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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环[西幻] 耶格尔咕 98024 字 1个月前

第22章 入V万字肥章

科恩看向曙光镇的方向,眸色微沉,眼里充满了不甘:“那些该死的邪神英灵军夜袭了冒险者公会,为了逃命我不得不灵魂出窍,暂时丢下身体逃跑。”

蒂瓦饶有兴趣地扶着下巴,惊奇道:“喔,灵魂法术……没记错的话,这类魔法在人界可是属于黑魔法的禁术——你是个黑魔法师?”

听见女神主动搭话,科恩的深情顿时微妙起来,嘴唇微抿,眼神游移,似乎不太愿意承认这个不光彩的事实:“啊,可以这么说……”

但话刚说出口,他又立刻摇头,摊开双手,极力辩解道:“不,不对!我可不是什么黑魔法师!我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认真了几分,甚至有些义愤填膺地说道:“我只是对魔法有着强烈的求知欲!你们不能指责一个法师渴望追求知识,毕竟如果法师没有求知欲,这个世界就无法进步,不是吗?”

蒂瓦挑眉,“嗯哼,算是吧。”反正她又不是人类,对黑魔法闻风色变。恰恰相反,魔界流行的魔法基本都是黑魔法。

“你说你的身体在冒险者公会的地下室?”她单手叉腰,语气爽快,“行,不就跑个腿吗?本小姐可以帮你取,就当是对你救了瑞基的感谢。”

说到这儿,她眼神一转,意味深长地盯着科恩:

“不过,冒险者公会的地下室是从不对外开放的禁地,你半夜三更跑到那地方做什么?”

“……我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冒险者公会的地下室?”

幽灵科恩摸了摸下巴,朝着蒂瓦眨了眨眼,

“蒂瓦小姐,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

面对蒂瓦的质问,科恩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食指晃了晃,狡黠道:“不过嘛,适当的神秘感才是让美丽女士保持兴趣的关键,毕竟,若一切都昭然若揭,那可就太无趣了,不是吗?”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况且,等你到了我的躯壳旁,你就自然明白了。”

蒂瓦哼笑一声,并不把他的调情放在眼里,“行,带路吧。”

英灵军已经从曙光镇撤走,因为它们放出来的紫色噬魂雾,方圆三十里内已无半个活口。与先前的森严戒备不同,如今前往冒险者公会的地下室简直易如反掌,可谓真正的“无人之境”。

是个轻松的活计,蒂瓦想。

她看向一旁高大的圣骑士,问道:“药师得留在这里照顾瑞基……威廉,你要跟我和科恩一起去冒险者公会吗?”

然而此刻,光伟的圣骑士已经被一群镇民围住。幸存者们纷纷聚集过来,满眼期冀地看着他,期待从他口中得到指引——在经历这样的浩劫后,这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根本不知该何去何从,只能紧紧抓住威廉,这位敢于直面英灵军的光明圣骑士,当作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蒂瓦见他深金色的眉头紧紧蹙成一团,满脸为难,便摆了摆手,“算了,我看你想走也走不掉,那你就留在这里帮这些人吧,我一个人去足够了。”

威廉感激道:“多谢理解,那就幸苦你了,蒂瓦小姐。”

蒂瓦和幽灵般科恩出发后,威廉开始组织幸存的镇民们用草木搭建临时营地。

英灵军虽然已经退走,紫雾也随之散去,但幽紫色的邪神之力仍然弥漫在曙光镇上空,看起来阴森而不详。在不确定曙光镇是否真的安全之前,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镇民们最好还是暂且先留在这里为好。

“希望蒂瓦小姐和墨菲斯托斯爵士一路顺利,能带回一些好消息。”威廉看着曙光镇的方向,喃喃道。

他深呼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将砍好的木材抱起来,走向人群,带领镇民们搭建营地。

另一边,玛尔早已轻车熟路地从瑞基的储物袋里翻出华丽的帐篷,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熟练地将它搭建起来。随后,他又拿出王子殿下最喜欢的暗红色鹅绒毯和鸭绒枕,还在里面点了小暖炉,不一会儿便布置出一个温暖舒适的营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甚至未曾停顿片刻。

五百多年来,他一直陪伴在瑞基身边,照顾他、保护他,他对他的喜好和习惯了如指掌。

搭好帐篷后,他看着昏迷不醒的瑞基,心里叹了口气。

该给他换衣服了。

不知为何,玛尔在伸手去解瑞基领口时,竟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看起来像是做贼心虚。

再确认周围没有人注视后,他将视线转移回了瑞基身上。

这个身份高贵、性格桀骜、脾气大且难搞的王子殿下,此时褪去了一身尖刺的刺猬模样,温顺地躺在他的怀里,双眼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像蝴蝶翅膀般脆弱。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瑞基湿透的衣服,手指在触到那片莹白的肌肤时,不由得顿了顿。

晨曦微光下,瑞基的身体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伤口的血痕更像是玉上的一抹殷红,美得近乎罪恶。

几滴水珠顺着他的黑色发尾滑落,沿着锁骨流淌而下,勾勒出紧实的胸肌线条,又蜿蜒而下,没入他腹肌分明的小腹。

玛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感到指尖有些微微发烫。

“可不能着凉了。”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修长的手指将逃到腹肌沟壑处的水滴轻轻拭去。

炙热,柔韧,鲜活。

透过指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层肌肤下流动的血液,以及微微收缩的肌肉。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他像被烫到般猛地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却又忍不住在掌心摩挲,回味着方才那一瞬的微妙触感——尽管只有那么短暂的一刻。

他闭上眼,用尽全力压下心底的躁乱,从储物袋里抽出毛巾,极尽温柔地拭去对方身上的水渍,细致地为他的王子殿下擦干头发。

擦好后,他展开丝绸睡衣——也是从瑞基的储物袋里拿的,他本人可没有、也不会准备这种东西。

玛尔俯下身,托起瑞基的后背,将柔软顺滑的布料裹上去。他的呼吸划过对方的耳畔,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抖。

他将瑞基安放在柔软的垫子上,小心地掖好毯子,确保他不会受寒。

“嗯……”昏迷中的瑞基轻哼一声,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玛尔的目光柔软了下来,嘴角不自禁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还是这样依赖自己……

很好。

帐篷外,篝火烧得正旺,火光映照着夜幕,木柴在火舌中噼啪作响。

玛尔盘腿坐在地上,手持一根树枝,面色平静地翻弄着柴火,好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瑞基的身体素质很好,这点箭伤看着严重,但其实并不致命。他给他喂了甘菊药剂,按他的恢复能力,等醒来时伤势就能好上大半。

比这还严重的伤,瑞基也不是没有受过。尤其是年幼时在人界流浪的那些年,他为了讨口吃的经常和人打架,身上永远青一块紫一块,像只总也安分不下来的野猫。

那时候的瑞基留着一头黑色长发,大大的眼睛里透着猫儿般的光泽,既充满好奇,又带着野性的警惕与韧劲。

他长得漂亮,经常被认成女娃,性格却比谁都火爆,一点就炸,攻击性极强,动不动就朝着别人挥拳,以至于经常挨打受伤。

最严重的一次,他的肚子被强盗划开了一道深可见肠的伤口。玛尔至今都想象不出,瑞基究竟是怎么凭着那副半残的身体,一路拖着血淋淋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找他的。

那时候,他们年纪小,又穷的要命,别说找医师治疗,连像样的草药都买不起。

他只能用自己打磨的铁丝当针,也顾不上手指沾满鲜血,咬着牙一点一点把瑞基的伤口缝合,然后敷药、缠绷带,再硬灌下一瓶甘菊药剂,最后双手合十,祈祷他能够从鬼门关爬回来。

木柴在树枝的拨弄下发出“噼啪”声响,火光映照在玛尔俊逸的脸上,为他一贯冷淡的神情添上几分温度。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为瑞基上过药了。

自从瑞基被正式立为王储,开始与阿斯蒙蒂瓦为首的那群纨绔贵族厮混后,他们之间便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

他还跟在他的身边,只是二人再也无法像幼时在人界流浪时那般亲密无间、毫无芥蒂了。

如今,他们又来到了人界。

而现在,只有他们两人:瑞基熟睡着,他坐在篝火前替他守夜。

就好像他们又回到了五百年前。

清晨将至,夜色仍未完全褪去,帐前篝火燃烧,温暖而安静。微光映照着周围的树影,偶尔有火星跃起,下一瞬又消失在寂静的空气里。

玛尔巴什感到了久违的宁静。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寂静无声,而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泛出的平和恬静。

一股奇异的悸动自心底浮现。

此时此刻,好像就是他一直想要的: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有他们两个,静静地依靠着彼此,然后一直持续到天荒地老。

他微微怔住了,甚至有些恍惚,搞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又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正当他蹙起眉,想要好好思考这股悸动到底是怎么回事时,一阵细微的“沙沙”声自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响起。

“谁?”

他的神色瞬间冷下来,警惕地站起身,手迅速探入帐篷,抽出瑞基的猩红长剑,稳稳握在手心。

长剑骤然被触碰,微微嗡鸣,认出他伪装下的真实身份后,又恢复了安静,任他驱使。

“唰——”

灌木丛轻微晃动,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出来,紧接着,一对明亮的橘阳眸子在夜色中亮起,透着试探与渴望。

是那个被他救下的小女孩。

女孩见他手里拿着剑,细小的肩膀不自觉地缩了缩,猫儿般的眼睛里略过一丝警惕和畏惧,但下一瞬,忌惮便被更深的渴望吞没。

她舔了舔干得开裂的嘴唇,软软地开口:“大哥哥,谢谢你救了我……”

玛尔眯起了眼睛。

女孩刻意压低声音,试图掩饰心底的贪婪,可惜她还太稚嫩,那点刻意的克制像薄薄的纱,遮不住内里的炽热。

身为一只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生活过的数年的老狐狸,玛尔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

可他并未点破,只是轻叹一声,顺着她的话温和道:“不客气,你没事就好。”

女孩听了,嘴角忍不住翘起,眼底的光亮几乎压抑不住。

玛尔不留痕迹地瞥了眼帐篷里熟睡的瑞基,目光在女孩身上停驻片刻,藏在黑框眼镜后的眼神微微出神。

他可不是那种谁都可以利用一把的烂好人,之所以顺着这个女孩,除了她对他们毫无威胁,更是因为……

她实在是太像小时候的瑞基了。

*

瑞基睡得很香,好久没这么痛快地睡过了。

自从上辈子被玛尔巴什背叛并囚禁后,他就再也没能进入过深度睡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惊醒。

当然,被玛尔巴什那个混蛋草晕过去的那些晚上不算。

他下意识地蹭了蹭颈侧的绒毯,嘴角微微上扬,漾出一抹满足的弧度。

身上覆盖着熟悉的柔软,脑后枕着最合心意的枕头,不高不低,软硬适中,恰到好处……

他像是回到了皇城寝殿的大床上,那里的一切都是按他的喜好布置的,完美无缺、无可挑剔。

……等等,皇城?

皇城?!

他不会真被玛尔巴什带回皇城了吧?!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心头,瑞基猛地睁开了双眼,却强忍着不敢动弹。

他怕,怕自己醒来的动静惊动某人。

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该如何面对他。

“……这是一些面包,还有熏好的奶酪,你拿去吧。”

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声,隔着帷幕,雾蒙蒙的听不大请,但声线听起来低沉而温和,如同大海般深邃包容。

……玛尔巴什?

瑞基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死死揪住身下的毯子,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他的理智在心里尖叫——

逃,快逃,在他发现自己醒来前逃!

可身体却像被施了咒,根本不听使唤,甚至隐隐有种冲动,想悄悄起身,看一眼玛尔巴什到底在和谁说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这是他几百年来第一次离开他那么久。

那个人在人界与年幼的自己相依为命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甚至连心都不受控制地变软了几分。

瑞基痛苦地闭上眼,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

玛德,他就知道,自己这记吃不记打的臭毛病,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就像一只在心里狂挠爪子的猫,痒得他难受至极。

他绝望地抿起嘴唇,然后像是英勇就义一般睁开眼。

……一眼,就看一眼。

反正,他也得弄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瑞基悄悄翻身,掀开毯子坐起,小心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华丽厚实的帆布帐篷,奢华柔软的天鹅绒帷幔,精致小巧却无比实用的玫瑰金暖炉……

等等,这些东西,不全是他储物袋里的营地装备吗?

难不成玛尔巴什趁他昏迷的时候,把他的储物袋给摸了?

……呸!

假正经、臭不要脸的东西!

“……我这里还有一些用剩的甘菊药剂和金盏花药剂,你要的话也一起拿走吧。”

帐篷外的对话还在继续,瑞基暂时按下怒火,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听去。

“谢……谢谢大哥哥!”

一道清脆如黄鹂的声音响起,带着稚嫩的童真,听起来像个小女孩。

瑞基皱起眉,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玛尔巴什怎么会和一个小女孩混在一起?而且,那孩子竟然还叫他“大哥哥”?

想到玛尔巴什其实是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异界生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大哥哥?

……噫,真够恶心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到底在哪儿?

他中箭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从那个紫雾里活下来的?

瑞基用左手手肘撑着身子,往帷幕那里挪了过去。

帷幕透着一股缝隙,是专门为了通风而留的,此时正好方便他透过缝隙悄悄观察外面——

一身淡绿色贫民袍的药师坐在帐篷外的篝火前,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黑发橘眼的小女孩。

瑞基红眸扫视了一圈营地,没有发现玛尔巴什的身影。

看来刚才说话的是药师,而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那么给他上药和包扎伤口的人应该也是药师了,毕竟这世界上会用金盏花药剂的人也不止玛尔巴什一个。

他悬着的心缓缓放下,却说不清这到底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呸呸呸!

他才没有想要见到那个该死的叛徒、可恶的老怪物!

