些魔灵附身之人貌似被操控了,行动缓慢,并不如平常敏捷。

难道玄衣人是想操控魔灵之力为他所用?

但他似乎并不能完全操控魔灵的力量,只能控制他们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来传播疫病。

彼时鹤月君还是三光洞府的主君,他很快就发觉这次的疫病与天州的魔灵有关。

他起初尝试用灵力制造结界抵挡魔灵的冲击,并写信求援苍灵宫。

那时苍灵宫的宫主是祁昭宴的父亲。

祁父并非一个善于理事的人,几次派人来都束手无策,干脆就给鹤月君写信说放弃这块属地。

鹤月君和亡妻柳烟在三光洞府在此生活数十载,他不忍弃之而去。

但魔灵背后的神力供给是四方神印之一的朱雀神印,鹤月君独木难支,时日长了,只能任由这些魔灵附身之人在洞府内肆意进出,蔓延疫病。

直到某日,他发现洞府里的大多数精怪竟然奇迹般愈合,人人都在到处歌颂“青木娘娘”的救命之恩。

鹤月君心下一惊,四处打听,才发觉自己的女儿扶灵竟然就是那人人口中的神医“青木娘娘”。

鹤月君当年因此事大怒,与扶灵吵了一架。

不过也不是鹤月君见死不救,不肯让扶灵救人,只因柳烟曾经就是死于病患亲人之手。

当初那病患的儿子见柳烟没能救下他的母亲,竟残忍将柳烟杀害,横尸了好几日才被人发现。

鹤月君一直不允许扶灵学医,扶灵却还是背着他去救治洞府中的百姓。

他恨透了扶灵的一身木系血脉,天生就有治病救人的能力,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她。

结果悲剧很快就来了。

扶灵出事了。

那一日,洞府里的疫病爆发得汹涌,扶灵门前成百上千的病患等着她割血治疫。

在鹤月君的回忆里,最后悔的便是这一日。

他那日本是去修补结界让疫病不至于传递得太快,结果却给了背后之人可乘之机。

扶灵只是修炼不过数十年的树灵,滋养不了这么多人。可人人贪生,她连日割血入药,再消耗下去怕是有性命之虞。

扶灵只能暂停供应血药,洞府内的精怪们求药无门,恐惧死亡。

这人人自危之时,却忽然出现病愈的精怪将从扶灵手中拿到的血药拿去高价贩卖。

那时一滴血已经卖到三百两黄金。

太多精怪已到强弩之末,若无血药,便必死无疑。

扶灵虽是在割血入药,却有越来越多的精怪刻意感染疫病,来此处骗取血药,转手贩卖牟利。

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到后面每日只能供应十碗血药,洞府中真正的病重之人却拿不到药,反而被有心之人利用拿去赚钱。

洞府里疫病愈发严峻,那些穷苦的精怪拿不到血药,只能惶惶病死。

而扶灵也已油尽灯枯,太过虚弱,连那些低阶的精怪都不能抵抗。

低阶的精怪眼见着自己要死了,看着扶灵的眼神愈发贪婪可怖。

等到鹤月君赶到时,只看见了身躯已被千刀万剐的扶灵。

所有精怪都在分食她的血肉,啃噬她的筋骨。

她鲜血淋漓,不成人样,绝望地只剩下一具白花花的骨架。

鹤月君拼尽全力,也只留住了扶灵的一片残魂。

自那天起,鹤月君就彻底疯魔。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女都因为救人而死,心态愈发扭曲,甚至开始恨世。

沈云烬看了半晌,终于看见那玄衣人的身影。

玄衣人在鹤月君绝望之时,告诉他获得神印就能找回扶灵的魂魄。

鹤月君心如死灰,只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将拿回的扶灵残魂温养在一棵树里,并听从玄衣人的命令制作木偶,操控他们感染木化疫,只等沈云烬他们找上他,再利用扶灵操控木灵术去夺取神印。

鹤月君将木化疫病放在木偶上尝试着传播疫病,而明月楼里那得了木化疫病的女尸,正是鹤月君的第一个实验品。

那只死去的珊瑚精便是当年在明月楼里贩卖扶灵血药的人。

木偶不似魔灵那般戾气深重,难以控制,用来传播疫病,正为合适。

为了能成功将扶灵的残魂也附着在木偶之上,鹤月君将自己的魂魄也附在木偶上面。

但木偶固魂的能力极差,难以长久使用,更别说扶灵只剩下一片残魂,脆弱得连容貌都难以维持,她常常会露出木化的半张脸,稍有不甚就会魂飞魄散。

玄衣人为了固住他们的魂魄,将伏光琴赐予鹤月君。

于是鹤月君将伏光琴的部分神力注入烟杆之中维持他的行动,又将真正的伏光琴融入扶灵的骨血之中,为她固住那一片残魂。

最后之时,鹤月君在玄衣人的命令下起了往生阵,想借用生灵来填补扶灵的生魂。

可扶灵的那一片残魂终究不肯为恶,她的记忆在温养下逐渐恢复,慢慢知晓这发生过的一切。

那日沈云烬告诉了她鹤月君在起阵,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到此刻,回溯镜的故事就结束了。

在场之人无不唏嘘,这其中竟还有如此多的曲折。

沈云烬道:“玄衣人并未露出面容,但她应该是个女子。”

谢微远:“嗯,你也注意到了,她用黑袍掩住身形,但细看便就能发觉她应该常年佩簪,灵力属火,所求神印应该不是想提升修为这么简单。”

“她的实力已经足够强悍,甚至能操控魔灵,难不成想要借用朱雀神印彻底掌控天州数万魔灵?”

祁昭宴叹息一声:“敌暗我明,眼下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祁昭宴都这么说了,他们一时也想不出与其抗衡的对策。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御风长老终于抵达此处,他们便拜别海中的精怪,准备启程返回。

在三光洞府外,祁昭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微远,朱雀神印终究为世人所不容,你若有一日无法再掌控他,不如……”

祁昭宴未尽之言是何意,谢微远自然知晓,他目光一沉,看向在远处和穆枫交谈的沈云烬:“他年纪尚小,只要善加引导不会有事……”

“再说黄粱卷里有当年陵光朱雀的记忆,或许知晓当年的故事,还能寻到破解之法。”

祁昭宴目光微闪,从手心幻化出一颗火种。

“这是血灵火种,你早做决断吧。”

谢微远犹豫片刻,本不想收下那火种,却被祁昭宴强行塞了过来。

“此事事关重大,他一旦失去掌控,必须除掉。”

谢微远想着沈云烬如今的黑化值已经降低,即便收下这火种,他也用不上。

此刻他推辞不了祁昭宴,将其收下。

“但愿他能一直如此。”祁昭宴的目光也落在沈云烬身上。

沈云烬此刻笑得肆意,光落在他身上,看起来温柔俊朗,早已不复当初的阴郁模样。

谢微远难得感慨,他清浅一笑,走到沈云烬面前:“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沈云烬愣了一瞬:“这么快?”

“嗯。”

告别众人后,沈云烬跟在谢微远身后御剑回九幽门。

前日谢微远就传信告知了九幽门他们即将返程,翎羽长老一早就在九幽门前等他们。

翎羽长老一身白衣若雪,傲立于门前,看见谢微远他们平安无恙归来,温婉一笑:“门主一路可还顺利?”

谢微远微微颔首:“尚可。”

季云澜和梁锋今日也在门口等候,也笑着一并迎了上来。

“师尊。”

谢微远看着数日未见的几位弟子,倒真生出几分为人师表的实感,破天荒地拍了拍两人的脑袋:“你们近日功课如何?”

季云澜声色温柔,恭敬道:“禀师尊,弟子的金丹就快结成了。”

“很不错,你呢?”他转而问梁锋。

梁锋摸着脑袋一笑:“嘿嘿,师尊,弟子还是老样子。”

谢微远也点点头,吩咐沈云烬:“这些时日辛苦,黄粱卷先收入藏风阁中,日后再做打算。”

沈云烬应了一声。

他退至一旁,还在想刚刚御剑时为何天若剑毫无反应。

这些日子,天若剑鲜少出声,他到现在才察觉异样。

谢微远给他交代完事务后就走了,沈云烬连着唤了好几声天若剑。

天若过了好久才回应他:“怎么了?”

“你的剑灵很虚弱,是因为裂魂的缘故吗?”

“找不到另一半剑魂,天若剑由我独自支撑,实在力不从心。”

“你可知另一半剑魂的下落?”

“他失散多年,现在与我的感应都微乎其微。”

沈云烬无奈道:“等我去问问师尊,或许能有办法。”

“我寻了这么多年都没寻到,他或许都飘散了也未可知。”

沈云烬默然半瞬,没再搭话。

他回了云隐殿,谢微远还没回来,应该是在议事堂和长老们商谈天州之事。

直到此时,他才猛地想起已经数日未见师祖,当时也没留下一封信告知师祖他的去向。

师祖会不会生他的气?

沈云烬犹豫片刻,认认真真坐在桌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

片刻后,他前往后山,想寻到师祖的住处。

师祖一直说自己住在后山,他却从未在此处寻到什么人迹。

他心中疑惑,又等到黄昏之时,依旧一无所获。

沈云烬有些累了,失落地将信放在一处角落,留下一道灵力标记在原地。

夜明星稀,他没等到师祖前来,谢微远也没回云隐殿。

他本以为两人都不会回来了。

窗边却响起了熟悉的声响。

第55章 青楼

他往窗外看去。

月色如纱般笼罩,师祖一身白衣,长身玉立,仙风道骨站在回廊下,手里还提着一个檀木色的食盒。

沈云烬眸中一亮,指尖不自觉扣紧窗棂。

他的声色抑制不住雀跃:“师祖,你来了,弟子还以为您……”

谢微远抬手抚摸过他的发顶,笑道:“这些时日,本君听闻你随你师父下山了,修为可有长进?”

