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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 相见长安

豫州城, 赢秀褪下明光铁甲,换上了一身金裳,席地而坐, 面前是北朝的沙盘。

沙盘上, 有半壁江山都插着南朝的旌旗, 殷红一片, 以长安为界,东面是赢秀打下来的城池, 西面是殷奂领军攻占的州郡。

算算距离, 殷奂身在洛州,离长安更近, 只隔了一道西渭水,应当很快就能打下长安。

羌王已死,如今羌部皇室中,是那位世子势大, 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要么在长安,要么在雍州, 两处都是北朝最核心的腹地。

赢秀望着沙盘,若有所思,豫州刺史坐在他对面,低声提点:“雍州可不是好打的。这几日雍州将领的亲眷老小都被接到长安了, 一旦谁敢称降或者战败, 他们的亲眷便会被凌迟。”

刺史暗暗庆幸,所幸他一家老小都在豫州城,还不至于被人拿住把柄。

至于为何要和南朝靖侯说这些……眼下都已经带着豫州城主动归降了,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雍州,九州之一, 中原关内平原,治所在京师长安,与长安紧密相连。

有上万重兵把守,宛如森严铁桶,易守难攻。

赢秀垂下眼睫,想起了从荆州传来的军报,殷奂以身诱敌,引出羌王,随口问道:“我这颗人头在你们北朝值多少钱?”

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年将军说话竟然如此直接,刺史有些惊讶,想了想,“倘若生擒,值一个王侯。”

早在半月前,羌部那些斗得不可开交的皇族便不约而同地发令,生擒靖侯,便可封侯拜相,日转千阶,从平民一跃为王公贵族。

谁不知道南朝靖侯和昭肃帝之间的燕闻昳事,北朝人明白,只要擒获靖侯,便可借此威胁昭肃帝。

只是,此事风险太大了。

一旦触怒昭肃帝,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能做出什么。

听到自己值一个王侯,赢秀轻轻笑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值钱。

等刺史走后,赢秀叫来了瘐家军,众人商议片刻,发现劝不动赢秀,也只好由他去。

豫州与雍州同在渭水上,穿过渭水,便是黄河下游的冲积平原

赢秀带着人趁夜沿着渭水而下,下了船,牵着马,立在峭壁上,远远往下眺望。

远处城池高矗,锯齿状的城墙宛如游龙,高高低低地起伏,每一个阙口上都架着一瓮热油,烧得白烟袅袅。

显然,这些热油是用来恭候南朝将士的。

战场就是兵戈,刀剑,箭矢,烫油……每一样都是冲着取人性命去的,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生死只在顷刻之间。

许是知道靖侯擅长鼓动人心,雍州城的城门紧紧闭着,天光之下,宛如一座严丝合缝的巨石,看不见半点罅隙。

赢秀收回目光,拍了拍身旁的汗血马,这是从荆州牧场上连夜送来的小红,几月不见,小红已经出落成一匹高大的骏马,漆红鬃毛甩动,发出凌冽破空声。

小红性子烈,在峭壁上小步地来回踱步,被拍了两下,俯下身,靠近赢秀。

赢秀踏着马镫,翻身上马,“走吧!”

少年声音清朗,洒脱,烈日高悬,照耀着他身上的金色披风,显眼至极,仿佛一轮移动的太阳。

他一旦出现在北朝人的眼皮子底下,就会沦为众矢之的。

身后,众将都有些担忧,想到赢秀执意如此,也只好策马跟上赢秀。

雍州城下,四面开阔,举目皆是平原,立在瞭望台上,便可将周围一切收之眼底。

守台的烽子远远看见南朝的部曲正在朝这边过来,手持盾牌弓弩,还有人推着桔槔上前,俨然是要攻城,连忙点燃烽烟。

“砰——”

狼烟乍起,城内示警的军鼓重重敲响。

一场麈战即将开始。

赢秀作为主帅,又穿着金色披风,金绦束发,承受了最多的攻击。羌兵宛如趋火之萤,源源不断地朝他扑来。

一开始,赢秀身边还有厚厚的人墙,南朝士兵挡在他面前,围拢在四面八方,不让羌兵有机会靠近。

后来,雍州城下不断地涌出羌兵,密密麻麻,好似蝗虫,冲散了南朝部曲,赢秀身边只剩下几十个亲信。

远处寒光一现,赢秀猛然偏头避开上首的箭镞,顺势一拍小红,小红仰起四蹄,凌空避开底下的箭矢,发出一声嘶鸣,骤然越出羌兵的包围圈。

不多时,骑着盗骊的羌人骑兵又团团围拢过来,上方不断地有箭矢袭来,铺天盖地,织成一张密密的网,试图网住沙场上那道金色的身影。

“嗡——”

一声锵鸣,少年将军手中的剑险些脱手而出。

赢秀攥紧问心剑,抬手一抹,抹掉鬓发上湿漉漉的鲜血,长睫也沾了血,眼前一片朦胧飘忽的猩红。

他努力地眨了眨眼,足尖一点,踩着马蹬起身,同一时刻,就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前后两道长枪搠了过来,迸溅出金石之鸣,反射出的寒光映照带血的铁衣。

若非赢秀反应及时,只怕这两道长枪已经一前一后搠穿了他的胸膛。

刹那间,赢秀从半空中稳稳地落在长枪上,敌将见势收回长枪,他脚尖踩空,顺势坐在小红上,一扬马鞭,正要冲出去。

左右方向又来了几个手持长枪的羌兵,身形高大,宛如一座座沉重铁山,齐刷刷地朝马上的少年刺出长枪!