瑞基连忙把注意力转移到和药师说话的小女孩身上。

在看清她的长相后,他有些僵住了。

女孩衣衫褴褛,显然是个乞儿,可那张脸却漂亮精致地不像话。乌黑浓密的头发随意被一条破旧的麻布束成马尾,眼睛介于金色与橘色之间,灵动又狡黠。

她看起来就像田埂边野蛮生长、一抓一大把的野罂粟,顽强又带着几分桀骜的不羁。

瑞基定定地看着她,眉头蹙起。

这小孩……怎么长得这么眼熟?

就像……

他拼命思索,努力回忆自己她到底长得像谁,直到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靠,长得像他!

帐篷外,女孩正试探着勾住药师的衣摆,用可怜兮兮的猫猫眼看着他,声音软糯又委屈地祈求道:

“大哥哥,我真的不可以去那个帐篷里睡觉吗?外面……外面好冷,我快冻死了呜呜……”

俊秀的药师挠了挠下巴,为难道:“啊……不可以哦,里面是我的朋友,他受了重伤,现在正是养伤的关键时刻,不能打扰他。”

“而且这个帐篷也不是我的,我没资格让你进去。”

小女孩见没能得逞,顿时不悦地撅起嘴:“……所以你只是个守门的?那这个帐篷是谁的?”

瑞基皱起眉,心里有些不爽。

吔,这小屁孩,怎么这么没礼貌?

药师好歹救了她,虽然伤是他扛的。

但不管怎样,他也给了她食物和药剂,而她居然用这种态度对待救命恩人?

被如此冒犯,药师也没有生气,而是好脾气地解释道:“这个帐篷是我朋友的,他正在里面养伤休息。”

“原来是这样。”女孩听罢,立刻站起身,径直朝帐篷走来,伸手就要掀开帷幕,“那我直接问他吧!”

药师没想到她这么熊,竟然直接无视了他刚才的话,连忙拦住她:“不行,你不能进去!”

见小孩瘪着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他无奈地叹气,从兜里掏出了几枚银币:“这样吧,这点钱你收着,等这几天过去了,你拿着这个钱,去买点像样的衣服吧。”

小女孩一见到银币,眼睛顿时亮了,从他手里一把抓过银币,紧紧攥在掌心。

随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向药师玛尔,猫儿般的眼睛里透出几分警惕:“……这是你主动给我的哦,就算你反悔,我也不会还的!”

瑞基看她那毫不掩饰的贪心模样,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嫌弃的白眼。

瞧这猴急样儿,偏偏还顶着跟他小时候神似的脸,结果一点出息都没有。

丢人!

还有,药师对这小孩太好了吧?为什么他对他就是一副呼来喝去的态度?

果然,自己跟这家伙性格相冲、完全合不来!

……说起来,自己之前差点被他害死吧?

他被邪神的英灵爪牙穿成了刺猬,差一点就没命了,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情当圣父给小乞儿布施?

瑞基心里冷冷一笑。

该死的药师,给他等着,他们之间的账,还没算请呢!

“自然,给了你的就是你的。”玛尔温和地回答她,一如既往的好脾气。

只是下一秒,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朝帐篷的方向看去,接着迅速起身,轻轻掀开了帷幕——

“瑞基!你醒了?太好了!”

帷幕猝不及防被掀开,深夜树林的凉风和着篝火的柴火味灌入帐篷。

趴在地上的瑞基僵硬地仰头,正好和玛尔四目相对。

该死的,这家伙怎么这么敏锐?他刚才明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啊!

“呃……”

瑞基嘴角微微抽搐,动作生硬地慢慢爬起身。

玛尔见状,立刻走上前想要扶他。

“不用。”他挥了挥手,拒绝了对方的帮助,自己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玛尔的手顿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阴翳,峰眉微微蹙起。

但很快,他的神色又恢复又温和,微笑着问:“你感觉怎么样?”

瑞基别开视线,抿了抿唇,冷淡道:“……凑合吧,还活着。”

哼,别以为一点假惺惺的关心,他就能原谅他!

他这身伤,可都是拜这家伙所赐。

都是他逞英雄,非要冲上去替那个小女孩挡箭,结果该死的绑定魔法硬是把伤害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那一箭力道猛地吓人,直接让他半个身子都麻了,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而正是这片刻的僵直,让那个英灵逮住机会,疯狂补射,活生生把他扎成了刺猬!

要不是他凭借战士的本能,即使身体僵硬也在尽力避开要害,恐怕早就被一箭爆头了!

瑞基环视了一圈营地,没有发现其他队友的身影,皱眉问道:“威廉和蒂瓦呢?”

他顿了顿,回想起昏迷前的情况,补充问:“我记得我被那个能抽取灵魂的紫雾吞噬了……是谁救了我?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玛尔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随即缓缓消失,低声道:

“是……科恩,科恩墨菲斯托斯救了你。”

“科恩墨菲斯托斯救了我?”

瑞基有些惊讶,“那个矮子传奇法师?”

玛尔沉默片刻,最终点头,“……嗯,是他。”

瑞基双手环胸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然而他说完后就变得跟块木头一样,陷入了沉默。

瑞基的耐心瞬间告罄,“……然后呢?他怎么救的我?英灵军去哪儿了?威廉和蒂瓦呢?”

他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变哑巴,一次性解释清楚,行不?”

玛尔被他数落了一番后,情绪更低落了。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表情,像是不甘心,又像是不耐烦,最终在瑞基不耐烦的眼神催促下,像是认命般,缓缓开口。

瑞基皱着眉听完全程,大概总结出了事情的经过。

英灵军夜袭曙光镇时,科恩被困在冒险者公会地下室,为了逃命只能灵魂出窍,恰好遇见他中箭倒下,便施展魔法防护罩护住他,免得他被紫雾吞噬。

就在他晕过去不久,英灵军突然撤退,紫雾也随之散去。

危机解除后,自觉没有尽好保护他义务的蒂瓦,为了答谢科恩,便答应帮他回曙光镇取躯壳,而威廉则忙着安顿其他难民。

“我明白了。”瑞基淡淡道。

他嘴上语气平淡,但心里却翻涌着滔天骇浪。

……所以,要不是科恩,他恐怕就真的死了。

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后怕,像无数根细密棉麻的小针,扎着他的心脏,让他感到窒息和刺痛。

上辈子死的那么窝囊,这辈子他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更重要的是,他身负为父亲寻找黑环、打败邪神的重任,他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不惜任何代价。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意,声音冷硬得不带半点情绪,“药师,介于我们被那个该死的魔法绑定在了一起,而你受到的任何伤害都会反馈到我身上……”

“所以,从现在起,你不准离开我半步,直到我们之间的魔法契约被解除为止!”

瑞基抬起下巴,红眸危险地眯起:

“不然,我不介意用暴力,把你像奴隶一样,绑起来装到笼子里带着走!——听到没有?”

瑞基说完,双手叉腰,红眸微咪,气势汹汹地盯着玛尔,等待着他的回应。

玛尔怔住了,一时间竟忘了回应。

篝火的光晕映在瑞基的脸上,苍白的皮肤覆着一层淡淡的橘红,衬得那双猩红色的眼睛更加耀眼,如燃烧的宝石。

黑色的短发被夜风吹得微微凌乱,丝绸睡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的锁骨和被绷带缠绕的皮肤带着致命的脆弱和诱惑。

他明明在愤怒,眼底的怒火压都压不住,说出来的话非常强势和独裁,但精致又虚弱的王子站在粗糙简陋的营地篝火前,叉腰瞪着他的模样……

竟然有点可爱。

玛尔的指尖微微蜷缩,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轻轻眨了眨眼,缓缓开口:“嗯,听到了。”

“我告诉你,你别不知好——欸?”

瑞基本来以为这家伙会不服气,至少会跟他吵两句,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接受了?

玛尔微微垂眸,睫毛轻颤,犹豫了片刻后,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不起……我那时没想太多,身体下意识就扑过去了。”

“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也绝不会再让你陷入危险或受伤。”

“如果再有这样的情况,我一定会以你的安全为先——我保证。”

他的声音很轻,却又非常笃定。

像在发誓一样。

瑞基怔了一瞬,被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盯得有些不自在。

药师的眼神温柔而真诚,没有半分虚假。

可对方越是认真,越是充满善意,他就越是觉得不知所措。

“……哼。”他生硬地移开视线,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嘴硬道:“漂亮话谁不会说?我才不信你!”

玛尔点头,“我知道,所以你不用信我,我会做给你看的。”

眼看气氛终于缓和了,可他下一句话又让瑞基炸毛了:

“所以……瑞基,可以别再发火了吗?咱们就让这件事翻篇吧。”

玛尔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小女孩,眯着眼睛笑道:“这是波比,是我们救下的那个孩子。”

“不管怎么说,你平安无事,波比也活了下来,这不就是皆大欢喜吗?”

“而且,拯救一个生命,尤其是一个年轻的、充满希望的生命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你应该对此感到开心和自豪。”

“你——!”

瑞基听了,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话说得,就像是他在无理取闹一样!

该死的眯眯眼狐狸!

他就知道,这个家伙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他就是专门来克他的!

“呸!!”瑞基怒道,“去你M的开心和自豪,被扎成刺猬、差点丢命的又不是你!——皆大欢喜?亏你有脸说得出来!”

“玛尔穆恩,就凭你这句话,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

他狠狠一甩披在身上的丝绸睡衣,冷声道:“而且我告诉你:我的命,比你的、还有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乞丐的命要值钱、重要得多!”

魔王和光明神梅西耶回溯时间,让他重生,是因为他是千年来唯一一个被丢进无尽深渊后活着出来的人。

自黑环的预言现世以来,人皇、魔王和梅西耶派出了上千支队伍前往无尽深渊,结果全军覆没,没有一人活着回来。

他是梅西耶世界现在最有可能找到黑环并将其带出来的人。

他身负着拯救世界的重任,要是他死了,鬼知道还有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当然,要是他死了,最有可能的是邪神魔瑞寇先把世界之墙彻底打穿,然后把梅西耶世界跟其他几个世界一样彻底吸干,化作死地。

“讨厌鬼,不准你凶穆恩先生!!”

一直站在旁边保持沉默的小女孩波比突然大喊出声,然后像一个炮弹一样猛地朝瑞基撞去。

“你这种自大又傲慢的贵族,就该被抽掉灵魂、死在河里!”

瑞基猝不及防,被狠狠撞到伤口,剧痛瞬间从小腿骨炸裂开来,疼得他浑身一颤,白色的纱布瞬间被鲜血染红。

他白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如纸,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瑞基!”

玛尔见状,瞳孔骤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牢牢扣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拽,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圈进怀中。

药香扑鼻而来,掺着一缕极淡的雪松香。

瑞基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落入了玛尔的怀抱。

对方的胸膛紧贴着他,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丝绸睡衣传递过来,他的体温比自己的要低一些,却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

药师的手臂环在他的腰上,力道恰到好处,不算强硬,却足够将他定住,无法挣脱。

瑞基僵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推开对方,却在指尖触碰到玛尔结实的手臂时顿住了。

肌肉紧实,手感滚烫……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向上移去,落在对方的胸口——

被他压下的衣袍微微敞开,露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结实鼓囊的胸肌随着药师的呼吸微微起伏,让人移不开眼。

非常优秀的胸肌!

这药师的身材真不错啊,差点忘了这家伙藏在灰扑扑的旧衣袍下的身子全是腱子肉……

草,他在想什么?!

被一个男人的身体所吸引……自己怎么能这么肤浅?!

瑞基猛地回神,耳尖微微翻红,咬牙低声道:“放开我!”

“乖乖的,别乱动,”玛尔圈着他的手却像铁笼一样死死地锢着他,“我你抱进帐篷,看看你腿上的伤口。”

瑞基听了,脸瞬间涨红,用力挣扎:“不要!”

他才不要被他像抱小孩一样抱进帐篷!

更何况,他说过,自己绝对不会原谅他——他的帮助和关心,他统统不稀罕!

怒火越烧越旺,他猛地瞪向玛尔,又狠狠剜了那个故意撞他的黑发小女孩一眼,呵道:“玛尔穆恩,我最后说一遍——放开我!!”

“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伤成这样?!”

“现在我腿上的伤裂开,是这个死小鬼故意撞的!而她又是你救下的,刚才你还在给她布施,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

“草!”

瑞基越说越气,一把揪住玛尔的衣襟,“自从遇到你,我就没一件顺心事——你真TM是个扫把星,专门来克我的!”

“你也不用跟我装好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而我,也很讨厌你!”

他红色的眼睛燃烧着怒火,在篝火的火光下一闪一闪的,“我看见你这张脸就心烦,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找科恩墨菲斯托斯把这个恶心的魔法契约解除,然后离你远远的,最好再也不见!”

这番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了玛尔,或者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他的心窝。

微笑瞬间消失,温润如玉的脸庞顷刻间被阴郁所笼罩。

他缓缓垂眸,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怀里的王子。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情绪翻涌,却压抑得滴水不漏,唯一露出异样的,是他无意间散发出的压迫感。

“别闹。”

玛尔的语气淡淡的,低沉而平稳,他的手臂未曾松开,反而箍得更紧了,充满了不容拒绝的霸道。

他身上散发出的厚重压迫感让瑞基的指尖微微一颤,身体本能地抖了一下。

……怎么回事?

这人不就是一个贫民药师吗?怎么会有这种程度的威压?

这种沉闷的压迫感,还有这种不容反驳、充满爹味的话,让他想起了……

上辈子的玛尔巴什。

一想到那个男人,瑞基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让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的?!你算哪根葱?——放开我!”

他用全力推开了玛尔,身体因用力过猛而踉跄退了几步。

伤腿狠狠踩到地面,刚崩裂的伤口撕得更严重了,剧痛疼得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他深吸一口气,忍痛强行站稳,不让自己露出一丝狼狈。

“我不需要你照顾,别把我当弱不禁风的菜鸡,比这重的伤我受得多了,我能应付得了。”

瑞基拍了拍睡衣上不存在的皱褶,扬起下巴,嘲讽道:“我要回帐篷里休息了,你继续给这位——既不美丽也不可爱的小小女士布施吧,圣父大人!”

