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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我们,也到此为止吧。

大秀前的最后一晚,怀幸也在参与应酬。

请来的嘉宾们陆续到达海城,公司办了个招待宴会,她和陆衔月自然要出席。

觥筹交错间,嘉宾们预祝明天的大秀一切顺利。

怀幸笑容灿烂地应着,仰头咽下杯子里的饮料,她的神经紧绷着,今晚不会喝酒。

应酬结束时是夜间九点半。

九月中旬的海城夜晚少了夏日的燥意,泛着丝丝凉意,宴会地点有个很大的花园,淡淡的桂花香气四处飘散。

楚晚棠开车来接怀幸,她凑过去,给怀幸系着安全带能闻见怀幸身上沾着的桂花香。

她在怀幸的侧颈处细细嗅了嗅,笑着道:“好闻。”

怀幸抬手揉着她的脑袋,手指触碰着她柔软的发丝,唤了声:“姐姐。”

“怎么?”楚晚棠挑眉,梨涡浅现。

路灯映进车里,怀幸凝着她的眼睛,也跟着笑:“就是喊你一下。”

楚晚棠:“好啦,我们回家。明天就是大秀,压力很大对不对?今晚早点睡觉好好休息,迎接美好的明天,一定会大获成功,怀总。”

她亲了亲怀幸的脸颊:“我在你身边呢。”

怀幸:“嗯。”

回到家洗过澡,怀幸从琴盒里取出楚令仪的那把小提琴,之前她们从云栖源回来,她给楚晚棠拉过一次琴。

她抚着质感绝妙的琴身,没一会儿,楚晚棠吹好头发从二楼浴室出来,她抬头看过去。

“想拉琴吗?”楚晚棠没有立马下来,就站在安全栏边支着上身,问。

怀幸:“嗯。”

她咧起嘴角:“突然很想拉琴给你听。”

楚晚棠:“我下来。”

“不用。”怀幸望着她,笑眼弯弯,“你在上面就好,就像在演奏厅二楼。”

“好。”

怀幸当初练小提琴没少吃苦,她熟练地架好琴,小提琴稳稳卧在她的锁骨和下颌之间,像是一只栖息的天鹅。再握着弓根,她均匀着呼吸,闭上眼,运弓。

几百万一把的小提琴音质很优越,每一根琴弦的震颤都携带百年光阴的沉淀。

公寓隔音很好,拉琴不会吵着邻居们。

楚晚棠没学过小提琴,不知道怀幸拉的是什么曲子,她给手机开启录音模式,视线始终放在怀幸身上。

她看着怀幸拉琴的手臂如流水般舒展,按弦的手指轻盈,似舞者在指板上跳跃。

怀幸长得好看,身板端正,拉琴技术高超。

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而此刻的楚晚棠却没有欣赏的心思,她从这首曲子里听出来了浓浓的哀伤。

耗费许多力气,她才忍下泪意,在怀幸收尾以后鼓掌:“好听。”

怀幸徐徐睁开眼,朝二楼的人展颜一笑:“拉琴会让我没有那么紧张,现在果然好点了。”

楚晚棠随手关掉录音,下楼,跟她一起把琴放回琴盒。

再牵着她的手上二楼,把人圈在怀里,合上眼:“我向上天许过愿了。”

“什么愿望?”

“许愿我的小幸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别让她再因为大秀那样焦虑了,不然我就……”

怀幸闻着让她安心的木香,把人抱紧了点。

她听着“我的小幸”四个字,心脏都抽了下,闷声回问:“不然就怎么样?”

“不然我就只能下次再许愿了。”楚晚棠亲了下她的额头,声调柔软,“晚安。”

“晚安。”

夜色渐深,怀幸睡着了,人慢慢从楚晚棠的怀里撤去。

楚晚棠看着无边黑暗,好半天,她脑仁发疼地掀开被子,跟之前一样开门去往客厅。

她打开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凌晨一点半,咬紧了牙关。

翻了翻微信联系人,找到列表里正在当小提琴老师还爱熬夜的大学同学。

礼貌问候结束,她转了一笔钱过去,让对方帮忙认一下录音里的曲子是哪首。

老同学回复很快:【马斯涅的《沉思》,是古典音乐中最具情感穿透力的小提琴曲目之一。】(1)

楚晚棠:【代表的什么意思?】

老同学:【《沉思》常被解读为单恋的独白或分手后的追忆。】(2)

老同学:【是想忘不能忘的拉扯,是爱而不得却仍心怀感激的矛盾,温柔中藏着克制,憧憬里裹着痛苦。】(3)

老同学:【这琴音听上去好高级,这把琴应该挺贵的,得上百万吧。】

老同学:【演奏者的情感好浓烈……】

楚晚棠看着这几行字,泪水再次决堤。

……

9月13日当天,海城风轻云净,晴空万里。

“丝季”职员及所有外包团队在上午就到场馆里忙碌起来,后台的模特和妆发团队在准备着,现场也在检查灯光、音响、视频等,氛围绷得很紧,没人敢大喘气。

秀前一小时,观众们陆续签到进场。

媒体们已就位,直播设备也准备好,场馆内播放着“丝季”本次大秀的相关视频,公司历史、大秀理念等等。

怀幸也忙得团团转,她戴着耳麦听丁容汇报整理好的进程,还跟陆衔月来到场馆之外迎接嘉宾。

门口的打卡墙排着队,观众们神色兴奋,部分嗑怀幸和楚晚棠CP的人看见她出现,立马瞪大眼睛,再跟同伴私语:“真人比视频里还要好看啊……”

有些私语太大声了,怀幸无法做到没听见,就朝她们笑笑:“希望你们今天看秀愉快。”

“啊啊啊……”

陆衔月在一边看着这些昏迷的cp粉,哑然几秒,说:“也亏得现在楚总监在后台把控服装,不然要是你俩一起出现,我怀疑她们真的要嗑得上呼吸机了。”

“你现在说话怎么跟评论区一样夸张。”

陆衔月眉开眼笑:“网友剪辑的cp向视频天天推我面前,我能怎么办?我两眼一睁就是看,要是被她们知道那张海边日出照就是你们俩,那还了得?”

怀幸看向澄澈的天空,轻呼出一口气:“今天天气真好啊,衔月。”

可她就是觉得冷。

陆衔月:“是啊,这说明天气也在为大秀开绿灯。”她拍拍好友的肩,看向路边停下的一辆车,“姑姑和我姐她们到了,诶,另一位是楚总她们公司的梅总吗?”

“是。”

她们迎过去,先跟梅总和陆雪融打招呼。

梅总看着怀幸,伸出手去:“好久不见,小怀总。”

“梅总还记得我?”怀幸笑着回握。

梅总点头:“你当初在大秀的表现很出色,现在管理着‘丝季’,我很期待。”

陆雪融在旁边道:“梅姐,请吧。”

她们二位长辈年龄相当,再加上两边公司还有合作,于是提前联系上相约一起来了。

陆雪融和梅总聊着往前走,怀幸朝陆枕月弯弯眼:“岁岁姐。”

近一个月没跟陆枕月再见,陆枕月看上去跟之前没什么两样,还是光彩夺目。

她对着怀幸说:“大秀顺利,小幸。”

“姐,你也祝福下我。”陆衔月适时出声,她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氛围。

陆枕月抬臂搭着妹妹的肩:“想要什么祝福?”

“发大财。”

“你已经很有钱了。”

“谁会嫌钱多?”

姐妹俩往里走,怀幸看着她们的身影,唇畔翘了翘。

再抬眼,看着场馆挂着的巨幅海报,好几秒后,她垂下眼睑,听见一道女声在几米外响起:“小怀!”

怀幸看过去,笑了笑:“蔺姐。”

她还给蔺悠萌发了看秀邀请,主打的就是一个不落。

蔺悠萌肤色还是健康的麦色,她穿着很鲜艳,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太久没见啦,你真是越来越好看了。我很期待大秀哦~~~”

又问:“Violetta那家伙呢?”

“在后台呢。”

“也是,她这会儿该忙着服装。”蔺悠萌挤眉弄眼,“嘿嘿,我在悄悄嗑你们的CP。”

怀幸被空气呛了下。

蔺悠萌大摇大摆往前走:“好嗑,请多放饭。”

怀幸压下心里的难过,摇头失笑。

……

三点钟,大秀正式开始。

场馆座无虚席,灯光切换后,本来有些嘈杂地环境瞬间归于平静,请来的主持人上台,开启有关本次大秀的场面话。

大秀将严格按照流程脚本执行。

怀幸和楚晚棠坐在一起,她们两人今天都穿着配套的“丝季”的服装。

由于工作vlog带来的热度,她俩作为素人也有一大波关注度,能感受到许多双眼睛总是落在她们两个人身上,她们展现出来的跟视频里一样美好。

现在都齐齐看着在台上拿着话筒的陆衔月。

陆衔月性格活泼,关键时刻也不失稳重,由她上台很合适。

“现在就让我们开启‘四季有丝季’的视觉盛宴吧~~~”陆衔月鞠个躬,下了台。

灯光打在T台,音乐响起,“春”的模特在音乐下出场,服装、妆容,模特长相,都完美符合“灵动”这一点。

台下媒体们按着快门,直播也同步着现场进度。

怀幸呼吸屏住,情不自禁地去牵楚晚棠的手。

身侧的女人没有犹豫地回牵着。

怀幸没有转头去看她,静静感受着相融的指尖、合拢的掌心。

好奇怪,明明心脏在胸腔,但在这一刻似乎移到她们的手心共振,砰砰砰的心跳声取代背景音乐,在她们耳畔响彻。

场馆的一切似乎都隐去,只剩下她们两个,呼吸交叠间,她们好像处在无人打扰的岛屿。

只有彼此的岛屿。

怀幸还是偏过头,恰好撞上楚晚棠移过来的目光。

瞳孔里她们的倒影成了这方小天地里的朝阳。

四目相视,下一秒,又都扬起唇角,怀幸笑眼弯弯,楚晚棠梨涡点缀。

直播的2号机位把镜头切到她们身上,看直播的观众们拼命发弹幕:【呼吸机!给朕上呼吸机!】

她们错开目光,再次看向舞台,都在笑。

泪光也在她们眼里闪烁。

……

这场秀办得很成功,没有半点错漏,光是万依复工首秀就是一大看点,她表现力太强,一个人揽了一年四季,关于她的词条霸占着热搜。

谢幕环节,先由四季分组谢幕,最后才是所有人齐齐站在舞台上。

怀幸、楚晚棠和陆衔月站在中间,朝大家鞠了个躬。

观众们逐渐散场,跟她们关系较好的嘉宾则是过来恭喜,再由工作人员领着去AfterParty,晚点还有庆功晚宴。

工作人员们在忙着清点现场,怀幸也忙着看营销部那边呈上来的数据。

各方反响都很好,公司的销售额也很可观。

万依卸完妆换回便装从后台出来,她一把抱过苏峤,对朋友们道:“姐的复工首秀咋样?是不是很让人惊艳。”

也不等人回答,她自己轻哼:“T台上永远有我的名字。”

苏峤握拳,稚气复读:“T台上永远有我的名字。”

“峤峤你长高点,以后也当超模,到时候我来教你。”万依在小女孩脸上吧唧一口。

苏峤:“不要!我要当大画家!”

苏澄扶额,看向在旁边的楚晚棠,露出担心的神色。

万依也看过去,敛了敛表情。

楚晚棠感受到她们的关心,冲她们露出一个笑容,表示自己没事。

但看上去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强颜欢笑的感觉。

场馆里的人一点点减少,最后几乎清空。

傍晚时分,天空上演一场盛大的色彩狂欢,某五星级酒店内,盛大的庆功晚宴也在同步进行。

为了这场大秀整个公司前前后后忙碌了好几个月,现在取得这样的结果,大家都很兴奋。

外聘的这几位服装设计师也感慨颇多,这份工作太有强度,又让人觉得很爽。

莫茉当了楚晚棠两个多月的下属,已经折服于楚晚棠的工作能力和魅力上了。

等楚晚棠端着酒杯来到设计师这桌时,她又喝多了,举起酒杯:“楚总!跟你共事这段时间,我收获良多,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和顶尖设计师之间的距离差了这么多,你在各方面都是碾压我的存在……我会努力缩短跟你之间的距离,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这杯我干了!”

楚晚棠跟她碰了下:“你也会有越来越好的发展。”

莫茉中途停下,想起来补充:“也祝福你和怀总长长久久哦。”

这话一出,这桌人都笑起来。

楚晚棠颔首,很客气地道:“谢谢。”

她喉咙发紧,艰涩地又回了句:“我们会的。”

会吗?

跟共事两个多月的临时下属们聊完,她回到怀幸她们这桌,没怎么喝酒,她却有些晕眩。

怀幸关心地看着她,凑近询问:“还好吗?”

“没事。”楚晚棠扬唇。

“你别喝了。”

“好,我不喝。”楚晚棠低声,“我听你的话,杏杏。”

陆枕月看着她们亲昵的画面,默默挪开目光,跟梅总聊着关于话剧的事情。

闻时微坐在陆衔月旁边,看着她们这样,内心叹了口气。

她从女友那里知道了怀幸跟楚晚棠在大秀以后就结束的事情,此刻心情有些复杂,难以言明。

苏峤作为全场团宠,丝毫感受不到氛围的微妙。

她长得精致可爱,围着桌子转悠都有人想跟她交流,逗小孩的笑声此起彼伏。

时间一点点溜走,庆功宴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楚晚棠藏起自己低落的情绪,但因为她要表白还需要准备一番,就先行跟怀幸告退。

“我先带苏澄她们回去了,杏杏,峤峤困了。”

怀幸看着她,像是想将她深深地印在脑海。

几秒后才点头:“好。”

楚晚棠正要转身,怀幸喊她:“姐姐。”

“怎么了?”