沈云烬仰起脸,眯着眼一笑:“弟子已经修得筑基圆满,很快就要结丹了。”

他默了一瞬,又立即问道:“对了师祖,您看见弟子留的那封信了吗?就在后山。”

谢微远略一沉吟:“额……本君来得匆忙,忘记看了。”

沈云烬失落地低头,脸色还有些红,眼睫微颤:“您回去了再看吧……弟子写了一些话给您。”

“哦?什么话需要遮遮掩掩的?”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一些问候,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谢微远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无妨,回去看也不迟。你今日还未用膳吧,给你带了些小菜。”

很快,谢微远便在窗台上摆了几样小菜。

酸辣鲜香的小炒黄牛肉上点缀着些许葱花,嫩滑的牛肉配上饱满的红椒,麻光油亮,水煮鱼在浓汤里翻滚起伏,鱼片肉鲜香滑嫩,一旁还有一碗泛着清香的南瓜粥。

“叮咚,反派黑化值下降至13点。”

谢微远满意点点头,眼中笑意更深。

“这些都是本君亲自做的,庆祝你归来,尝尝如何?”

沈云烬喉结滚动,眼色渐深。

“师祖……”

他心中感慨,丝毫都不敢懈怠师祖的心意,用筷子夹起来一片鱼肉,入口即化,果真是厨艺绝佳。

原来师祖的手艺竟如此好。

他嘴里还没咽下去,就甜丝丝对着谢微远一笑。

“嗯,很好吃。”

谢微远脸色微红,他侧过头:“多吃点,你看起来还是太瘦了。”

沈云烬瞧着他通红的耳垂,这熟悉的侧影让他呼吸一滞。

心中忽然生出些不切实际感。

师祖想寻他,只需要来云隐殿即可,但若是他想寻师祖,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沈云烬放下竹筷,疑惑道:“师祖平日里住哪里?弟子今日去后山寻过了,并未寻到人迹。”

谢微远心中一紧:“本君住的地方隐蔽,常人难以寻得。”

沈云烬声色低了下去,低眉道:“那弟子若是想寻师祖,又去何处呢?”

谢微远被他问得一愣,而后答道:“你不必寻我,本君自会在你身后照拂你。”

“师祖今日照拂了,明日还会来吗?后日呢?再过几日呢?”

“师祖若是乏了,对弟子失望了,便会消失不见,若有一日彻底不愿见弟子了,弟子连想认错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沈云烬哀叹一声,难得感伤说了这么多话。

他很害怕失去,从前就害怕失去师祖的关爱,现在也害怕失去……谢微远。

他担心这些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会从希冀转为失望。

谢微远顿了顿:“那你想如何?”

“师祖可有什么物件能传音?若是弟子有想请教的功课问题,也好及时告知师祖。”

谢微远听罢,觉得沈云烬说的也有道理。

他用习惯了这九天清正玄君的身份,总觉得能伪装些,不用再端着凌华君的架子。

并且他和沈云烬如今的师徒关系越界,实在不敢与沈云烬单独相处。

谢微远无奈地应下沈云烬的要求,从衣衫内拿出玉佩。

“上次送你的那枚玉佩,你拿出来,本君可在里面纳入藏音决,你日后对着玉佩说话,就可以传到本君的这块玉佩中。”

沈云烬从腰间抽出玉佩,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给谢微远。

他眸色一暗,看着那玉佩上闪过一丝幽光。

藏音决落入其中,片刻间消散不见。

沈云烬满意地收回玉佩,重新认真收回腰间。

谢微远见他如此乖巧,挠了挠他的脸颊。

“可吃饱了?”

沈云烬点点头:“嗯嗯,师祖要走了?”

谢微远一怔,有些奇怪,今日沈云烬是要赶自己走了?

这可不像那人一贯的风格,他平日来的时候,沈云烬可是巴不得他在这留到第二日清晨再走。

许是孩子大了留不住吧。

谢微远颔首道:“没什么事的话,本君先走了,明日……”

他差点忘了,明日是他毒发的日子。

于是转言道:“本君过两日再来。”

沈云烬应声,笑着回了句:“师祖晚安。”

他挥了挥手,看着谢微远的背影逐渐远去,化作漆黑天幕里一个小点。

待到谢微远的身影彻底消散,沈云烬的笑意瞬间收止,他脸色阴沉,将玉佩里的藏音决提取出来。

那日他看见谢微远使用探寻决,故意学了谢微远施法的手势。

于是今日,他依葫芦画瓢地也在玉佩上使用了探寻决。

果真是由水灵根的灵力生成的决。

但还不能彻底确定。

沈云烬轻笑一声,将玉佩放回腰间。

清风拂过窗栏,轻轻吹起他鬓边的发丝,带来清新的梨花香。

云隐殿的梨花与凡间的不同,这里的梨树用灵力温养,一年四季都盛开花瓣,从枝头飘落入窗,落在沈云烬的指尖。

那细小的白花,就如同天上的雪,转眼化在掌心的温柔之中。

他阖上眼,谢微远的脸若隐若现。

他许久未做过如此香甜的梦。

梦里有光,有家,有暖,还有一个等着他回家的人。

翌日清晨。

沈云烬早早起来在云隐殿里练剑,这些时日出门历练,他连功课也忘了学,如今已经落下其他弟子好大一截。

不过他今日起得这么早,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师尊的毒又要发作了。

他若是不在,担心谢微远的身体实在扛不住。

沈云烬期待地看着谢微远的房间,正准备必要时刻去英雄救美。

但今日谢微远却久久未出来。

沈云烬在外面练剑练了许久也没听见声响,担心谢微远出事,终究按捺不住,站到师尊的门前偷听。

他听了半晌没有动静,又从门缝透进去看。

谢微远竟然不在房内!

沈云烬心中一沉,猛地推开门,在房内找了个底朝天也没看见谢微远的身影。

师尊在何处?

他难道……

今日明明是毒性发作之时,谢微远竟然背着他走了?

难道是去找别人解毒了吗?

沈云烬心中沉闷,不敢相信谢微远竟然会背着他出去解毒。

他指尖攥紧成拳,不可控地砸在墙边。

谢微远难道还会和别人……

沈云烬根本难以想象那画面,气得他浑身都在发颤,心头一阵酸涩。他赌气般再院子里绕了几圈,最终重重推开门。

要是让他逮到谢微远在……

他就——

他就什么?

沈云烬无法言明心中那股酸涩的情绪,又难以想象谢微远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的模样。

他一路上在九幽门寻了许久都没看见谢微远的踪影,还找了好多个九幽门的弟子询问。

有人看见凌华君今日天还没亮就出了山门。

于是他也跟着下了九幽门,却遍寻不夜寒也没瞧见那人的身影。

……

说起来这九幽门山下的不夜寒,能处理这种上不得台面毒素的地方只剩下“天上人间”,谢微远难道是去了这种地方?

沈云烬想起上次去那里时里面一溜子的貌美小倌,额络就气得直跳。

他径直往那青楼里走去,才刚刚进门就看见了谢微远的身影。

那人虽是遮了面,但身形绝不会出错。

此时谢微远身旁竟还站着几个妙龄女子,柔荑搭上了他的肩膀。

如此恬不知耻,伤风败俗,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沈云烬眼眶都气得发红,直愣愣冲上去抓住谢微远的手腕,却又不敢太过放肆,看着谢微远的眼睛许久,才敢咬牙切齿地说一句:“师尊。”

谢微远没想到沈云烬竟然也来了此处,他大惊失色,忙退开身子,将沈云烬拉到一旁,避开那些风尘女子。

谢微远问道:“你怎么来此处了?”

沈云烬冷哼一声:“弟子倒想问问,师尊为何要来此处?”

谢微远:“……”

沈云烬心知肚明看着谢微远:“师尊解毒为何要来这种地方,您当真如此……”

他欲言又止,并未将剩余的话说完。

说起来谢微远当真是冤枉,他并非想来此处找女子或者小倌来解毒。

谢微远一向洁身自好,断然不可能去这种地方发泄,可自从那次和沈云烬没控制住界限后,他再也不敢和沈云烬在毒发时待在一块了。

这种堪比乱/伦的关系不可能再来第二次。

不夜寒内的客栈离九幽门太过遥远偏僻,他本来只想在天上人间的第七层的清修室休息休息就走……当然也能自行解决一下,哪能想到被人抓个正着。

不过今日沈云烬既然来了,他正好掰直一下他。

谢微远语重心长地将沈云烬的头撇到一旁。

“你看这些风华正茂的小姑娘如何?”

沈云烬咬牙道:“师尊喜欢这模样的?”

“弟子……难道比她们差?”

第56章 嗯哼兽

谢微远愣住,眼里多了一丝慌乱无措:“我不是这意思,只是让你看看这些女子,这些才是你该……”

“我该什么?”

沈云烬眯着眼,喉结攒动,向前逼近一步。

“……你该喜欢的。”

他默了一瞬,像是一盆冷水泼在头顶。

他忽然明白了,谢微远不会因为他吃醋,上次与扶灵的婚事是这样,今日在青楼也是这样,师尊根本就不喜欢他,对他只有纯正的师徒之情。

沈云烬嘴角溢出苦涩的笑:“该喜欢的?师尊,我以为你明白的。”

他的声色低哑:“我以为……你对我也有一点……”

心脏像是被攥紧,难过得近乎喘不过气,回忆窒息般缠绕在心头,原来那些耳鬓厮磨,对于谢微远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从始至终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师尊这几日并非事务繁忙吧?只是在故意躲着我,担心弟子缠着你?”

谢微远墨睫轻轻颤着,那双冷漠薄情的桃花眼似乎翻涌起一瞬情意,却是转瞬即逝。

沉默即是答案。

他黯然神伤,转过头:“弟子明白了,往后不会再来叨扰师尊。”

谢微远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等等,你先别走。”

他欲言又止,言语却辗转在唇齿之中,反复难以言出。

沈云烬神色一滞:“师尊还想说什么……不如直接告诉弟子,您对我可有半分逾越师徒之情?”