“喂!你这家伙!”被瑞基嘲讽的小小女士波比跺脚,橘红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长得这么好看,人怎么这么坏?!”

瑞基翻了个白眼,朝她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嫌弃道:“袭击了我还敢跟我呛声?小鬼,今儿我没心情理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他冷哼一声,撇了撇嘴,语气里透着十足的嫌恶:“看见你们两个就心烦!”

他甩了甩袖子,转身走进帐篷,在天鹅绒软垫上坐下,伸手探向腰间,准备拿出地图,看看他们现在的具体位置,以及距离最近的城市——霍普市还有多远。

幽暗地域地形复杂,危机四伏。

他必须在霍普市的法师塔和武器店补给足够的魔法卷轴和武器,为踏入那片黑暗之地做好万全准备。

然而他手却摸了个空。

——他的储物袋被偷了。

第23章 命运的回旋镖

小女孩波比故意撞他的画面闪过脑海,几乎是瞬间,瑞基就反应了过来。

作为曾经偷遍光明神殿的前小乞儿,他对波比的盗窃手法再熟悉不过了。

可恨他竟然因为受伤没能当场反应过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忍着腿上的剧痛,立马站起身,指着正打算溜走的波比,怒道:

“小鬼——把我的储物袋还回来!!”

波比听到瑞基的怒吼后,心脏猛地一跳,知道事情败露了,本能地撒腿就跑。

然而下一秒,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药师。

玛尔站在她的面前,背着手,笑眯眯地说:“波比,偷东西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哦。”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淡绿色的药师袍后伸出,稳稳地摊在波比面前。

“把瑞基的储物袋交出来吧,它不属于你。”

他的声音温和,但眼镜后的那双深褐色眼眸却微微睁开,静静地看着她,眼神莫测。

波比听见自己偷窃的行为被一语道破后,小脸瞬间煞白,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但显然,她是个经验丰富的惯偷,慌乱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被她迅速压了下去。

“储物袋?什么储物袋?”

她整好表情,仰起头,睁大那双橘红色的眼睛,装出一副无辜至极的样子说道,“那个大哥哥的储物袋怎么可能会在我手里?”

玛尔闻言,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低沉,意味不明。

波比的北极猛地一僵,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它就在你衣服内测的夹层里,对吧?”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轻描淡写的悠然。

波比的手下意识覆上了藏着储物袋的地方,指尖收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眸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下一刻,她身子猛地一闪,故意做了一个假动作,佯装要往前冲,实则猛地向身侧的灌木丛蹿去。

可惜,她的计划并没有成功。

就在她迈步的瞬间,玛尔悠然地伸出手,“唰”的一下揪住了她的后领,把她整个人跟拎小猫一样提了起来。

“哇呀!!放开我!”

波比顿时两脚腾空,她拼命挣扎,手脚乱挥乱蹬,可惜毫无作用。

看着跟一只炸毛的幼猫一样的波比,玛尔扶了扶眼镜,无奈地摇了摇头:“啊呀,被识破了以后居然想要跑吗?”

“看来我们救了个坏孩子呢。”

话音落下,他手指轻轻一勾,扯住藏在波比怀里的储物袋绑绳,将其从她衣服内侧抽了出来,递给瑞基。

波比气得小脸通红,手舞足蹈地大叫道:“还给我!!”

瑞基闻言,差点被气笑了,叉着腰瞪圆了眼睛,气道:“还你?我去——谁给你的脸啊,这本来就是我的!”

他打开储物袋,迅速地翻找检查了一番。

还好,里面的几万金币、换洗衣服、各种宝石,还有……那个人几百年前,送给他的那块黄铜怀表都还在,一样不落。

他这才松了口气,冷哼一声,懒洋洋地瞥了波比一眼:“看在没有少东西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药师,把她放下来吧。”

说完,他从储物袋里抽出一套换洗的衣服,随意地搭在没有受伤的左肩上,然后朝着波比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快滚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立刻、马上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玛尔听了,笑眯眯地松开手,放开了波比。

“哎——?!”

后领猝不及防被松开,波比重重地摔了一个屁股墩儿。

“呜啊啊啊啊!”

她被气得哭了,站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灰,一边恶狠狠地瞪向玛尔,委屈又生气地骂道:“药师你个大坏蛋!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骂你,我那么挺你,你竟然还帮他抓我?!”

她叉着腰,小脸涨得通红,气得直跳脚:“要不是我担心他再为难你,我早就跑了!才不会被发现!”

“呸!假好人,我真是看走眼了!”

正在帐篷里换衣服的瑞基听到外面的骂声,耳朵忍不住抖了抖。

嘶——这熟悉的口气,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他忍不住探头往外看,正好看到波比叉腰怒骂玛尔的模样,再配上她和自己七八分相似的脸,一时间,瑞基的表情微妙极了。

……靠。

这死小孩,简直就是翻版的自己。

波比秀丽的小脸上写满了愤怒,橙红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在篝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的,看起来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炸毛幼猫。

“我草你爹的笑笑笑,你脸瘫了吗,笑个屁啊!”她瞪着玛尔,破口大骂,语气又冲又狠,“你以为你救了我就是我爹了,我就什么都得听你的?”

“滚你爹的蛋吧!别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圣人了,老娘我看了就恶心!”

“我算是看清楚了,你和那个贱人贵族就是一伙的,一个比一个恶心!呸!”

瑞基:“……”

……擦,这嘴也太臭了吧?

他神色复杂地缩回脑袋,心虚地加快了换衣服的速度。

脾气大、嘴臭、死不认错、小流浪儿、惯偷……

糟糕,更像小时候的他了。

将靴子套上后,瑞基立刻走出帐篷,指着波比,厉声道:“喂——臭小鬼,你给我闭嘴!”

他走到玛尔身前,将他护在身后,目光凌厉地看向波比,“药师舍命救了你,给你吃的,给你药,甚至还给你钱,你就是这么对他的?你有没有良心?”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身后的玛尔,皱着眉,不满道:“穆恩,你也真是的,就这么容忍这小鬼欺负你?你是棉花做的吗?”

玛尔好脾气地笑了笑,耸了耸肩:“哎呀……实不相瞒,我小时候有个青梅竹马,他也经常这么骂我。”

他微微眯起眼,苦哈哈地说:“而且,你骂我的口气不也差不多吗?”

“明明只是想帮忙,结果……嗐,感觉好像我真的很讨人厌啊。”

瑞基心里一下子很不是滋味。

实话实说,药师他……除了有时候嘴有点毒,在浅河那里自作主张挡了波比那一箭,其实真的没有那么让人讨厌。

相反,之前在落叶村,多亏了他,自己才能顺利赢过那个邪教徒头子艾摩斯。

而且,他救这个小女孩,也许真的只是本能。

那时候,如果不是自己有些大意轻敌,没能拦下那支擦身而过的箭的话,药师也不用挺身而出。

所以……其实,好像,自己这身伤,并不能完全怪他。

在换衣服的时候,他看到自己身上的伤被处理得极为细致,纱布缠绕得紧致但不勒,显然下了很大一番功夫。

他的身体也比刚醒来时好了不少,虽然还有点疼,但已经不至于让他直接扑街、寸步难行。

药师他……真的很用心。

看着情绪低落,神情苦涩,甚至眼睛都有些湿漉的玛尔,瑞基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心里的某个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了。

“不……不是的,”

他别扭地开口,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磕巴,“是波比过分了。”

他顿了顿,视线飘忽,随即别扭地将头转回去,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心虚:“然后……我也过分了。”

篝火跃动,将他的脸映得通红,可更红的是暴露在空气里的耳尖。

“……抱歉。”

瑞基低着头,双拳紧握,死活不敢回头去看玛尔的表情。

啊啊啊啊啊!

明明几分钟前自己才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讨厌死他、绝对不会原谅他……

放了那么狠的话,结果现在又低头道歉,这实在是——

太!羞!耻!了!

就在瑞基为自己竟然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软化了梆硬的死鸭子嘴而感到不可思议、甚至瞳孔地震的时候,身后的玛尔却怔住了,眼睛微微睁大。

这个嘴硬又别扭的小王子,竟然会主动道歉?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而且他为什么要道歉,说到底这也不是他的错啊?

要不是自己这个药师忘记了身上的契约,本能地前去救人,他根本不会受伤。

错的是自己才对。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这个让他头疼的任性王子。

此时瑞基穿着新换上的黑红色劲装,背对着他。

衣料剪裁贴合身形,勾勒出紧实的腰线和修长的双腿。

他站得很直,背脊如同一柄出鞘的剑,然而此时却因为微微收紧的肩膀,露出一丝局促与紧张。

未来得及梳理的黑色短发有些凌乱,发尾下露出的后颈线条漂亮而脆弱,白皙的皮肤因为情绪的起伏而泛着一抹浅红。

看着他红得发烫的耳尖,玛尔眨了眨眼,然后忍不住扬起嘴角。

瑞基这副害羞又别扭的模样,实在是……

可爱。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带着一丝酥麻的悸动。

他轻笑一声,声音低柔而愉悦,“嗯?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呢。”

果不其然,前面瑞基的肩膀猛地一僵。

“你——!”

他攥紧拳头,猛地转身,却又在对上对方泛着笑意的眼眸后,僵硬地站在原地,脸和耳朵跟一只烫熟的虾子一样,烧得通红。

正在瑞基对着玛尔咬牙切齿的时候,被冷落在一旁的波比猛地抓起一把沙土,狠狠朝瑞基脸上砸去,一边砸一边骂道:

“你们两个大男人,居然眉来眼去,真恶心!——去死吧!!”

瑞基猝不及防被迎面撒了一脸沙,疼得倒吸了一口气,眼睛被沙粒糊住,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涌,让他一时间睁不开眼。

波比见自己偷袭成功,得意地咧嘴一笑,随即迅速弯腰抄起一块石头,用力往瑞基身上的伤口砸去。

然而瑞基虽然暂时失明,战士的本能却并没有变得迟钝。

耳边破风声骤起,他立刻敏捷地侧身避开,顺势一把擒住波比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惊叫出声。

“可恶——放开我!!”波比拼命挣扎,又喊又叫。

瑞基才不放手,他死死地拽着波比,毫不留情地把她往玛尔那边甩过去。

玛尔微笑着接过波比,然后抓着她的后领,像拎小猫一样再次将她提起,动作轻松随意。

“药师,看好她!”瑞基一边用力揉着被沙子糊住的眼睛,一边低声骂道,“该死的,我才换的衣服!”

他一边摸索着往水盆走去,一边怒气冲冲地嚷道:“死小鬼,你怎么这么讨人厌?!”

波比气得哇哇直叫:“讨厌的是你们!”

瑞基用手掌舀起清水,匆匆洗完脸,抓起帐篷里的毛巾狠狠擦了几下,然后随手将毛巾摔在地上,抬头看向波比,猩红的眼睛里燃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小鬼,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们已经给了你无数次机会了,但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瑞基盯着那张倔强地瞪着自己的脸,心里感到别扭至极。那眉眼,还有眉眼间透出的神态,跟年少时的自己简直不要太像。

命运的回旋镖精准无比地扎在他头上,瑞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小时候为什么那么人嫌狗憎,大家都讨厌他不说,还经常被揍得鼻青脸肿了。

看看这个小鬼今天说的脏活、干的破事吧——

一想到波比的白眼狼行为,瑞基心里的火气就噌噌噌地往上涨。

真的活该挨揍,就算她长得再像自己也不能忍!

“今天,不管你是谁,老子都要把你揍扁!”

他刚说完,篝火旁的灌木丛突然“唰唰”晃动起来。

“——波比?你在这里吗?”

下一秒,一个小男孩钻了出来。

男孩五官端正,眉眼温和,透着几分腼腆和拘谨,柔顺的栗色头发扎在脑后,衣衫和波比一样破旧。

他看见波比被玛尔抓在手里,

脸色瞬间变得惊慌,连忙挥着手朝他们跑来,哀求道:

“先生们,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波比!”

在小男孩为了波比而跪下的那瞬间,瑞基和玛尔的脸色,同时变了。

第24章 小男孩

曙光镇三十里外的密林间,星星点点的篝火缓缓升起。

逃过邪神英灵军袭击的幸存镇民们,在光明圣骑士威廉的带领下,在这里匆忙搭建起了一座临时营地。

营地的某个角落里,一顶华丽的黑金帐篷前,站着两个年轻男子。

其中一人单手拎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而另一名小乞儿则跪在地上,神色惶急地望向另一位身着黑红色劲装的高贵男子,满脸哀求。

“马丁?!你在干什么?快给我起来!”

被玛尔拎在半空中的波比瞪大眼睛,橘红色的眼睛里闪过焦急、羞耻,还有一抹几不可察的内疚。

她拼命挥舞四肢,想要挣脱玛尔的掌控。

然而,玛尔可不是普通的瘦弱药师,而是个深藏不露的腱子肉药师,他比她力气大得多得多,她根本挣不脱。

跪在地上的小男孩马丁双手合十,湿漉漉的眼睛像无助的小鹿,虔诚而卑微地看向瑞基,低声祈求:

“好先生们,请原谅波比吧!她只是……她只是想找点吃的。我们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吃饱过了,能跟着大家伙从曙光镇逃出来,已经耗尽了全力,尤其是我……我快饿死了……”

瑞基这才注意到,马丁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声音也越来越细,好像随时都能倒下。

他脸色难看极了,不仅是因为马丁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更因为——

马丁他,像极了年少时的玛尔巴什。

那时候,自己总是惹事,而玛尔巴什则不得不四处找他,然后低声下气地替他向被冒犯的人道歉。

有时,他甚至会为了替自己赎罪,主动留下来给人家干苦力,任凭被打被骂也绝不吭声,只是沉默着逆来顺受。

所以他一直害怕被玛尔巴什抓到自己闯祸的证据,因为一旦被发现,他不仅要面对那家伙失望至极的神情,还得眼睁睁看着他替自己承担所有后果,甚至接受本该落在自己身上的惩罚。

尽管……

他才是那个始作俑者、最该认错受罚的人。

“放开我——!马丁,你给我起来!不准跪!”波比疯狂地挣扎,大声吼道。

“啧,”瑞基瞥了眼马丁,然后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罐营养药剂,随手抛进他的怀里。

“喏,先喝吧。”

他装作无所谓的移开视线,双手环胸,别扭道:“别饿死在这儿,我可没兴趣给小流浪收尸。”

“啊……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马丁捧着装在琉璃瓶里的营养药剂,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那番话听起来像卖惨讨饭,顿时羞得小脸通红,脸上写满了无地自容。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琉璃瓶,双手奉还,声音急切又惶然:“感谢您的好意,但我不能收!”