“就是喊你一下。”跟昨晚一样的回答。

楚晚棠伸出手,没事人一样摸摸她的脑袋。

回去的路上,楚晚棠坐在后座,她降下车窗,触碰到的是不算轻柔的晚风。

她握不住的晚风。

大颗大颗眼泪从她眼里落下,苏峤本来都困了,听见声音看过去。

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不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

只是伸出手去抹她的眼泪:“谁欺负你啦?糖糖妈咪。”

路灯在楚晚棠的泪光里拥有自己的倒影,她勉强牵起唇,说:“没有人欺负我。”

苏峤静静抱着她,再不懂,也能感受到她的难过。

……

跟陆雪融和陆枕月道完别,怀幸又看着陆衔月和闻时微上车。

她吹着晚风,不想那么快就回城山公馆。

可该面对的还是该面对。

十点钟,她从车库进入电梯。

上行的时候,她心里数着秒数,十五秒整,电梯门开。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轿厢,站在电梯口看着自己的房门,又产生了迟疑。

电梯口的光线将她包围。

她在这里站了将近十分钟,才吸口气,来到门口输入密码。

“921228……”是最后一次输入这个生日密码,她的指尖都在颤抖。

门逐渐推开,先看见的是放在玄关柜子上的鲜花。

再往里看,只见楚晚棠站在玄关尽头,穿着正式,怀里还捧着一束“春日来信”,里面装着的不是海棠花,而是郁金香,另一侧还抱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以绿为主紫色点缀的裙子。

怀幸僵在原地。

楚晚棠眼眶还泛着红,她说话有些鼻音。

看着怀幸,她还是努力笑着道:“怀幸。”

光是叫个名字都像是用尽她所有的力气,她的眼泪也不争气地往下坠落,一颗又一颗,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想要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却没有多余的手来擦眼泪,只能继续往下说。

她说:“我想,以我们最近的相处来看,今晚就是最适合的表白机会。”

她说:“遇见你之前,我对一年四季都没有感知。春日柳絮飘飞是恼人的绒毛,盛夏的暴雨是打湿裙摆的麻烦,深秋的落叶铺满街道我疑惑行人为什么会拍照,寒冬的雪落在身上我也只是拍下。”

她说:“遇见你之后,这一切都变了样。原来春风是裹着花香的拥抱,夏日暴雨后,还有橙子味的黄昏,秋季落叶的纹路竟如此巧妙,冬季的雪像银河洒落的糖霜……”

她说:“虽然你说我不用再问你‘可不可以’‘能不能’,但在这样的时刻,我还是觉得很需要问问你……”

她把花束往前递:“这束花不是‘春日来信’,而是‘四季来信’,有你在,一年四季都很美好。”

“可不可以让未来的一年四季都成为我们的书签,夹在我们相爱的书页。”

“……楚晚棠。”

怀幸听她说起这些,极度困难地眨动眼睫,再次深吸口气,出口的话语却还是发颤:“大秀结束,我们的合作也结束。”

“我们,也到此为止吧。”

第112章 往后,再也别见了,楚晚棠。

“我也觉得我们过去这段时日的相处模式到此为止比较好。”

楚晚棠听了怀幸的话,表现得很平静,她甚至还能翘起唇角:*“万依说一段关系不能不明不白地开始,不能默认没有确认,她恋爱经验比我们丰富,这话没有半点问题。所以我才觉得,今晚是个很好的表白机会。”

“你不要装不明白。”怀幸进门,弯腰从鞋柜取着拖鞋。

“我指的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你最清楚。”每一个字出口都很艰难,让她嗓子发疼。

楚晚棠险些站不稳,她还是看不清怀幸的脸,却倔强地吐出四个字:“我不清楚。”

眼泪断线,继续往下砸,她痛苦地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能清楚什么?我什么都不清楚。”

怀幸站到她跟前,睨向盒子里的裙子,看得出来是用高级面料做的裙子,就这样安静躺在盒子里也很有质感。

又看向旁边的“四季来信”,郁金香为主,还搭配了其它几款品种的花,绚烂好看。

再抬眼,看向眼前的人。

楚晚棠眼眸湿润,哭得梨花带雨,眼周都是粉红色,肩头微颤但腰背挺直,这人连哭都带着三分矜贵气。

怀幸缓缓抬腕,用指尖拂去挂在楚晚棠脸上还未坠落的泪珠,滚烫的泪水烧着她的肌肤。

她轻声说:“楚晚棠,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楚晚棠问,“又是‘腻了’的那套说辞吗?”

怀幸:“不是。”

她的呼吸有些不畅,顿了好几秒才继续说:“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没有为什么的,你不需要去想缘由,不然好累啊。你说是不是?”

“我不接受,你明明回答过我喜欢跟我待在一起。”

“只是当下喜欢而已,但现在不喜欢了。”怀幸的口吻听上去没有半点起伏,像是只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不相信……”

楚晚棠还是把花束先放在一边,她用手背抹着自己的眼泪,妄图看清此刻怀幸的模样,可伤心的眼泪怎么抹也抹不尽,她说:“你让我怎么相信?昨晚上你还说想给我拉琴听,昨晚上你还在我怀里……今天在秀场,你还下意识牵我的手……”

“怀幸,我没有失去对情感的感知,你对我的感情我感受得到。”她牵过怀幸的手牵着,放在自己心口,“你感受不到我的吗?”

怀幸不回答,还是温柔地牵过她的手往客厅走。

将她按在沙发上坐下,扯过茶几上的纸巾给她擦眼泪。

窗外的夜色渐深,楚晚棠握住怀幸的手腕,跳动脉搏传到她的掌心。

她仰面看着怀幸,泪光晶莹,很笃定地道:“你看,你现在还在给我擦眼泪……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说的你不喜欢我这件事?”

“我说过了,是我人好。”怀幸没挣开,就盯着她的脸,“换做是衔月、时微姐、岁岁姐或者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样做。”

“可你今天秀场紧张时不会牵陆衔月的手。”

好几秒后,怀幸才回应:“你不要这样,楚晚棠。”

她说:“今晚过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你不跟我说明白,我怎么做到这一点?”

“也对,既然是我提出来的,那么就由我来做出改变比较好。”怀幸微微一笑,“我今晚就会向陆阿姨告假,未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在海城,具体在哪里你不会知道的,房间密码我也会改掉,你做不做得到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她拖长了音:“但我很想迎接没有你的新生活,你知道吗?”

“让我们的一切停留在目前还算体面的这一刻,好不好?看在妈妈们的面子上,我真的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

楚晚棠松开手,怔然。

怀幸是商量的口吻,听上去很有礼貌,也正是因为这份礼貌,让她窒息。

“你还是恨我对不对?你还是没有原谅我对不对?”

“我没有恨你,在妈妈墓前我也说过我原谅你了,这话不作假。”怀幸在软毯上坐下,尽量沉着冷静的模样,“我真的只是不想跟你再有半点牵扯了。”

楚晚棠的眼泪再次沸腾,周遭的一切她都失去感知,脑海里只回荡着刚刚怀幸说的话。

“这话你可以在你生日那天说的,为什么要留到现在才跟我讲?”

她的表情痛楚不已:“你出差回来后,你可以不上楼找我的,你可以只说剩下的那八十分钟不作数了,你可以不用喊我姐姐的,怀幸,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开始。你就是还没有原谅我。”

“我要怎么做才能证明我真的原谅你了?”

楚晚棠拍拍身侧的盒子:“你说过喜欢我给你设计的这条裙子……”她紧抿了下唇,“如果你愿意收下它,我就相信你原谅我了。”

怀幸的睫毛在颤,五年前的回忆在她脑海里碰撞。

她记得在工作的午休期间,楚晚棠约她到酒店里。

事后,楚晚棠翻出图稿,跟她说想在她22岁生日那天把这条裙子送给她,提前告诉她可以让她将惊喜的感觉持续到7月17号,还问她喜不喜欢这条裙子-

“喜欢,超级喜欢,全世界第一喜欢。”

只因是楚晚棠为她精心设计的,所以她喜欢,换做是别人,她的回答不会有这样深的程度。

可到头来,她们相处的那几年,也是楚晚棠的“精心设计”。

楚晚棠看着她在这段感情里挣扎、浮沉,而不准备用原计划抛弃她这样的话术,也不过是纸做的救生圈——

她没有得救,她越沉越深,再也无法呼吸。

楚晚棠见她不语,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说:“还有这张银行卡,我从未后悔给你花那些钱,这里面八十万一分不少,这五年里,每个月我还是会往里转一笔钱,遇到节假日也会……像从前一样,当然,我知道你现在不缺这些钱了。”

“但如果你能把这两样东西都收下,那我会相信你说的原谅了我。”-

“我这几年还给她花了几十万,还提供了那么多情绪价值,算下来我很好心,她也并不吃亏。”

怀幸脑子里再次冒出这句话,让她不自觉发抖,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对楚晚棠祈求般地道:“你不要逼我了。”

“我没有逼你。”楚晚棠低身,额头贴着她的,“我怎么舍得。”

“你就是在逼我。”怀幸抗拒地往后退,双臂撑在软毯上。

“所以,你不接收是吗?还是不敢接收?”楚晚棠却持续逼近,“你又在怀阿姨面前撒了谎,实际上你没有原谅我。”

怀幸:“我没有!”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仿佛暴风雨中一棵摇摇欲坠的小树苗,豆大的眼泪还是从眼眶里奔涌而出,在她的衣服上晕开深色的泪痕,她说:“你真的不要再逼我了……”

楚晚棠跪下来,倾身紧紧抱住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怀幸身体的颤抖并未停止,她也没有抬起手臂回抱。

眼泪流个不停,她出口的鼻音浓重:“我不会再掉入你的圈套了,因为我不需要向你证明我到底有没有原谅你,反正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

“怀幸,你不要再逃避了。”楚晚棠看着她到现在还在克制着,心如刀绞。

说的话也越发不客气:“你知道吗?你每次被我伤害你都不会来我面前闹,习惯独自消化,就连五年前你听见我说那些话的当晚,你可以当面质问我,你也没有,你制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据,故意喝冷饮洗冷水澡伤害自己的身体,就连眼泪都还要借着这个理由流下,怕被我察觉。”

“你害怕跟我起冲突,你害怕处理这样的冲突,你就连逃走都小心翼翼寻找机会。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你自己?有用吗?如果有用的话,你现在又在哭什么?”

怀幸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楚晚棠往后退看着她的脸,还是什么也看不清,用指腹抚着她的泪水。

开弓没有回头箭,楚晚棠只得继续道:“你想给我们的关系留下-体面,但我对你的伤害,我哪里值得这份体面?我什么都不值得,我不值得你的喜欢,我也不值得你这样温柔地对待我。”

“我七岁那年,楚令仪带着我从京城飞往云城,那一年她知道了你的生日,她把对怀阿姨所有的愧疚都注加在你的身上,哪怕她从未鼓起勇气去跟你打个招呼。”

“你以前问过我为什么不过生日,为什么?是因为她从来都不会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她不喜欢我的降临,我的生日她会忽略,但她却记得你的生日,她惊喜于你的出生……你知道吗?还会让我跟她一起唱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她期盼着你的成长。”

“所以我想在你生日的时候跟你断绝关系,这样对往后的你而言,生日的记忆也不会那么美好,毕竟你是那样信任我依赖我,你的世界只有我。”

“我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人,我烂透了。”

楚晚棠泪如雨下,说到这里哽咽着:“真的……对不起。”

她又抵着怀幸的额头,说话时的气流犹如岩浆:“我不知道怎么忏悔才有用,要怎样你才能对我敞开心扉,你告诉我好不好?你不原谅我完全没问……”

“题”字被怀幸拦截,她的情绪坍塌,崩溃地道:“是,我就是在逃避,你看上去对我那样好,我甚至不愿意接受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事实,我想让回忆暂停在还算美好的场景里……”

她没有力气再推开楚晚棠,她依旧闭着眼睛,由着自己的眼泪往下滴落:“我真的原谅你了,我只是无法背弃当初那个对你全心全意却被你玩弄的自己。甚至是我很想恨你,我都恨不明白。”

“我也很想知道我要怎样才能对你敞开心扉啊,可我没有心力了。”

“没有心力再去分辨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我问你是不是在书房加班,你在卧室但骗我说是,你给玩偶店员转两千却跟我说两百块……你张口就来的谎言,让我怎么去相信你?”

“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楚晚棠听她说这些,神情慌张,“真的,以后桩桩件件我都如实告诉你。”

怀幸扯唇:“不需要了。”

“可你还爱我,我也爱你。”那种怀幸要随风飞走的感觉在楚晚棠心间萦绕,“我们为什么不能……”

“我还爱你?”怀幸复读了一遍,旋即否认:“我没有。”

“没有吗?”

“没有。”

“你很胆小。”楚晚棠往后坐在软毯上,说这话时音量很低。

“凭什么?”

这回轮到怀幸凑近她,脱口而出生疏的称呼:“楚小姐,我只是不爱你而已,我有什么错?”我只是不想爱你而已,我有什么错?

“凭什么你要给我扣胆小鬼的帽子?”

“你不爱我,为什么会因为京城雷雨多而把我钩来海城?你不爱我,为什么会在你刚刚讲的雷雨夜从云栖源赶回来?你不爱我,为什么你又会赶回到刚刚提到的玩偶店?你不爱我,为什么又要用工作vlog记录下跟我的相处……”楚晚棠费力看着她,出口的声音还是很低,诉说她们这些时日相处的细节。

怀幸别开脸:“你就当是我为了报复你。”

她扯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把你对我的都还给你,我们扯平了。”

“没有扯平,这个程度还远远不够,因为我乐在其中,你是在奖励我,你应该跟当初的我一样。”

“那我不想让你继续乐在其中。”怀幸撑着身体站起来,她的心口发闷,“我真的太累了,楚晚棠。”

“网上说,人不能一直做正确的选择,偶尔也要做喜欢的选择。那么我放弃跟你过去这十一年,对我来说是既正确又让我喜欢的选择。”

“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好吗?”

楚晚棠抱着自己的膝盖,她浑身发凉:“我们不要重复妈妈们的路好不好?不要有遗憾……”

“人生不可能没有遗憾的事情,我过去是很喜欢你,但我不准备再继续喜欢你了。我坦然面对我们的情感不在同一个时段链接的事实,我平静接受我们的感情有遗憾这件事。”

“可是没关系,余生还很漫长,足够我们忘记彼此了。”

怀幸看着她这副模样,难受地再次错开脸:“我们各自收拾一下,之前一直没有一起完整看完《机器人之梦》。”

“今晚,我们从头看到尾。”

“往后,再也别见了,楚晚棠。”

第113章 朝前看,别回头。

怀幸第一次听见别人说她胆小,是在五岁那年妈妈带她去游乐园的时候。

游乐园项目很多,但她人小,也不够高,能玩的很有限,中途怀昭有个案子需要跟人打电话交涉,她看见不远处有个蹦床区,就跟妈妈说要去蹦床上玩。

蹦床上有很多小孩,大家蹦来蹦去,跳跃、欢脱、兴奋,都是没有烦恼的天真样。

但那是怀幸第一次玩,她没什么经验,上去过后没多久,就因为没把握住平衡摔倒了。

可其他人一直在蹦蹦跳跳,她失去重心,身体不受控制地翻着,想爬都爬不起来。

她茫然,她无措,她不安,她的鼻腔里满是塑胶和汗混合的味道,她试图站起来却没有成功,每一次颠簸都会抽走她的力气。

这会儿,有个小男生从她身边蹦过,还笑她是胆小鬼,玩个蹦床也会害怕。

她没有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就连长大以后,在妈妈的墓碑前,她也这样形容过自己。

是以,她对这个形容很敏感。

但这个形容不能由楚晚棠来说,否则她听着更是应激,只能下意识地给出自己的反应。

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否认不了这一点。

过去这段时间的她,又好像置身于小时候蹦床摔倒时的状态,她没有安全感,站不起来,她表面上看上去镇定自若,可能抓住的也只是徒劳的空气而已——

而楚晚棠就是那徒劳的空气,明明抓不住,可她还是会伸出手。

可最终跟楚晚棠纠缠的过往就像是扯动的反弹力,在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时,又会将她重重地弹坠,将她定死在这张蹦床上,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

她没有努力过吗?在这段感情里。

不,她最初努力过好多次。

在为楚晚棠雕那朵不会枯萎的花时,在海城的书房跟楚晚棠说倒计时不作数时,在以落下东西为由而住在楚晚棠的主卧时,在设置密码为“921228”时……

就连面对陆衔月最初问她是不是准备掉进同一个坑里,她说的“不准备”也仅仅是因为那不是“坑”——

而是在废墟上种“春日来信”。

只是她没有把握。

果不其然,当她每次松着废墟土壤的时候,她都会想起来五年前那晚在衣柜里躲着抱着膝盖的自己。

当楚晚棠望着她,她会想此刻的自己在楚晚棠眼里,是否跟当初一样好骗。

哪怕她清楚答案,因为她能感受到楚晚棠的真心。

可重建崩塌的信任是一项很大的工程,她数着碎砖上的指纹,每一道都是她曾经深信不疑的证据。

而徒手砌墙让每一块砖都带着血痕。

就连跟楚晚棠上床,也是她深思熟虑的一步,她想,指不定身体上的依赖会起作用,特别是她清楚自己的身体对楚晚棠的想念程度有多深。

然而在云栖源的当晚,她还是没有很真实的感觉,她窝在楚晚棠的怀里,听着楚晚棠在她耳畔难过的气音,内心升起沉重的无力感。

好难啊,楚晚棠。

好累啊,楚晚棠。

喜欢你是真的,后遗症也是真的。

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努力了,她彻底只当这段时日是她放纵的期限,她还从未在楚晚棠爱意如此浓郁的情况下跟楚晚棠待在一起过。

没有忽远忽近,没有患得患失,表面上一切都是那样和谐、美好。

她知道楚晚棠也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因为她们一向默契,她没有办法开口,她也无法辩驳,日期越来越近,难以言明的氛围在她们身上萦绕。

好多个夜晚她在装睡,她也知道楚晚棠起身离开卧室流泪,等第二天她就会忽略楚晚棠红肿的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拥抱嵌进她们的身体,心跳频率也一致。

只是那段曾经阻隔着她们。

在怀幸的预想里,她跟楚晚棠的断开应当很平静。

有遗憾吗?当然。

因为她们怎么也不算是一对恋人,不敢一起过情人节,不敢让楚晚棠把“恋人”两个字说出口。

她们的关系一向如此,五年前不明不白地开始,也不清不楚地结束,想来再走次这样的流程,她们两个人都很有经验,就当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不过,在楚晚棠眼里,她所做的这一切会是报复吗?