谢微远霎时愣住了,他指尖的力道微松:“我……”

谢微远犹豫了。

他能说什么?难道说他每次解毒时矛盾的挣扎,还是说此刻他也贪恋着掌心灼热的温度。

沈云烬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他的心像是被重重锤了一下,扯开谢微远的手,落寞地走了。

原来谢微远本就对他没有喜欢,顶多是师徒之间的情感,今日不就是最好的见证。

纵使他们的身体已经纠缠,但谢微远的心依然不在他身上。

沈云烬眸中湿润,鼻尖无意识地酸涩,转身离开了此处。

谢微远本想追上去,一旁的女子却围绕了过来。

他不堪其扰,烦躁地将身边的女子推开,再抬眼时,那道身影已然消散。

谢微远的心口蓦地一疼,这两日他确实在躲着沈云烬,可也仅仅是因为做了那种事,心中有些莫名的罪恶感。

他又感受到热意上涌,捂着心口,估摸着离毒发不远了。

谢微远心下沉闷,指尖紧紧攥紧衣袖,独自入了那楼上的房间。

这清修室,其实是很多年前一个无聊的老道长在天上人间开的,那道长总言:乱世修道,才能不乱心耳。

如今四海升平,魔灵被封,反倒修心无处,他便想出在秦楼楚馆最喧嚣之处建清修室,唯有丝竹乱耳,才可知道心稳固。

谢微远来了此处,周围都是男欢女爱的声色,他若是难以自抑,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也不会被人在意。

毒性很快就涌了上来。

他靠在湘妃竹榻上,衣带散了大半。

这是第一次在没有沈云烬的情况下解毒,他心中的燥热愈发汹涌。

谢微远迷蒙着眼,近乎是磨蹭着踉跄到床畔,指尖死死攥住那被褥,近乎力竭。

不可以做那种肮脏的事。

沉静,自持,不能肮脏。

他的脑子里却不可自抑地想起沈云烬汗湿的胸膛,滚烫的掌心,那双充斥着崇敬与爱意的眼睛。

将他碾碎成沙砾,支离破碎。

他竟然渴望着自己徒弟的安抚……

“唔……”

情深之时,谢微远难以自持地念出那人的名字。

他终究是脏了,脏得彻彻底底。

谢微远仰起头,不可控制地落下一滴泪,顺着他的脸侧划过喉结,流入脖颈,隐入衣衫。

泪眼朦胧,他却在这致死的爱/欲里垂死挣扎。

他跨越了那道师徒的界限,脏入泥潭,四周的浑水将他深深堕入地底。

囚笼依旧困不住鼓动的心跳。

良久,谢微远终于在那幻想中脱离,他怔怔看着肮脏的罪证。

他怎么可以这样……这样不知廉耻……

濡湿的汗浸透他的白衣,桃花眼里泛着醉人的红,如同即将渴死在岸上的鱼。

谢微远想着沈云烬对他失望的模样,心中一阵揪疼。

如果他一直想否认埋藏心底的那份感情,不如说他是不敢面对。

他其实好多次都任由沈云烬的逾矩,也是因为心中那不可言说的情感。

当真不喜欢吗……

他心中的情感摇摆不定,呼之欲出。

谢微远攥紧指尖,掌心都要被他扼出血来。

清冷的仙尊,高高在上的凌华君,却含着如此肮脏的情意。

谢微远浑身像是从水里面捞出来的,疲惫地将发皱的衣衫理好。

——

沈云烬独自一人回了云隐殿。

他中毒并不深,如今尚能压制,只是谢微远恐怕早就开始和哪个小倌或是女人风流快活。

一想到此处,他就心中枉然,指尖力道加深,恨不得将那处青楼夷为平地。

沈云烬一遍又一遍地劝自己,不要多管闲事,控制自己的心神。

于是他拿起几本书,强行入定修炼,可心中的气愤和涩然就像怎么也止不住一般,充斥在他的脑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微远推开了门。

那人端着一个果盘站在他身后,顿了片刻,并未出声。

沈云烬故意坐得远了些。

他这模样当真和被负心郎抛弃的糟糠妻般,谁也不肯搭理。

谢微远无奈将果盘递过去:“好了,是为师的错,你吃点东西。”

沈云烬斜睨他一眼,拉开距离:“师尊这又是做什么?只有弟子孝敬师尊的道理,师尊又何必拿这些来讨好弟子。”

谢微远淡笑:“你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不过几句话而已,至于生气到现在?”

“师尊尽兴而归,这时才想起弟子。”

谢微远看着他那一脸酸样,叹气道:“胡说什么,我并非是去做那事。”

“那还能做什么?”

谢微远无奈道:“只是想试试能不能自己压制住毒性。”

沈云烬听罢,心中彻底舒畅,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转身拉住谢微远的手,将他往前一拽,拉至身前。

“那弟子以后还可以和师尊……”

他欲言又止,满怀希冀地看着谢微远。

“……”谢微远脸色一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沈云烬失落地看过去,眉眼多了些委屈。

“只是你不能太过张扬……”

沈云烬眼前一亮,距离近得几乎要将谢微远抱在怀中。

谢微远手抵在他的胸前,耳尖红得快滴血。

沈云烬捞起他长长的发尾,只觉得师尊浑身上下哪里都香,闻着那发尖的兰香,再也不肯收敛,下巴靠在谢微远的肩头。

他搂住那腰身,感受着那人的战栗,只觉得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让人欢喜之人。

“好了,你可以松开了,待会还要上晚课。”

沈云烬松开手,意犹未尽地盯着谢微远:“那师尊去上晚课吧……弟子待会再去找师尊讨教。”

沈云烬看着那仓惶逃离的背影,捻起一旁果盘里的蜜饯尝了一口。

晚课。

九幽门的晚课一般只教一些基础咒决,今日负责教学的木葵长老去了问诊,谢微远代他行课,在高台上施展生灵决。

这生灵咒决可促使枯树回春,通过咒决将灵力转换便能催化生长,不过这咒决手势略显复杂,堂下好多弟子都愁眉苦脸地看着谢微远施展咒决。

谢微远指尖微动,广袖翻飞,掌下很快就生出一株幽兰。

沈云烬坐在堂下,望着谢微远教授术法的模样。

他仔细瞧着谢微远,目光灼灼,烫得谢微远都不敢转过头看他。

但沈云烬知道谢微远注意到了,他轻轻一笑,撑着下巴。

谢微远在堂上肃然道:“好了,今日的修习就到此处,你们一个个上来施展我刚刚教的决,错了五道戒鞭。”

堂下顿时一片哀嚎。

“啊,怎么还有惩罚啊,呜呜呜木葵长老你快回来吧,凌华君实在太凶了。”

“完了啊,完全看不懂,谁能救救我。”

“凌华君果然名不虚传,太可怕了。”

谢微远眼看着堂下一片哀声哉道,轻笑一声:“刚刚发呆的和交头接耳的可不少,现在知道怕了?”

沈云烬看他那模样,也不由得轻笑着。

这样凌厉的人,却曾在他身下情难自持,迷蒙着眼……

很快,堂下的弟子都挨着挨着去谢微远面前施展咒决,其中有不少出错的都挨了几道戒鞭,但谢微远没有原身凌华君那虐人的爱好,一并收了力道,打得不轻不重,只是以示惩戒。

沈云烬一直磨蹭到最后一个才上来。

他一站在谢微远面前就忍不住摆出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沈云烬本就是刻意最后一个上来,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多出错几次,让谢微远多教他一会。

果真,他第一次就施法施错了,先前生机勃勃的兰花瞬间就耷拉着,奄奄一息。

谢微远眉头一蹙,堂下的弟子不由得替沈云烬捏了一把汗,窃窃私语:

“沈云烬完了,凌华君那模样,怕是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以前就听说凌华君不待见他,今日可不得趁机好好收拾他。”

“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吧,我倒是听说凌华君待沈云烬有些特别……前段时间门中还流传了些小本子呢。”

“什么本子什么本子?下了晚课给我看看!”

声音很快淡了下去,谢微远拿起戒鞭,他如何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偏私沈云烬。

很快五道戒鞭落下,谢微远担心沈云烬还没学会,等会又得被惩罚,他只能站起身,握住沈云烬的手,手把手地教他施法。

可是两遍过去,沈云烬竟然又做错了。

谢微远眉心皱得更紧,正欲斥责两句,沈云烬却故意委屈地看着谢微远,恨不得眨巴下几滴眼泪。

谢微远只能收了声,叹气道:“算了,再教你一回。”

结果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第六遍还是错了……

谢微远终于忍不住:“你们都下堂吧,今日的晚课就到此为止。”

他的声色中带着愠怒,俨然一副要好好收拾沈云烬的模样。

堂下的弟子立时瑟瑟发抖。

明天他们还能看着活着的沈云烬吗?但他们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溜烟就全跑了。

很快,学堂里只剩下谢微远和沈云烬。

谢微远沉着脸还未来得及发作,沈云烬就扑进他怀里,墨黑的发在他腰上蹭了蹭。

谢微远低着头看向死死抱住他腰的沈云烬:“你做什么?”

沈云烬抬起头粲然一笑:“师尊,好想抱着你。”

谢微远无奈道:“腻腻歪歪的,成何体统。”

结果腰间的力道却收得更紧。

“不腻歪,师尊就又走了。”

谢微远只觉得自己在带小孩,他轻轻一笑:“为师何时走了?”

“快起来,早点学完走了。”

沈云烬眼前一亮:“那学会了,师尊有什么奖励吗?”

谢微远严肃道:“你还想要奖励?”

“不可以吗?”

他又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着谢微远。

“罢了罢了,你若学会了,奖励你便是。”

谢微远话音刚落,沈云烬就很快起了决,将那兰花起死回生。

敢情刚刚全都是装的?

沈云烬狡黠一笑:“师尊,弟子可以讨个赏吗?”

“什么赏?”