“烦死了!”瑞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你喝就喝,少在这儿磨磨唧唧的。”

“马丁,不能喝!”波比急得手舞足蹈,橘红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警惕地盯着瑞基,“这家伙坏得很,说不定里面是毒药,想毒死你!”

然后她又压低声音,小声嘀咕道:“不过,这瓶子看起来挺值钱的,把里面的东西倒了,瓶子留下呗。”

……瞧她这穷酸样儿!

瑞基被她气笑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小东西,我一巴掌就能拍死,还用得着下毒?”

他抱着双臂,挑眉嗤笑:“知道毒药有多贵吗?”

说完,他干脆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面包,随手掰下一块,自己咬了一口,然后递给马丁,“怕有毒的话,那吃这个咯。”

马丁盯着那块面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松露面包。

他在曙光镇打临工时,曾在面包店见过。这种奢侈的食物专供翡翠馆,只有那些下榻其中的贵族老爷和贵夫人才吃得起。

“太……太贵重了……”他压下眼中的渴望,拼尽全力摇头拒绝。

可惜,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一声清晰的“咕噜噜”声。

瑞基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小孩,还真是像极了玛尔巴什。

讲究风骨、礼数和道义,绝不接受嗟来之食,哪怕饿死,也不愿接受别人的施舍。

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一类人。

瑞基走上前,直接从马丁怀里抽走营养药剂,然后毫不客气地把松露面包塞进他嘴里,强硬道:“烦死了,给我吃!”

喂个小孩,至于这么难么?

“唔——”马丁被堵得措手不及,只得下意识捧住面包,随即被饥饿本能驱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嘿,这才对嘛。”瑞基叉腰,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他吃得太急,他又随手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壶红葡萄酒,递过去:“慢点吃,喝点东西。”

玛尔连忙制止:“瑞基,他还小,不能喝酒!”

瑞基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这有什么?不就是葡萄酒么,我都当饮料喝的!”

玛尔不赞同:“不行,小孩子不能喝酒!”

“而且,你也不该那样喝酒。”他顿了顿,不客气地瞥了瑞基一眼,淡淡道,“喝酒伤身又误事,不好。”

“切……”瑞基不爽地啐了一声,懒得跟他争,干脆把酒收了回去,换成了一壶牛奶:“喏,牛奶。”

说完,还不忘瞪玛尔一眼,小声嘀咕道:“规矩一大堆,跟个小老头儿似的,真无聊……”

马丁像一只饿极了的小狗,眼睛湿漉漉地哐哐炫完了面包,又吨吨两口喝完了一整壶牛奶,末了还打了个饱嗝。

“谢,谢谢先生!”吃饱了后,马丁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他捧着空壶,满脸感激地朝瑞基鞠了一躬。

瑞基脾气大,但来的快去的也快。

看到这小孩儿可怜兮兮却乖巧有礼的模样,他对波比的怒火也消了一大半,索性朝玛尔挥了挥手,示意他把人放了。

玛尔笑眯眯的松开了手,让波比再次摔了个屁股墩儿。

“哎哟!”波比揉了揉屁股,恶狠狠地瞪了玛尔一眼,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嘴臭,而是立马跑向了马丁。

“马丁!你好点了吗?”她急急忙忙把他从地上扶起,脸上写满了担忧。

马丁点点头,看向瑞基,清俊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我好多了,感谢瑞基先生的面包和牛奶!”

听到瑞基的名字,波比的小脸瞬间沉了下来,露出不屑的神色,“他?哼……”

下一秒,她猛地推了马丁一把,恶声恶气地说:“你就这么被收买了?一块面包、一壶牛奶就把你喂服帖了?”

瑞基忍不住捂住了脸,手掌下的眼里写满了心虚。

该死的,波比这死小孩的脑回路怎么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种话,当年玛尔巴什替他向被自己惹毛的人道歉时,他也不知道埋怨过多少次。

而且,通常在说完这种话后,他还会再补上一句——

“没骨气的家伙!”

果然,波比凶巴巴地吼道,声音又急又恼,眼里却不争气地泛起了泪花。

马丁听了,垂下眉毛,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

“可是……人家确实很善良啊。”他低声说道,“在这种大家都急匆匆逃命、什么都没带的情况下,瑞基先生愿意分给我食物,还是松露面包和牛奶这种奢侈的东西……我们就应该感激他!”

“倒是你,波比,你做了什么,让这两位先生这么生气?”

瑞基听后,更心虚了。

……善良?

他活了几百年,还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善良。

“住口!”波比气得直跺脚,猛地从怀里掏出玛尔先前给她的面包和奶酪,眼圈泛红地吼道:“那我呢?!你刚刚直接把面包吃了,都没给我留一口!可我讨来的东西,一口没吃,全省着留给你!”

“你的眼睛不好,晚上看不清楚,我怕你受欺负,才忍着饿到处讨吃的……你饿,你跑了那么久,我也饿啊!我比你还饿!”

她越说越委屈,到最后,眼泪再也止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却……你却胳膊往外拐!你都不关心我、不站在我这边——呜呜呜呜……”

“要不是为了治好你的眼睛,我用得着偷东西、还被抓到吗?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波比声音嘶哑地吼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下一秒,她狠狠地将面包和奶酪砸到马丁的脸上,红着眼大吼:“我讨厌你!!”

马丁像是早就习惯了她的责骂,安静地听着,脸上露出无奈,还有一抹内疚,可当他听到“偷东西”三个字时,神色骤然一变,猛地抬头:“波比——你又偷东西了?!”

“不是说了不要再偷东西了吗?”他焦急地手舞足蹈,“我们已经长大了,我认识一点字,可以去帮抄写员干活,而且他愿意提供眼镜给我……”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地看着波比:“我可以工作了,不再是你的累赘,你也该找一份正经的活计!偷窃是不对的,会受到梅西耶的惩罚的!”

“……你说什么?”

波比没想到他会反驳自己,猛地停下了哭泣,甚至因为停的太猛打了个嗝。

“你、你居然这么说我?!”她声音颤抖,愤怒又委屈,橘红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却没有落下来。

她猛地揪住马丁的衣领,拳头高高扬起,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营地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凝滞了。

第25章 无地自容

篝火噼啪作响,火焰在即将破晓的夜里摇晃,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瑞基放下了捂着脸的手,指尖微凉,心里却说不清是悲是喜。

眼前这两个衣衫褴褛的小流浪儿,虽然剑拔弩张,但仍能从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他们之间深厚的羁绊。

一无所有,彼此依偎,在满是荆棘的世界中倔强求生。

火光映在他们眼里,倒映出少年人的执拗与未曾熄灭的希望。

瑞基的目光微微一滞,眼神变得恍惚——

他们的身影在某一瞬间,与五百年前的记忆重叠。

那时,在人界某个荒凉的角落,好像也有两个相依为命的小流浪儿。不知来处,不知归途,只带着同样倔强的眼神,肩并肩踏过无数风霜雪雨,挣扎着活下去。

马丁看着尽在咫尺的拳头,身体下意识一僵,却没有闪躲,反而缓缓闭上眼睛,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看起来像是已经习惯了被波比这样对待。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沉默。

“不!”他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地反驳道,“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波比愣住,举起的拳头微微一松。

瑞基也愣住了。

马丁睁开眼,目光直直地望着她,他的声音颤抖着,却仍然一字一句地说道:“波比,你从来不在乎我怎么想。你总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活下去……可是你冲动又任性,从来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声音越来越急,声调也越来越高:“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你却总是控制不住脾气。明明只要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事,你偏要嘴硬到底,证明自己是对的,结果把事情闹得更糟,让我担惊受怕,最后,还把一切都归咎于我身上!”

“是,你是关心我,可你更在乎你自己的感受!”

火光在他的瞳孔中颤抖闪烁,波比的拳头随着他的话越捏越紧,却始终没有落下。

“——这不是关心和爱,这是自私、是虚伪!”

瑞基的身形摇晃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波比听了怎么想他尚且不知,但马丁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得他头晕目眩,震得他喉咙发紧,心脏忍不住抽搐般地紧缩。

原来是……这样吗?

一幕幕画面从脑海深处翻涌而出——

暴雨之中,那个被他甩开手的褐发少年,静静地站着,眉头微垂,薄唇紧抿,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衣襟。

那个因为担心来找自己,却发现他正在给殴打妻儿的屠夫养的猪下毒,结果被连累着一起挨了一顿毒打的少年,事后一句怨言都没有,反而在深夜里为他擦拭血迹,声音轻得像叹息:“还好你还活着……忍一忍,伤口会好的。”

他对他那么好,但自己呢?

回到魔界后,他因为嫉妒,强迫他丢掉别人的谢礼,甚至还带着一群纨绔贵族去讥讽那个送礼的平民同学。

更可笑的是,他居然自以为是地公开追求他,大言不惭地说非他不娶,甚至在送礼现场被纨绔贵族们起哄时,还洋洋得意地宣称,这是他能给予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儿,“最高级别的谢礼”。

起初,玛尔巴什还会和他争吵。

可每一次,他都用“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救命恩人”的身份,用王子的权势压迫他、威胁他、逼迫他妥协。

后来,再发生类似的事时,他已经不再争辩了。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低垂着眼,神情淡漠,既不愤怒,也不失望,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瑞基狠狠闭上眼,胸腔里像被人塞了一块冰,冷的他发抖。

回忆里的他,自以为勇敢、热烈、不计后果地去爱,可在玛尔巴什眼里呢?

难怪他总是拒绝他。

难怪他会想要发动政变,把他从王储之位上拉下来。

难怪上辈子,他会将他囚禁起来,在他求他别走时,只施舍般地要了他,最后无情地将他一剑穿心。

他早就忍他很久了吧。

瑞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嘴角勾起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

像玛尔巴什那样优秀强大又善良的人,却不得不被束缚在魔界,辅佐自己这种自大又自私的王子……

一时间,他甚至不敢面对脑海里那个人的脸。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不只是愚蠢,甚至让他感到……

无地自容。

瑞基深吸一口气,手掌覆上心头——上辈子被一剑穿心的地方。

黑红色衬衣下,包裹着心脏的皮肤和肌肉止不住地收缩,他甚至还能感受到那抹剑刃穿心时的冰冷刺痛。

他能理解玛尔巴什为什么那么对他了……但不代表他就能忘记,能原谅,能放下一切,尽管这一世那个人还没有对他做什么。

算了……不想这些了。

瑞基努力平复住颤抖的身体。

他得尽快去无尽深渊,替父王和梅西耶取到黑环。

至于之后……

他就跟父王请愿,放玛尔巴什自由。

天下之大,那个人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只要……

他们不再相见,就行。

“瑞基?你怎么了?”

温润的男声突然从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喷在敏感的耳廓上,惊得瑞基差点跳起来。

“你干嘛?!”

瑞基捂着耳朵,转头看向微笑着的药师,不高兴地嚷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突然靠我这么近!”

面对他的炸毛,玛尔脸上笑意不减,反而俯身贴得更近了,“为什么呢?”

他睁开眼,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你的眼眶怎么红成这样,看起来要哭了——发生什么了?”

他们贴的太近了,近到即使隔着眼镜,瑞基也能看到他深褐色的瞳孔里流动的细微光纹,像琥珀折射出的温润光泽,还能看到那片暗色瞳仁里,随着对方微微倾身,闪跃的晶莹微光。

他在关心他。

意识到这一点,瑞基的脑袋“嗡”的一下炸开,脸也腾地烧了起来。他不自在地推了对方一把,语无伦次地扭过头:“没,没事、没什么……”

他努力保持镇定,后退了几步,目光四处乱飘,随便抓了个话题:“倒是那俩小鬼——”

瑞基话音一顿,脸色微变。

“咦,小孩儿呢?”

他扫视了营地一圈,却发现波比和马丁已经不见了踪影。

玛尔扶了扶眼镜,“波比被马丁的话气跑了,马丁跑去追她了。”

说完,他还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活力十足啊。”

瑞基抽了抽嘴角,赞同道:“确实。跑了三十公里、大半个晚上都没歇着,这会儿又满树林乱窜……精力是真旺盛。”

他扫了眼不远处黑沉沉的树林,有些犹豫道:“我们要不要去找他们?大晚上的,谁知道树林里有什么危险……”

看向幽深的林间,他的右眼皮开始狂跳。

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攀上心头,让他浑身莫名不自在。

玛尔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惊讶他这么一个魔族二世祖居然会关心两个人类流浪儿。

他眨了眨眼,然后欣慰地笑了笑,轻松地摆手说,“诶呀,我们能帮他们一时,帮不了他们一世。咱们能做的都做了,已经仁至义尽了。”

“而且他们能坚持跑了三十公里,还没被紫雾吞噬,显然聪明厉害得很,死不了的。”

瑞基咬了咬唇,迟疑片刻,最终低声道:“……好吧。你说得有道理。”

可他的视线还是没有从树林深处移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漆黑的树林里移动、窥视着他们。

玛尔懒洋洋地抬手捂住嘴,优雅地打了个哈欠,“好累啊……这个晚上还真是多灾多难,也不知道蒂瓦和科恩墨菲斯托斯什么时候回来。”

他向瑞基伸手,邀请道:“瑞基,你身上还有伤,我扶你去帐篷里休息吧……瑞基?”