如果楚晚棠这样认为的话,那也很好,这样也代表着她们在某种程度上扯平了,往后更加没有牵扯。

结果……

断开得相当不平静,不平静到怀幸现在洗着澡,还能感受到自己不断翻涌的血液。

夜越来越深,她吹好头发从浴室出来。

看见在一楼客厅重新坐下的楚晚棠。

楚晚棠穿着睡衣,抱着膝,颓然地坐在软毯上,正望着茶几上的水杯发呆。

怀幸深呼吸后,下楼。

她踩着楼梯,动静不大不小,楚晚棠听见了但没偏过头来看她,她沉默着走过去,挨着楚晚棠坐下。

她登软件控制灯光只留了角落的立式台灯,再摸过遥控器,调出《机器人之梦》。

熟悉的影片开头在电视机上播放,色彩映入她们的眼瞳。

默片让一切都显得很安静。

怀幸无法专注地只看电影,她也望向茶几上的那杯水,回想起来那晚喂楚晚棠喝水。

想着想着,她真的有点口渴,又起身去净水机前站定。

自始至终,楚晚棠都没什么反应,只静静地坐在那,像是隐入空气里。

怀幸就着台灯光亮遥遥看着她,一直到水溢出杯子,才徐徐收回视线。

喝水,坐回去。

影片继续播放着,她们沉默着看到后面。

时间往后,电影还剩下十多分钟,楚晚棠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沙哑:“怀幸。”

“嗯。”怀幸转头。

“你跟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开心吗?”楚晚棠侧过脑袋跟她对视,很认真地问。

“开心。”

“那就好。”

楚晚棠失魂落魄地重复了一遍:“那就好。”

怀幸抿了抿唇,还是问:“你还没有告诉我要什么特殊铃声。”

她顿了顿:“为什么不设置?”

“我怕以后再也不会听见了。”楚晚棠忍着泪,“我会遵循你定的规则,以后不会来打扰你,就连有关我的普通铃声也不会再响起了。”

“……不是打扰。”怀幸也抱起膝盖,把脸放在上面,跟楚晚棠一样的姿势。

很像读书期间趴在书桌上午休的同桌,她继续说:“从来都不是打扰还有麻烦。”

昏黄光影落在她们身上,让她们可以看清彼此的眼睛。

楚晚棠听着这话,苦笑:“你现在说这样的话,只会让我更心痛。”

“对不起……”

“你不要向我道歉。”楚晚棠眨了眨眼,“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以为跟你重逢可以找回你,但还是把你弄丢了。”

怀幸垂睫,默然。

短暂交流过后,她们继续看着电影。

时间从来都不会暂停,影片再次迎来结束。

怀幸:“你还记得你喝酒那天晚上,看完这部电影的时候,说的是什么吗?”不等人回答,她自己又说,“你说好难过啊,你想让小狗和机器人在一起,它们让你感到遗憾,因为只差一点点……”

“你现在还是这样想的吗?”

“不再这样想了。”楚晚棠难受地闭上眼,心口闷得让她窒息,“你说得对,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能做的只有接受,它们最后过上各自的新生活,光这一点就很好了。”

怀幸看着她这样,指节蜷了蜷,有点难以呼吸。

好几秒后,回了一个:“嗯。”

氛围再次静默,一直到电影片尾播完。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两人异口同声。

皆是一愣,却又都笑不出来。

怀幸摇了摇头:“没有了。”

话音刚落下,她又立马续上:“不过晚上有个事情我向你撒谎了。”

“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在书房加班,你选择其它回答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脆弱,我明白;你跟我说玩偶店的扮演只给了两百块,也是因为不想让我觉得为了见我一面而付出太多,我知道。”

楚晚棠展颜一笑:“谢谢你。”

她的眸光含着泪,又轻声道:“我很想吻你。”

这次没有问可不可以、能不能,却也是请求。

怀幸眼睫颤了颤,单手撑在一侧,倾身过去。

楚晚棠没有被动地等待,在她有所动作的时候,就把手按在她的肩头,将她定在沙发上靠坐着。

以往都是怀幸跪坐在她的大腿上,而这一次,她选择以这样的姿势对待怀幸。

她们的身影在暖色光线下晕成两团模糊的墨,似在火炭堆里滚出来的眼泪滴落在怀幸的脸上,缓缓扫过怀幸的皮肤,继续往下/流着。

流入她们相碰的唇缝,再被她们卷进嘴里。

楚晚棠抚着怀幸的下颌,心脏正以失控的频率撞击着肋骨,她恍若一头被困在深海的鲸,用尽全力撞击冰层。

喉咙发出压抑的低喘,嘴唇仿佛被眼泪泡得发皱。

苦咸的味道呛着她们,但没有要分开的迹象,让喉间的灼热绵长,吞咽的动作持续。

结束时,楚晚棠扯过纸巾擦着怀幸脸上的眼泪。

等差不多了,再把额头跟怀幸的抵在一起,低声喊:“杏杏……”

呼吸缠绕在一起,怀幸眼眶泛红。

她抓着楚晚棠的睡衣,回了个音节:“嗯?”

“今晚我想抱着你睡。”楚晚棠还是没问可不可以,“睡醒我就离开。”

怀幸:“好。”

收拾好客厅的一切,她们牵着手上楼梯,跟过去这段时光一样。

回到主卧,也跟之前没什么两样,台灯按掉,一切陷入暗夜。

楚晚棠圈着怀幸,合上眼。

她脸上的泪痕干得差不多了,可闭着眼睛,眼眶也还是涩得胀痛。

睡不着,怎么也睡不着。

怀幸感受着楚晚棠的心跳,慢慢开口:“两边公司的合作还在继续,之后还是你带队吗?”

“我会交给别人。”

“……好。”

“我大概要出国一段时间。”楚晚棠故作平静地道,“‘岚翎’要在海外发展,梅总把这个项目交给我负责。”

“我知道,你开视频会议的时候也主要是说这个事情。”

楚晚棠摸摸她的脑袋:“‘丝季’被你和小陆总带得很好,也会越来越好,我27岁的时候,可没有你这样优秀。”

“你27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楚总监了,你还没有固定的培养计划,全靠你自己。”

“好,我们都很厉害。”楚晚棠说着又有些哽咽,“我们”这个词,她还能再跟怀幸说多少次呢?

怀幸也沉沉呼出一口气:“我记不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了。”

“你一岁多跟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是。”

“那怎么会记得。”楚晚棠失笑,“但我记得你当时小小一只,抱着怀阿姨的腿,有点不好意思地喊我姐姐,。”

“姐姐。”

“我在。”

“第二次见我呢?”

“第二次见你是在律所对面的咖啡厅,你长大了点,但我不能再出现在怀阿姨面前。你追着路边的小狗,差点跑摔倒了你知不知道?还好最后稳住了;第三次见你还是同样的地点,隔着那层玻璃,看见你抱着律所一位阿姨约会的鲜花不撒手,还说要自己插在头发上,她们笑你臭美,但还是插在你头发上了,非常可爱。第四次见你时……”

楚晚棠的记忆力很好,一直讲到跟怀幸十六岁时再见:“我从许家人那里知道许直勋要再婚的消息,才知道是怀阿姨主动向他发出见面的邀请,我也主动找到他,跟他说我要一起去云城。”

“于是,我又亲耳听见你喊我姐姐,我第一反应是好久不见。”

“你说得我有点难过。”

“为什么?”

“我没有见证你的长大。”

“如果有来世,我们再互相见证,好吗?”

“好。”

楚晚棠嗅着她的发香,嘴唇落在她的额头上:“带给你这些过往我很抱歉,以后好好忘记我吧。”

这话过后,没有人再出声。

“晚安”藏在沉默里,藏在呼吸中,藏在没有边际的暗夜。

……

怀幸睁眼时天蒙蒙亮。

根本没有睡多久,她就因为脑仁发疼自然醒来了,抱着她的人早已不在,身旁没什么温度可言。

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好半天,当阳光刺进窗帘缝隙,她才扇动眼睫。

一转眼,看见在床头柜子上放着的纸条,她窒了一瞬,伸手拿过。

七夕节那晚,她想狠下心来,想早点切断她们的关系,越拖下去越残忍,为此特地写了个纸条,就等楚晚棠打开。

可楚晚棠似有预知的能力,迟迟没有打开。

而现在,纸条上面不止有她写的内容,还有楚晚棠的回复。

【楚晚棠,情人节快乐,愿你在没有我的以后也能一直快乐。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不要被困在过去,不再害怕雷声。朝前看,别回头。】

【遇见你是我的幸运,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怀幸。】

楚晚棠:【祝你醒来都是好天气。】

第114章 生日快乐,姐姐。

周一的海城蓝天白云,是很好的天气,怀幸在早上准时来到公司。

大秀已经圆满结束,跟聘请的几位临时设计师合作也到期,但她们在“丝季”待了这么些时日,各部门互相配合,还受到不少照顾,因此她们觉得在庆功宴上告别还不够,相约来到这栋两层小楼再跟大家正式说后会有期。

怀幸和陆衔月并不扫兴,自掏腰包点了许多甜点让人发下去。

所有人都集中在二楼的公共区域,大家捧着甜点,氛围很和谐,设计师们聊起来过去这两三个月的感受,公司职员们也会有所回应,都在为这场短暂的合作而感到高兴。

只是别离的悲伤散不去,莫茉泪点低,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很可惜,我已经习惯了自由的生活,不然我真的很想问怀总和陆总能不能让我留下来在这里打工。”

“欢迎。”怀幸微笑着回答。

陆衔月挨着怀幸,也跟着笑:“正好我们公司准备之后招服装设计师呢,你要是想来记得递简历,我们还是要认真筛选的。”

莫茉破涕为笑,又有些遗憾地道:“可惜今天这样的场合楚总监不在。”

她这话一出,有一部分人这才意识到楚晚棠不在。

“对啊,楚总监呢?”有个营销部的人举手,“她今天怎么没在啊?”

这个问题冒出,齐齐看向怀幸,公司上下谁都知道怀幸和楚晚棠的关系好。

怀幸迎着大家好奇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回答:“她还是‘岚翎’的楚总,回京城了。”她费力地端着手中的甜点,笑容灿烂了些,“聚散终有时,祝福大家以后遇到的都是像今天这样的好天气。”

落下这话,她便退回到自己的总裁办。

甜点放在茶几上,她没什么胃口,靠化妆遮掩的气色在这一刻像是恢复原样,露出她的惫态。

门外面的职员们还在不舍地聊天,偶有笑声传进来。

她抬眼看向窗口,看见还在那里摆着的小多肉,几秒后,她起身,来到窗前站定。

这会儿,门开的声音响起。

很快,她听见陆衔月问:“真的结束了吗?小幸。”

怀幸低眼看着多肉,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神情很平和:“对。”她还是笑笑,“跟‘岚翎’的合作会继续,不过她会交给其他人负责,不再由她带队。”

“她带队本来也是为了你。”陆衔月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好友的背影,轻叹口气,“‘岚翎’比我们规模大得多,像她这样级别的,早就不负责这样的项目了吧。”

怀幸:“嗯。”

她艰难眨动眼睫,等到呼吸缓过来后,转过身,问:“你进来就跟我说这个?”

“我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个,我是想确认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我没事,挺好的。”

陆衔月抬眉:“真的吗?”

“真的。”

“行。”陆衔月站起来揽着她的肩,“那我就先回办公室了,今晚上你没有应酬对吧,那跟我去探店怎么样?我又在评论区粉丝那里吃了一家店铺安利,准备去尝尝。就我们两个,不带闻时微和我姐了。”

怀幸摇头,拒绝了:“大秀太忙太累,我今晚想回去好好休息,等我恢复一阵子,我再跟你拍探店视频。”

“好。”

等陆衔月离开办公室,怀幸才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她看着桌上的日历,今天是9月15号了,而在前天的9月13日,她打了个醒目“x”号。

她盯着这个“x”号,眼眶又在干涩、发疼。

半晌,她合上眼,再次做着深呼吸,觉得差不多了才重新投入到工作里。

但知道她跟楚晚棠断掉的人不多,而众多嗑她们CP的网友更是不知情。

最后一期视频放上去后,再加上直播看见她们牵手的画面,大家更是嗑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两个素人也能让我嗑成这样……是我没救了还是她们太甜了?】

【@丝季,喊你们怀总开个人账号!@岚翎,喊你们楚总开个人账号!】

【等等,为什么最后这一期视频我看着好想哭……】

【怎么就是最后一期了?以后我还有饭吃吗?妈妈妈咪你们能不能不要离开我这个小女孩呜呜呜!】

……

尽管已经过去了一周,视频的播放量还在激增。

怀幸翻着评论区,还看见有人跟她们告别:【再见啦!甜幸软棠!相信你们自己在现实生活里偷偷幸福吧!但如果可以的话!偶尔也可以上线跟我们说一声啊~*~~】

这条评论引起许多人的附和。

过去这些时间,大家因为她们相聚在一起,从她们的幸福之中获得持续性的快乐,真情实感祝福她们长长久久的人特别多。

现如今,作为当事人的怀幸只能抬起头来,看着握在手里的纸条。

没有偷偷幸福,她们再也不会见了,最后一支视频就是诀别诗,见证记录她们的最后一点美好。

而这次分开前的晚上,她们都很平和,没有删掉联系方式,没有拉黑,但有关于对方的手机铃声不会再响起,微信消息栏里也不会出现对方的讯息。

只是她们的分开跟苏峤没有关联,怀幸还是经常跟苏峤视频,只不过很显然楚晚棠跟苏峤打过招呼,小女孩再也没在怀幸面前提过楚晚棠。

时间会稀释一切吗?怀幸不知道。

她只是再次把自己忙得跟陀螺似的,喝酒伤身,她又用工作疗法来治愈自己。

做项目、应酬、出差……

她没有再为跟楚晚棠的分开流过泪,可电梯上行时看着“11”这个数字,她会盯着她有一瞬间的呆滞。

房东早就把那间租金两万的房子给挂了上去,楼栋的住户群里有人顶着这间公寓的数字来跟大家打招呼。

她不会再去十一楼,楚晚棠在她生活里的痕迹在一点一点消失。

翻过九月,十月的海城凉了不少,这里早已入秋,落叶轻盈地往下飘摇、坠落。

下旬的某个周末,怀幸在跟陆衔月和闻时微去录探店视频的路上,望着地上的一片片落叶,她弯腰拾起一片。

有些失神地看着上面的纹路。

陆衔月在一边看着她这样,笑着问:“捡落叶做什么?要捡回去当书签吗?我小时候就捡过一片夹书里,后来那两页的字都看不清。”