谢微远心中一紧,都准备好拒绝沈云烬无理的要求了。

沈云烬却只是用那双星目灼灼看向谢微远。

“师尊可不可以看着弟子,一刻钟就好。”

他想谢微远的眼神永远只忠于他,不会落在任何人身上,至少这一刻钟,谢微远是只属于他的。

谢微远没再多言,和他对视着。

照往常,两个人对视都会莫名尴尬,但若是将其放在两个情意未明的人身上,这对视更像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这样近的距离,轻易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炙热交融。

他们只能互相猜测着各自内心的想法来缓解心中的悸动。

学堂里实在太安静了。

谢微远好几次克制不住,都想将目光移开,可都会被沈云烬无声地引回来。

他的脸色渐红:“要不然说点话吧……”

沈云烬淡笑道:“师尊想说什么?”

“……”

谢微远还未开口,沈云烬就忽地顷身而下,很快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谢微远防不胜防,猛地停滞在原地,脸色红得快滴血,他的脑中如有星火溅落,满池烈酒滚滚而燃,将他的心都点亮燃透。

这还是第一次沈云烬在清醒的时候亲他。

平时他们即便做那种事,两人也不会动这种情真意切的嘴上功夫。

沈云烬得逞地退开身子,他舔了舔唇,就像是吃到蜜糖般甜丝丝一笑:“这样的奖励就抵了。”

谢微远别过脸,一眼都不敢再多看沈云烬。

沈云烬却还不知足般,拉过谢微远的手。

“师尊讨厌吗?”

“……”谢微远依然沉默着。

沈云烬知晓他套不出来谢微远的话,也不强求。

他们一同回了云隐殿。

今日云隐殿的风格外大,满殿梨花簌簌而下,铺得满地雪白,宛若下了雪一般。

这天夜里,轰隆一声巨雷突破天际,顷刻间瓢泼大雨落下,谢微远正准备阖上眼入睡。

房门却忽然砰的一声被人打开。

沈云烬湿漉漉地站在门口,眼泪汪汪地看着谢微远:“师尊,雷声好大,弟子害怕。” ???

这位反派是偶像剧里的千金小姐还是贵族公主?连打雷都怕?

谢微远无言地看着沈云烬。

沈云烬愈发可怜地看着他。

最后据理力争之下,沈云烬还是抱着个褥子,住进了谢微远的房间。

当然,是打地铺。

沈云烬吭哧吭哧就在地上把自己的被子铺好了,然后虎视眈眈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谢微远,喉结滚动,但还是乖乖熄灭了烛火,收拾好被褥盖在身上。

结果他就躺了不到一刻钟。

“师尊,地板睡着好硌人。”

“……”

还是个豌豆公主。

“师尊,地上睡着好冷。”

“……”

“师尊,地上……”

谢微远终于忍无可忍:“再闹把你扔出去。”

沈云烬只得收了声,好好躺在床下。

又是“轰隆”一声雷响,沈云烬故意装作害怕,往谢微远那边挪了挪。

“师尊……真的好可怕。”

果然,谢微远还是心疼他,无奈道:“算了算了,你上来睡,我去打地铺。”

他话音刚刚落下,就发觉身上扑过来一只巨大的狼崽子,压住他的行动。

先前的豌豆公主和千金小姐此刻死死压在他身上,谢微远丝毫也动弹不得。

“沈千金”非常自洽地按住谢微远,不让谢微远下床:“做弟子的,怎么可以让师尊睡地上,师尊要不然和弟子挤挤吧。”

谢微远又挣扎一番,沈云烬却扑得更紧,只能作罢。

他往床铺内侧靠了靠。

沈云烬又往里靠了靠。

谢微远又往里面靠了靠。

沈云烬紧跟着又往里面靠了靠。

如此循环往复几次后,谢微远总算被沈云烬挤到了墙角。

他十分上道地搂住谢微远的腰:“师尊,我害怕。”

谢微远:“行了行了,别挤了,我不动了。”

沈云烬重重点着头,下巴磕在谢微远的肩膀上,磕得牙帮子响。

外面的大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沈云烬也抱着谢微远抱了一整夜。

一直到第二日梨花飘进窗栊,落在谢微远的脸侧,他才悠悠醒转。

湿沥沥的空气夹杂着腥泥的味道袭来,千万朵梨花在窗外落下。

雨后,好几只从后山跑出来的嗯哼兽爬到云隐殿的院中嬉戏打闹。

嗯哼兽此兽,兽如其名,天天只会嗯哼,大多蠢笨不堪,少数有点脑子的嗯哼兽还会学着人说话,不过大多都不过脑子。

比如现在趴在窗前的这一只。

那只嗯哼兽头上有一只独角,浑身毛茸茸的,大概半人大小,眼睛圆滚滚的,嘴巴爪子都是粉色,正前脚搭在窗前好奇地看着抱在一起的某对师徒。

谢微远刚想下去管管这些无法无天的嗯哼兽,却怎么也扯不开沈云烬搭在他腰间的手。

他拍了拍沈云烬的手。

沈云烬揉了揉眼睛,总算从困倦中醒了过来。

他也注意到了窗前的嗯哼兽。

沈云烬翻身下床,走到那嗯哼兽面前,刚想将它驱赶走,那只嗯哼兽却“嗷呜”一声咬住他的指尖。

沈云烬吃痛一声,刚想收回手,却被嗯哼兽死死咬着不放。

他蹙眉,想甩开那只嗯哼兽,嗯哼兽却被他不小心从窗户处拉回房内。

砰的一声——

嗯哼兽忽然撑得巨大,直接把屋舍的顶部都要震碎了。

谢微远眼看着房子被这只膨胀的嗯哼兽破坏,气得怒骂道:“孽畜!”

一道灵决扔了过去。

那嗯哼兽却硬生生抗住了,也泪眼汪汪地看着谢微远。

沈云烬无奈道:“师尊……它刚刚和我缔结了血契。”

那只嗯哼兽点点头:“嗯哼,主人。”

“认主?”

嗯哼兽这类灵兽大多自由散漫,随心所欲,轻易情况下不会认主。

这只嗯哼兽却松开沈云烬的指尖,摇了摇尾巴。

沈云烬疑惑地看着他:“你先变回来。”

嗯哼兽懂事地变回原型。

“你为何要认我为主?”

“因为你是主人呀,嗯哼。”

好像有点蠢……

沈云烬又戳了戳它毛绒绒的脸颊,他从一旁的桌子上拿了个块酥糕,捏碎在手心,那只嗯哼兽果真在他指尖舔了一舔,然后开始吃他手中的糕点。

他望向谢微远:“师尊,现下如何是好?”

“这灵兽,能解除契约吗?”

“灵兽结契简单,解契却难,若是这只嗯哼兽品阶高的话,你留着罢了。”

那只嗯哼兽连糕点都不吃了,连忙扑闪了下旁边的小翅膀:“高的高的,神君曾经说过,我是整座山头最强的废物!”

“……”

“哪位神君?”

“孟章神君呀,我刚刚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好熟悉,所以主人一定是孟章神君的转世。”

沈云烬眉头一蹙:“孟章?青龙神?”

他识海中明明只有陵光朱雀,如今竟又多了个青龙孟章?

沈云烬垂眸看向这只嗯哼兽,沉思片刻。

“你已经活了三万多年了吗?”

“是的,或者说也不算……”

“为何?”

“嗯哼当年与神君同战后,伤势太重,神君就将我封印在后山,前段时间我忽然感受到青龙神印的气息才苏醒,问了好多只嗯哼兽,它们告诉我孟章神君三万年前就陨落了。”

“这么说,你就是当年帮助青龙神与朱雀神最后一战的灵兽?”

这只嗯哼兽点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第57章 珍重

“我叫混球,孟章神君说我滚起来像颗球,所以取了这名字。”

沈云烬忍俊不禁,心底荡漾起一丝波澜,他伸手摸了摸混球毛绒绒的脑袋,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

“那你会飞吗?”

混球立刻展开翅膀,扇起两道小旋风。寻常的嗯哼兽只能进行低空飞行,这只嗯哼兽的翅膀如此壮硕,显然能飞得更高更远。

沈云烬眼前一亮:“师尊,要一起坐吗?”

他听闻嗯哼兽能日行千里,飞时吐出的气会幻化出奇异的景象,这只嗯哼兽和他缔结了血契,想必能随心所欲地控制那些幻境。

他想让谢微远看见不一样的风景。

谢微远难得起了兴致:“今日正好无事,坐坐也无妨。”

说起来他还没骑过灵兽,简直枉费来这修真界一趟。

沈云烬轻轻牵起谢微远的手,两人的掌心相贴,互相交替着灼热的温度。

他一只手扶着嗯哼兽,另一只手搀着谢微远,小心翼翼地让他先坐上去。

“师尊坐稳了。”

谢微远“嗯”了一声,坐在上面将沈云烬一同拉了上来,沈云烬环绕在他身后,热切的呼吸落在他的脖子上。

谢微远被他激得浑身一颤,眼底情光分明。

“混球,出发吧。”

嗯哼兽扑闪着翅膀问道:“嗯哼……主人想去哪?”