他见瑞基魂不守舍地盯着树林深处看,以为他还在担心那俩小孩,便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这里已经被威廉带着建成了难民营,野兽不敢靠近,波比和马丁不会有事的。”

瑞基没有立马回答。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中,凝视着他,蠢蠢欲动。

“……不,不是这个。”瑞基抬起头,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番,目光掠过篝火旁树木的倒影,接着扫过静默无声的林间。

柴火噼啪作响,林间偶尔传来风拂过树枝的沙沙声。

什么都没有。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道:“算了,走吧,一起去帐篷休息。”

或许是他太累了,受伤后精神恍惚,才会产生这种错觉……吧?

“……一起?去你的帐篷?”

玛尔眨了眨眼,手指不自觉地在泛白的衣角上摩挲了一下,随即抬手挠了挠头,眼神游离,“呃……你确定吗?”

那帐篷里面只有一床被褥。

同床共枕,抵足同眠。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他的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快乐几分,耳尖也泛起热意。

不行,太近了。

他们并非好友,亦非知己,如此亲昵,不合礼数。

瑞基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玛尔回神,笑着摆摆手,故作轻松道:“哈,哈哈……我只是个贫民,怎么能和王子殿下您共用一顶帐篷?”

他的微笑一如既往地温和无害,可垂落的睫毛下,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压抑的情绪。

“我还是在帐篷外守夜吧……”他说着,后退了半步,拘谨地拉开了距离。

瑞基翻了个白眼,懒得探究他奇怪的态度,颔首道:“……随你吧,奇怪的人。”

说完,转身钻进帐篷躺了下来。

玛尔看着帐篷内晃动的身影,沉默了片刻,随后轻轻放下帷幕,靠着帐篷的架子席地而坐,环起双臂,微微闭上眼。

他也很累了。

*

与此同时,曙光镇以南五十公里,霍普市——

薄雾盘绕在南市神秘的法师高塔外,白石搭筑而成的塔身盘绕着紫色的幽光魔纹,塔顶巨大的紫晶在魔法阵的驱动下缓缓旋转。

“唔,竟然能察觉到我的存在?……真是个敏锐的孩子呢。”

法师高塔的顶楼,晨曦透过塔顶的紫晶,光线经琉璃折射,映照出一片静谧的幽紫。

纯白的殿室中,钟摆嘀嗒回响,琉璃穹顶之下,盛开着一片紫罗兰。

紫罗兰花中央,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他沐浴在紫光之下,白色的衣摆轻轻垂落,指尖悬浮着一颗昏暗的紫色水晶球。

“开始吧,艾摩斯。”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丝随意而戏虐的笑意,如一位掌控着命运之线的操盘手。

“曙光镇里的那两个孩子,已经抓到了?……很好。接下来,我会施展沉默术,帮你压制住那个精灵圣骑士。”

他的指尖轻轻一弹,水晶球内紫雾盘绕,漾起扭曲的漩涡。

“除了我跟你提到的那个孩子外,其余的——”

“请都务必杀光呀。”

第26章 赶尽杀绝

瑞基睡着了。

但他睡得并不安稳,他的意识像湖面上飘荡的浮光,被无形的涟漪牵引着,模糊而破碎。

他梦见了那个身影,一个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了的人。

银白色的长发,紫罗兰色的眼瞳。

他又回到了那一天,他生命中最大苦难的开始——

那双手轻柔地将依偎在怀中的自己推开,片刻后,毫不犹豫地将他抛入了深渊。

无尽深渊吞噬了一切,唯有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在白光中俯视着他,目光中带着戏虐与残忍的恶意。

柔顺的银发随着风飘逸,恣意又狂妄。那个男人嘴唇勾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去死吧,小杂种。”

……

“嗬——!”

瑞基猛地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阳光自地平线升起,穿过茂密的树林,洒在曙光镇幸存者们临时搭建起的营地上。

胸膛剧烈起伏,衬衣被冷汗浸湿,湿黏地贴在皮肤上,手指无意识攥紧,将绒毯捏的皱成一团。

瑞基眼睛瞪得浑圆,红宝石般的瞳孔里闪着震惊与愤怒。

该死的,怎么会梦到他?!

他竟然梦到了那个将他亲手推进无尽深渊的叛徒——自己小时候非常敬仰依赖、看着自己长大的骑士长……那个该死的叛军首领,菲尼瑟斯!

瑞基从不做梦,一旦做梦,必是某种程度上的警示预言。

据说父王也是这样,算是他们家的家族特性。

他揪住自己的头发,努力平复自己紊乱的呼吸。

所以,这个梦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突然梦见一个死人?

难道——

菲尼瑟斯没有死?

他刚想反驳说不可能,却突然意识到:作为骑士长的菲尼瑟斯在把他投进无尽深渊后,就被暴怒的父王当场轰成了渣,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但几百年后,他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叛军首领,卷土重来。

只是上辈子,菲尼瑟斯对自己的态度非常奇怪。

虽然父王抹去了自己对骑士长时的他的记忆,但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告诉他。

可他没有,或者说,一开始没有。

他只冲着他耀武扬威,炫耀他和玛尔巴什关系亲密,就像他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单纯被招安了的前敌方首领,玛尔巴什知己和暧昧对象。

然而,在玛尔巴什怒气冲冲地警告自己不准靠近菲尼瑟斯、禁止跟他说话,并且将关着他的阵法设置得更严了之后,他又来了。

他顶替了那天给他送餐的侍从,微笑着,解开了他的记忆。

然后他看着他抱着头,痛苦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可怜的孩子。”

紫罗兰花香自前方飘来,淡淡的,甜甜的。

银白色的发丝垂下,如误入魔界的人间月光。

菲尼瑟斯向自己伸出了手,只是还不待他开口,“砰”的一声从门口传来——

“放开他。”

阁楼沉重的木门被粗暴地撞开,玛尔巴什站在门口,面色阴翳地看着他们。

在那之后,瑞基就再也没有见过菲尼瑟斯,最后一次见,就是上辈子死之前了。

瑞基本能地觉得,菲尼瑟斯不对劲。但他不能问玛尔巴什,因为他跟他是一伙儿的,不会告诉他。

只可惜他上辈子浑浑噩噩,到死都没能弄清菲尼瑟斯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该来的,想躲也躲不掉。

想通以后,瑞基看着自己湿乎乎的衬衣,无奈地长叹一声,“唉……又得换衣服了。”

他抬手,随意地将湿透的衬衣脱下,布料滑过肌肤,露出线条流畅的上半身。

皮肤白皙,锁骨深邃,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八块腹肌紧实分明,细小的汗珠顺着精瘦的肌理缓缓滑落,滚过人鱼线,没入腰际。

他颈间挂着一枚猫眼石吊坠。

吊坠的链子是那种非常普通却十分结实耐磨的黑色皮绳,金绿色的宝石由几根银丝缠绕包裹着,简朴得甚至有些简陋。

瑞基随手抓起毛巾,擦了擦身体,然后从储物袋里抽出一件新的黑色衬衫,单手甩开,准备套上。

突然,空气微微震荡,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从帐篷外扩散开来,掠过他的身体,继续向后延展、覆盖。

“……沉默术?”

瑞基眼神一冷,动作微顿,随即迅速将衬衫套上,利落地系好衣领,然后蹲下身,警觉地将头贴至地面,侧耳倾听。

隆隆——隆隆——

低沉的震动从地下传来,沉闷有力,韵律整齐。

——马蹄声。

而且根据声音的密集程度来判断,这绝不是零散的骑手,而是一整只骑兵队。

瑞基的瞳孔微缩,接着猛地抬起头,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怎么会有骑兵出现在这里?他们是敌是友?

不管怎样,先去找药师,听听他的看法。

他连忙起身,掀开帷幕,压低声音喊道:“药师!你在吗?”

帐篷前,玛尔背着药箱,正趴在地上侧耳凝神倾听。

见他出来,他立刻起身,对他竖起一根食指,神色凝重。

瑞基会意,强压下心头的疑问,立刻闭嘴,动作轻缓地开始穿装备。

篝火已经熄灭,晨曦微光下,秋风轻拂而过,夹杂着紧张危险的气息。

瑞基迅速系好腰带,刚把剑佩好,还没来得及扣上胸甲,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猛地从树林深处袭来——

下一秒,震天的马蹄声轰然炸裂,撕破了晨曦。

装备精良的铁骑高举着武器,如雷霆般冲入林间。

“——!!”

冲在前方的一名板甲骑兵,猛地一拉缰绳,纵马越过灌木丛,举起长矛朝着躺在草叶堆上的男镇民的脑门刺去。

白刃进红刃出,鲜血混着白色浆液迸溅在上面,压得他身旁的灌木枝桠微微颤抖。

血肉被利刃割碎撕裂的声音,骨头被金属击打碎裂的声音,尖叫和哀嚎声……

一时间,树林里充满了混乱和绝望。

瑞基和玛尔几乎是同时动作,本能地扣住彼此的手腕,迅速钻入营地旁最大的那颗树下的灌木丛中,隐匿身形。

黄叶和枝桠在他们周围轻轻晃动,带来一丝泥土与血交融的味道。

瑞基屏住呼吸,蹲伏在灌木丛里,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向外窥视。

穿着各异的板甲骑兵们无情的砍杀着难民。他们手中武器的白刃毫无怜悯地落下,刺穿、劈砍、收割……

整个难民营地已经变成一片血色炼狱。

那些惊恐奔逃的人们,都是昨晚从曙光镇仓皇逃出来的镇民,许多人甚至还穿着单衣,赤着脚,脸上满是疲惫和惊惶。他们手无寸铁,根本无法与装备精良的骑兵抗衡。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惨无人道的屠杀。

瑞基握紧剑柄,眼底怒火翻涌。他压低声音,向身边的玛尔咒骂道:“他们是谁?这TM到底是怎么回事?”

玛尔摇头,语气同样低沉:“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出现在附近了,应该是早有预谋。”

“人类、半精灵、矮人、地底精灵,甚至还有近几百年来才出现在地表的兽人……”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突袭者们,皱眉严肃道:“从他们的组成、气质和装束来看,应该是雇佣兵。”

“那种冷血无情、认钱不认人的雇佣兵?”瑞基眉头一皱,惊讶道,“谁会没事请雇佣兵来杀一群难民?”

玛尔瞥了他一眼,目光微沉:“别忘了,这群难民昨天还是曙光镇的镇民。”

他抿了抿唇,又缓缓补充道:“而曙光镇……是南边除了霍普市外,最大的贸易中枢,有很多富得流油的商人。”

瑞基接着他的思路,继续推测:“也就是说——杀光了曙光镇的镇民,里面的财产就都是幕后黑手的了?”

他咬了咬后槽牙,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我们魔族都不会就这么随意屠城劫掠……这才过了五百年,南国怎么就乱成了这样?”

玛尔面色沉重,“邪神力量入侵世界后,三界都乱套了。”

“过去几百年,战乱不断,人界的王公贵族早已死绝。或许你在人界的时候,他们还在,但现在,东南西北四国的王室,名不存实更亡。”

这倒是的,之前威廉提到过,邪神魔瑞寇为了那个“手持黑环的王子将终结祂”的预言,杀光了人界所有的王子王女。

玛尔推了推眼镜,语气森冷:“目前实际掌权的,是信奉邪神魔瑞寇的奇迹神教。”

“……好吧。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瑞基看着不断在稀疏的矮树林里冲杀的雇佣骑兵们,忧心忡忡道:“他们人数太多了……目测最少也有五十人。我在这里受到人界法则压制,正面对抗的话,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而且,威廉呢?”

玛尔的眼镜闪了一下,“好问题,我们先去找威廉,跟他会合,然后想办法逃走。”

他捏着瑞基手腕的手向下移,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热,瑞基猛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他。

玛尔倒是面色冷静,甚至透着几分理所当然:“你别误会,要是可以,我也不想牵你的手。”

他抬眼看了看混乱的战场,低声解释:“但我们不能离开彼此十步,而这种场面下,很容易被骑兵冲散,我们必须紧紧抓住对方。”

“蹲下身子,借着树丛移动,跟紧我,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明白?”

瑞基嫌弃的看着他们紧紧相扣的手,无声地翻了个白眼,然后点点头,表示同意。

决定了下一步后,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深吸一口气,接着默契地伏低身子,接着灌木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营地外潜行。

玛尔的策略非常有效,骑兵们面对灌木丛时,基本都会选择绕开或是策马跃过,并未察觉到潜伏其中的两人。

二人就这么有惊无险地绕到了矮树林的尽头。

“该死的,威廉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瑞基半蹲在树影间,低声骂道,“以那个老精灵的性格,遇上这种事他绝对会冲在最前面,想办法保护这些难民的!”

玛尔眯起眼,沉思片刻,随即脸色一变,“没错,所以——事情糟了。”

瑞基听他这么说,心头一沉,“什么意思?”

玛尔缓缓吸了一口气,眼神冷肃,“威廉……很有可能已经倒下,或者——被俘虏了。”

“!”瑞基咬牙,“玛德!那我们得去救他!”

“他还拿着一块深渊之石呢!没有石头,我怎么进无尽深渊?”

“你这家伙……”玛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算他没有石头,他也是我们的朋友,救他是理所应当的!”

瑞基没想到他会突然怼他,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最终瞥开视线,冷哼一声:“……行吧,反正得救。”

就在这时,玛尔突然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注意,随即悄声道:“那边!那边的空地站着好几匹马,看起来是指挥官在的地方!”

瑞基眼睛一亮,“走,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压低身子,朝着目标潜行过去。

到了距离最近的灌木丛后,玛尔抬手示意他停下。确定周围没有人发现他们后,他们在原地蹲伏好,然后透过枝叶的缝隙,悄悄望向空地。

令瑞基吃惊的是,那里站着的竟然是十个紫袍邪教徒,穿着和之前在落叶村遇到的一样。

他们围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威廉。

但真正让瑞基震惊的是另一个人——

在看到他的身影后,瑞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心脏猛地一缩。

“说!那个红眼小子在哪里?!”

第27章 快跑吧!!

“快点交代出撒旦之子的下落!”

