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娜看着他的后颈,汗湿的发尾凌乱地黏在那一小片皮肤上。她想碰一碰他,耳根或者颈侧。她记忆里的朱利安最喜欢也最怕被抚摸这些地方,哪怕是最轻柔的力度,也会让他在床上缩成一团。

可伊娜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把手握成拳头,放在了身后。

因为朱利安是一只蜗牛。

又慢,又怯懦,又没有安全感。她所有主动的努力都会让他在自己的壳里缩得更深,她得欲擒故纵,放手晾着他,等他习惯了孤独了,或者……她遇到危险了,这只小蜗牛才会蹒跚地向她靠近。

“朱利安。”她说。

朱利安抬起头。

他的眼圈那么红,眼睛里却没有泪意。他还在低低地喘着,每次呼吸都伴着拉风箱的声音。这个吻简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红着眼,恶狠狠地看着她。

“我不会消失。”伊娜又说了一遍。

她没有等到朱利安的回应,只好换了个地方,继续处理朱利安脚踝上的束缚带。Omega身上有训练的痕迹,但关节处依然显得相对瘦削与脆弱。伊娜按着他,试着将纳米材料撕掉。但是不行,粘得太紧了,而且脚踝不如手腕方便操作。

她站起来,从桌上拿起小刀。

朱利安在原地坐着,抬着头,仰视她。他神色里的凶恶都消退了,只剩下一点茫然与空白,仿佛成了一个被戳破的气球。

“不会弄伤你的。”伊娜解释。

她蹲回去,皱起眉毛,艰难地小心翼翼地切束缚带。

“伊娜。”她听见朱利安的声音。

“怎么了?”

“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他恳求。

好啊。

她闭上嘴巴,不发出声音。埋头努力了一会儿,终于把朱利安整个人都解放出来。

朱利安站起身,又伸出一只手,把伊娜也拉起来。

她拍了拍衣裤,又瞟了一眼朱利安的伤口。不错,已经结痂了。他不是瘢痕体质,熬过最后的瘙痒感,等疤脱落之后,就能恢复如初。

朱利安想要重新装配好那些激光武器和瓶瓶罐罐,伊娜伸手拦住他,摇头。

“我不会弄伤自己了。”朱利安说。

伊娜继续摇头。

“刚才是因为……把你当成了幻觉。”

伊娜还是摇头。

朱利安叹了一口气,最终只拿起光脑,跟外面的部队交代了他们的坐标。他放下通讯设备,脸向着伊娜,眼神却微妙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伊娜转过去,让自己正对着他。

“外面比较危险,”朱利安缓缓说,“你……在这里再等一等吧。”

她点头。

“……我保护你。”

……嗯。

朱利安靠在桌子边上,低着头,用脚后跟轻磕墙面。谁也没有开口,医疗舱里寂静了一段时间。很久之后,他终于抬起头,嗓音里带着疲惫和难以察觉的哽咽:

“伊娜,别说了好不好。”

她明明没说话。

“我很难受,”朱利安说,“现在不想听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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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眼睛瞎了,就看不见光;耳朵聋了,就听不到声音;鼻子出问题了,就闻不到花香草香,以及别人的信息素的味道。

可是如果大脑出故障了呢?

知道朱利安进入疗养院后,伊娜曾经搜集过不少资料。随着科技的发展,精神疾病不再是一种不治之症。但治疗难度和预后难度都摆在那儿,有不少病人注定要长期与幻听幻视作斗争。

曾有病人在社交媒体里描述过自己病后的情况。他每天都能听到嘈杂的声音,明明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独处,却恍若置身于闹市之中。脑子里肚子里身前身后都是窃窃的笑声,笑他笨,笑他失败,笑他是一个可怜可悲,没有人爱的疯子。

而朱利安的病情,比这人还要严重。他的家庭关系又相当复杂,伯爵和伯爵夫人顶多愿意为他支付疗养院账单,然后就自觉尽到了义务,连看也不愿意多看几眼。

在首都的时候,伊娜想去探望他,又怕刺激到他。

唯一有那么一次,她等来了机会,在昏睡不醒的朱利安的床边握着他的手,坐了一个下午。

朱利安就连在梦里,也蹙着眉头。她用手指按在他的眉心,轻柔地摩挲,想把褶皱抚平。

他忽然喊出声:“伊娜。”

伊娜吓了一跳,连忙放开手。朱利安没有醒,只是陷入了更深的梦魇中。他的眼角沁出了一点泪,手指蜷在了掌心里。他喃喃地说:“伊娜,伊娜,伊娜……”

像是在求救,又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坠崖者,控诉最终把他推下去的凶手。

伊娜坐在那儿,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过了几秒,才体会出苦涩与难过。她遗憾最开始跟他相处的,是另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如果是现在的她,如果她能早点发现朱利安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