沈云烬轻笑:“随意。”

嗯哼兽很快就将身形变幻得极大,扑闪着翅膀起飞。

它果真如沈云烬预料般并非普通的嗯哼兽,气动山河,吞云吐雾,不愧是上古神君的灵兽。

沈云烬搂着谢微远,忽然想起上古蛮荒时,天地间一片虚无,那位陵光神君,是否也曾与孟章神君如此翱翔于天地……

可惜沧海桑田,不过须臾一瞬,曾经的传说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于天地。

昔日挚友,一个背负千古骂名,另一个却流芳青史。

他将下巴抵在谢微远的肩膀上,如幼犬般眷恋磨蹭着,贪婪地汲取着谢微远的气息。

眼下是万古山川,怀中是心上之人。

师尊与他一同坐看山河无恙,天地浩渺。

谢微远忽地惊讶道:“这只嗯哼兽吐息竟能化作幻境。”

“嗯,师尊,给您看个新鲜的。”

沈云烬神识里幻化出一片桃花林,春水桃花,漫天飘雨,落英缤纷。

这已是他此生能幻想出的最美的画面。

嗯哼兽很快根据他的神识,幻化出同样的一片桃花林。

灼灼桃花绵延十里,瓢泼花雨将他们浸在其中。

他听见谢微远的心跳在加快,那双桃花眼里同样盛满漫天飞花。

清风拂过,谢微远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

沈云烬情不自禁触摸那缕青丝,心下热切。

他像是一颗藏匿在深海中沉寂太久的蚌壳,只有此时才能呈现自己的一颗真心。

而这颗真心,正被人温柔以待。

谢微远是心动的。

他的师尊,对他亦有情意。

只是他不敢揣测,这情有几分,爱有多真,他只能看见谢微远那惯常清冷的眉眼在此刻融化作一缕春情,一腔春水。

在他们交融的呼吸里,在他们紧贴的距离里……一点点融化。

书上说,爱一个人,会珍视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论美丑,都会将其捧在手心,视若珍宝,奉为心挚。

爱一个人,他不过一瞬间的低眉,也会让你心颤;爱一个人,他不过一刻的疏离,也会令你沉闷;爱一个人,他不过一刹的落寞,也会令你痛楚。

乐其所乐,忧其所忧,不肯错过他的每一寸眉眼。

可喜欢上一个人……同样是懦弱不堪的,既想将他占为己有,拥他入怀,却又担心惊扰了那片芳华,恐那流沙逝于掌心。

沈云烬只敢轻声问:“师尊,你会永远陪着弟子吗?”

这样热切滚烫的情意,他只敢捧给谢微远这么多了。

谢微远低下睫,像只温顺的猫儿,他的侧影轮廓在花雨中若隐若现,恰似这桃花斑驳,光影铺散。

沈云烬看不清他眼底的情,唯有掌心触摸着那浸湿的汗意,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湿重。

在这呼啸的风声中,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谢微远眼中闪过一丝错乱,他知晓沈云烬是在何其郑重的情况下说出这句话。

可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这一切只是个系统任务,待他完成最终任务,就会离开这里,届时留给沈云烬的只会是一具冰冷的躯壳。

他若是许诺,将来必定食言。

可眼前如此景象,谢微远是当真生出就这样永远陪伴着沈云烬的念头。

他侧过头,看向沈云烬充满希冀的眼眸,那里面似乎有星河璀璨。

谢微远终究不忍心打破美好的幻想。

他几乎没有意识地,轻轻点了点头。

“系统提示:反派黑化值下降至10点。”

沈云烬抱得更紧,靠在谢微远的耳畔:“师尊,弟子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您。”

谢微远已然猜到他想问什么。

果然,沈云烬道:“师尊说您不是那位凌华君,那您究竟是谁?”

“弟子以后……该去何处找您?”

谢微远怔了一瞬:“你找不到的。”

沈云烬失落地垂下眼:“那师尊是从何处来的,即便找不到,弟子也不会放手的。”

谢微远心下触动:“……你寻不到的,我在那个尘世已经死了。”

他又一次欺骗了沈云烬。

沈云烬眼中骤然亮起希冀:“那师尊是不是不会走了?”

谢微远轻轻“嗯”了一声。

“即便师尊不在了,弟子也会一直等师尊回来。”

谢微远顿了片刻:“你不必等我。”

沈云烬拧眉:“为何?”

他该如何告诉沈云烬,他们注定没有结局,他不属于这个尘世,又如何许下承诺?

他会给沈云烬安排好退路再离去,至少让沈云烬洗清身上的陵光罪印,从今往后成为一个普通人也好,至少不要再颠沛流离。

至于多的承诺,他再也给不了了。

“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不必为我……不值得。”

沈云烬凝望着他的侧脸。

“值得。”

这场桃花幻境很快就消逝而去,转瞬间化作一片冰天雪地。

漫天飞雪,却并不凄冷。

曾经沈云烬跪在冰天雪地,头破血流,四肢冻僵,只为求得凌华君一点宽恕。

如今,他却能将谢微远拥在怀中,坐看风起云涌,共赏银装素裹。

至少,在这个尘世里,他拥有了谢微远,过往十多年的不幸,仿佛都变成了这一刻的铺垫。

他们飞过洪荒蛮谷,掠过曲转江流,穿过大漠孤烟,踏遍风沙戈壁,幻境不断变化,恍若游遍九州山河。

直到最后嗯哼兽将他们带回了九幽门,沈云烬的心才彻底沉寂下来。

他小心扶着谢微远下来。

嗯哼兽缩小变得半人大小,围在他的身旁,亲昵蹭着沈云烬的手心。

他拍了拍那哼唧兽的头,轻笑着:“做得不错,等会给你吃点竹子。”

沈云烬刚刚说完话,忽然想起来云隐殿里没有竹林。

后山路途遥远且竹子稀少,想必混球也不便来往。

既然缔结了血契,他也不该苛待了这灵兽。

沈云烬提议道:“师尊,我们待会在云隐殿种些竹子吧,用灵力温养,应该很快就能成林,混球也能吃上新鲜的。”

混球吐着舌头摇尾巴,在地上滚了一圈,又是卖萌又是撒娇。

谢微远看着地上滚来滚去一身灰的混球,默不作声往后退了一步。

“也罢,云隐殿梨花太多,添些翠竹也别致。”

他们很快就开始行动,沈云烬从青崖长老那里“借”来不少竹米。

那些竹米呈淡黄色,如麦粒大小,沈云烬从里面挑了些新鲜饱满的竹米,在云隐殿里挑了处土壤疏松的地方,将竹米撒了进去。

然后指尖微动,施了道生灵决,嫩绿的竹笋破土而出。

不过还没长到人高,一旁的混球就“嗯哼”一声扑了上去,将即将茁壮成长的竹子拦腰咬断。

“咔嚓”几声,竹子就进了它的嘴里。

混球嘴里一嚼一嚼的,津津有味,还意犹未尽,扑闪着眼睛看向他们。

先前在院子里的嗯哼兽竟然还没走,这时一并冲了过来,眨巴着眼看向他们。

这类嗯哼兽最是机灵,知道卖萌装可爱来博取同情,如同流浪的小猫小狗一般。

果然,谢微远起了恻隐之心。

“青崖长老那里的竹林茂盛,不如砍些过来喂喂它们。”

沈云烬看着这些嗷嗷待哺的嗯哼兽,犯了难:“师尊,这些嗯哼兽胃口也太大了些,搬过来有些费劲……不如师尊帮帮弟子?”

谢微远答应了他。

两人趁着青崖长老不在,砍了不少竹子,沈云烬撩起衣袖,将那些竹子抗在肩膀上,烈日当空,没过多久汗水就浸透了衣衫。

汗光顺着额头落下,更添几分阳刚之气,结实的臂膀在阳光下挥舞,泛起健康的光泽,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谢微远喉结滑了滑,看着那结实的臂膀,心中忽地浮现这双手撑在他身侧起伏的模样。

还未来得及多想两秒,他就猛然惊醒,狠狠拍了自己的脸一掌。

他这是……有点弯了?

谢微远捂着脸,恨不得躲进地缝里再也不出来。

偏偏这一幕还被沈云烬瞧着了。

沈云烬疑惑地问道:“师尊,怎么了?”

第58章 师尊吃醋

谢微远眨了眨眼睛:“啊……刚刚有虫子飞过去了。”

沈云烬瞧了他两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搬运竹竿。

不多时,两人就把那些青翠的竹子搬到院中,嗯哼兽“吭哧吭哧”地很快就将竹子啃噬殆尽,这些灵兽吃饱后,亲昵地蹭了蹭两人的衣角就蹦跳着跑开了,只剩下混球还懒洋洋趴在院子里面晒太阳。

沈云烬半蹲下身,指尖轻轻揉了揉混球软绒绒的皮毛。

“师尊,你说这混球……当真是孟章神君的灵宠吗?”

“或许吧。”

谢微远漫不经心地应着,瞧了一眼身旁空掉的木缸:“水缸要空了,你去栖云潭打点水来。”

沈云烬“哦”了一声,端起一旁的木盆,准备去打点水。

他刚出去就遇到了季云澜。

说起来,他都好久未与季云澜说过话了,沈云烬本想打个招呼就走,却见季云澜踌躇片刻,叫住了他。

那人神色犹疑,眉眼紧蹙,几番欲言又止。

沈云烬驻足道:“怎么了?”

季云澜这才支支吾吾:“师兄……我有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见这几日你与师尊走得很近,想告诉你,师尊他……”

沈云烬眉头一紧:“师尊如何?”

季云澜看着他腰间系着的玉佩,神色慌张,四处张望着周身人影,压低声音道:“我前段时间打听了这个玉佩的来历,乃是山下一家百年玉坊所制,名为长相思。”

“这玉佩是由一块南疆蛊玉雕琢而成,佩此玉者,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另一半玉佩的主人,那日在九幽门前,我看见这枚玉佩便觉得蹊跷,于是你和师尊一同前往天州时,我便打听了这玉佩的来历,得知这玉中确实封着蛊术。”

“这些时日我并未发现师兄你对何人有所……所以我怀疑这玉佩是师尊特意为你准备的。”

沈云烬一愣:“你是说这玉佩,是师尊送我的?”

季云澜也被他问住了,喉头一哽:“难道不是吗?”

沈云烬摸了摸鼻尖:“这玉佩是九幽门一位隐世师祖送我的,与师尊无关,虽然他确实……”

沈云烬欲言又止,没有将话说完。

季云澜指尖一颤,闻言脸上倏地浮现诡异的酡红。

“原、原是如此……是我唐突了。”

沈云烬温和一笑:“没事,你也是担心我。”

他拿着木盆,转身想去栖云潭打水,却被季云澜抓住了手腕。

“师兄!”

季云澜的声色颤然,指尖冰凉:“……今日我与你说这些,你可看出什么了?”

沈云烬疑惑道:“看出来什么?”

清风飘拂而过,吹过季云澜鬓边的碎发,他一身白衣若雪,宽袍广袖,并未穿着九幽门的弟子校服,看起来却与那人有七分相似。

季云澜眼色慌乱,片刻后下定决心,声音颤抖坚定:“这些天你走了,我很想你,师兄,你明白吗?”