空地上,紫袍教徒的首领一脚踹在威廉的腹部,声音阴冷而沙哑。

他身形高大,银色的头发像枯草一般垂在紫色的教袍上。在他的脖颈上,青灰色的皮肤间有着一道未愈合的伤口蜿蜒而过,狰狞可怖,像是被斩首后,用黑色的针线缝硬生生地缝合了回去。

瑞基缓缓转头,和玛尔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骇然。

那竟然是艾摩斯——那个在落叶村被他们合力杀死并斩首的邪神教徒首领!

他竟然还活着?!

威廉被绑着坐在地上,身上的圣骑士盔甲破损,沧桑的脸庞和金色的头发上沾着斑驳的血迹。

挨了重重的一脚,他忍不住“哇”地吐了一口血,但他的眼神却依然平静如水。

他浅蓝色的眸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冷漠道:“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我不会出卖朋友。”

“你真以为我不会拿你怎么样?”艾摩斯怒喝,眼中闪过暴戾的光。他猛地抽出剑,高高举起,带着疯狂的杀意向威廉劈去——

一只巨大的手掌拦住了他的动作。

“喂,别动老子的货。”

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粗粝的戾气。

拦住艾摩斯的,是一个身型高大,肌肉盘虬的光头兽人。左半边脸带着狰狞的烧伤,两颗尖利的獠牙上一边带着金圈,一边带着银圈,两个牙圈做工精致,和他粗犷的丑脸格格不入。

他金色的竖瞳里透着不耐,粗大的手掌死死捏住艾摩斯的手腕,语气阴森地警告道:“雇主说了,要活的,健康的那种‘活的’。”

艾摩斯脸色一沉,狠狠瞪了他一眼,讽刺道:“……哼,索尔克,想不到你这种见钱眼开的东西,竟然会信守诺言。”

雇佣兵首领索尔克冷哼一声,没有理他。

艾摩斯舔了舔嘴唇,深紫色的嘴唇看起来像两条吸饱血的水蛭,恶心又扭曲地蠕动着,带着深深的恶意。

“罢了,中了爱尔琳大人三箭,谅那小子也跑不远——他一定就在这片林子里。”

他的手指缓缓收紧,青灰色的皮肤皱在一起,像一团被挤压在一起的菠菜面包,声音带着一抹疯狂:“我一定要找到他,然后斩下他的头颅,献祭给真神!”

索尔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记错的话,雇主给你的任务是活捉那小子吧?”

艾摩斯冷笑一声,紫色的唇角勾起,“哼……杀那小子可是执行魔瑞寇的意志——杀光梅西耶世界的王子,除掉黑环的潜在持有者!”

他青灰色的眼瞳里露出一抹冷光,“同为虔诚的真神信徒,我相信那位大人一定会理解我的决定,甚至会为我的忠诚而感到惊讶与赞赏。”

“况且,他要抓魔王之子,指不定打的也是一样的主意。但——不行!”

艾摩斯的呼吸逐渐急促,拳头收的更紧了,目光癫狂地低盯着林间的黑暗:“我不能让他抢走我的功劳!我才是祂最虔诚的信徒!”

索尔克看他狂热信徒的样子,嫌弃地后退了几步,摆摆手,“随你吧,反正我的任务是活捉这个光明圣骑士、杀光镇民。”

随即,他转头看向沐浴在晨辉下的曙光镇,细小的金色眼眸里泛起贪婪的光,“曙光镇是个好地方啊……光是冒险者公会,就够弟兄们好好搜刮一番的了。”

“艾摩斯!”

一直沉默着的威廉突然出声了。

他抬起头,激动地问:“你刚刚是不是提到了爱尔琳?”

艾摩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嘲笑道:“是啊,怎么,跟神的英灵们打了一晚上,竟然没能认出来你曾经效忠的公主殿下吗?”

他悠然地踱步走至威廉面前,伸出枯木般的手指,挑起他胡子拉碴的下巴,逼迫他直视自己:“不过没关系,你的公主殿下……也不记得你了。”

“我听说过那个故事,那个公主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她的骑士活下去的故事……爱尔琳大人的箭术天下无双,据说当初收割她的灵魂可是费了教会好大一番力气。”

艾摩斯眯起眼,嘴角的笑意加深,紫色的嘴唇蠕动着,咀嚼着恶毒的快感:“感谢你的无能,真神才能收获如此强大的英灵玩偶。”

“你——!啊!!”

威廉瞳孔骤缩,怒火在浅蓝色的眸子中熊熊燃烧。

额角青筋崩起,他臂的肌肉鼓起,束缚着他的绳索因为这番挣扎而嘎吱作响。

“住口!住口!你这个邪神的走狗!!”

他红着眼,暴怒地咆哮道:“我一定会杀了你们,杀了那个该死的邪神,替公主报仇!!”

艾摩斯哈哈大笑,“看啊,多么标准的无能之人的愤怒!”

“邪神?不!祂是超越本世界光明神、更崇高、更纯粹的存在——”

他听着威廉的怒吼,张开双手,面朝天际,享受地高呼:“赞美真神魔瑞寇!”

蹲伏在草丛里的瑞基听完艾摩斯的话,眼底升起怒火,忍不住低声骂道:“死变态……我看不下去了!”

他咬牙,手指死死揪住地上的枯草,下一秒就要站起来冲出去救威廉。

然而——

他并没能冲出去,甚至都没能站起来。

“!你干嘛?”

一股强劲的力量从身后袭来,猝不及防间,他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玛尔温热的手臂箍住他的肩膀,将他牢牢地圈在怀里。

“别动!”

他在他的耳侧,低声道,“我们走!立刻走!”

瑞基惊愕地瞪大眼,震惊地回头看他,不可思议道:“你什么意思?威廉怎么办?我们不能就这么丢下他!”

玛尔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低声道:“你没听见艾摩斯要杀你吗?”

“而且那个雇佣兵头子说了,威廉不会有事的——你得信我!”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拽着人就走的冲动,低声道:“再不走,咱们就得死在这里了!”

瑞基看着他,红色的眼眸闪了闪,眼底的光芒犹如燃烧的火焰。

他迟疑了一瞬,扭头看向痛苦暴怒的威廉,然后磨了磨牙,倔强道:“不!我不会再丢下我的队友了!”

五百年前,被光明圣骑士围剿的时候,他害怕至极,只想着活命,于是抛下了自己的队友。

他就那样眼睁睁地地看着她惨死在他们的圣剑之下,而自己则带着玛尔巴什仓皇逃走了。

他永远无法忘记她的死状,也无法原谅懦弱的自己。

玛尔见他闪烁的眼眸,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在看到对方微微张开的嘴时,他立马伸手去捂,奈何还是晚了一秒。

“——艾摩斯,你个SB神的SB狗!”

瑞基挣不开他的桎梏,索性直接蹲在地上大喊出声:“不是要找小爷吗?来呀,我就在这里!”

玛尔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接着眼睛一翻,差点要晕过去。

小祖宗啊!!

他脸上向来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笑意彻底裂开,脸破天荒地皱成了一团。

换作平时,在他们都处于全盛状态、或者自己有充足的备选方案的时候,他或许会对瑞基这番充满义气的行为感到几分钦佩和赞赏。

但是!

现在的情况是什么?!

他们现在都被人界法则压制,瑞基战力直接跌落成菜鸡,他则因为当初为了逗瑞基玩而给自己下的“变人魔咒”束缚着,完全没办法动用一丁点魔力!

等于说他现在是个纯得不能再纯的人类药师啊!一个一点魔力、灵力都没有的凡人!

他的武功,一对一绰绰有余,但要是对上一群全副武装的重甲兵——

会被剁成肉泥的。

更糟糕的是,这些狗贼还施展了强力沉默术!

也就是说,他被沉默了,根本没办法动用魔力解开伪装魔咒,恢复真身!

而他们的对手,是一个不知道怎么回事死而复生,还体法双修的邪教头目,外加一群装备精良、嗜血残忍的雇佣兵。

玛尔看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起来指着艾摩斯骂的瑞基,痛苦地捂住了脸。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个冲动的惹祸精主子?

玛尔微笑着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怒气压了下去。

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关键还是想想该怎么破局。

……毕竟,他亲爱的小王子,是指望不上的。

他余光瞟见一个正轻快地纵马向这边过来的雇佣兵。

这人只穿了布甲,面白肤净,眉眼斯文,看起来不像那些割喉手雇佣兵,倒更像是个抄写员或某种文职人员。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有办法了。

“瑞基?!”

威廉见瑞基突然从灌木丛里钻出来,脸色发青,大吼道:“臭小子你傻吗?他要杀你——别管我,快跑啊!!”

“哼……”瑞基冷哼一声,手指握紧剑柄,咬牙道:“大叔,我不会跑的!”

他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艾摩斯青灰色的双瞳,脸上带着不甘与倔强,“五百年前,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在我面前,那时候,我发过誓——”

“我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了!”

威廉怔了一下,浅蓝色的瞳孔微微缩小,沧桑的脸上划过一抹短暂的感动。

但下一瞬,他的表情就变得和玛尔一模一样——

头疼加无奈。

他狠狠吸了口气,恨不得冲上去给这热血冲动的臭小子一拳,“这次和五百年前乔瑟菲娜的事不一样!蠢小子,这些家伙抓我还有用,我暂时不会有事——你赶快走!!”

艾摩斯抽出铁鞭,指着瑞基哈哈大笑:“跑?这片林子都是我的人,你想往哪儿跑?”

他缓缓逼近,青灰色的眼瞳里带着一股扭曲的兴奋,嘲弄道:“而且,这里可是人界,你的力量被压制得很严重了吧,瑞古勒斯殿下?”

“上次不慎中招,这次,我可不会再轻敌了。”

带着倒刺的铁鞭垂至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艾摩斯阴翳地看着他,深紫色的嘴唇咧开,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我很好奇——魔王之子的心脏,会是什么颜色?”

“嗬,好大的口气!”

瑞基被他的杀意激得浑身热血沸腾。

他缓缓拔剑,瞳孔放大,嘴角也勾起一抹同样嗜血的笑,“我倒是更想知道你的脑袋是怎么缝上去的——我一定要把它拽下来弄清楚!”

二人之间杀意翻涌,对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

一只手突然从灌木丛里探了出来,手指修长,动作优雅。

“二位,打扰一下,”

那只手手随意地指了指瑞基,轻松道:“我们尊敬的瑞古勒斯王子殿下有急事,得先失陪了,”

“还敬请见谅——”

瑞基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药师?

这家伙又搞什么鬼?

很快,玛尔用实际行动给了他答案。

瑞基只觉得一只手猛地握住了他的脚踝,然后——

下一秒,失重感袭来,

他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第28章 要死了

“啊啊啊啊——”

瑞基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猛地甩了出去,冷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视野剧烈翻转,“砰——!”

他狠狠地撞上了一个人,对方的体型貌似比他大一些,但没有穿盔甲,而且明显没有他强壮、身体密度高,完全承受不住这股冲力。

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直接被砸飞了出去,带着瑞基再地上滚了好几圈,最终一头栽进了土里。

只听“喀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男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瑞基一把推开摔断了脖子的抄写员,抖了抖身子,抬头正要骂人,却见一匹高大的骏马向自己冲来——

“上马!”

熟悉的声音从马背上传来,接着一只有力的手向他伸来,抓住了他的后领。

强大的拉力从后方袭来,衣服骤然绷紧,瑞基被猛地拽起,勒得他差点眼睛一翻晕过去。

好在很快他就被拽上了马,落入了熟悉的怀抱。

“你干嘛?!”瑞基气急败坏地扭动着,被迫夹在马鬓和药师厚实的胸膛之间实在是难受的很,挤得他快喘不过气了。

“干嘛?”玛尔没好气地瞪了怀里的瑞基一眼,“救你小命!”

说完,他双脚狠狠地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扬蹄朝树林外狂奔而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艾摩斯反应过来后,玛尔已经策马跑出了树林。

“该死的!抓住他们!!”

艾摩斯怒吼道,“索尔克!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让你的人去追!”

雇佣兵首领冷笑一声,侧头看了他一眼,细长的金色兽瞳里透出一抹戏虐与漫不经心。

他慢悠悠地扭头,朝身后的部下高喊,尖利的兽人獠牙随着嘴唇开合而起伏移动:

“弟兄们,听见艾摩斯大人的话了吗?——给我追!”

一声令下后,轰隆的马蹄声响起,十几名骑兵纷纷纵马朝着树林外奔去。

艾摩斯死死地盯着二人逃走的方向,脸色阴沉地一甩长袍,翻身上马,咬牙低吼:“哼……他们跑不掉的……”

他狠狠地一甩缰绳,带着身边的教众们疾驰追出树林,朝着二人追去。

树林外的草原上,玛尔一边擒着瑞基,一边纵马疾驰,疯狂地向前跑。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威廉!”瑞基用力推着身前男人的胸膛,额头青筋崩出。

他想要从他的怀里挣脱,然而这次,纵使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箍在腰间的手硬是没有松动分毫,甚至还越勒越紧,将二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瑞古勒斯,你别再任性了!!”

紧贴着身体的胸膛起伏,低沉醇厚的男声从耳边传来,细听还能听到对方喉中声带的微颤和唇间的低喘。

“威廉都说了,让你快跑,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脑子?!”

“咻——”破空声骤然响起,箭矢从身后袭来,几乎擦着身上玛尔的脸颊飞过。

瑞基感到身上人猛地压低了身子,将自己牢牢地罩在了身下。

耳边风声呼啸,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背后是颠簸的马背,纵使腰间有玛尔的手箍着,他仍然有种自己要掉下去的感觉。

肋骨被对方结实的胸膛压的生疼,背脊则被迫抵在马脖子上,耳边马鬓毛拂过,挠的他奇痒无比。

瑞基咬着牙,尝试调整姿势,努力想要挣脱身上人如牢笼一般的束缚。

可无论他怎么扭,玛尔的手臂始终向铁钳一样死死扣着他的腰,像是要把他勒死。

他忍无可忍,只得半恼半怨地嚷道:“药师!你放开我,我好难受……嘶!”

