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疼痛,我可以相信你吧,康芒斯。”

康芒斯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他小心地抬起了钟映崖的下巴,吻上了那张自己渴望了三百年的淡色薄唇。

在他的想象中,他们间的初吻应该是甜的,自家脸皮薄的主人应会露出羞赧的神态,然而实际上,唇舌充斥着属于血液的铁锈味,以及药物的苦涩味,钟映崖因脑中的嘈杂而整个人陷入了木讷的状态,双目无神放空,犹如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摆弄。

“您当然可以相信我啊,我的主人。”康芒斯在他苍白瘦削的脸颊上落下了轻柔的吻,依恋地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轻声道,“我是您最忠实的奴仆呀,我会让您舒服的。”

钟映崖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那双漂亮的瞳孔没有照出他的倒影,有的仅是深不见底的虚无漆黑。

“我爱你,主人。我真的,真的好爱你。”

第1章-1颜

“或许,只能选择封印塞缪尔的魔力了。”古斯塔夫先生叹了一声,“他隔几天就暴走一次,这终究不是办法。”

古斯塔夫先生,就是养年少钟映崖长大的老师,他有精灵血脉,因此能够拥有漫长的寿命。

他们设置了重重结界,以确保钟映崖的暴走不会波及到外界无辜的人,饶是如此,每次制服住钟映崖,他们都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和代价,其中受创最严重的无疑是冲到最前面的康芒斯。

他不舍得伤害到钟映崖,每每遇到失去理智的钟映崖搏命式的攻击,他都会抽出大量的魔力去保护钟映崖自己,这样难免疏于防护自身。

不止如此,钟映崖身上凝结了天下人最纯粹的怨气,这股怨气犹如硫酸,能穿透性地腐蚀靠近他身体的一切事物,包括护体魔力,包括肌肤……

得亏康芒斯拥有炽天使血脉,体内光暗力量共存,肉体远比一般生物要更加硬实,才能够一次次地靠身体压制住钟映崖。若换作旁人,只怕早就在接近钟映崖三米内,就被腐蚀殆尽了吧。

一个月的时间,让所有人都身心俱疲。

他们一刻也不敢睡,生怕钟映崖会忽然暴起,突破结界冲到外面去,到时候,那才真的是完了。

此时,钟映崖侧躺在床上,无知无觉地昏睡了过去。打入他后颈的强力安定药剂能让他维持至少一小时的安睡。

这三百年,康芒斯常常研发新的菜谱,想的是自家主人太瘦,自己要将他养胖些。他的努力有了一点点成效,时至今日,全都功亏一篑。

他这段时间与钟映崖上了几次床,亲自脱光了他的衣。便见钟映崖胸膛的肋骨能看到清晰的轮廓,浑身就像只剩了一层皮覆在骨头上,肤色是毫无生气的青白色,宛如不死族。他骑坐在了他身上时,都小心了再小心,生怕一不留神将他给压伤了。

这么折腾下去,不光是他们,钟映崖自己的身体也会彻底垮下去的。

康芒斯轻轻地抚摸钟映崖柔软的发丝,低沉地道:“还是等主人醒了,由他自己决定吧。”

他们都知道,封印魔力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钟映崖将会成为一个普通人,不再永生,他将会面临每个普通人都会经历的事死亡。

“你们正在做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差得远,至少还需要三百年。”

三百年。

莫说三百年了,现在的钟映崖能不能撑过三年,三个月都是一个未知数。

等到钟映崖睁开眼睛,康芒斯弯下了身,凑到了他耳边,耐心地将言语说了一遍又一遍。

当他说到第十二遍的时候,钟映崖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眼睫颤了几下,嘴唇翕动,发出了细若蚊蚋的声音,“……封印魔力?”

“是,封印了魔力,您就不用受心声的折磨,怨气的侵扰了。只是,您会变成普通人,未来……会寿终正寝而死。”

“死”。

自从他退隐后,他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过这个词了。他最近接触死亡,应该是自己亲手养大的那窝小猫咪,从整天围在他身边“喵喵”叫,趴到他身上撒娇睡觉,到垂垂暮老,最后失了体温,心跳,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他憎恶死亡,讨厌生离死别。

他依稀在遥远的过去,身为“塞缪尔·格拉德斯通”的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无数生灵跪在他的脚下瑟瑟发抖,俯首称臣那真是一段值得怀念的愉快岁月,可他又时常觉得焦躁难安,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了厌恶。

这辈子,他宛如坐在深海之上的一叶孤舟,看到了远方灯塔忽明忽暗的光点,铆足了力气奔向那唯一的光明,寻找一线生机。他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狂风骤雨,想着荒谬的“人定胜天”,却还是被大自然上了一课,他狼狈地被风暴海浪卷翻,坠落海底,早就蠢蠢欲动的鲨鱼呼啸而上,张开了血盆大口,用利齿将他撕碎。

时至今日,生如浮萍的他已是记不清自己姓甚名谁,活着是为的什么,终日浑浑噩噩,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倘若作为普通人寿终正寝而死,一切归于宁静,于这样的他而言,未尝也不是一种解脱呢?

在他昏沉地思考期间,耳畔的康芒斯不厌其烦地将言语重复了五六遍。

“那就封印吧。”他顶着脑中的喧闹,呢喃道,“我已经受够了。”

二二栅一二乌乌一溜龄

*

1

万籁寂静。

他坐在床上,有长久的恍惚。唯有传入耳中的声音分外清晰,“主人,感觉怎么样了?”

他看向了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康芒斯,男人常年修剪得齐整的短发现在遮盖住了一部分耳朵,墨绿色如野狼的眼瞳掺杂了血丝,神情沉静凝重。

好安静。

没有那不间断的唠叨心声,此时的康芒斯显得稳重可靠,可是这种“静”带给钟映崖的是一种不安。

眼前的康芒斯,于他而言,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魔法木人,摸不清行动轨迹,摸不清下一秒会不会冷不丁地做出出乎他意料的事。

他丧失了他的魔力,平常他随时都能感知到空气游走的魔法元素,并稍动心神就能使用它们,然而现在,他就好像是身处与世隔绝的禁魔之地,孱弱无力,他再无法支配自然,他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

他现在是个普通人。

他花了一段时间接受了这个事实,挪动身子,赤足触地,康芒斯赶忙为他穿了鞋袜,扶他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