“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当初我拼尽全力挣脱桎梏,就是为了见你,如今……我不想再错过了。”

“我心悦师兄,不是同门之谊,是我……”

砰的一声——

木盆掉在地上,沈云烬被他吓得怔愣,仿佛被梦魇住一般,失神站在原地。

季云澜……喜欢他?

他从来没想过季云澜对他的情感,虽然曾经他受欺负时,这个师弟确实对他伸出过援手,但他如何也没预料到是这种结果。

那人的声色轻柔:“那日你受了师尊的刑罚,是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你被困入黄粱卷时,我明知凶险,还是义无反顾地跟了进去,同门相伴这么多年,我知道若是再不说出口……你可能就真的,真的和别人在一起了。”

季云澜像是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似的,说到最后声音都在打着跟头,温顺的眉眼被羞窘染墨得绯红。

沈云烬后退半步:“你是不是……生病了?有点神志不清?”

季云澜失落地看着他:“师兄……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喜欢我?”

沈云烬摇了摇头:“抱歉。”

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有些残忍,于是将手搭在季云澜的肩膀上安抚他。

“你很好,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季云澜睁大了眼,又摇了摇头:“不是的,你只是因为那长相思,你若是将其取下来,便不会再……”

沈云烬眉头一蹙,看向腰间的玉佩,忽然想起自己对谢微远的改观,确实是在佩戴这块玉佩之后。

难不成他真是因为这块玉佩爱上谢微远?

这念头只起了一瞬,沈云烬就将其彻底掐灭,他知晓自己内心的情感,决然不会因为一块玉而左右。

他还欲再说几句,指尖却“啪”的一声被一颗小果子弹开了。

沈云烬疑惑地抬头,发觉头上的树枝随风而动,簌簌落下一场果雨,硬生生将两人隔开。

再一转头,不知何时,谢微远已经阴沉沉地站在他身后。

“让你去打水,怎么还在这里?”

沈云烬解释道:“师尊,我只是在这……和师弟随便聊两句。”

谢微远不自在地扫了季云澜一眼,只觉得这两人看起来着实般配碍眼。

他又暗自后悔刚刚为何要故意砸那些果子下来。

这举动实在是幼稚,难道他还和自己的弟子争风吃醋不成?

谢微远越想越气,眼里渗着寒凉之意。

他斥责道:“成日在门中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不快去?”

谢微远一挥衣袖,耳尖绯红,不小心踉跄了几步,险些撞在拐角的梨树上。

他面色一黑,头也不回地逃离现场。

沈云烬看着他逐渐加快步伐的背影,忍俊不禁,只觉得谢微远实在可爱得紧。

季云澜望着这一幕,落寞地低了眼:“师兄,我明白了……抱歉,是我言错。”

沈云烬道:“无妨,你再好好想想吧。”

季云澜眼底神伤,低喃道:“我想过的,只是你忘了。”

“我忘了什么?”

“……”

季云澜没有再回他,转身离去了,只是背影看起来萧条寂寞。

沈云烬摸不清头脑,他听了季云澜的那番话,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

他其实已经有六成把握送他玉佩的人就是谢微远,却少了一个彻底揭晓它的证据。

他没有再去栖云潭打水,而是径直走下山,寻到了季云澜口中那家卖蛊玉的玉铺。

他将这玉佩递给那穿着古檀色大褂的掌柜看了一眼。

那掌柜的拿过来掂量了片刻,眉眼一亮:“哎呀,小伙子,上好的蛊玉,这确实是我们铺子里的手艺。”

沈云烬眼色一深:“可还记得这玉佩的买主?”

“这……”

掌柜的略一思索:“这蛊玉成色不错,应该是前几个月雕的那一批,但买的人太多,早就记不清了。”

沈云烬失望地收回玉佩,刚想离开,他忽地想到什么,回头问道:

“那你可知道这玉佩还有什么其他的功效?”

掌柜抚着胡须乐呵呵一笑:“这玉佩啊,名为长相思,是由相守蛊温养而成,因此能感知佩玉之人身处的环境是否危险,一旦蛊玉感受到危险,就会提示另一位佩玉之人,届时只需捏碎玉佩,另一人便能瞬息而至,与其相守,同生共死。”

沈云烬心头一震,看向玉佩,掌心摩挲着那玉佩冰凉的温度:“竟……是这样的吗?”

他又将玉佩收回腰间,回到云隐殿。

谢微远并不在殿内,沈云烬便取出天若剑,将那块玉佩横放在桌上。

然后在掌心割出一道血痕。

血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玉佩上面,玉佩只是轻轻泛起微光,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沈云烬还不死心,他狠下心,在手腕上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这次的血滴得快多了,汩汩涌出,玉佩很快被一大滩血浸润,泛的光也越来越强烈。

他的眼里并没有恐惧,反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就像马上要揭开神秘的面纱一般。

谢微远……是你吗?

他喉结滑了滑,呼吸急促,紧张地看着云隐殿的大门。

风轻轻摇晃着门扉。

忽然“砰”的一声,云隐殿的大门被打开,沈云烬的眼前一亮——

却不是谢微远,而是他的师兄梁锋。

梁锋分外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自残?要死死一边去,别死在师尊的殿里招晦气。”

沈云烬脸色一黑:“你胡说什么?”

梁锋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问道:“师尊呢?”

沈云烬漠然答道:“不知道。”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说话间,谢微远就推开云隐殿的大门进来了。

他似乎心情不太好,来往却并不匆忙,眼见着沈云烬的伤口,眉头一蹙:“怎么回事?”

沈云烬瞧了一眼他脸上的神色,并未看出端倪,搪塞道:“练功的时候不小心割伤的。”

谢微远见梁锋也在这,还记得保持距离,于是故作冷漠:“记得包扎。”

梁锋立刻狗腿地跟到谢微远的身后。

“师尊,您上次让弟子打听的东西,有眉目了。”

谢微远挑挑眉:“这么快?”

梁锋点点头。

“随我来。”

谢微远拂了拂衣袖,带着梁锋进了云隐殿的内殿,徒留沈云烬一人坐在院中的桌子旁边。

他神色一暗,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卷纱布将伤口包扎了。

天若剑开口道:“你这又是何必?”

沈云烬面色阴郁,捡起沾满血光的玉佩,沉声道:“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

天若剑颤了颤身子,似乎被他这可怕模样吓得不轻。

它吞吞吐吐道:“什么办法?”

第59章 亲吻

沈云烬修长的指尖落在天若冰冷的剑身上,眉眼镀上一层阴森冷意,和他平日乖巧温顺的模样截然不同。

一旁的混球浑身打了个寒颤,雪白的皮毛轻轻炸起,无辜的眼睛望着沈云烬踏过满地飘零的梨花,半蹲在它身前。

“乖乖待在院子里,不必过来寻我。”

混球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沈云烬站起身,带着天若剑,慢慢走到九幽门的后山深崖前。

风声呼啸,他立于深崖之前,看着眼底深渊,云雾翻滚,神色淡然。

四周寂静无声,杳无人迹。

天若剑身一抖:“你要做什么?”

沈云烬没有回答,指尖走过那冰冷的剑身,唇角勾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他墨睫微颤,眼底泛着病态的红意。

“待会你就知道了。”

天若剑焦急道:“你不会想从这跳下去吧?”

沈云烬轻笑一声,将腰间的玉佩握在手里,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忽然,他背对着万丈深渊,仰躺下去。

呼啸风声嘶吼而过,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是个疯了很久的人,或者说,这一切的温顺,隐忍,克制都是他精心编织的假面。

他想要的是毫无保留的身心,是彻彻底底的沉沦,是永远在他掌心,在他身侧,在他怀中,让那人再也不能躲藏,再也不会迟疑。

那人藏了这么久,他不想再等了。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厌倦了,不想再追逐,不想再试探,只想揭开他的伪装,让那人再也无法逃避。

他等不及了。

就像赌场上孤注一掷的赌徒,将全部的筹码推上赌桌,只为赌一个答案。

谢微远会义无反顾地来救他。

风吹起他的发丝,鬓发随着呼啸的风肆意飞扬着,衣袍猎猎滚动,他看着那崖顶离他越来越远,笑得愈发森然。

手心的玉佩瞬间闪现诡异的红光。

一阵刺眼的红光过后——

血腥气霎时充斥在他身侧,意料之中地看见了那一抹白衣。

谢微远将他的腰身托扶而起,揽他入怀中,手死死抵住沈云烬的后背,稳住下降的身形。

风声将他周遭的一切吞噬殆尽,他的眼中只剩下谢微远清俊的面庞。

“你疯了吗?!”

“你踏马是不是有病!就这么想死?”