话音未落,箍着他的那只手突然来了一记又狠又准的拧捏,刚好落在他腰间最敏感的软肉上。

剧痛夹杂着一瞬间的酥麻感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身子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开双腿,死死夹住了玛尔的腰。

一瞬间,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连心跳的频率都如鼓点般撞击在了一起。

瑞基愣住了,瞳孔猛地收缩,真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在马背上。

他猩红的眼眸僵硬地移动,扫了眼他们二人现在的姿势——

他的腿跟两条蛇一样缠在人家身上,对方的腰线都陷进了他的膝弯里。

轰!!

一股滚烫的热流冲脸颊直窜至耳根,他整张脸烧得通红,就差冒烟了。

靠靠靠靠靠!!

他他他他他他……

他在做什么啊!!

他怎么会有这种条件反射?这跟那些软若无骨、满脑子都是配交的魅魔有什么差别?

瑞基羞得几乎要原地升天,恨不得直接从马背上翻下来摔死算了。

上辈子被囚禁在城堡阁楼里、日夜接受玛尔巴什调校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

那些一次次被按在床上、墙边、甚至书桌上练习“服从”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影响悠久……

瑞基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都是那个老怪物!

他咬牙切齿地想,把他好端端一个魔王之子给彻底搞成了这副模样!

他没脸见人了啊!

正在他脑子羞愤地快熔断的时候,覆在他身上的男人开口说话了:

“瑞基!别再犟了!逞英雄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你难道忘了你父王托付给你的任务了吗?!”

玛尔低声指挥道:“抱紧我,腿就这样夹好,不要再乱动了!我需要集中注意控马,否则你就等着被箭串成筛子吧!”

药师的声音冷静干脆,语气正气十足,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显然,他把瑞基的扭动挣扎解读为想折返回去救威廉,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挣扎是因为姿势不舒服,更没有往少儿不宜的那个方向想。

瑞基一愣,怨念和羞耻感如潮水褪去,随着而来的是一种无地自容的歉疚。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这种场景下,还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

药师说的,话糙理不糙。

客观理性的来讲,他确实没有那个能力,能够打败艾摩斯和所有的雇佣兵,救下威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够摆脱艾摩斯的追杀,他们便可以藏身暗处,再寻找机会救出威廉。

好吧,刚刚自己确实冲动了。

而且,药师那么努力地在想办法救他、带着他逃命,自己不但不领情,还……

瑞基脸上的羞红逐渐变成了懊恼的绯色。

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收起了自己那比天高的自尊心和一点就炸的暴脾气。

然后,伸出手,抱紧了身上的玛尔。

他靠在他的肩头,没再挣扎,像一只收起爪子的小兽,安静而倔强地伏着。

玛尔骑术了得,在箭雨之中穿梭得游刃有余,不仅全程毫发无伤,甚至还逐渐拉开了与后方追兵的距离。

然而,他们的好运并没有持续很久。

狂奔数里后,眼前的地势陡然一变。

横在他们前面的,是一片被黑气笼罩的森林。

森林绵延数十里,像一只死寂的黑色巨兽,静静地匍匐在草原上,吞吐着浓郁的黑气。

玛尔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周围——

没有可以绕过森林的办法。

他回头看了一眼向身后的追兵,眼里闪过一丝愤怒与不甘,然后转过头,用力策动缰绳。

“驾——!!”

棕马长嘶一声,甩了甩头,鼻孔喷出一股白气,然后猛地加速,朝着那片黑雾森林冲去。

“轰!!”

忽然一声震天的巨响,地面瞬间炸裂开,一股巨大的冲击波自后方传来,泥土飞溅,火光冲天。

瑞基感到耳膜嗡然一震,几乎在同一瞬间,身下的棕马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鸣。

爆炸的冲击力将棕马掀翻在地,他还没能反应过来,便感到失重感想自己袭来,紧接着下一秒,一团炽白的光在他眼前炸开,他和玛尔二人连人带马一同摔了出去,身体重重地摔出数米远。

他的身子重重地摔进了草原里的灌木蒿里。

尖锐的树枝划破了他的皮肤,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剧痛像毒蛇般蜿蜒而上,沿着脊柱一路爬上后脑,瑞基眼前一黑,呼吸短暂地停了一瞬,五脏六腑像被生生翻搅了一轮。

他勉强抬起胳膊想翻身,却不料又一阵尖锐的剧痛袭来——这是药师受到的伤害。

骨头断裂的感觉疼得他前额绷紧,眼前白光骤绽。

一个人承受了两个人的伤害,饶是瑞基身体素质惊人也耐不住这么遭,剧烈的咳嗽脱口而出,带着腥甜的血味。

“瑞基!!”

不远处传来玛尔的惊呼,然而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动了。

瑞基趴在地上,半边脸贴着泥土,血从喉间涌上,顺着唇角蜿蜒流下,滴落在草地上。

该死的……一点都动不了了……

食指微微颤动,像垂死挣扎的火苗。他费力地抬眼,眼珠艰难地向上移动,红眸里翻滚着不甘与愤怒。

不,他不能死,他还要去无尽深渊……去取黑环……

然后送给身处世界之墙,在前线对抗邪神的父王……

父王……

就在他的意识濒临断裂的边缘,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掌。

“——瑞基!”

他拉住了他的手,将他背了起来,然后拼命向前跑。

天地开始晃动,有节奏地起伏着。

他虚弱地趴在他的背上,视线模糊,只能看清一缕棕色半长发,凌乱地摇晃着。

……玛尔穆恩。

药师的名字自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在心里念出他的全名。

然而,下一刻他就撑不住了。

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世界也逐渐变成青灰色。

玛尔听着背上瑞基越来越弱的呼吸声,焦急道:

“瑞基,坚持住!别睡!听见了吗?我们马上就进森林了,进去了就安全了!”

瑞基听了,眼底忽地一亮,然后虚弱地“嗯”了一声。

他相信他。

另一边,艾摩斯发射出去的炸弹箭威力惊人,但不幸的是,他虽然魔法和近身搏斗很强,但箭术真的不行。

那一箭确实成功把玛尔和瑞基从马背上掀了下来,却也顺带把前排距离他们较近的几名雇佣兵一同炸飞,恋人带马横七竖八地摔在了地上。

后方急速冲锋的雇佣兵们见状大惊,纷纷勒马急停,惊慌中努力绕过横躺在地的同伴和他们的坐骑。

一时间,尘土飞扬,马嘶人喊,场面一片混乱。

索尔克见自己的人被炸了个人仰马翻,猛地乐停战马,回头朝着艾摩斯怒吼:“艾摩斯!他们都是我的弟兄!是自己人!你这个疯子!”

艾摩斯扭曲地笑了,青灰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他,而是双腿猛地一夹马腹,策马跃过倒地的雇佣兵们,全力冲上前。

他盯着被人类药师背在背上的瑞基,眼里迸发出浓郁的杀意。

瑞古勒斯撒旦森,

梅西耶世界最后的一位王子……

黑色骏马在草原上疾驰着,然而在距离森林百米左右时,马却突然僵住,嘶鸣着强行刹住脚步,前蹄高高扬起,差点将他掀下马背。

“驾!驾——快走,走啊!”艾摩斯怒吼着,用力扯僵、夹马腹,然而黑马只是不断地在原地打转,嘶鸣后退,死活不肯再往前一步。

也就是这一瞬的停顿,前方背着王子奔逃的人类的身影被咒怨森林的黑气所吞没,消失不见。

“该死!!”

第29章 咒怨森林

踏入黑森林的那一刻,身后追兵的马蹄声顿时消失殆尽,世界变得无比寂静。

这里的空气无比滞凝,黑气在树影间缠绕流动,森然如雾,一只活着的鸟兽的看不见。

瑞基在进入森林的那一刻,像是进了一锅看不见的毒液,本来就呼吸不畅的肺顿时感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难受地无法呼吸。

“……瑞基?”感受到他突然加快的喘息和“嗬嗬”作响的喉音,玛尔脸色一变,立刻停下脚步,一手托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绕过膝弯,将他从背后轻柔地抱至怀中。

“别睡,你千万别睡!”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布满碎石的林间草丛中穿走,嗓音颤抖,声线不稳,“前面的树下有片空地,你再坚持一下,到了那里我给你治疗。”

瑞基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眼神迷离地望着森林中缭绕不断的黑气。

事实上,他还能睁着眼睛,已经是奇迹了。

只是他虽然说不出话,却仍然能感受到玛尔剧烈起伏的胸膛,隔着粗糙的麻布药师袍,听到他狂跳的心跳。

这人带着他纵马冲出重围,在被爆炸掀翻后又迅速爬起来,背着他狂奔几百米……

这人……真的只是个药师吗?是的话,也未免太厉害了吧……

简直可以当骑士了。

瑞基浑浑噩噩地想着,玛尔穆恩他不但脑子好使,身手也强,这样的天赋,可真是令人嫉妒啊。

他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也叫玛尔的人,玛尔巴什。

那个名字是被他封存在心脏深处的伤疤,一被触碰,便隐隐作痛。

但刚好,他现在就需要点痛来保持清醒。

说来可笑,自重生以来,意外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他竟然压根没空去想那个人,甚至连好好数里自己对他的感情的时间都没有。

是的,他是咬牙切齿地发誓自己恨死了他,再也不想见到那个背叛他、玩弄他感情的混账。

可……在他囚禁自己之前呢?

在他六百五十多年的生命中,有整整六百年是和他度过的。他和他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和亲叔叔还要长。

玛尔巴什和他一起长大——他们一起流浪,一起并肩作战,一起笑、一起吵、一起闹,形影不离地度过了无数个日升月落。

五百年前,从无尽深渊出来后,他失去了记忆。

他不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只知道自己叫瑞基,带着一个疑似自己弟弟但跟他长得完全不像的小孩儿。

他那时的外表和心智只有人类孩童十岁,可他的力气和生命力比普通的人类小孩强太多了,又因为长着一对猩红的眼睛,找不到正经谋生不说,还经常被人当恶魔或者吸血鬼。

那些愚昧的村民用带钉的木棒追赶他,试图将他这个“异端”活活打死,或是抓起来烧成灰烬以求“净化”,尽管他只是一个想要讨点面包填饱肚子活下去的小孩子。

那是他一生中最黑暗、最痛苦的一段日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被人类接受,只觉得自己被诅咒了,为了得到救赎,他甚至想办法通过了光明圣殿的考核,成为了光明圣骑士的备选。

现在想想也觉得好笑,生来便属于黑暗的撒旦之子居然差点成为光明神的圣骑士,简直是倒反天罡,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结果显而易见,他没能成为圣骑士,得到救赎。

他的魔族血脉被发现了。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圣殿以及教会,他们竟然让一个恶魔进入圣殿,甚至差点录用他为圣骑士,这是光明圣殿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

于是,他们将他逮捕,关进地牢,宣布要以圣火净化他的“罪孽”——尽管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就在他要被处刑的前一天,玛尔巴什和几位为他打抱不平的同期圣骑士候选人潜入了地牢,将他救了出来,然后他们一起踏上了被圣殿通缉并追杀的逃亡之路。

在他被关在地牢里,为自己的出生感到羞耻,为即将到来的死刑而绝望时,玛尔巴什突然出现,救了他,给了他生的希望。

那时,他的心智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他在他最艰难迷茫的时候,站在他的身后,推着他往前,像轻柔的月光,在黑暗中给了他活下去的力量。

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他怎么可能不爱他?

玛尔巴什对他而言,不是一个随手捡回来的小孩,而是一抹刻在心底的白月光,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青春,是他五百年人生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可惜,他爱的那个人,从未爱过他。

甚至,一直都在讨厌他。

想到这里,瑞基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为什么?

他真的很想问玛尔巴什,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不高兴,却从来不告诉他为什么,只冷着个脸跟在自己身边,默默地照顾他?

为什么讨厌他却还要留在他身边,当他的下属,接受“撒旦森”这个属于撒旦之子的姓氏,做一个“从未被加冕的王子”,辅佐自己五百年?

为什么讨厌他却从不直接说明他讨厌他,让他滚,而是总是面无表情地收下他送给他的礼物,让他产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又是为什么,明明那么讨厌他,却在囚禁他以后,还要和他……上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好痛,好痛啊……

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从眼眶中涌出,顺着沾满了血与泥土的脸颊滑落。

“瑞基……?”

玛尔低头一瞥,见他竟然哭了,顿时心头一阵抽痛。

他以为瑞基是因为伤势太重带来的剧痛,忍不住了,连忙开口安慰,声音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急切与慌乱:“再坚持一下,马上、马上就到了!”

说话间,他咬牙加快了速度,终于越过了铺满碎石头的草地,来到了稍微开阔,勉强能躺人的空草地。

“到了,到了……”确认草地上没有树枝或者石头等杂物后,他将怀中人轻轻地放下,像是对待珍贵的易碎品。

瑞基的状态很不好。

他浑身是血,衣衫破裂,腿骨不自然地扭曲着,眼神光弱得几乎快要消失,眼眶中流出的泪水也渐渐枯竭,如同生命的沙漏,最后几颗沙粒正无声地滑落着,即将见底。

“不……”玛尔感到自己的手,甚至连牙齿都在颤抖。

他迅速打开,抽出一瓶金盏花药剂,一把拔开塞子,将瓶口凑到瑞基嘴边,轻声哄道:“瑞基……来,先喝点药,好吗?”