闻时微附和:“我也这样做过。”

“不是。”怀幸弯起眼睛,“只是觉得落叶的纹路很巧妙。”

陆衔月:“是啊,世界上没有纹路相同的两片树叶和雪花,大自然就是这么神奇。”

她看了眼手表:“糟糕,快到时间了,别让我姐等久了,要不然她会杀了我们。”

陆枕月仍然在海城负责剧场,她又在排新剧,人很忙。

这还是大秀之后怀幸跟她第一次见面。

陆枕月已经从陆衔月那里知道怀幸和楚晚棠“分手”这件事,但她没在怀幸面前提起有关感情的任何事情。

不论是怀幸和楚晚棠之间,还是她和怀幸之间,她都闭口不言。

举杯相碰,陆枕月温柔地对怀幸道:“小幸,记得多笑。”

怀幸勉力牵唇:“我会的,岁岁姐。”

现在这样好像比五年前好许多,起码在跟楚晚棠分开后,她还有朋友可以一起聊天、吃饭,不需要去适应新的关系。

她似乎在逐步好起来,尽管不是每天都是好天气。

时间一点点前进,当街上行人穿上较厚的衣服,意味着海城的冬天来了。

海城的冬季比京城温和,但也会下雪,恰巧,今年的第一场雪落在12月28号。

暮色四合,城市的繁华与雪的静谧交织,写字楼里加班的灯都被雪色镀上了柔光滤镜。

参加完一个饭局,怀幸没让泰叔直接驶进车库,她就在小区门口停下。

京城的雪很干燥,落在身上可以抖掉,但海城的雪是湿润的,落在身上会化成水,是刺骨的凉,行人们会打伞。

初雪不大不小,很多人为此兴奋,城山公馆的住户们也逃不开,有些小孩摊开掌心想让雪花落在上面,只是雪花碰到温热的手心,很快就化掉。

怀幸站在昏黄的路灯下,也试探着伸出手。

她的指尖冻得有些发凉,头发和长睫上也有雪化开的痕迹。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面无表情地回到公寓。

洗过澡吹好头发,她靠在床头跟陆衔月聊微信,再过几天就是元旦,陆衔月在问她要不要去西城玩。

西城一年四季天气都很好,现在海城的湿冷让陆衔月有些顶不住了。

怀幸:【你跟时微姐去吧,我就不去了。】

怀幸:【只想宅在家看电影。】

【看什么电影?又是《机器人之梦》】

【对。】

【要不今晚上看吧?我来找你,或者你来找我。这部电影你一直在看,我一直还没看呢。】

怀幸:【好。】

几分钟后,陆衔月来到怀幸的房间。

她还带了酒来:“今天初雪,小酌一下多好。”

怀幸看着杯子里的酒,点头:“行。”

窗外的雪还在下,电影开始,怀幸凝着屏幕里的画面。

过去这三个多月,她看了不知道多少遍这部电影,剧情记得一清二楚。

看着看着,她端起酒杯,仰头把这杯酒喝了个干净。

陆衔月吓一跳:“你稳着点喝,本来酒量就那样。”说完又想了想,“算了,你怎么喝都行。”

怀幸一杯接一杯,她喝酒又容易上脸,很快脸颊就染上粉色。

陆衔月看得胆战心惊,没有阻止。

等到电影过半,怀幸摸过手机。

锁屏上显示着今天的日期,她吸口气,点开微信,翻了翻列表,在一片醉意之中,调出来跟楚晚棠的对话框。

在今天之前,她一直都没有点开过,也没在朋友圈刷到过楚晚棠的动态,现在再点开,就眨个眼的时间,她的手机后知后觉更新了楚晚棠的新头像。

不再是那束枯萎的“春日来信”,而是她送的木雕花。

她不知道楚晚棠什么时候换的,可点开大图看见这朵长得奇怪的木雕花,她的鼻腔酸涩得像是泡在柠檬水里。

冷静着,她给手机开启飞行模式,再敲动屏幕,输入“生日快乐,姐姐”,发过去。

如愿地没有发送成功。

怀幸望着红色的感叹号,眼睫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

酒精的作用下,她捂着自己的脸,眼泪从指缝中溢出,她很想小声地流泪不被朋友察觉。

可陆衔月什么都听得见、看得见。

看见她这副模样,陆衔月一边难过一边舒口气,她记得闻时微的叮嘱,过去这些时间一直都在注意着怀幸的情绪,而如今看着她终于哭出来,展臂揽过她轻轻抱着,拍着她的背,什么也没说。

怀幸回抱着她,眼泪汩汩流出。

情绪延迟反扑,终于决堤,胸口传来钝痛,这些时日来她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击碎。

记忆的潮水冲破闸门,回忆里分开前那晚的相处在此刻像尖锐的器具反复扎着她的心脏,她整个人快要被撕裂一般。

“今天是她的生日……”怀幸的呜咽声从胸腔深处迸发,她眼前模糊一片,埋在陆衔月的肩头,“我不能祝福她。”

她痛苦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能祝福她……”是她说的再也不要见了。

接受遗憾的过程为什么会这样漫长、煎熬。

陆衔月把怀幸抱得更紧了些,只能苍白地安慰着:“会熬过去的……小幸。”

安静的电影放大了怀幸的窒息和崩溃。

眼泪的咸涩混着心痛,她的喉咙哽塞,吞咽时像是有碎玻璃在刺着她。

可思绪主动陷进回忆的漩涡,让她想起来之前的一幕幕画面。

在海城,她和楚晚棠也有过许多美好的回忆。

等电影播放结束,她的情绪才有所缓冲,一边擦泪一边闷声对陆衔月道:“我明天晚上想去吃那家烤肉。”

“好,我们去。”

脑袋还有些发晕,怀幸偏过头,看向落地窗外还在飘飞的雪。

这一次有没有好好过生日呢?

楚晚棠。

……

翌日,海城的初雪早已停下。

冷空气不要脸地见缝就钻,“丝季”向来不吝啬用电,给大家把空调暖风开得很足。

怀幸端着杯子来到茶水间为自己做咖啡。

窗户闭着,大家都脱掉了外套。

她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站在咖啡机前,正要操作设备的时候,外出工作的丁容刚好回来,朝她笑着道:“怀总,我多买了一杯咖啡,你要不要?加热的。”

“多买?”怀幸看着丁容递过来的杯子,上面有熟悉的店名LOGO,接过。

丁容在高脚凳上坐下:“这家咖啡店是你之前安利的那家,但以前离我们公司有点远,现在不远了,迁来我们公司街对面了,正在搞新老顾客活动呢。”

刚尝了一口咖啡的怀幸微微怔住。

第115章 她跟楚晚棠的题,终于有解了。

回京的第一周,楚晚棠再次失去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她不怎么跟外界联系,整日缩在次卧里,一直拉着窗帘,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她能睡着,只是睡眠很浅,不时就会醒来,陈阿姨天天来给她做饭也见不着她的人,但能判断出她的胃口很不好,桌上的饭大部分都没扒拉几口。

直到她终于梦见怀幸。

梦里的怀幸皱着秀丽的眉,看着她问:“楚软糖,你有没有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她回答得很心虚:“没有……”

“我生气了。”怀幸别开脸,轻哼,“你没有答应纸条上的内容,我现在很生气。”

楚晚棠慌张起来:“我会尽量做到这点,你不要生气。”

“是一定要做到。”

怀幸抬手,摸摸她的脸:“听话一点,姐姐。”

“好,我听你的话。”

她应着,想去蹭怀幸的掌心,可下一秒,一切都消失了。

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朝四周茫然张望,入眼的是缥缈的白,她没有目的地地奋力奔跑,跑到胸腔灌满空气疼痛不已。

她喊怀幸的名字,什么回音都没有。

醒来,枕头一片水痕。

她就着暗淡的光线,张开掌心,凝着她始终握着不曾松手的木雕花。

过去了很久,她起身,拉开窗帘,让窗外的光线泄进来。

洗漱后,她坐在餐桌旁,咽着陈阿姨做好的午餐,就算味同嚼蜡,她也逼迫自己再多吃一些。

在国庆节来临之前,她修整好自己,带着团队登上前往国外的航班。

她的工作忙碌且充实,不只是考察,还参与各种设计行业的会议和时装秀场,她恨不得让自己一天24小时都在工作,可她不能,她要遵守跟怀幸之间的约定,不能将自己的身体搞垮。

不过,她睡觉多了个习惯,那就是握着那个木雕花。

她无比确定这朵花就是怀幸雕的,就如同她无比确定自己对怀幸的爱,随着时间推移不会减少半分。

握着它,她的心可以获得宁静,能够睡得很好。

苏澄和万依表示很难想象人来到这个年龄段还能养成这样的习惯。

她不置可否。

第一阶段是两个月出差之旅,在十二月初迎来结束,在她的带领下这个项目完成得很完美。

只是她没有跟着团队一起回国,而是只身前往阿根廷。

地理上有个词叫“对跖点”,是指地球球面两端的完美对称。

上学时老师讲,假设一个人在地表垂直打入一颗足够长的钉子,抛开所有阻碍的因素,那么这颗钉子会穿过地心,在地球的另一端冒出来,而这个对称的点就叫“对跖点”。

海城的对跖点在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附近。

楚晚棠曾经为了想跟怀幸呼吸同一片海城的空气而选择红眼航班从京城飞去。

这一次,她选择来到跟怀幸物理距离最远的位置。

有人说物理距离是最彻底的止痛药,两边的昼夜如同永不相交的平行线,隔着两万公里的地心,坐标也互为倒影。

海城已经入了冬,这里却迎来夏天的开场白。

她的正午是怀幸的子夜,她们的影子永远朝着相反的方向生长。

时差筑起一道透明的高墙,回忆的潮汐却并未退却。

她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待了一周,最后坚定地离开了这里。

用双脚丈量完这段感情的直径后,也更让她清楚她对这段感情的深度。

物理距离再远她也做不到忘记怀幸。

当下如此,未来也是。

而如今不论往哪个方向前进,她都在离怀幸越来越近。

十二月中旬,她回到京城。

裹挟着寒意的北风成了这座城市的常客,呼啸着掠过大街小巷,她一身寒气地去了一趟楚令仪的家,看着妈妈的照片,她发了很久的呆,最后扯了下唇角,摸了摸照片,说:“我理解你了,妈妈。”

理解你为什么对怀昭阿姨念念不忘多年,理解你为何无法鼓起上前的勇气,理解你始终遥遥望着怀昭阿姨时难过又欣喜的神情。

原来抛开物理距离,心的距离哪怕只隔着一层皮肉,却也可以那样遥远。

她答应了怀幸不会再见,自然不会再出现在怀幸的眼前。

可是想念分外折磨人,有好多个夜晚她握着木雕花也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里,想起来跟怀幸曾经相处的点滴。

生日这天,她又飞去海城,来到“丝季”对面的咖啡店坐下。

这家咖啡店是当初她来海城出差时,从小李那里知道怀幸喜欢喝的那家,从那时候起,她就跟咖啡店的老板在商讨合作的细节。

不过不是迁店,而是在“丝季”对面开一家分店。

店铺的租金、装修她来负责,成本也是由她负责,利益方面她也往后退……

各方面都让老板稳赚不赔,唯一的要求是给她做一个靠窗的单独的隔间,不允许别人使用。

咖啡店老板面对这样掉馅饼的举动,沉默良久:“……为什么?”

“我的钱太多了,想花出去。”

老板的沉默更久了。

但在细细推拉了两个月后,老板还是答应下来。

一是“丝季”那边的地段确实也不错,有许多行人经过,把店铺扩充过去也不会分掉主店的流量。

二是楚晚棠这人身份摆在那里,老板有点好奇背后的缘由,很明显,只有按照楚晚棠的想法做了,她才能知道答案。

于是盘下店铺,找设计师重新设计。

等到装修完毕又散好甲醛,这家分店在圣诞节过后开业。

楚晚棠坐在靠窗的隔间里,瞳孔失焦地看着窗外模糊视线的初雪。

今天是周日,怀幸不会在公司,但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下,让她感到安定。

尤其是隔着一层玻璃,这感觉让她熟悉。

曾经她跟着楚令仪在云城的咖啡店里,也是这样望着窗外,她很确定自己在复刻妈妈的举措。

否则,这样漫长的余生实在是太难熬了。

怀幸会猜到吗?她不确定。

但她会藏好自己,只在空闲的时候来到这里,只要不在隔间,她就会戴上口罩和帽子,以免被“丝季”的员工认出来说到怀幸面前。

初雪未停,她待到咖啡店打烊才从隔间出来。

路灯暖黄,她没有撑伞,海城的雪落在她的头顶和肩上化开,她在湿润的地面上浅浅踩出自己的脚印,一边走一边拨通跟苏澄还有万依的群聊视频。

苏澄和万依疑惑:“怎么突然打视频啦?”

楚晚棠唇畔的梨涡露出来:“祝我生日快乐吧,苏澄,万依。”

两位朋友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立马笑着道:“晚棠!生日快乐!”

从她们成为朋友的第一年,楚晚棠就跟她们说了不要庆祝她的生日,她们问过,但没有答案,只能照做。

现在隔了这么多年,楚晚棠却主动跟她们说这样的话,谁能不激动?

苏澄还把睡着的苏峤晃醒:“峤峤,来跟你糖糖妈咪说生日快乐!快!”

迷糊的峤峤:……?

但还是奶声奶气地对着视频里的楚晚棠笑弯了眼:“糖糖妈咪!生日快乐!我要吃蛋糕!蛋挞!巧克力!”

“好,给你买。”

一听到女儿又趁机要吃甜食的苏澄挑了下眉,但看着楚晚棠的笑容,没有阻止。

她们还是不清楚楚晚棠曾经发生了什么才会禁止过生日,但她们清楚,往后年年她们都可以对楚晚棠说“生日快乐”了。

挂断视频,楚晚棠握着手机,仰面朝天露出一个笑容。

她轻声道:“我不会被困在过去了,你看,我多听你的话。至于不要害怕雷声,恐怕还要再等等。”

她问:“你会为我开心吗?杏杏。”

回答她的是落在睫上的雪。

她又扬扬唇,继续往前走。

街道上行人寥寥,暖灯拉长她的身影。

雪水渗进布料漫进她的心口,在这个还是没有怀幸的雪天,她依旧感到刺骨的寒冷。

……

怀幸又从丁容那里知道原来之前搞错了,主店还在,这家咖啡店是分店,没有迁店。

她不清楚公司对面的咖啡店和楚晚棠有没有关系,但自从那天过后,她一次都没有踏进去过。

只是她将往日常坐的白车换成了那辆深绿色轿车。

时间很快翻页,来到2026年的春节。

怀幸和闻时微先一步回了云城,等到初五的时候,陆衔月也来了,正好一家四口可以打牌,闻如玉是牌场老手,不客气地赢了她们三个后辈。

春节过后,又一起到海城工作。

冰碴在某个清晨悄然消融,带着暖意的浪头拍打着堤岸,海城的春天就在不动声色间来临。

整座城市褪去灰扑扑的冬衣,枯枝冒出星星点点的嫩芽,玉兰花也悄然跃上枝头。

紧跟着,海棠花也开了。

海城的海棠花品种很多,能开满三、四、五这三个月。

怀幸路过花店会特地停下来,买一束海棠花放在公寓。

等到它枯萎了又换上新的,一直到花店没有海棠花卖,她才停下来。

对这些,陆衔月都看在眼里。

过去了这么久,怀幸再也没有像那晚那样哭过,看上去也很有鲜活气息,可她就是觉得朋友活得很像木偶。

六月,海城逐渐热了许多。

怀幸和陆衔月选了天气很不错的一天带着陆雪融到公园散心,陆雪融去年生的病一直断断续续,到现在也没彻底好全。

但陆衔月临时有别的事情来不了,怀幸一个人扶着陆雪融在公园里散步。

树叶将光线切割,在地上投成不规则的网格。

闲聊过后,陆雪融慢悠悠道:“你看上去不是很开心,小怀。”

怀幸一愣:“有吗?陆阿姨。”

陆雪融:“你的‘有吗’应该扩充成‘有这么明显吗?’才对。”

怀幸默然,没有回答。

“你现在的状态跟你妈妈当年很像。”陆雪融眼角的皱纹又叠起来,“一模一样。”

怀幸也笑笑:“是吗。”

“你知道师姐的车祸不是意外了吧?”