谢微远怒骂着,声色几乎颤抖,恨不得将他彻底骂醒。

沈云烬却一句话也没说,他的眸色深沉,一只手回抱住谢微远,另一只手揭开那人的掌心。

玉佩的碎片还扎在谢微远的手心,鲜血淋漓,血色斑驳。

他还好心情地将那碎玉一个个挑开,动作轻柔,像是在挑选稀世珍宝一般。

直到两人终于落地,抱着在乱石嶙峋的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沈云烬却全然不顾后背的疼痛,他贪婪地看着那掌心的血痕,感受着谢微远在他怀里后怕地瑟抖。

谢微远一掌推开他,眼眸里尽是愤怒。

“你这个疯子!要是我没来救你,你就死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云烬依旧无言,他牵着谢微远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将那鲜血染在他的脸上,像是染上了浓烈鲜血的彼岸花。

鲜血淋漓的指尖抚摸过他的脸侧,下颌,他嗅了嗅那诱人的血腥味,在那被碎片扎得鲜血淋漓的掌心落下一吻,虔诚而缱绻。

谢微远疼得轻颤,迷惑地看着他,似乎被吓得不轻。

他往后退了退,总觉得此刻的沈云烬有些可怕。

沈云烬却半跪着又逼近几分。

他的眸底带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偏执与疯狂,而后捧起谢微远清俊的脸,凶狠地吻了上去。

缠绵又深重。

他缠绕着谢微远的舌尖,让那幽兰气息渡了过来,舌尖扫过那人的唇齿,一寸寸侵占谢微远仅存的气息。

怀中人在他的掌心细细战栗,连呼吸都被彻底掠夺。

这是何其深重的爱/欲和思念。

他将这些年,这些天,所有的欲,所有的情,所有的念,都加诸在谢微远的身上。

滚烫,灼烧,热烈。

他不管不顾地亲着谢微远,恨不得将他的师尊揉碎在骨血里,就这样窒死在他的唇中,至死方休。

他的胸腔中有个声音在叫嚣着。

陪着我,融入我的骨血之中,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永远不会逃避我。

你会是我最忠诚的爱人。

青年的偏执近乎是可怖的,他的指尖力气大到恐怖,谢微远白皙的脸上尽是青紫的指痕。

沈云烬却犹嫌不够。

谢微远被他吻得眼前昏黑,无力地抵住他的胸膛。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奄奄一息的绵羊,被荒郊野外的狼崽子叼住脖颈,马上就要吞吃殆尽。

这只狼,褪去了初见时良善的伪装,现出獠牙,要将他一点点拆吃入腹,将他的骨头都嚼碎,血肉都吸尽,甚至灵魂也一并抽干。

再亲下去怕是真的要窒息在此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云烬终于松开他。

谢微远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眼尾泛红,被吻得瞳孔都失了焦,只能失神地看着眼前大逆不道的徒弟。

可那人哪里嫌够,他凑得更近,沉重的鼻息落在谢微远光洁的脖颈上。

谢微远不可控地发着颤。

他在害怕,害怕那只狼将他的脖颈就这样咬碎。

可沈云烬只是在他的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衣襟领口被扯开了,衣衫滑落肩头,露出一小截胸膛。

冰冷的风顺着领口溜了进去,沈云烬微凉的指尖在上面划了一道不轻不重地痕迹,像是狼崽子尖利的指爪准备将猎物开膛破腹一般。

而后灼热的气息吐在上面,沈云烬吻了上去,在他的锁骨,肩膀处留下深深重重的咬痕。

那些咬痕就快要见血,可见咬得有多深。

“不行……”谢微远终于找回理智,气力虚软地推搡着。

沈云烬这时才抬起头,他蹙着眉:“师尊不愿?”

谢微远这才从牙尖打颤中缓过神来:“我们,我们还未正式在一起……不能这样。”

“那师尊觉得……怎样才算在一起?”

谢微远声音还在打颤,他侧过脸,耳尖羞红:“需得正式道明心意……才能,才能做那种事。”

沈云烬动作一顿,而后大喜过望,搂住谢微远的肩膀。

“师尊的意思,我明白了。”

谢微远默不作声,脸色红得要滴血,他感受着青年的指尖滚烫,在他的背脊上灼烧着。

沈云烬这时才有些清醒,他将谢微远坠落肩头的衣衫拉起来,眸色一暗。

他压抑住眼里滚烫爱/欲,将谢微远扶起来,看向他手心的伤痕,又是一个虔诚的吻落下去。

沈云烬轻轻吻着谢微远的伤口,像是贪恋那血腥气一样,恋恋不舍地从储物袋里取出纱布包扎。

很快,两人手心都有了一个包起伤口的纱布。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手心的纱布,与谢微远双手交叠:“成双成对,正好相配。”

谢微远无言,看了沈云烬一眼。

他想起刚刚惊险的事,低声问:“你方才为何故意跳崖?就为了逼我现身?”

沈云烬执起谢微远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在他掌心蹭了蹭:“抱歉……我只是不想再猜了。”

他眼里似有星河璀璨,连带着看谢微远的眼神都泛着光。

谢微远低下睫,叹息道:“大不了直接问,何必如此偏激。”

沈云烬唇角笑意淡然:“我问了,师尊会如实告诉我吗?”

谢微远哑然。

他确实不会告诉沈云烬,毕竟他做的那些事难免有些羞耻。

“系统提示:反派黑化值下降至5点,恭喜宿主,最终任务即将开启。”

谢微远这些天心头都有些不安,系统的最终任务,莫非是……

他摇了摇头,将脑海里莫须有的猜测扔出去。

沈云烬道:“师尊,我们上去吧。”

他话音刚落,乱石地却忽然震颤起来,附近似乎有沉重的野兽脚步声。

沈云烬面色一凛,将谢微远拉到乱石滩外的树林躲起来。

一只远古的巨犀兽从乱石滩处踏出,目光扫视四周,显然是被刚刚的动静惊扰。

谢微远暗自想着,幸亏刚刚及时收住没有继续下去,不然岂不是让这巨犀兽看了一场活。春。宫?

那巨犀兽显然是在这后山崖下饿久了,不肯放过一点动静,又开始摇头晃脑搜寻起来,非要抓住刚刚在它的地盘闹事的猎物。

沈云烬低声道:“这巨犀兽看起来不好对付,我们先躲进旁边的山洞里。”

正好一身狼狈,谢微远答应了和沈云烬躲进一旁的山洞里。

山洞里黑黢黢的,常年未有人迹,还有不少虫蛇在其中爬来爬去。

沈云烬不肯放开谢微远的手,他们坐在块石头上,靠在一起。

山洞外的巨犀兽还在盘旋着,不肯离去。

谢微远一身白衣早已灰尘扑扑。

他嘴角还有些肿,先前吻得太用力,直到现在还没消下去。

沈云烬看着他的嘴角,忍俊不禁。

谢微远蹙眉问道:“怎么了?”

沈云烬笑道:“师尊的嘴……肿了。”

谢微远勃然大怒,摸了摸嘴角,没好气地瞪了沈云烬一眼:“这下就算出去了,也不敢见人了。”

沈云烬垂下眸,头抵着谢微远的额头,两人滚烫的额头相抵,他又从善如流道:“那弟子帮师尊消消肿,好吗?”

谢微远疑惑:“怎么消……”

他话音还未落,沈云烬便吻了过来,他咬着那唇角,生怕谢微远的嘴被咬得不够肿似的。

谢微远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脸色霎时变得通红。

这个吻比先前的更加缠绵,他像是在品尝着珍馐美馔,细细啃咬,掌心还揉着谢微远的背脊,将那人按得离他更近。

青年的吻,湿重饥渴,像是沙漠中久不见甘霖的旅人,恨不得将这仅存的甘泉饮尽。

他亲着亲着就将谢微远抱入他的怀中,指尖按住那人的肩头,吻得热切沉溺。

谢微远仿佛被烈焰灼烧,被烈酒灼喉,将他全身都彻底点燃,忽然间,他耳目清明,眼眸倏地睁大。

他坐在沈云烬的腿上,明显地感受到……

这令人战栗的感觉让人头皮发麻,血液沸腾,他又控制不住地轻颤着,恐惧着。

谢微远猛地推开沈云烬,面色通红:“你……你!”

沈云烬低笑一声,渴望得眼眶都在发红,他轻轻含吮住谢微远的耳垂。

“师尊怕了吗?”

“又不是没试过。”

谢微远狠狠砸了他的肩膀一拳:“你再敢多言,我现在就把你腿打断。”

“全都一起折断。”

沈云烬被他呲牙咧嘴的模样逗笑,继续缠绵着,只想将谢微远全身上下每一处都亲吻一遍。

他的师尊,冷漠薄情,高高在上的凌华君,此刻却在他的掌下细细喘息。

“今晚上弟子可以不回偏殿吗?”

谢微远霎时怔愣,不回偏殿,不就是去他的房内。

要做什么?

他脸色青一块红一块:“先说了,只能先……”

“我知道,只是想抱着师尊,师尊在想什么?”

贼喊捉贼,欲盖弥彰,如今倒成了谢微远思想龌龊。

他怒道:“你故意的。”

沈云烬的眼眸里还渗着光:“故意什么?”

“……”

他们还未说完话,那巨犀兽竟然走到了他们这处洞穴。

不过那巨犀兽身形太大,没办法钻进洞穴,只能狼狈地低下庞大的身躯,想查探这洞穴里有没有人。

良久,它都没办法将头低下来,一怒之下,一脚踢在洞穴口。

洞穴瞬间开始震颤,石头沙屑落在他们身上。

沈云烬无奈道:“看来躲不了了。”

他拉着谢微远,往前方掠去,天若剑狠狠插进巨犀兽的脚掌。

那巨犀兽顿时痛得收回脚,仰天长长哞叫一声。

他们趁着巨犀兽还未反应过来,飞身掠走。

巨犀兽狠狠踏在地上,双目赤红,往沈云烬和谢微远的方向追去。

不过它的腿受伤了,没办法追上他们的速度。

那巨犀兽气得吐出一团石球,冲他们砸过来。

沈云烬用天若剑狠狠击碎那块石球。

他们东躲西藏,那巨犀兽没办法击中他们,脚掌又失血过多,渐渐疲软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微远和沈云烬逃走。

沈云烬喝道:“天若,带我和师尊回去。”

天若的剑身陡然变大,将他们托扶上了深崖。

两人死里逃生,此刻都微微喘着气。

沈云烬拿出一条黑面纱,轻柔给谢微远戴上。

“师尊这模样,不能让人见到了。”

谢微远将面纱戴好,他看着这面纱,却怎么都觉得眼熟。

忽然猛地想起上次栖云潭偷看他沐浴的那个登徒子也戴着这样的黑面纱。

他蹙眉道:“上次在栖云潭的人是你?”

第60章 情意

沈云烬:“……”

两人大眼瞪小眼,目光落在那片黑色的面纱上。

谢微远眯着眼:“果真是你。”

沈云烬面色一红,他轻声辩解:“师尊不肯露面,弟子也是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谢微远眸色一冷,侧过头:“今晚,你自己睡。”

“啊……可是师尊,这天色沉闷,万一等会下雨打雷怎么办?”