瓶口轻轻抵在瑞基失去血色的唇边,往日泛着淡淡粉色的唇瓣微微张着,干裂发灰,毫无反应。

玛尔怔了一下,随即抬起瓶子,猛地灌下一口药液,含在嘴里。

他俯下身,额前的碎发垂落在二人之间,然后闭上眼,轻轻覆上了那两瓣温度渐失的薄唇,将药液缓缓渡了过去。

唇齿相触的瞬间,冰冷与温热交织,带起一阵酥麻的电流,从唇瓣一路蔓延至心尖,像一道悄无声息的雷,在他体内悄然炸开。

玛尔微微睁大眼,唇间那抹柔软的触感令他呼吸一滞,心脏仿佛脱离了控制,骤然乱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药成功渡进瑞基口中,顺着他的喉咙滑下。

“咳咳……”他轻轻咳了两声,气息微弱,却是活着的证明——他的身体还在本能地反应,说明瑞基他还没放弃,还在坚持活着。

玛尔心头一松,却不敢耽搁。

救急的疗伤药已经喂下去了,接下来必须处理伤口。

玛尔连忙起身,恋恋不舍地移开唇瓣。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然后迅速地从药箱中取出一瓶烈酒和一套小型手术工具。

艾摩斯的炸弹箭非常阴毒,爆炸的瞬间,弹壳的碎片也一同爆裂开,像一场铁雨,溅得人和马满身是伤。

更糟的是,因为【恋爱囚笼】这个爱约魔法,瑞基替他承受了本该落在他身上的那部分伤害。

也就是说——现在瑞基身上不但先前的箭伤裂开了,身体各处还嵌满了炸弹和碎石,要是不把它们尽快取出来,饶是他身为魔王之子,生命力再强,也撑不了多久的。

他抽出匕首,动作轻柔却迅速地划开瑞基残破不堪的衬衫。

炸弹箭的碎片深深嵌入雪白的皮肤之中,直透肌肉。伤口翻卷,血与泥混合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右肩的箭伤也被震开了,血液浸湿了绷带,沿着腹肌蜿蜒而下,划过人鱼线,没入腰际。

濒死的瑞基浑身是血,眼睫挂着晶莹的泪珠,狼狈凄惨,像一朵被暴雨蹂躏过的血玫瑰——

这种禁忌的美丽,令人心疼,更令人疯狂。

玛尔呼吸一滞,忍不住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悬在半空,竟然有一瞬间不敢触碰他的身体。

汗珠自额间滑落,深褐色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震惊与痛苦。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阖上眼帘,接着猛地睁开,拧开烈酒,倒在镊子上消毒,然后跪坐在瑞基身侧,开始处理他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

等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口时,玛尔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指尖僵硬冰冷,连动动都困难。

一名合格的外科医师需要有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精确到毫厘的手感控制,还有对患者痛苦毫不动摇的冷静和理智,才能稳稳地下刀、消毒、缝合,做到每一步都完美无失误。

然而很可惜,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外科医师。

他甚至不是一个医师。

玛尔垂眸,将手抬到嘴前,吹了吹指尖。

在感到触感逐渐回来后,他从储物袋里抽出毛巾,从壶里到出了清水,轻柔地擦拭着瑞基的脸。

他可以是一个剑修,一个法修,一个博古通今、精通黑白魔法的法师,但他绝对不是治疗。

他只是在魔界中央魔法学院的图书馆里读过几本医书,在修真界修行时囫囵吞枣地学过一点止血、包扎的常识罢了。

瑞基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睫毛静静地覆在眼帘之上,一动不动。

玛尔轻柔地为他擦去脸上的血迹与泥土,动作极慢,极轻,像在擦拭一件快要碎掉的瓷器。

他看着瑞基灰白的嘴唇,喉咙干涩。

他不确定自己手术有没有都做对,伤口是否清理得足够彻底,会不会感染,绷带缠得对不对,会不会太勒又会不会太松,会不会还有哪里没看发现的内伤……

可是,自己终究不是专业的治疗,而他还处于沉默状态,无法使用治疗魔法。

他只能……做到这里了。

玛尔低下头,双手交握,抵在自己的眉心间,然后闭上眼,低声祈祷道:“拜托了,瑞基……挺住。”

“你还得替陛下去无尽深渊取黑环,打败邪神、拯救世界,你不能在这里倒下……”

“你不要死,你千万……别死啊……”

第30章 你真可怜

风拂过黑色的咒怨森林,带起树叶沙沙的摩擦,盘踞在林间的黑气缓缓地流动着,阴冷又粘腻。

玛尔给瑞基擦好身子后,再次从对方腰间的储物袋里抽出了一件衣服,动作轻柔地给他穿上。

瑞基胸膛缓缓起伏着,微弱却有节律的呼吸轻轻牵动着胸膛,像风中的火苗,虽小,却顽强地未曾熄灭。

玛尔见了,正在给他穿外袍的手一顿,愣了片刻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撑过来了。

瑞基他,活下来了。

黯淡的棕褐色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一股激动与酸涩的情绪混在一起,涌上心头。

他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手轻轻地抚上他的黑发,将他的额头抵在心口。

“瑞基,瑞基……”他低声轻唤着他的名字,即便得不到任何回应。

一抹微弱的光从他怀中闪过,玛尔眉头一动,低头凝神看去——

是瑞基颈间的猫眼石吊坠。

项链用最普通不过的黑色皮绳随意串起,银丝盘绕的线圈略显粗糙,皮绳打结的地方甚至还能看到未收紧的毛边,是一个非常粗糙的手工制品。

可吊坠中央的金绿猫眼石却意外地夺目。宝石晶莹剔透,中间细长的金色眼线泛着锐利的光,灵活且明亮。

乍得看见这枚简陋的吊坠,玛尔的心里微微一暖,同时还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瑞基竟然还戴着它,而是——

这条破绳子竟然还没断?

他伸手轻轻捏住缠绕住宝石的银丝,猫眼魔法石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缓缓亮起一圈柔和的光,回应着原主人的触碰。

看着魔法石周围流转的魔力,玛尔眯起了眼睛。

这颗石头,是他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襁褓里带着的,应该是这具身体的父母留下的遗物。

然而对他而言,这颗石头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物件罢了。

他灵魂穿越至这个世界的无尽深渊里之后,就被这具身体莫名其妙地吸引、强行夺舍进去,对这具身体的“父母”并没有什么感情。

在人界流浪时,他注意到瑞基好几次都悄咪咪地盯着这颗石头,眼神灼灼,明显很想要却又因为这可能是他“父母”的遗物而不好意思开口。

见瑞基那馋兮兮的样子,他心一软,索性在一次新年的时候,找了根黑皮绳,又熔了一枚银币,将它拉成银丝,把猫眼石简单绕了几圈,随手做成了个吊坠,当作礼物送给了瑞基。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贴身戴着。

哪怕回到了魔界,恢复了王子的身份,成为了第七狱,贪婪地狱之主,坐拥无数矿山与珍宝,他都没有摘下这枚简陋又寒酸的吊坠。

一根普通的皮绳,配上一点粗糙的银子制成的猫眼石吊坠,就这样被他戴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一戴就是五百年。

玛尔盯着猫眼魔法石,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了一股微妙的酸意,温热又轻柔,像是心湖里荡起的涟漪。

他的视线缓缓地上移,最终停在了那两瓣微微张开的唇上。

苍白,柔软,脆弱得仿佛稍一触碰就会碎掉。

他盯着他的唇,脑海里浮现出他们刚才渡药时短暂的接触——

冰凉,柔韧,顺滑,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像是无声地邀请。

这一瞬间,他心头竟生出了一种几乎无法遏制的冲动。

他的瞳色一点点暗了下来,目光也逐渐变得厚重而贪婪。

呼吸悄然加重,身体无意识地缓缓俯下……

“啪!”

清亮的耳光声传来,玛尔俊秀的脸被扇到了一边,黑框眼镜也被打得歪斜。

可是他给自己的这一巴掌并不疼,反而是躺着的瑞基脸上出现了一个红印。

他僵硬地看着瑞基那张苍白的脸上多出的一抹红,然后痛苦地揪住了头发。

“……草,我是疯了吗?!”他低吼出声,抓着头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怎么能对自己发誓效忠、守护、辅佐的王子,对自己看着长大的瑞基有这种卑鄙、龌龊、下流的冲动?

瑞基爱慕他,不过是年轻人不懂事,情窦初开、一时兴起罢了。

可他又不是年轻人了,怎么……怎么能……

该死的,他的礼义廉耻都进了狗肚子里去了吗?!

——简直禽兽不如!

他用力闭眼,双拳死死握住,指节绷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强行将那股刚刚翻涌上来的冲动生生压下。

他……他只是太累了,又和瑞基靠的太近,才一时失控,产生了那种荒谬的冲动。

他不喜欢瑞基,他不可能喜欢瑞基,他不能喜欢瑞基——

他不能喜欢任何人。

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一个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决定的人,这样的他,又怎么能……

玛尔峰眉紧皱,额角痛苦而压抑地抽搐着。

他对瑞基,只有责任,只有义务。

除此之外——绝无其他。

他在心底一遍遍重复这句话,像念咒一样麻痹自己。

柔软的悸动在他强硬得近乎残忍的理性压迫下逐渐消退,等再睁开眼,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冷静、理智、淡漠的玛尔巴什撒旦森。

他扶了扶歪斜的眼镜,从药师袍暗袋里的储物袋中取出了几个魔法符文,将它们刻进了瑞基颈间的猫眼魔法石中。

自己现在被沉默了,没办法解除变身咒、恢复真身,也没办法施展魔法。但这猫眼石却流转着魔力,并不受这诡异森林沉默效果的影响。

既然如此,那他便把守护魔法刻进猫眼石,在关键时刻可以保护瑞基。

就在他刻完最后一个魔纹时,四周弥漫的黑气忽然剧烈涌动起来,像是被某种力量驱动着,快速地朝他身后汇聚而去。

一股冰冷的寒意猛地攀上脊背。

他神经一绷,立刻起身,从瑞基腰侧抽出猩红长剑,死死地盯着正在疯狂凝聚、翻涌不止的黑气。

一个人从黑气中缓缓走了出来。

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玛尔猛地瞪大了双眼,瞳孔收缩,握剑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来人抱着一本金绿色的魔法书,一身暗绿镶银法师长袍,深棕色的半长发被绿色的丝带系起,随风轻扬。

他深邃如渊的褐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玛尔,左眼戴着的单边金丝眼镜反射着晦暗不明的光。

玛尔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心脏不安地疯狂跳动起来。

他将猩红长剑横在身前,厉声喝到:“你是谁?!”

“玛尔巴什”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薄凉的笑。

“【被天道選中,生不能死,卻又為死而生。】”

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你真可怜,永远无法和所爱之人在一起。”

“更可悲的是,你甚至都还不知道——你已经连被他爱的可能都没有了。”

玛尔心口猛地一震,像被撕开了一道裂缝。他下意识回头去看身后的瑞基,却发现——

那里空无一人。

一阵寒意自脚底席卷而上,他握剑的手微微发颤,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你……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玛尔举起猩红长剑,剑尖直指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面色狰狞地吼道。

“玛尔巴什”笑了,深棕色的半长发在黑雾中轻扬,像黑水里飘动的水藤。

他扬起下巴,英俊绝伦的脸上带着一抹残忍的快意:“你为什么要问我?”

“明明推开他、弄丢他的人——是你啊。”

话音落下的刹那,周围的空间开始变得扭曲,树影变得模糊不清,空气泛起阵阵涟漪,如梦似幻,连风声都变得遥远飘渺。

下一瞬,世界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他站在了一扇被九环魔法锁住的重工雕花木门前。

他怔怔地望着这扇门,目光掠过上面熟悉的纹路与繁复的雕饰,心脏倏地一紧,猛跳了一下。

他知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魔界第九狱,潘地曼尼南皇城城堡最高处的密阁——他们刚回到魔界时,瑞基意外发现的“秘密基地”。

那时,他们还未生嫌隙,关系亲密,形影不离。

而这里,是他们共度过最宁静、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的地方。

……

瑞基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再度睁开眼后,首先感到的是一股夹杂着硫磺与灰烬的气息拂过他的面颊——

是魔界独有的味道。

他瞪着眼,望着眼前熟悉又遥远的景象,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这是……回到了魔界?

可……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明明和药师玛尔一起逃进了那个黑乎乎的森林,好吧,是药师背着他跑进去了,但——

对了,药师呢?

他猛地想转头去找人,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自己好像被禁锢在了这具身体里面,无法动弹。

不仅无法动弹,就连视野也是固定的,只能看得见眼前狭小的一隅。

怎么回事?

他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瑞基惊恐的张嘴想要大喊,毫不意外的,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还不等他慌乱个彻底,视线忽然动了——这具身体的主人离开了窗前,抬手合上了华贵厚重的重雕木窗,将高悬的紫月和渗着硫磺气味的夜风一并隔绝在外。

窗户合上的一刹那,昏暗的阁楼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而就在这具身体抬手的时候,瑞基看清了那只抬起的手——

白皙、修长的手腕上,拷着一对墨绿色的魔纹法环,玄铁打造的锁链自法环延伸而出,垂至地面,蜿蜒消失在房间深处的阴影中。

瑞基猛地怔住。

魔法手环泛着冷冽的金属光,墨绿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和黑色无异,金色的纹饰细致地镶嵌在边缘,盘蜿成繁复的花纹。

他记得这个东西,他就算再死一次也不会忘记——

这是上辈子玛尔巴什用极其稀少的脉冲精铁结合古代魔法打造而成的约束法环,能够压制和吸收无上限的物理和魔法攻击,专门用来封印他的血脉之力的。

戴着这对法环,他引以为傲的天生神力和超强自愈力便被剥夺,变得弱不禁风,连劣魔都不如。

视线继续移动,他从窗边离开,走向房间中央那张宽大的酒红色四柱床边坐下。

大床正对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通过落地镜,瑞基看清了这具身体主人的面容——

年轻男子身披一件玄色丝绸睡袍,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与白皙如玉的胸口。

他的黑发凌乱地披撒在肩头,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打理过,毛糙、没有光泽,看得瑞基嫌弃得直皱眉。

而那双标志性的红眸,黯淡得像被掏空了底的宝石,毫无生机不说,眼底还带着浓重的青黑,看起来痛苦迷茫、生无可恋,活像个被榨干了精气的痨鬼。

噫,真丑。

瑞基在心里嫌弃地锐评。

没想到当初他竟然狼狈难看成这番模样,难怪被那些看碟下菜的侍魔们欺辱。

正当他努力回想这是上辈子什么时候时,突然传来了门“吱呀”打开的声音——

“瑞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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