“嗯,知道。”

陆雪融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指着前方的长椅:“我们去那坐着说吧。”她迈着沉重的步伐,“有些旧事,我来告诉你。”

怀幸:“好。”

两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人来人往。

陆雪融闭上眼:“在你眼里,我对师姐的情感是不是爱慕、暗恋?所以才跟着她去云城当律所的合伙人。”

“……是。”

“不止。”陆雪融说,“还有……愧疚。”

她回忆起来:“1991年,有人传师姐和楚小姐在谈恋爱,说她们是女同性恋。”她吸口气,苦笑道,“这一切跟我脱不了干系,我不小心看见她们在海棠树下亲吻。那时候的我喜欢师姐,我还以为我们的命运就是结婚生子,没想到她会跟楚小姐在一起,让我伤心的是,她就算喜欢女人,也不是喜欢我。”

“当晚,我喝多了酒,凑巧遇到许直勋,他跟师姐她们的关系很好,跟我的关系也还行,便问起来我的伤心事。”

说到这里,陆雪融从包里取出手帕,捂着自己的眼睛。

她难过地道:“我喝了太多酒,就告诉了他。”

“后来没多久,有关师姐和楚小姐是女同性恋的传言就如风一般,往后,楚家为了证明楚小姐的清白,宣布了楚小姐和许直勋的婚事……师姐跟我说这一切都跟我没关系,可怎么就跟我没关系?如果不是那晚上的我在许直勋面前讲了这些,她们又怎么会迎来如此的后续……”

怀幸搂着陆雪融,红着眼眶安慰着:“我妈妈说得对,陆阿姨。因为就算不是你,许直勋也会那样做的,他就是个烂人。”

陆雪融白色的发丝在颤,她伤心极了:“后来,师姐她们一家都被迫前往云城,我想弥补我自己,也跟着去。”

“师姐一开始拒绝了我,是我说只有这样我才能赎罪放过我自己,她才同意。一直到2013年8月份,师姐知道楚小姐去世的消息……她知道了当年所有的真相,扬言要带着许直勋一起去死。”

“我不想让她搭上自己的性命,跟她吵了一架。可她跟我说她活得很痛苦,这些年从来没有哪一天不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我无法面对她的选择,我也无法支持她的选择,我更不能接受她的离开,却也劝不动她,只好跟她断掉来往。”

说到这里,陆雪融的手帕已然全部湿润了。

怀幸撑开太阳伞挡住别人的目光:“妈妈跟我说你终于放自己自由了。”

“是啊,我终于放自己自由了。”

陆雪融看着伞面,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从那以后,我跟她不怎么联系,直到在2014年2月份,在她准备跟许直勋同归于尽前,我收到她给我寄的两封信。一封给我,一封托我在以后给你。”

怀幸听着这话,心跳都暂停了下。

陆雪融从包里取出给怀幸的那封信,封口很完整,没有打开的迹象。

她朝年轻的晚辈露出一个笑容:“师姐说,等我彻底可以向你讲出这段过往的时候,再把这封信交给你,我想就是今天,小怀。”她拥着怀幸,“尽管我还没有释怀自己犯下的错误,但我想这封信里有对你而言很重要的内容。”

“我不希望你跟你妈妈一样,表面看上去春光明媚,实则内里枯枝败叶,始终定在冬天。”

怀幸睨着这封信上怀昭的字迹,嗓子眼堵住了似的。

她的嘴唇颤了颤,做了个深呼吸,才郑重地接过:“谢谢陆阿姨告诉我这些。”

当晚,她在公寓里拆开这封信——

她跟楚晚棠的题,终于有解了。

第116章 我亲爱的女儿,妈妈永远爱你。

「小幸: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想,你应该有26岁了。

因为按照我对雪融的了解,或许还要等十年她才会相对释然这个过往,而她也一定会按照我的示意,不会在中途就把这封信给你看。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有没有经常笑?小提琴还在拉吗?

还有……有没有怪妈妈?

虽然我希望你不要怪我,但你怪我的话,我也很理解,毕竟这样重要的事情我没有跟你商量,擅自做了决定,将小小的你撇在这世间。

妈妈向你道歉,只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更改我的选择。背后的原因你可能已经知道大部分了,雪融和如玉或许都会告诉你,更多的,就让妈妈在这封信里跟你讲。

我们家和楚家以前是世交,怀家做生意失败以后,两边人甚少来往,但我和令仪从小一起长大,来往依旧密切,长辈不怎么插手我们两个晚辈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还清晰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喜欢她的。

是在十七岁那年的四月,某个下着小雨的夜晚,我们因为许直勋送了我一束花的事情闹了矛盾,她冒雨前来,到我窗前站着,为我送上一束沾着雨珠的海棠花,她问:“阿昭,你能不能只收我送你的花?”

我问她为什么,她望着我,并不言语,但在那个昏暗的夜,我清楚了我们的感情。

上大学后,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但在时代背景之下,同性之间的爱情不被世俗允许,令仪又是楚家独女,伯父伯母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细心栽培她,盼着她以后可以继承楚家越来越大的家业,令仪也一直都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不论什么都做到最好。

她说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才能感受到压力的消失,我们在一起四年,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在我们的预想中,我们可以永远这样幸福下去,直到有流言传出我们是同性恋的事实,霎时间,一切都变样了,大家的眼神成了刀片,无情且残忍地划向我们,令仪也被楚家禁足。

哥哥来问我是不是真的,我说是,他让我不要害怕,等流言过去一切都会相安无事。

但楚家给令仪的压迫感很重,因为这个事情,楚家丢了好几个订单,伯父伯母为此很愤怒,想要尽快平息一切。

许直勋在这时候分别找上我们,他跟我们是高中同学,关系很不错,他曾经向我表达过心意,我也明确拒绝了,他也没再在这方面打扰过我。这次事件里,他主动提出他可以帮忙解决这个麻烦。

他说他一直都喜欢我,没想到我跟楚令仪是这样的关系,他站在朋友的角度,愿意帮助我们渡过这次难关,他表示自己对楚令仪并没有别的感情,让我们对他大可放心。

想要尽快解决这个事情的唯一突破口,只能是令仪跟男人结婚。

许直勋便提出跟令仪假结婚,等到风波平息,到时候再以其它理由提出离婚即可,他说他不是白帮忙,他只需要到时候离婚分他一些钱就好。

有利益与不爱为前提,在重重包围之下,令仪只得同意。

为了证明我们的相爱是“谣言”,楚家还邀请我一同观看婚礼,这样才更真实,那天的婚礼场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永远地刺痛了我,我看着她身旁站着的人不是我,心如刀割。

婚后,令仪跟我照常见面,只是这件事后我们之间始终多了一层难以言说的隔阂。

我是学法的,在法律意义上,令仪她已经是已婚的状态,她知道我的纠结和挣扎,数次安慰我说等到她跟许直勋离婚,一切都好了。

可我没等到她们离婚,反而等到了令仪怀孕的消息。

再见面时,我们吵了一架,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没有为什么,一切都是那样自然,仅此而已。她向我道歉,我没有接受,我知道背后一定另有原因,可她的言语也深深伤害了我。

那个夜晚的海棠花早就枯萎了,我们都明白。

于是,哥哥嫂嫂带着我远离了京城这个伤心地,来到云城,雪融跟着来了,她告诉了我流言的真相,这件事跟她和许直勋脱不了干系,但我想到令仪的态度,胆小地选择了不去面对,我们已经离了心,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在云城安定的前几年,非常难熬,这边天气比京城湿润,我一开始还很不适应,但开的律所逐渐稳定下来,而且哥哥嫂嫂在忙碌几年后,也准备要小孩。

嫂嫂怀孕了,我天天守着她,为她感到高兴,期待着你的降临。

小幸,你已经清楚你不是我亲生的小孩了,对吗?你的母亲叫路灵,父亲叫怀章。

并非是我想瞒着你,当年你出生以后没多久,哥哥嫂嫂便出了意外,我赶去医院,嫂嫂气若游丝,让我隐瞒这个事实。

因为她是孤儿,一路颠沛流离,长大以后遇到哥哥和我才觉得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她说她不想让你看上去是从小失去双亲的小孩,否则太苦了,她走过这样的路,不想让你也走一遍,她相信我会将你教得很好,拜托我好好把你抚养长大。

哥哥也认同她的想法,让你以后叫我妈妈。

从此,我严禁身边任何人在你面前提起这个事实,我要遵守诺言,只是我无法做到给你找一个父亲,不论对方有多优秀。

我觉得由我一个人来抚养你长大已经足够,不过我还清楚记得你读幼儿园的时候,班上那些同学趁着老师不在,嘲笑你没有爸爸,你瞒着我不跟我讲,还是老师发现了告诉我,我才知道这件事。

我到园里给大家上了一堂课,你也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从那以后,我们母女俩互相信任,互相依赖。

妈妈为有你这个女儿而感到高兴、骄傲。

我时常想,我有没有做到承诺哥哥嫂嫂说的那些,但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笑容灿烂耀眼,我就知道我不需要去纠结答案了。

但有一件让我很纠结的事情,你一岁多的时候,有个看上去才七八岁的小女孩来到律所门口,她上来问你的名字。我看着她的眉眼,听着她的口音,告诉了你的生日和姓名。这个小女孩是楚晚棠,她的眉眼跟令仪太相像,一看就是令仪的小孩。

可令仪没有出来见我,我也并未去寻她。

事情过去这么些年,我跟她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深。不是恨,而是无奈。

往后我再也没见到楚晚棠,我不清楚自那次过后,她们是不是还来过云城,我却依旧不死心地会带着你在律所门口出现,想让令仪知道我看上去过得很好,想让她以为我早就放下这段往事。

哪怕我从未放下。

就连让你学小提琴,也是因为这是令仪会的乐器,你学琴的时候觉得手指好疼,来找我哭,我也自私地要求你继续学下去。

在你日益成熟的琴音里,我还是会想起来听她拉琴的从前。

在接到令仪那通电话之前,我觉得我这辈子就这样糊弄过去也不错,有三两好友,有可爱的女儿,还有稳定的事业。

可就是那通电话让我知道,我不能就这样糊弄过去。

那是2013年8月19日,也就是我写下这封信的半年前。

时隔多年,我再听见她的声音,恍惚了很久,她的声音像是塞着团带刺的荆棘,我都能在这边闻见喉咙的血腥气。

她说她可能活不久了,想在今天告诉我,获得我的原谅。

跟许直勋结婚以后,伯父伯母想要让她慢慢来管理公司,因此她的商务宴会多了起来,有一次,她不慎贪杯喝多了,许直勋以丈夫的身份来接她回楚家,而他趁着她醉酒跟她发生了关系。

等到醒来,许直勋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说昨晚上是一场意外,他一直喜欢我,昨晚却对她动了情,让她看淡这*一场意外,等到流言平息,婚姻关系自会解除。

她哭到嗓子发哑,精神压力过大,也觉得背叛了我,只是那晚过后她不再喝酒,跟许直勋还是保持着表面夫妻的关系。

可没多久,她开始食难下咽,频繁呕吐,怀孕的事情瞒不过长辈,伯父伯母知道她怀孕以后很高兴,觉得她彻底正常了,不再是女同性恋,等怀胎三月稳定下来,楚家广而告之,这个孩子,更能让“谣言”破碎。

许直勋在这时也露出真实的面孔,比起爱情,还是楚家这样的家业更让他心动。

令仪想向我坦白一切,甚至还想打掉这个孩子,却被自己亲生父母和许直勋一同威胁。

她胆敢这样做的话,怀家仅剩的三人会在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消失,狠心断掉一切来往,也只是会让怀家迁去别的城市而已。

我听得很崩溃,有关那场流言,跟楚家人也脱不了关系,许直勋先是拿着消息去找楚家人想要钱。

他们不能接受自己女儿和我相恋的事情,故意让他放出消息,到时候逼婚。他们采用了如此极端的方式来迫害她,许直勋的行为他们也都默许。

那通电话后面,她问我来世可不可以和我再相爱。

我答应了她,不止来世,而是生生世世。

最后她一遍遍地喊我“阿昭”,她活得比我更为痛苦,一直在哭。

后来,我再也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倒是听见晚棠在喊她“妈妈”,我对着手机惊慌失措,听见晚棠哽咽着问我为什么要接通这听电话。

那是我跟令仪这些年第一通也是最后一通电话。

小幸,这封信写到这里的时候,妈妈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奔涌而出,我过得远没有看上去那样好,而她更是活在地狱一般的境地。

我们被永远地困在了这段过往,不论过去多少年,我都没办法做到释怀。

十七岁那年收到的那束海棠花,它的确枯萎了,可它也永久地刻在我的心里,使我难以忘怀。

得知一切真相,我就向许直勋发出了重组家庭的邀请,他就算不会答应跟我重组家庭,他也会来云城一趟。

我一定要让他死!!!

他的伪装骗过一切,凭什么我们活得那样苦痛,而他还能潇洒自在?他必须死!!!

我的念头也曾动摇过,难道我要留下你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世上吗?

小幸,妈妈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从那么小长到快十六岁,我真的舍得这一切吗?可是我故意杀人的结果和跟他同归于尽没有很大的区别,我也早已无法忍受这样的余生。

最终我坚定了我的想法,还请你原谅妈妈的自私。

不过,你没有选择跟如玉她们成为家人是吗?

如玉有小微和阿逸,她们和你一同长大,但你不会答应如玉的邀请,是不是?