“又想来这套。”谢微远松开他的手。

两人一路走回去,谢微远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地将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吃了闭门羹的沈云烬摸了摸鼻尖,只得乖乖回到自己房间。

他没想到谢微远竟因为这事气了好几天,这几日无论是去学堂、饭堂还是藏书阁,他都没能遇到谢微远。

直到这日,终于让沈云烬逮到机会。

上一堂课的长老刚宣布闭课,下一堂正好是谢微远来替课,趁着弟子们陆续离开学堂,沈云烬侧身溜了进去。

谢微远正捏着眉心,专注地翻看桌案上的咒术书简,并未察觉有人靠近。

他趁着谢微远不备,从身后轻轻环上谢微远的腰。

谢微远身子一僵。

他显然不明白开了荤的狼崽子要随时喂点肉的道理,否则一旦饿急了,那后果远远不是他能承受的。

沈云烬蹭了蹭谢微远的腰,声音带着几分讨好:“师尊,好久不见。”

谢微远无奈推开他的头:“分明才过几日,又闹什么?”

“师尊消气了吗?”

谢微远拾起书简,轻轻敲他的头:“这点小事,也只有你才能气那么久。”

沈云烬甜甜一笑:“弟子哪敢生师尊的气。”

他舔了舔唇,又低声道:“弟子只想好好服侍师尊。”

他又磨蹭着半蹲到谢微远面前。

惊得谢微远慌忙张望四周,幸好堂内没什么人。

谢微远轻轻摇着他的肩膀:“你做什么?这是在学堂。”

沈云烬眸色一暗,他撩开谢微远雪白的衣摆,不顾那人的推阻,拿出他怀里的米糕。

谢微远面色一红,压低声音呵斥道:“你干什么?疯了吗!”

沈云烬无言,他撩起鬓边的发丝,拿起雪白的米糕,细细品尝,米糕香甜糯口,他吃得满足,嘴角还有米糕的痕迹。

谢微远指尖插进沈云烬的墨发间,控制不住地按住沈云烬的头,他另一只手握成拳,挡在唇齿前,避免泄露出什么可耻的声响。

他无助地望着门,浑身细细打着颤。

沈云烬还在吃着米糕。

谢微远颤声道:“你,你住手……”

忽地“吱呀”一声——

门被几名九幽门的弟子推开了。

他们一看今日是谢微远坐在这,忙垂首行礼道:

“弟子拜见凌华君。”

堂上的木质桌案挡住了沈云烬的身影,那几名弟子并未注意到谢微远的衣袍下还藏了个人。

谢微远轻咳两声:“今日……先自行修习。”

他装作咳嗽的模样,轻轻捂着唇,喉结克制不住地滑了滑。

沈云烬却丝毫没打算收手,还在案下津津有味地吃着米糕。

那几名弟子看谢微远呼吸紊乱,面色发红,只以为他是患病,忙低头收住声在堂下自习。

谢微远垂下眸,对着沈云烬喝道:“够了。”

沈云烬却轻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反而变本加厉吃着米糕。

谢微远眼眸倏地睁大,不经意泄露出声,索性堂下的人坐得够远,且还在修习,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他被这残酷的折磨逼得死命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可沈云烬却是故意做出逾矩的动作。

谢微远眼底泛出泪花,恨不得将这大逆不道的徒弟抓起来狠狠扇上几巴掌,转眼又唾弃自己,竟然在有人修习的学堂里与自己的弟子做出此等荒唐之事。

他指尖攥紧成拳,不敢发出太大动静,紧张得额间都落了汗,面色紧绷。

此时,忽然有名弟子捧着本咒法典籍上前。

谢微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名弟子越靠越近,刚想开口,却忍不住泄露出一声:“别……”

那名小弟子丝毫没有眼力见:“凌华君,弟子冰凌决第三式的咒语手势总是出错,还望凌华君指点一二。”

谢微远指尖紧紧捏着咒术典籍的一角,强忍住气声,撑着神志看向那书册:“这一处,应是将手转至胸前,十指并拢再转换招式,念出咒决即可。”

那弟子恍然大悟,迷迷糊糊站在原地又学了几遍咒决,浑然不顾谢微远此时的煎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谢微远要强撑不住时,那弟子总算学会了招式。

“多谢凌华君。”那弟子刚想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却抬头注意到谢微远脸上诡异的酡红:

“门主,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那弟子还焦急地补充:“难道是这几日操劳过度,生病了?”

沈云烬在桌下想着,凌华君可没有操劳过度,他怕是早已爽得快要登仙,于是伺候得更卖力。

谢微远迷蒙地望了一眼那小弟子:“我没事……你先下去。”

他这神态当真勾人,沈云烬恨得牙痒痒,这模样应当只有他能瞧见才是。

甜蜜的米汤落入唇齿,沈云烬轻笑着,并未嫌弃,终于将米糕吃完。

谢微远再也将忍不住:“今日的堂课到此结束,都自行回去吧。”

那几名弟子疑惑地点点头,行礼后便离去了。

明明今日还没修行多久,凌华君怎么这么早就让他们下堂课。

谢微远握住沈云烬的臂膀,将他捞上来,桃花眼里怒意盎然。

他抬起手,一巴掌就要打到沈云烬的脸上:

“疯子!”

却反被沈云烬抓住了手腕,抵在桌前。

两人靠得实在太近,谢微远又感受到那蓄势待发在他身前,不由得心下一颤。

他还未反应过来,沈云烬就吻了上来,唇舌撬开谢微远的唇齿,米汤顺着唇舌落入谢微远的口中。

谢微远被那腥气呛得咳嗽,近乎要喘不过气,却被沈云烬紧紧扣住手吻着。

青年热切的唇瓣滚烫灼人,烧得他整个人也烫了起来,浑身细细发着颤,被这侵略性的吻迫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一个缠绵的吻结束,勾出几根细密的银丝,沈云烬低笑着,指腹轻轻擦过谢微远的唇角,声色低哑:“师尊,你好甜。”

谢微远含怒带怨地瞪了他一眼:“再如此放肆,你日后……”

沈云烬抱住他,蹭了两下,果真吓得谢微远一阵战栗:“师尊要如何?”

“你这个混账!”

“好好好,弟子知错,师尊要怎么惩罚弟子?”

谢微远冷着脸:“九幽门第十条律例:顶撞师长,鞭刑五十,禁足半月。”

“第十八条律例:以下犯上,鞭刑八十,罚三月银钱。”

“第七十二条……”

“……好了好了,师尊说的这些若是真罚上来,弟子怕是要被您打死了。”

“呵呵,知道怕了就好。”

沈云烬瞧着谢微远那认真细数门规的模样,眸中渗出笑意:“怕,弟子怕得很,所以更要好好伺候师尊。”

谢微远又想起他方才那些出格的举动,脸皮一红:“你!简直是恬不知耻……”

“不可理喻!!!”

沈云烬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耳垂:“弟子不是不可理喻,只是因为师尊实在……”

他叹息一声,刻意停顿道:“太勾人了。”

谢微远脑中轰的一声炸开,被这话烫着般猛地起身。

什么意思?是暗指他是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存心撩。拨。勾。引自己的徒弟不成?

他何时,何时显得那般孟。浪了?他……

谢微远只觉得留在此处无地自容,转身就想逃离,却被沈云烬叫住。

“师尊……”

“弟子这几日一直在筹备您上次提及的那件事,所以想问您,七日后可否得空?”

谢微远脚步一顿,耳尖羞红,只觉如何答复都太过羞耻,极快点了点头,便落荒而逃。

沈云烬凝视着他气愤出逃的背影,心中一软。

怎么会有人……连生气都如此可爱。

他无奈笑了笑,收拾好谢微远正在看的典籍,发现上面记载了很多神器,泛黄的纸页上画着——神工笔、伏光琴、回溯镜……

谢微远为何要看这些流落各个门派的神器?

他沉了沉脸色,并未多虑,将那典籍收纳好,御剑行去后山。

沈云烬这几日一直在筹备和谢微远表明心意的事。

他在山下“学习”许久,混迹于凡间,观察了许久人间眷侣如何互诉衷肠,这才想出个绝佳办法。

他先从香火最盛的月老庙里,虔诚地求了九百九十九根祈福带,接着,再施展生灵决,在后山夜以继日地种了上百颗桃花树。

这些桃树都是他悉心种下,甚至每棵树相距的位置都经过反复丈量,无论从何角度看,都能成一片灼灼桃花海。

这劳累的苦工,足足花了他两天两夜。

好在这些桃树都种出来了。

休息片刻后,沈云烬又用特制的金笔在每条祈福带上落下真挚的祝语,满怀期冀地幻想着谢微远看见桃树林惊喜的模样。

他垂首写着祈福语,嘴角都噙着笑。

“愿师尊福寿绵长,岁岁欢愉。”

“愿师尊余生安宁,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愿与师尊朝暮相依,共度余生。”

“谢微远与沈云烬,执手偕老。”

他写着写着又觉得肉麻,想抹去最后那行字,迟疑片刻后还是收了手,将那祈福带挂在高高的枝桠上。

大功告成后,沈云烬拎来几只鸟雀精怪。

那几只小鸟雀被灵力禁锢在原地,他眯着眼笑道:“帮个忙,三日后在此处替我撒下花瓣,可好?”

虽说是在商量,语气却不置可否,那些小妖只能瑟瑟发抖地在原地点头。

他还觉得不够,特地去凡间集市搜罗了好多爆竹烟火,等着在那日将璀璨烟火一并升空。

灼灼桃花为幕,万丈烟火作屏,他要给谢微远一场六界瞩目的成亲礼。

沈云烬的心里扬起滚烫的希冀与忐忑,还不知道师尊会不会觉得太过唐突。

第二日夜里,他一针一线地缝着他们的喜服。

沈云烬笑着捧住那柔软的布料,像是浸在蜜罐中一般。

此生从未如此炽烈地喜爱一个人,也从未如此确信,会有人因为拥有他而喜悦。

他的师尊,说出那样的话,不就是因为同样深爱着他吗?

沈云烬指尖攥着那衣衫,看向眼前十里桃林,眼角忽地有些湿润。

很快了。

很快他就要拥有世间最好的师尊了。

他会好好珍惜谢微远,倾尽他的所有,毫无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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