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我其实是个纯种天使，小时候我父母带我到凡界来时，遭到了黑暗生物的袭击，我父母都死了，他们以为我也死了。”康芒斯道，“还说天堂的圣水可以祛除我身上的血源烙印，让我回归天使真身吧，我也拒了。”

就算不听康芒斯的心声，钟映崖也知道其中缘由。

现在，血源烙印对康芒斯产生的影响只有嘴中的獠牙和黑白羽毛掺杂的羽翼，他不再嗜血，不再需要吸血，可是钟映崖还需要靠他来缓解自己的病痛。

钟映崖沉默了良久。事实上，这对康芒斯来说，是一件好事，未来，自己如若去了神之乡，康芒斯也有接纳他的同伴。

“我知道了。”他简略地说了一句，便低头继续处理手上的文件。

【他怎么没有夸我？哼哼哼！看来只能我亲自来讨了。】

康芒斯蹲到了他的身旁，仰起了头，道：“我永远是主人最忠实的……”

“康芒斯。”钟映崖冷不丁地打断了他的话，垂眼看向了他，“以后，如果我们分开，你还是回到天堂去吧。”

康芒斯慢慢地瞪圆了眼睛。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他一把抓住了钟映崖的手掌，钟映崖微微一怔。

“您要食言吗？”康芒斯嗓音发颤，“六年前，您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再抛弃我。我愿意压抑对您的感情，只做您的仆人，现在又是为什么……”

没人会懂钟映崖对“去往神之乡”的渴望。

这是年幼时濒临崩溃的他赖以依靠的精神支柱，是他无数个深夜在血腥的噩梦中惊醒时，得以安抚内心的绝妙灵药。

他感到快要撑不下去时，只要翻开那本画有神之乡的笔记本，他千疮百孔的心灵就会得到抚慰，陷入安宁和平静。

为此，他能忍受身体蚀骨般的剧痛，抵抗外界的一切风雨，一切冷眼谩骂，一切背叛憎恶。

只要去了神之乡，孤苦无依的他就可以获得幸福。现在遭受的苦难全都是为了将来得到幸福。

他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穷尽自己的一生。

他不会将这些告诉康芒斯，康芒斯也不会懂他。

他将自己的手从康芒斯掌心抽离，淡淡地道：“我是说如果。未来变数多，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康芒斯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哼哼，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永远不会和塞缪尔分开！】

钟映崖别过了视线，心想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亦没有永恒不变的人心，又怎么可能“永远不分开”呢？

*

1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老国王死了，享年七十四岁。

尽管老国王心中在算计他，利用他，但不管怎么说，他对他有提携之恩，且待他很好。

葬礼当天，钟映崖站在内阁大臣之首，为他献了花。

继位的是老国王的长子，菲尔王子。他多疑狠辣，比不上他父亲包容仁慈。

世上没有东西是恒定不变的，包括权力。

菲尔国王上位后，企图除掉钟映崖，扶持支持自己的布拉德利公爵做首席大臣，他们行动的时间定在了十月五日。

十月五日，是钟映崖违背和恶魔的契约，强行抹去恶魔烙印的日子。他遭到了诅咒，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大病一场，就连康芒斯的毒液也只能稍微缓解一下他的疼痛。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请假五到十天不等，有心之人恐怕早就猜到了什么。

为了功德，钟映崖需要避免和他们发生冲突。

在九月底的时候，他就制定好了周密的计划。他把下属分成了十八支队伍，安排他们携带财宝，秘密从不同方向离开。

他则是用傀儡伪装成了自己的模样继续待在王城，真身与一部分下属前往了千里之外的偏僻小国深山老林中。

万事俱备，只要避开这阵风头，他就能换个身份，东山再起。

十月五日零点，病情准时发作了。

他感觉像是被扔到了烈火之中炙烤，十二岁时被架在十字架的记忆再度席卷而来，他好似看到自己浑身的肌肤都被火焰在蚕食，那烈火恶魔在他面前对他狞笑，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为什么食言？”恶魔在对他歇斯底里地咆哮，“我救了你的性命，你答应把灵魂交给我的。你这个卑劣的骗子！”

因为我要去神之乡，我要找到我的家人和伙伴。

他被掐得呼吸困难，奄奄一息，他在自己心中无声地说道。在朦胧间，他依稀看到恶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雕梁画栋，白砖金瓦的亭台楼阁这是他幻想中的神之乡。

远处，一对与他容貌相近的男女走向了他这是他幻想中的生父母。他们对他温柔浅笑，向他伸出了手，唤他的名字，“映崖。”

他痴痴地触碰到了他们，“爸爸妈妈。”

他们将他拥入了怀中。

“我们永远爱你。”

身影宛如泡影消逝，他试图去捞，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我，再等我几年，我很快就能……

他抽搐着呕出了一大口乌黑的血，眼瞳无神涣散地睁开着，视线被血色笼罩，什么也看不见，耳边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