是跟晚棠成为家人了吗?很疑惑妈妈怎么猜到的?很明显啊,一切都藏在你的眼睛里,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跟嫂嫂的很像,灵动、漂亮,你在见到晚棠的第一面时,我什么都看出来了,不然你以为我养了你这么多年白养的?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怀大律师。

你一直在偷看她,目光不算大胆,有些胆怯和害羞。

我让你跟她待在一起,你向来大方的性子难得有些扭捏,感到很不好意思,很像你还小的时候跟她第一次见面,你躲在我身后喊她姐姐,但趁你不在的时候,晚棠其实有跟我说你很可爱,对于跟你即将成为一家人,她很期待。

这条路很艰难,你现在走成了什么样呢?小幸。

喜欢晚棠到最后有没有受伤?妈妈不知道答案,可妈妈希望你过得好,不止是看上去过得好,心里也要明亮如春。

你善良、温暖、细腻,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小孩,是我们怀家的骄傲。

同时你又有点胆小、过于谨慎、过度自我保护,妈妈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那颗在我走后可能会更脆弱更害怕受伤的心。

那么妈妈想在这封信里告诉你,不要害怕,小幸,时间不会是最好的止痛药,有些疼痛不是可以被时间治愈的,它像嵌入骨缝的碎玻璃,就算是小心翼翼取出了,也会在骨骼里留下永恒的阴影。

只有勇敢面对才是,小幸,如果受了伤,那就让我们学着带着伤疤呼吸,在结痂的循环里,你会长出更坚韧的皮肤,你会成为更强大的自己。

前方不论鲜花满地还是荆棘丛生,妈妈都相信你。

跌倒从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害怕跌倒而永远蜷缩在原地,如果有时候你觉得做一个决定是在背弃自己,你应该换个想法,那不是背弃自己,而是相信自己可以更勇敢地处理所有的已知的未知的状况。

妈妈的故事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但你还年轻,你的故事还等着你的真心和勇气去落笔,大胆地、热烈地、毫无保留地去爱吧,累的时候放慢脚步也没关系哦。

不知不觉,这封信已经写了这么多。

就停在这里吧,小幸。

我亲爱的女儿,妈妈永远爱你。

愿你幸福、快乐、健康、平安,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配得上你。

一定要记得妈妈一直都在,过去这十六年里因为有你,妈妈很幸福。

来生我还想当你的妈妈-

2014.2.19日-

怀昭。」

怀幸看到后面,泪如雨下。

她又想起来五岁时在蹦床上摔倒不能起来的自己。

那天,怀昭打完电话后,看见她倒地不起,拉起她的手让她站起来,拍拍她的背。

再温柔地对她说:“小幸,别害怕,妈妈会一直在的。”

第117章 晨光拉长她们的影子。

怀幸在那句“来生我还想当你的妈妈”后落了个“好”字,便抱着信睡了一夜。

醒来以后,她把信翻来覆去地看,眼睛红得像是两颗被雨水泡胀的草莓,又红又肿,看着信件泪水还是止不住。

刚洗漱好,陆衔月输入密码进来,朝着二楼喊:“小幸,你在吗?”

怀幸从浴室出来:“在的。”

陆衔月看着她这副跟被抽走魂魄似的模样,连忙哒哒哒跑上楼梯,担心地问:“你怎么了?还好吗?”

“我没事。”

怀幸回问:“是陆阿姨让你来的吗?”

“对……”陆衔月抓了下自己的头发,“姑姑跟我说你可能今天情绪会不太好,让我来关心你一下。”

“昨天你也不是临时有事,你就是让陆阿姨来开解我。”

陆衔月:“我们担心你。”

怀幸呼出一口气,随后露出一个笑容:“为我高兴吧,衔月。”她拥住朋友,闭上眼,“往后都不用再担心我,我什么都想明白了。”

陆衔月:“嗯?”

怀幸问:“你有没有去过公司对面的那家咖啡店?”

“去过两回,怎么了?”

“我想去喝杯咖啡。”

“我陪你。”

“不用。”怀幸松开这个拥抱,“我一个人去就好,但要等到我眼睛没那么肿的时候。”

陆衔月看着她的眼睛,确定她此刻的笑容跟往常比有生命力多了后,挑眉:“是需要等一下,不然我都怕有人打给蓉城熊猫基地,说:喂喂喂?是熊猫基地吗?报告!海城有只大熊猫!速速抓去基地!”

“你真的好夸张!”怀幸笑得不行。

不过“海城大熊猫”这次想让眼睛消肿有些困难,白天她戴着墨镜在公司上班,丁容中间还特地问她怎么了。

她翘起唇角:“没怎么,我装一下。”

丁容唇角一抽:“……小陆总的冷幽默也是传给您了。”

等到晚上回到公寓,怀幸又会把那封信拿出来反复阅读。

每一次阅读都会有不一样的体验,对于妈妈们的痛楚,她的感受更深刻,而妈妈向她说的那番让她不要害怕的话,也让她积蓄了越来越多的力量。

是啊,在这段感情里,她就是害怕重蹈覆辙,害怕楚晚棠的真心到头来又是假意,害怕自己又成为楚晚棠嘴里的那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宠物。

就算再喜欢楚晚棠,她也不想背弃曾经那个受伤的自己,陷入更深的自我撕扯。

可妈妈却对她说那不是背弃,而是更坚定地相信了自己,不论怎么样都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过了好几天,她再看着这封信,终于不再流泪了。

周五,海城的阳光明媚,但据天气预报,明天这里又将进入潮湿的黄梅天。

下班后,她没有开那辆深绿色的轿车离开公司,陆衔月看着她走向外面的背影,没有喊住她。

迎着漫天的彩霞,她握紧了手机,先是来到街边站定,隔着一条街道望向对面的咖啡厅,梧桐树伸展着茂密的枝叶,形成一片绿色的荫蔽,霞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斜照在这家咖啡厅的玻璃面上,映出更为斑斓的色彩。

怀幸定定地在路边看了会儿,才抬腿过红绿灯,走向咖啡厅。

这家咖啡厅在这里开了足足半年,在过去这些时间里,她没敢朝着这个方向看过,而现在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她听见了树叶飘动的沙沙响动,还有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

距离越来越近,她听见了咖啡厅前挂着的风铃的清脆声。

她在玻璃墙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却看不清自己紧张的神情,呼吸放轻,她才再次抬腿,穿过行人,推开这家咖啡厅的大门。

装修跟主店没多大区别,冷暖色调交织,价格表的定价也跟主店一模一样,不过在靠窗的地点,多了一间锁上的隔间。

店员看见她,热情地招呼着:“您好,请问想喝什么?”

她点了一杯咖啡,在靠窗且挨着隔间的位置坐下。

没看手机,只是望着街对面的“丝季”公司大门,看着下班比较慢的职员慢悠悠有说有笑地出来,再一起在光影下走向地铁口或是公交车站。

鼻腔里能闻见明显的咖啡香气,她托着腮,内心感慨着,原来在这个视角看上去是这样的感觉。

孤独的,失去时间概念的,期待的,治愈的,又有些失望的……复杂感觉。

店员做好怀幸的咖啡给她端过来放好,她撤回视线,扬唇笑笑:“谢谢。”

“不客气。”

怀幸指了下身后的隔间,趁机问:“你好,我还想问一下,想坐进这个隔间的话,需要什么条件呢?比如,消费多少?”

“不好意思,女士。”店员挠挠头,“这个隔间是为我们老板的合伙人准备的,只能她用。”

怀幸听着这话,扇动眼睫。

忽而笑了起来:“那这位合伙人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我想跟她商量一下。”

“有一段时间了。”店员仔细回忆了下,“大概是四月份?她工作忙,不是很常来。”

怀幸:“好的,谢谢。”

“有别的需要,请再叫我。”

“好。”

怀幸搅着面前的咖啡,想着店员说的楚晚棠工作忙不是很常来,先取消了给楚晚棠发消息的想法。

可能这时候的楚晚棠还在国外出差,她的消息发过去或许会打乱楚晚棠的节奏,而她也想静静地再在这样的傍晚体会楚晚棠过去的感觉。

待咖啡喝到一半,她掏出手机,给之前参加非遗会议时认识的陶瓷非遗传承人发消息过去。

第二天,黄梅天来临,海城阴雨绵绵。

这样的天气持续着,怀幸天天都在下班过后去往那家咖啡厅,她还是会找店员打听合伙人的消息,可合伙人依旧没有出现。

时间来到七月中旬,怀幸在外出差了一周,回来时距离她的28岁生日还差三天。

她再次出现在咖啡厅,照旧点一杯咖啡在这里坐着,又询问着店员合伙人的事情。

这回,她蹲到了不一样的答案,店员说:“她昨晚来过,今天还没来。”

店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跟她说了你在找她商量想进隔间的事情。”

“她什么反应?”

“她戴着帽子口罩,看不见脸,我也不知道什么反应。”

怀幸:“谢谢你。”

她指着店里醒目的放在正中间的留言板:“我可以在上面留言是吗?”

“可以的可以的。”

怀幸走过去,取过笔,洋洋洒洒地写:【这个季节该去哪里的约定,我从未忘记。】

放好笔,她朝店员道:“她再出现的时候,麻烦你告诉她看一下这个留言板。”

店员点头:“好。”

怀幸找陆雪融告了一周的假,订好机票前往南城,既然楚晚棠跟她玩这样的游戏,那她配合。

两小时的飞行,她并不觉得难熬,因为她把曾经的“工作vlog”都提前下载下来,从头到尾地再看了一遍,看着看着,她的唇角咧起。

理解网友们了,确实好嗑。

飞机降落在南城,这里天气依旧,风轻日暖,紫外线还是那么强烈。

她来南城的事情没跟蔺悠萌讲,这趟出行,她谁也没说,就连陆衔月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是她和楚晚棠的约定。

她想悄然奔赴,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

到君灵酒店入住,当晚,她开着自己租的车绕着潮音路开了几圈。

天不亮,她又驱车前往海边,来到她们一同看过日出的固定地点。这回也遇到了好几对来打卡的女同,等到日出来临时,其中有一对还托她帮忙拍照。

等她拍好,问她:“小姐姐,你是一个人来南城玩吗?”

“不是。”怀幸吹着湿咸的海风,摇了摇头,“我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其实有点着急,想直接给楚晚棠发消息打电话询问,却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于是又重复一遍之前的行为,晚上去潮音路,早起去看日出。

7月17日当天0点,她的手机又收到很多消息,唯独没有楚晚棠的,她轻哼一声,从聊天记录里调出去年的生日祝福,满意地合上眼。

只是内心多少也有点忐忑,会不会楚晚棠根本没有再去那家咖啡厅?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等到今晚上,她一定要联系楚晚棠。

这游戏的期限在她这里就截止到生日这天。

揣着这样的想法,在几个小时后,她再度驱车来到海边。

潮水褪去的海面泛着微光,远处海天交界处,夜色正在被缓慢吞噬,浪花轻拍礁石,像细碎的呢喃。

怀幸站在浅滩处,合上眼。

潮湿海风裹着咸涩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带着黎明前特有的凉意,她的直发被吹得摇曳。

附近不时响起游客们的欢声笑语,她听着四面八方的动静,在这一刻,她倏而不想继续玩这个游戏了。

她想表达自己对楚晚棠的想念。

在分开的这十个月里,她并没有做到“好好忘记”楚晚棠。

反正,当初的她也没有答应这句话。

想念在不断发酵,在海平面裂开一道金线时,达到了最高峰值。

她解锁手机,翻出通讯录,楚晚棠被她挂在置顶,指尖迟疑了一瞬,旋即毅然点开。

她愤愤地想:如果楚晚棠这会儿还在睡觉,那么被吵醒是应得的。

“嘟”声在耳畔响起,跟海浪声打着节拍。

不止这些,她还听见了楚晚棠为她设置的小提琴来电铃声,就在附近。

这让她的身体和神经都绷了起来,她握着手机的姿势不变,她循着声音看过去。

橘红色的光影在浪尖跳跃,她看见楚晚棠一手抱着花,一手握着手机,接听她的电话。

晨光拉长她们的影子,没有人先一步开口。

直到楚晚棠站在怀幸面前,她的目光直勾勾看着眼前的人,唇边的梨涡浅浅,对着手机听筒道——

“夏季来南城看海,我也从未忘记。”

“今年可以对你说生日快乐吗?”

第118章 说想你可以吗?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跳跃着无数金色光点。

怀幸看着楚晚棠的眼睛,她紧紧握住手机,面对这个问题,她没有别的答案。

在轻吸口气后,她微笑着回:“可以。”

声音不轻不重,甚至还没周遭的陌生人因为日出而兴奋的喊叫声大。

可这两个字对她们是有重量的,她们都精准地听见了,并直直落进她们心间,荡出不断翻涌的浪,温柔侵蚀着她们的心房。

楚晚棠挂断电话,她的眼眶有些泛红。

再往前了一步,把花往前递,她扬着唇:“生日快乐,杏杏。”这几个字刚出口,她的眼睫就坠着泪珠,坚持着继续说完,“愿你心上行坦途,眉间无霜雪。健康、平安。”

怀幸没有率先接过花,而是伸出手去拭掉女人掉落下来的泪。

好似日出的光影都汇聚到这颗泪里,她忍住鼻尖的酸意,朝楚晚棠笑着道:“谢谢。”

说着,她接过这束花。

不是对她们而言意义重大的信封模样,却也足够漂亮,她低头去嗅了下,再看着楚晚棠显然还有些怔愣的模样,轻哼一声,问:“你怎么才来?楚软糖。”

听着这个称呼,楚晚棠撩了下自己的卷发:“前几天我出差回来,傍晚时分到咖啡店坐下,但是一直等到‘丝季’都没人再出现,也没有看见你的车。店员这时候跟我说你在打听隔间的事情,但你却没有联系我……我以为我打扰到你了,就连着两天没去。”她转身,望向海平面的日出,“昨天晚上,在咖啡店打烊之前,我才又去了一趟,哪怕看不见你的车,可坐在那里会让我安心,店员让我看留言板,我就立马订机票赶来。”

怀幸:“……”

她也看向前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你在知道我打听你隔间的事情以后,也没联系我,我还以为你在跟我玩什么游戏。”她唇角弯弯,“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想,如果你现在还在睡觉,那被我吵醒也是应该。”

倒也是一种别样的默契,楚晚棠偏过脑袋,去睨她的侧脸,唇角的梨涡怎么也放不下去,忍不住喊了声:“怀幸。”

“嗯?怎么了?”怀幸回视她,眉头稍扬。

“没怎么,喊你一下。”

这样的对话很熟悉,在她们身上发生过好几次。

几乎都是用于怀幸没安全感的时候。

她往旁边再站了点,直到两人肩膀并在一起,再伸出空着的手去触碰潮润的海风,轻声道:“起风了,楚晚棠。”

楚晚棠听见这句话,双唇抿紧,太阳穴都在跳,神经也有些绷着。

下一秒,她听见身侧的人柔声说:“但风有回旋,会将我带回你身边。”

不安的心跳在这一刻迎来结束,楚晚棠牵过怀幸的手,没有吭声。

只静静地看着越来越灿烂的日出,感受着彼此黏湿的掌心。

来海边的人一拨接一拨,有人遗憾着起迟了来晚了的叹息响起,她们始终站立在原地,一直到六点半日出早已显现完毕没有多大的变化,才牵着手从沙滩上离开。

有人看着她们的背影,小声说:“又是一对来打卡的女同……”

她们穿过沙滩来到停车场,怀幸问:“你是打车来的还是开车?”

“打车。”楚晚棠眉眼透露出一点无奈,“还没来得及租车。”

怀幸:“正好,我租了车,就前面那辆。”

她拿出车钥匙按了按,又问:“那你住在哪儿?君灵酒店吗?”

“家里。”

“什么?”怀幸脚步一顿。

“我还是在南城买了套房。”楚晚棠捏了捏她的手,“你要不要去看看?距离这里不远,我昨晚临时让阿姨上门收拾过。”

怀幸默然几秒,评价:“也是符合你的行事风格。”

她拉开后座车门把花仔细放好,非常了然地道:“咖啡厅合伙人?恐怕这家店是你出大部分钱吧,店铺租金、装修和成本这些是不是都是你出?”

