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带回了村庄，他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两年，村子遭遇了大旱，农田里寸草不生，村民们认定这是他这“恶魔之子”造成的。恰逢王国军队路过，村长恳求他们出手，把他抓住祭天，以平息上帝的怒火。

他被捆绑上了十字架，脚下是熊熊烈火，他看到了台下那一张张扭曲咆哮的面庞，他还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她冷淡漠然，宛如在注视一具没有生命的稻草人，而非自己养大的孩子。

朝夕相伴的朋友们惨死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火焰缠上了他的裤腿，疼得他想要嘶吼尖叫哭泣，然而，他什么反应也没有，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

“我诅咒你们。”起初他是小声地呢喃，后来，他是歇斯底里地大喊出来的：“我诅咒你们所有人！我要你们所有人都死于地狱烈火的焚烧，我要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不知何时，他的手掌裂开了一道血口，大量的鲜血从他掌心涌了出来，落入了火焰之中。

地面开始了剧烈的震动，脚下的火焰不再烧灼他的皮肤，它竟是逐渐形成了一个人形，缓缓地站起了身，火焰巨人压垮了处刑的高台，足有十米多高，它居高临下地将十字架上蚂蚁般渺小的他看着，用只有他听得懂的语言说道：“高贵的神之子，居然召唤吾这种恶魔。这可真是一件稀罕事。”

“神之子，你要与我做个交易吗？只要你把你的灵魂献祭给我，从此我就是你忠实的奴仆。”

“我愿意！”满心被仇恨裹挟，他顾不上那么多，他嗓音沙哑地嘶吼道，“杀了他们，为我杀了他们所有人，我把我的灵魂交给你。”

一个小时后，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化为了焦土的村庄。自从与恶魔达成了交易后，他血脉沉睡的力量就觉醒了。

他能看到了普通人看不到的第二世界，夜间穿梭于林间的幽灵，伏在动物尸身上啃噬的食尸鬼，在地面蠕动的地精……

他是东方神明和人类的后代。

烈火恶魔是这样告诉他的。

十几年前，上界战争，人间多了很多像他这样的异族和人类的混血。他的特殊能力来源于他体内的一半神之血脉，而非什么恶魔。

村子早在五年前就该荒芜了，正是因为有他在，才维持了如常的繁荣。他离开后，一切只不过是回归到了本该有的样子罢了。

恶魔还说，东方有个神之乡，那里是个美轮美奂的极乐之地，十几万的子民安居乐业，幸福自在。东方神善良温厚，不会随便丢弃自己的孩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想要前往神之乡。

他曾经有过两个家，现在全毁了。

他想找到自己的家，自己的同伴。他讨厌孤苦伶仃，形影孤只。

*

6

“你灵魂上有恶魔的烙印，背负血腥的罪孽，神之乡不可能接纳你。”

德高望重的炼金术师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把满怀希望的他震得四肢发麻，脑子嗡嗡响。

慈祥的老者抚着自己的胡须，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了，可惜了。我虽然没见过纯种东方神，但我见过一些纯种天使。你的灵力比祂们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没有恶魔烙印和恶业，你这样的天才去往神之乡，肯定会被热情欢迎吧。”

这番话就如同是火上浇油，摧毁了他摇摇欲坠的心神。

被架在火上焚烧时，他没有哭；发现被母亲放弃时，他没有哭；全村人都死于他召唤的恶魔之手时，他也没有哭。

但此时，最后的希望被掐灭，他实在没忍住，捂住了脸，失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

他才十二岁，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反复折磨戏耍他，分明，他只是想要好好活着，分明，他只是想要有个家。

“当然，还是有挽回空间的。”

老者的话让他绝处逢生。

“现在你和恶魔签订契约的时间不长，我有办法能断开你们之间的契约，消除你灵魂上的恶魔烙印相应的，你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至于罪孽，只要你用功德来抵消就好了。不如你在我这里学习吧？我可以传授你我所有的知识。”

他拜了老者为老师，在他门下学习了十年的时间。为了以后有足够的实力积累功德，前往神之乡，他夙夜匪懈，刻苦念书学习，学会操控体内的灵力。

作为毁掉恶魔契约的代价，他罹患了一个怪病，时不时他都会感到浑身筋骨钻心似的，深入灵魂似的疼痛，好似在被人反复踩碎了再拼接，再踩碎，如此循环往复。

他的老师为他调配了药剂，能够缓解他的病痛。

二十二岁那年，他离开了老师家，背负行囊，独自踏上了建功立业的道路。

途中，他拯救了落难的剑士，降服了桀骜不驯的黑暗生物，靠学识征服了骄傲的术士……跟随在他身后的人越来越多，除去炉火纯青的魔法和炼金术以外，他还有听到他人心声的能力，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国王的赏识，被封了爵，赐了城堡，入了内阁。

身居高位，他能够更好地造福民众，积累功德。

可惜，好景不长，他服用老师调配的药剂时间长了，身体居然产生了抗药性。药剂的效用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他传信给了老师，后者回复说正在帮他想新办法。

某天，他老师忽然传信给他，说是有新药了，要他速速赶到。

既是要“速速赶到”，他直接用了传送魔法，一秒钟到达了老师的屋子，把他老师吓了一跳。

“来这么快？”

“药呢？”他四周环顾了一圈，发现了一个怯生生坐在椅子上的小孩。

他身材瘦小，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大，麻袋一样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一头乱糟糟如杂草般的浅棕色头发，墨绿色的眼睛又大又圆，让他没由地想起了小时候朝夕相处的小狼。

“这小孩是谁？”

他老师径直走了过去，把小孩抱了起来，塞到了他的怀里，理直气壮地说道：“喏，你的药。”

他下意识接住，蹙了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这孩子体内有一半天使的血脉。他前几天不幸被转化成了吸血鬼，然后被一热心民众送到了我这里。我对他进行了研究，惊讶地发现他这样光暗同体的吸血鬼对你的病情会有帮助。他的血脉也让他觉得普通人的血臭不可闻。他吸你的血存活，你靠他的牙齿毒液缓解病情，你们俩天生一对。”

钟映崖能够听到他人的心声，无时无刻。

他老师表面正经，大义凛然，内心却是在想：【欧耶！一次性摆脱了两个麻烦，我真是个天才。以后没有人能打扰到我自由自在的生活啦。听到我真实想法，就赶紧离开，立刻马上！别打扰我去酒吧玩。】

钟映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