这一回,各个方向和角度都有枪尖袭出,哪怕南朝的靖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这天罗地网。

果然,赢秀闪避不得,只能生生受了前方一击,他捂住心口,指缝间流出汩汩鲜血,整个人险些往后倒去。

那匹汗血马骤然抬起前蹄,再次从夹缝中越过包围,这一次,它飞得更高,马蹄铁下踩着天光,径直从羌兵头上越了过去。

羌人将领仰起头,看着汗血马载着受伤的主人离去,脸上一片湿漉,带着浓郁的铁锈味,他抹了一把,是血。

——是靖侯身上的血!

眼看着南朝剩下的兵将掩护着靖侯往华山逃去,羌人将领犹豫一刹那,疾声道:“追!”

华山有一处峡口,形如半只葫芦,入口窄□□仄,内里宽阔。

追入峡口时,羌兵全然没有发觉此处的地势不利,一味地追击眼前孤身一人的靖侯,箭镞,长枪,暗器,不断地投向赢秀和他身下的马。

追到绝路,那匹汗血马骤然停下脚步,身后,是雍州城将近一半的兵力。

烈阳下,漆黑森罗的大军和一人一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羌兵朝着他们射箭之时,马匹上昏迷的少年将军骤然睁开眼,策马避开箭矢,抬手投足间,全然没了方才那副将死的模样。

赢秀急促地策马回转,退到华山峭壁处的凹陷处,这是死路,也是唯一的生路。

羌兵还未反应过来,望着躲进峭壁下的少年,忍不住大笑,事到如今,他还能躲到哪去?

下一刻——

华山峡口两侧,山峰上探出无数只箭矢,落雨似的,将北朝的部曲浇了个淋漓尽致。

“快!撤!”

雍州州牧终于反应过来,他们中计了!

正要原路返回,四面隐约可闻轰隆轰隆的巨响,巨石不停地往下滚落,顷刻间就堵死了出口。

不仅如此,山道两侧还在滚落巨石,迎头砸下。

形式逆转,他们成了被捉的鳖!

赢秀牵着马,缩在峭壁下艰难地喘息,胸膛还在流血,鲜血时刻不停地涌出,把他的手染了红色。

小红不安地发出低低的嘶鸣,低下头,拿脑袋蹭了蹭他。

一阵山风吹来,吹得赢秀打了个哆嗦,他有些困了,靠着小红,支着问心剑,身子慢慢地蜷缩下去。

朦胧间,远远传来一声凄厉遥远的马嘶声,山道上跃下许多道影子,快速朝他奔来。

再醒来时,便已经身处雍州城一座府邸中,赢秀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了谢舟。

对方披着漆发,黑发几乎遮住半边脸,眉眼清冷昳丽,五官锋利得不可逼视,眉心间蓄着淡淡的疲倦,立在帐前看着他。

赢秀晃了晃脑袋,傻愣愣地叫了一声谢舟,又唤了一句殷奂,眼神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

帝王身长玉立,身上还穿着铁甲,玄甲明光,箭袖浸着薄薄一层红,极淡的血腥味,冷铁似的,覆着霜。

“你怎么来了?打下长安了?”赢秀坐起身,问道。

帝王轻轻点了点头,长安,已经回归南朝版图。

领军进长安后,他没在城内多待一刻,急转方向,前来找赢秀。

雍州的羌兵不好对付,京师的羌兵应当更加不好对付,殷奂却能在短短时日内取胜。

赢秀露出一个笑,想亲他一下,却没有力气。

陡然想到什么,躺在帐内的少年骤然问道:“……小红呢?”

“等你伤好了,再带你去看小红。”

殷奂温声道,他音色向来冷厉清冷,刻意放轻,也依旧如冷玉般清湛。

赢秀盯着他看了半响,忽而伸出手,想要拨开帝王被黑发掩住的半边面,对方却避开他的动作,退了一步。

“等你修养好了,我们便一同去长安。”

赢秀伤势未愈,还迷迷糊糊的,收回手,道:“好。”

在雍州城修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内,赢秀极少见到殷奂,就算见到,对方也总是头戴冠帻,坐在垂帷后,让他看不真切。

直到前往京师长安的卤薄启程,行了数日,身为南朝故都的长安就在脚下。

登高望远,能看见市城雉堞、万瓦如鳞,故国的风吹动赢秀的鬓发,他转过头,看向身侧的帝王。

“你说让我当皇后,还算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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