问着,再拉开副驾车门,直勾勾看着神色心虚的某人。

楚晚棠讪笑一下,坐进副驾,以不回答当答案。

怀幸唇边翘起弧度,绕过车身在主驾坐好。

很快,轿车驶离原地,楚晚棠在车载显示屏上输入了小区名字,距离海边几公里的路程,的确不远。

没花多少时间,轿车驶入地下车库,她来这边住的次数不是很多,有些不太熟练地带着怀幸在车库里绕了绕,下车时,阴冷的车库冻得她俩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怀幸再次抱过花,另一只手也还是由楚晚棠牵着。

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唯一让她感到熟悉的就是楚晚棠,她看着她们牵在一起的手,感受着楚晚棠的温热温度,眉目柔和。

进电梯以后,楚晚棠按了楼层数,说:“中途没人进出的话,到达楼层要23秒。”

她去看怀幸:“不知道为什么染上了这个数秒的习惯。”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怀幸看着跳跃的数字,嗓音含笑地问。

“……”

“知道。”

怀幸看着她这副模样,失笑。

时间还早,中间没人进出,眨过几次眼后,她们到达目的地。

哪怕是不怎么住的房子,楚晚棠也买的高档款,她输入密码开门,从鞋柜里取出两双拖鞋。

怀幸换鞋的时候打量着这间房,装修以白色浅灰和原木色为主,清新柔和,通透干净。

一整面落地窗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海面,现在阳光刚好,那一片地面都淌着一片金色。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怀幸来到落地窗前站定,暖阳照在身上,她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

转过身,看见从厨房里端出早餐的楚晚棠,又不免有些恍惚。

跟做梦一样。

楚晚棠把粥放好:“吃点早餐再去补觉。”她抬眼看着微怔的怀幸,“怎么了?”

怀幸摇头,不回答。

走近,抱过她,把脸埋在她的肩窝处,感受真实。

呆滞两秒,楚晚棠紧紧回抱她。

她们慢慢移动到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但除了拥抱也没有别的动作和心思。

怀幸蜷在楚晚棠的怀里,腰间搭着楚晚棠的手臂。

阳光像融化的蜂蜜流淌进屋内,照亮她们交缠的发丝,合上的长睫,轻抿的唇瓣,尘埃在光柱中轻轻旋舞,晨光将缱绻爱意在这一刻似乎凝固成会呼吸的油画。

依旧熟悉的香气混合纠缠,漫进她们的鼻腔。

十个月不见的想念,决然分开拉长的不安,都在这时有了倾泻的出口。

相贴的心跳声将一切瓦解,她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的存在,没有任何别的因素来打扰。

最终还是饥饿战胜意志力,她们才去吃早餐。

用过餐后,又进了卧室,这会儿根本就没有分开睡的概念,只想待在一起。

不过在进卧室以后就能看出来楚晚棠确实来得很赶了,行李箱躺在地上,里面的衣服那些都是胡乱收拾进去的,完全不是这个人过往的强迫症作风。

她搂过怀幸,又把人圈在怀里,轻声说:“飞往南城刚好只剩下一班,时间所剩不多,赶去海城机场的时间紧迫,衣服这些我直接塞进去的,没整理。”

怀幸的视线又定在她含情的双眼上,忍不住开口:“姐姐。”

“喊我一下?”

“嗯。”怀幸眼睫眨动,想起来解释,“我之前也是出差去了,才回来没多久,所以你才没看见我的车。”

楚晚棠揉揉她的后脑,额头顶着她的。

距离拉近,气息缠绕,没人更进一步。

怀幸稍微别开脸,闭上眼,温声:“睡回笼觉。”

“好。”

主卧的窗帘拉着,房间偏暗。

她们就着这个姿势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怀幸没有握着玉梳,楚晚棠也没握着木雕花。

她们互为彼此的阿贝贝。

……

近十二点,怀幸睁开眼。

她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和灯饰,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哪儿。

起身,只见地上的行李箱消失了,想来楚晚棠把衣服那些都放进了衣柜。

她慢悠悠出了主卧,没在客厅看见人,但书房的门还留了缝隙,她依稀从里面听见了讲着一口流利外语的女声。

怀幸没有直接进去,她洗漱后来到沙发上坐下。

打开手机一看,置顶的“木雕花”在一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还不止一条,在这期间隔十分钟就会给她发。

【我在书房开个跨国会议。】

【有个面料合作商给自己的胡子扎了辫子。】

【等你睡醒。】

【好无聊的会议。】

【想关电脑了。】

【你可以直接来书房。】

怀幸看着最后一条消息,挑了下眉。

她把前面的挨个引用回复了,引用最后一条的时候,说:【我等你开完会出来。】

消息发过去没几秒,楚晚棠的回复就传过来:【好,还要一会儿。】

怀幸叹息一声,站起来。

她先是从书房的门缝里看着楚晚棠,工作中的女人神情算不得轻快,眉头隐隐压着,待看见她“鬼鬼祟祟”出现,,笑容骤然在唇边展现。

四目相对,怀幸也笑眼弯弯。

她扬了扬手机,表示继续微信交流,楚晚棠点点头。

可能也就十多分钟,楚晚棠的会议结束,她迫不及待地出了书房。

怀幸正在沙发上翻着儿童绘本,看见她,问:“这是峤峤的吗?”

“对。”楚晚棠挨着她坐下,“去年服博会的时候,苏澄和峤峤也在这里住着。”

怀幸翻着绘本上的那些图案,其中有一个是在介绍贝壳。

再听着楚晚棠说起去年服博会,哼了一声:“还好意思说服博会,某人为了跟我增加接触,故意用贝壳碎片刺伤自己。”她睨着旁边的人,“以后还敢不敢了?”

楚晚棠低眼,老实认错:“不敢了。”

“还有没有哪里受过伤?”

楚晚棠听见这个问题,神色有些迟疑起来。

怀幸见她这样,翻绘本的动作都暂停,深吸口气:“哪里?”

楚晚棠如实摊开掌心,用另一只手的指尖在手心和指节上画了虚拟的线:“这里。”

“这是为什么?”

“六年前,握银行卡太用力。”楚晚棠顿了顿,回想起来那天仍旧有些心闷,“我不愿意接受你的离开,找闻时微对峙,但她说的全是实话……后来在她那里包扎好了才走的。”

怀幸垂眸看着眼前的掌心。

楚晚棠的掌心生得很有韵致,肌肤浮着一层淡粉色。

这只手柔软温暖,怀幸跟她认识这么久以来,清楚她的手主要是拿来设计服装,也从未见过她的手受过伤。

既然能握出血,那是怀幸难以想象的疼痛程度,

她的眉心拧了起来,心底漫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涩意,叹息悉数衔在舌尖,最后化为一句:“疼吗?”

“早就不疼了。”楚晚棠微微一笑,“只有这一个,其它时候都没有受伤。”

话音落下,只见怀幸缓缓低下头去,在她的掌心落下一个吻。

柔软的唇瓣和柔嫩的掌心相触,温热的呼吸洒在这一处,往四周扩散,明明早就不疼的伤口在这一刻莫名开始发痒。

楚晚棠抿唇,只觉得眼前的画面跟她当初受伤时的想象重叠。

她放轻气息,没有出口阻止。

怀幸的吻落在她受伤的各处,差不多了才抬起脑袋。

难免定下规矩:“以后不可以这样,不论怎么样也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

“不会了。”楚晚棠单手撑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最终小心翼翼地定在她粉润的嘴唇上。

怀幸察觉到她的眼神,拍了下她的肩:“你坐端正点。”

楚晚棠立马配合:“好。”

怀幸到她的面前站着,有些卡壳地道:“我要走一个流程。”

“什么流程?”

“以前我们都经历得太快了,顺序有些颠倒。”怀幸沉吟,很认真的模样,“这一次,我们从暧昧期开始过渡,可以吗?”

“好。”

话是这么应,但楚晚棠有些忍俊不禁的是:“暧昧期也可以坐我腿上吗?杏杏。”

怀幸赧然:“……”

“不好意思,习惯了。”

她想起身,却被楚晚棠一把按住腰,两人贴得更紧。

楚晚棠搂着她,往后靠在沙发上。

闻着她身上的清香,楚晚棠又问:“那我可以说什么呢?”

“什么说什么?”

“说想你可以吗?”

“可以。”

楚晚棠轻笑一声:“很想你,怀幸。”

她说:“过去这十个月我有在好好睡觉好好吃饭,有好好听你的话。”

“是吗。”

怀幸捧着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下:“以示奖励。”

第119章 这个拥抱不是因为要分开。

怀幸退了酒店,住进楚晚棠在南城的房子,在南城待了差不多三天,她的假期即将告罄。

陆雪融这会儿给她打电话问她心情如何,得到她的回答后,不容拒绝地给她续了一周,让她再继续玩一玩,好好散心,毕竟过去这六年,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刻,随时都跟上了发条一样,把自己绷得很紧。

对于陆雪融的决定,怀幸只得含泪接受。

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被度假“腐蚀”了,由于没有那些心理负担,这三天她的心情达到了这几年前所未有的好。

白天她跟楚晚棠前往南城及周边的各个旅游景点,晚上回家前就驱车到潮音路听海。

两人空落落的心房被这样一点一点填满,迎来难得的安宁和放松。

不过陆雪融这通电话来的时候,楚晚棠还在书房开会,等通话结束,她没有立马告诉楚晚棠。

楚晚棠明天要回京处理工作,有“岚翎”的重要会议要开,还要参加一个私享会,对于即将到来的分开非常不舍,却也没有办法。

“分开”前一晚,楚晚棠的情绪都不太高,睡前还反过来安慰也因为离别而同样情绪低落的怀幸:“等我忙完这次的工作,我就来海城找你。”

她揉揉怀幸的脑袋,声调柔软:“就一周,很快,嗯?”

怀幸躺在楚晚棠的怀里,在楚晚棠的视野盲区勾起唇角,嘴上还在可怜兮兮地应:“好的,姐姐。”

她用头顶蹭了蹭楚晚棠的下巴:“我等你来找我。”

楚晚棠双唇轻抿着,不知道别人的暧昧期是怎么度过的,但对她而言是浪漫的折磨。

可怀幸说得很对,她们过去发生得*太快,现在慢一点去走个流程没什么问题,而且这点折磨比起过去六年所承受的根本不算什么。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她尊重怀幸的一切意愿。

此刻再闻着怀幸身上的香气,她稍稍偏过头,喉咙小幅度地动了下,才低声:“晚安。”

“晚安。”

翌日,两人收拾好行李,从小区离开。

路上,怀幸看着窗外的海面,唇边笑意深深,在她身侧的楚晚棠视线一直定在她身上。

南城的天气还是那样好,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们身上。

司机跟她们闲聊起来,她们一一回答,松着略显沉重的氛围。

只是道路有尽头,大半个小时后,她们到达机场。

楚晚棠一手牵行李箱一手牵人,她很想像昨晚那样故作轻松地对怀幸说没什么,但泡得酸涩的心脏让她无法出口。

时间流逝太快。

怀幸看着她这副模样,按下心跳,还是没有直接道出口:“等下你先去值机。”

“好。”楚晚棠点头,所幸的是她们俩的航班时间差不多,在登机前还能一直待着。

她向工作人员递出自己的证件办理行李托运,怀幸在一旁也递出自己的证件,笑着对工作人员说:“你好,办行李托运,座位跟这位女士挨在一起。”

楚晚棠闻言,眨眨眼,看着她。

没说话,但两秒后,唇边的梨涡露了出来。

怀幸偏过脑袋跟她对视,含笑挑了下眉,也不开口。

片刻,楚晚棠接过怀她们的证件和机票。

她们并肩往身后走,她看着机票上同样的目的地,还是禁不住问:“不是说要回海城吗?”

“陆阿姨昨天下午给我打电话给我延长一周假期,我就改签了。”怀幸说这话时发尾都在跳跃,“本来昨天晚上就该告诉你的,但我想留到这一刻,京城明天是雷雨天呢,我不想留你一个人度过,就算陆阿姨不给我打这通电话,我也会找她延期。”

楚晚棠眸光柔和,张唇:“谢谢。”

她牵紧了怀幸的手,出口居然有些哽住的感觉:“杏杏,我非常非常……开心。”

机场人来人往,怀幸看着她有些泛红的眼睛,忍不住停下脚步抱住她,有些后悔地闷声道:“下次我还是早点告诉你好了,这样你也可以早点高兴。”

当年她们在南城见的最后一面,也曾拥抱过。

而这一次同样的地点,这个拥抱不是因为要分开。

楚晚棠紧紧回抱着,行人打量的目光没影响她们分毫,机场本就是许多人拥抱的地点。

她笑笑:“没有关系,不论怎么样我都很高兴。”

对于怀幸想通的原因她没有那么着急想要知道,她相信怀幸迟早会告诉她这一切,而且,怀幸能够迈出这一步已经足够勇敢。

在这个阶段,她只想享受跟怀幸的相处,再用自己的行动去一点点弥补怀幸曾经受过的伤害。

登机入座,两人的位置挨得极近,牵着的手就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楚晚棠单手回着苏澄的微信,她暂时还没有向朋友们透露自己和怀幸再次见到面的事情。

朋友们知道她来了南城,只当她又过来散心。

苏澄:【我和峤峤来接你啊,她嚷嚷着要见你。】

楚晚棠:【好。】

楚晚棠:【大概三点落地。】

回完消息开启飞行模式,转过头。

只见怀幸刚戴上眼罩,露出精致的下半张脸。

楚晚棠的嘴角不自觉翘起,凑近,轻声道:“苏澄和峤峤来接我。”

怀幸:“提我了吗?”

“我没说。”

“那我可以期待一下她们的表情了。”怀幸不由得把眼罩往上拉,露出明亮的杏眼,“肯定很精彩。”

……

路上多堵了会儿车,苏澄驱车赶到机场停车场时,朋友已经到这块儿了。

确认方位后挂断电话,只剩下最后一点距离,她看着前方路边站着的两个高挑吸睛的身影,实在是无法确认所见的这一切,连忙问在后座的女儿:“峤峤,你看看那是你杏杏姨姨和你糖糖妈咪吗?”

苏峤降下车窗,顺着妈妈说的看过去。

下一秒,小女孩就差手舞足蹈了,喊着:“妈咪!姨姨!”

停好车,苏澄降下副驾的车窗,听见怀幸喊了声“苏澄姐”,心中的震撼还是无法立马缓过来。

楚晚棠笑着提醒:“后备箱,澄澄。”

苏澄:“哦哦哦,打开了。”

楚晚棠把她们的行李箱放好,怀幸在这期间已经来到后座挨着峤峤坐下。

随后,楚晚棠也从这个方向坐进来,这次让怀幸坐在中间,她们俩没被小女孩隔开。

苏峤不懂大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只为两个人一起出现而感到高兴,她紧紧抱着怀幸的手臂,仰着脸非常真诚地道:“姨姨,我好想你啊。”

“我也很想你哦。”怀幸捏捏她的小脸,笑意盈盈。

苏澄从内置后视镜里看了眼她们仨,这一幕熟悉无比。

那会儿的她以为楚晚棠跟怀幸已经和好了,还为她们感到高兴,谁料“丝季”的大秀过后,楚晚棠就一声不吭地从海城回京,在她们面前没有流泪,很平静地告诉她和万依自己和怀幸到此为止了。

所以,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她按住内心的好奇,握着方向盘上路。

七八月的京城喜怒无常,今天是大晴天,但明天就会迎来雷雨。

苏峤坐在怀幸身上,给怀幸翻着她的画册。

怀幸看得仔细,回应得很认真,从各方面夸奖着,楚晚棠在一侧则是跟苏澄闲聊,只是始终看着旁边的她们,眼里不自觉漫进笑意。

“妈咪。”峤峤给怀幸解读完自己的画册,转头看着楚晚棠,“你在笑什么啊?”

怀幸也跟着看过去,眨了下眼,一脸等待她回答的模样。

楚晚棠清了清嗓,回答:“我天生微笑唇。”

话音落下,怀幸笑弯了眼。

苏澄在主驾,受不了了:“神经!”

唯有可爱的小女孩不解:“微笑唇是什么?”

怀幸把指尖按在峤峤的唇角,往上拉了拉:“就是一直在微笑的嘴唇。”

峤峤看着她:“那姨姨你也是天生微笑唇。”小女孩说,“你也一直在笑。”

怀幸否认:“我不是天生的。”

她睨了眼在旁边努力忍笑的某人:“我是因为有事情才笑的。”

峤峤:“什么事?”

“见着你很开心呀。”怀幸嘴里这么说,却伸出右手在楚晚棠的掌心画了个微笑的标志。

这一幕凑巧被苏澄从内置后视镜里看见。

她终于放下心来。

……

跟苏澄和峤峤吃过晚餐,楚晚棠没有和怀幸回到她们的家,她载着怀幸来到楚令仪的家里。

这还是怀幸第一次来到这里,她以前都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再想到妈妈信件里写的内容,她的心情难免沉重起来。

穿过小区,进电梯,上楼。

没一会儿,楚晚棠拿出钥匙开了门,再开灯:“平时我会让家政阿姨定期打扫,不用换鞋。”

怀幸:“嗯。”

进门后,她看着室内的摆设,一眼看见了客厅摆着的楚令仪的照片,照片里,楚令仪往前递着一束海棠花,唇边的梨涡跟楚晚棠的一模一样。

她走过去,没有动手去拿过照片,看了两眼,又看向楚晚棠。

感慨了一句:“你们眉眼真的很像。”她一顿,“难怪我妈妈在信里说看着你的眉眼听着你的口音,就知道你是谁的女儿了。”

“信?”

就着这个机会,怀幸说:“我妈妈给我留了封信。”

一边从包里取出这封信递过去:“去年在妈妈的墓前,你跟我说了她们的过往。而这封信里把我们想要知道的细节都告诉我们了,作为她们的女儿,你也有知晓一切的权利,姐姐。”

借着灯光,楚晚棠坐在沙发上,翻着这封信。

看着看着,泪意汹涌,根本止不住。

怀幸抱着她,拍着她的背。

一时间只有楚晚棠的哭声在房间里响起。

等差不多了,怀幸才给她擦着眼泪,听见她说:“我以前经常在想,既然她不爱我,为什么又要生下我。”

楚晚棠为母亲感到绝望,鼻音浓重地道:“我现在多希望她那时候可以有另一种选择……”

“就算没有我也没关系……”

怀幸再次抱着她,安抚着她的情绪:“对阿姨来说,她一定没有再这样想,姐姐,否则她也不会年年都带上你去云城了,她本可以一个人去,但她要带上你,一定是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站在我妈妈面前,对我妈妈说你就是她的女儿。”

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楚晚棠才从压抑中走出来。

怀幸给她擦好眼泪,但她的眼睫还有些粘连,可总算是能露出一点笑容了,她问:“你是因为这封信吗?”

“是。”怀幸很坦然地点头,“我妈妈太了解我了……”

楚晚棠又用自己的额头顶着她的,因为刚刚哭过,气息都还有些发烫:“谢谢你愿意再给我机会,杏杏。”

又问:“跟我去一趟我的房间吗?”

“嗯?你的房间?”

“对。”楚晚棠把信放在妈妈的照片旁边,牵过怀幸的手站起来,“我的房间。”

怀幸不明所以,跟着她走。

推开次卧的门,能看见里面的摆设。

这间房没有床,里面摆着许多透明的不同规格的柜子,而柜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礼物?

楚晚棠来到第一个柜子前:“这是我妈妈给你准备的两岁生日礼物,一款国外的积木。”

“这是给你准备的三岁生日礼物,一个磁性画板。”

“这是……一个儿童望远镜。”

……

“这是给你准备的十五岁生日礼物,一支钢笔。”

楚晚棠像博物馆解说员,对每个礼物都了如指掌。

以前她在这里看着这些会很受伤,因为楚令仪不给她过生日,却为怀幸准备这些,现在她彻底理解了妈妈的想法,怀幸不会收到这些礼物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楚令仪能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一些慰藉。

“嗯……”楚晚棠指着后面的几个柜子,她眼睫上的泪水已经干差不多了,“这是我给你准备的23岁生日礼物,一款手提包。还有这个,是给你买的24岁生日礼物……”

看着自己买到怀幸26岁的生日礼物,她无奈苦笑:“质疑妈妈,理解妈妈,超越妈妈。”

怀幸看着所有的展柜,心中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她想了想,指着第一个柜子,问:“能把这个取出来给我看看吗?”

“这本来就是你的。”楚晚棠打开透明柜,把这个积木取出来,“楚令仪女士很会投资,就连这款绝版的积木现在也升值了。”

怀幸单手抱着这个盒子,朝楚晚棠笑笑:“这么厉害。”

她伸出手,眸光含着泪,朝身前的女人发出邀请——

“那要一起拼妈妈送给我们的积木吗?姐姐。”

第120章 但姐姐喂我的会甜许多。

第二天早上,陈阿姨来做饭,见到刚从主卧出来的怀幸,惊讶了好几秒,才咧起嘴巴一个劲地打招呼:“怀小姐!”

怀幸笑着喊:“陈阿姨,好久不见,这几年您一切还好吗?”

“好,我很好。”陈阿姨攥了攥自己的围裙,激动溢于言表,想起来自己的任务,指着厨房,“我进去炒个蔬菜,很快,等着啊。”

她前脚刚进厨房,楚晚棠后脚也从主卧出来。

听着刚刚两人的对话,楚晚棠勾起唇角,只觉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怀幸睨见她的笑容,抬起下巴,一本正经地下达着命令:“该洗漱了,楚晚棠。”

她说:“你给我挤牙膏。”

听着这娇俏的口吻,楚晚棠含笑颔首:“荣幸之至。”

等到她们再吃饭的时候,怀幸忽略不了陈阿姨的眼神,那种曾经让她熟悉的看着女团解散后再合体的欣慰眼神。

而且时限越长,感慨越浓烈。

楚晚棠适时朝陈阿姨道:“陈阿姨,您回去吧。”

“好的。”陈阿姨的笑容放不下去,她提着垃圾袋,“有什么事情您再吩咐我。”

楚晚棠:“好的。”

待陈阿姨离开,怀幸松了口气。

饶是在生意场上千锤百炼,在这样熟悉的场合下,她还是难免有些不自在,而且她不知道陈阿姨清不清楚她跟楚晚棠之间的关系,该不会还以为她们是单纯的姐妹吧?

像是看穿她的疑惑,楚晚棠捏起一颗小番茄,往嘴里放之前,说:“陈阿姨还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哦。”怀幸看着她把小番茄放进嘴里,默默跟了句,“我们什么关系?”

楚晚棠的眼睛被小番茄酸得眯了下,不紧不慢吐出四个字:“……暧昧关系。”

怀幸纠正:“错误答案。”

“那是什么关系?”

“是准恋人、准情侣、准对象、准女友关系。”

怀幸回答完毕就见楚晚棠眼里全是笑,反应过来自己中招了。

莫名其妙地,她的耳朵一下烧得很红,跟刚刚楚晚棠吃进嘴的小番茄一个色。

但她没错开眼,就迎着楚晚棠的视线。

旖旎的氛围似暗流涌动,外面沉沉的乌云在这一刻都有了斑斓色彩。

率先败下阵来的是楚晚棠:“好。”

她轻声:“牢记怀小姐提出的四个‘准’字关系,谁再问我我就这样回答。”

怀幸清清嗓子:“记住了啊。”她问,“这个小番茄酸吗?”

“酸。”楚晚棠再捏起一颗,往前递,“尝尝吗?”

怀幸:“我怕吃酸的。”

楚晚棠:“也是。”

六年前离开京城还给她留了盒酸不拉几的小番茄,正当她要撤回手的时候,她的手腕被怀幸单手握住了。

“但姐姐喂我的会甜许多。”落下话音,怀幸盯着楚晚棠,张唇咬住这颗小番茄,还有意无意地用嘴唇擦过楚晚棠的指尖。

她松开手,咬破嘴里的小番茄,汁水在口腔内炸开,她却一点儿也没被酸到的模样,很认同自己刚刚说的这句话,双眸弯着,道:“还真是,很甜诶。”

楚晚棠再次怀疑自己要被钓死。

偏偏她还要配合怀幸的行为,过渡这个暧昧期,指尖的痒意蔓延到她的心口,她不动声色地问:“是吗?”

“是的。”

楚晚棠重新拿起一颗,放进自己嘴里,趁机做着吞咽的动作。

等把小番茄咽下去后,她说:“我这颗也甜了点。”

“为什么呢?”怀幸状似不解。

楚晚棠:“不知道。”她低下眼,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能是氛围有点甜,小番茄不敢酸了。”

怀幸拼命压着唇角,应了声百转千回的“哦”:“我觉得不止有点。”

分外困难地吃完早餐,怀幸拿上楚晚棠的车钥匙。

她今天要送楚晚棠去公司上班。

电梯里面有其他住户,她们本来没有牵手,但站在一起时垂着的手臂会贴在一起。

自然而然地,手背也会发生触碰,在这有些嘈杂的轿厢里产生只有她们能听见的电流声。

楚晚棠目视前方,没有偏过脑袋。

但再一次碰到怀幸的手背后,她的手往旁边放了点,手指准确嵌进怀幸的指缝,凑巧,电梯到达地下车库,门开,她牵过怀幸往外走。

发尾在空中摇曳,牵着的手像是点燃的火星。

怀幸听着楚晚棠细高跟的脚步声,再看着楚晚棠棱角分明的侧脸。

快到车旁时,她忍不住喊了声:“楚软糖。”

“嗯?”

“你有没有觉得好像做梦?”

“有。”楚晚棠就着停车场的光线转过头,温声,“别让我醒。”

她们已经走到车旁站定,怀幸听着这话,单手放在楚晚棠的腰间,她们现在穿的鞋不一样,有一点身高差。

她踮起脚尖,在楚晚棠的脸颊印下一个吻:“不是梦哦。”

……

距离九点还有三分钟,楚晚棠来到“岚翎”打了卡。

六年过去,公司扩了一层楼的规模,她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下。

会议还没开始,下属进来汇报工作。

她专心致志地听完,等人一走,摸过放在一边的手机,给怀幸发消息:【到家以后好好补一觉。】

昨晚她们在楚令仪家里拼完积木才回,洗完澡后时间有点晚,怀幸还坚持着要送她来公司。

怀幸秒回:【好的,楚总。】

楚晚棠看着这个称呼,抬了下眉。

她觉得怀幸给她的称呼真的很多,经常好几个换着叫。

又浅浅地叮嘱了两句,会议便开始了。

本次会议是针对“岚翎”海外市场的阶段性总结会议,楚晚棠作为团队带领者不能缺席,她在上方坐着,姿态放松,神态严肃,气场锋锐,就连沉默都带着重量。

会议开到十一点半才结束,众人只见她们刚刚还冷峻的楚总取出手机后,神色立马软化,梨涡缀在唇边。

她来到茶水间给自己接咖啡,谷如风这位营销总监也过来。

咖啡的苦香在飘散,楚晚棠端着杯子,想了想,喊了下:“谷总监。”

谷如风问:“楚总怎么了?”

“你跟费姐之前办婚礼是什么感觉?”

谷如风和费书桃在年初办了场婚礼,奈何她当时人在国外出差,时间上对不上,只能给份子钱表达自己的心意。

不论如何,这两人就算没有她的叮嘱,也关照着还在“岚翎”的怀幸。

谷如风一听这个问题,嗅觉一下灵敏了许多。

她先是问:“你跟小怀谈恋爱了啊?”

怀幸去年的大秀工作vlog,由于数据太好,她让她们整个营销中心都跟着看看学习一下。

结果大家全嗑得要死要活的,已经忘了看视频的初衷,只是后来没再出现相关的vlog,而楚晚棠又一直在忙着“岚翎”出海的事情,过了这么久,也没人再提起这件事。

谷如风没想到楚晚棠还会来问她关于婚礼的事情。

“没。”楚晚棠说完觉得不对,“还没。”

“现在是准恋人、准情侣、准对象、准女友关系。”一字不错,一字不落。

她们在窗口这里聊天,周围没什么人,谷如风听着这句话笑了起来:“行。”

她回忆起来:“婚礼么,筹备期间是有点累的,但是当你看着身旁站着的人,会产生一种梦幻的感觉,难道这辈子真的就是她了吗?是的,就是她,只能是她……”

楚晚棠静静听着,等她说完,莞尔:“听上去很美妙,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客气。”

谷如风跟她碰了一下咖啡杯:“我期待着你的感受。”

……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怀幸来了“岚翎”的休息区。

她还跟任姣说了自己来的事情。

时间一到,任姣飞速跑来休息区,见到她兴奋不已:“怀幸!”

她控诉着:“你怎么突然来啦!怎么才告诉我!”

“我来等人去吃饭,也看看你。”

“什么叫也看看我,而是顺带看看我吧。”任姣想起来这件事就握拳,“你把我瞒得好苦啊,你跟楚总居然是……”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但她们都明白。

怀幸:“补充一下,她就是大我六岁的姐姐。”

任姣:“……?”

任姣:“我真想捶你。”

“我又从来都没有讲过我跟我的姐姐是亲姐妹。”怀幸狡黠一笑,“是你自己理解错误了,姣姣。”

刚说完这话,电梯门开。

楚晚棠来到这层楼,看见了在休息区的她和任姣。

怀幸朝任姣展颜一笑:“我们吃饭去了,姣姣。”

任姣看见楚晚棠就有些瑟瑟发抖,她还是有点害怕这位楚总。

连忙摆手:“好的好的。”

轿厢里,职员们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她们身上经过,也有人在问着搭子中午吃什么来缓和这气氛。

只是私底下的群聊里基本上跟爆掉了没什么两样。

怀幸和楚晚棠恍若未觉。

到了地下停车场,楚晚棠拉过怀幸的手牵着。

她转过头,眉眼轻柔,这才想起来“数落”人:“表面上答应好好的回家睡回笼觉,结果在咖啡厅等了一上午。”她问,“阳奉阴违,杏杏。”

怀幸顶上她的视线:“你说这话时怎么在笑?楚总。”拉长了音,“哦,我们楚总天生微笑唇。”

楚晚棠:“不是。”

她无奈极了:“是想到你就会笑,看见你就会笑。”她来到车旁,拉开后座的车门,“可不可以抱一会儿再去吃饭?”

在“岚翎”停车场内拥抱是她们以前常干的事情。

怀幸轻车熟路钻进去,等车门甫一关上,她不等楚晚棠揽过她,自己勾过楚晚棠的脖颈,身体贴近、贴紧。

无人打扰的密闭空间,昏暗的光线。

楚晚棠的吞咽声无所遁形,她的手扣住怀幸的细腰,按兵不动。

怀幸紧抿着双唇,她把脑袋稍微偏过去了点,放在楚晚棠的肩上。

声音极轻地在楚晚棠耳畔响起:“我好想你,姐姐。”

楚晚棠改为环住她的腰,回应着:“我知道。”

补了一句:“我也很想你。”

呼吸声好似都被放大,发梢垂落掠过彼此的锁骨,像羽毛扫过平静的湖面。

接下来的好几分钟内,她们都没开口。

地下停车场内有车辆出入,但光线扫不到她们这里来。

这时,能听见一声很明显的轰隆雷声。

动静来得猝不及防,楚晚棠的身体明显僵了下,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怀幸下意识捂住她的耳朵,昨晚跟她拼积木的时候知道了她怕雷的原因。

此刻,怀幸松开一只手,附耳道:“我看了科普,想要缓解对雷声的恐惧有好几种方法,其中一种是转移注意力,用‘’心流活动’抢占大脑资源。”

她低声问:“楚楚,接吻吗?”

下一秒,她的嘴唇就被准确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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