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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次日雨停了, 是个暖阳天。

昨晚挑来选去,挑了一套简单的交领襦裙,周身只绯白两种颜色。

交领、袖口、束腰为纯正的绯, 上身为雪色。襦裙质地柔软,裙身暗纹浮动, 裙摆以绯白两色拼接而成。

站在铜镜前, 江苒打量镜中人。

穿越至今她大多时间穿得素净, 甫一穿上耀眼的绯,又被其上雪色蕴盖,衬得整个人越发娇俏明媚。

一旁的丫鬟嬷嬷止不住发出惊叹:“三姑娘这身真好看啊。”

“穿得这样漂亮, 活像要去见情郎……”

江苒似梦初醒。

虽不愿承认, 但确实有在下意识在打扮自己, 明明不过冲陆荣的邀请,顺带去刷任务罢了,心下却隐隐紧张。

是因会见到陆荣的家人吗?.

马车抵达定英侯府, 尚在巳时。

江苒来得较早, 是想尽一个厨娘的本分,尽早跟陆荣确定中午要做些什么, 家中人是否忌口, 有何偏好。以及那位外祖母胃口不好,具体是怎么个不好法。

定英侯府的匾额黑底金字, 肃穆恢宏, 其上行云流水的字迹在秋日暖阳下熠熠生辉。

少女放下车帘,坐在车厢内稍稍稳了心神, 觉得状态心态都没任何问题了, 这才带着同行的丫鬟阿音一道下了马车。

城东并非闹市,多为朝中显贵的御赐官邸, 因此和宁阳相府一样,定英侯府周遭环境也颇为清雅。入目成片的园林,红墙碧瓦,翘角飞檐。

几名仆妇在门前扫洒。

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护卫老远就在互捅肘子:“那是姜三小姐来着?”

“是她,是她,她怎么又来了。”

“许久未见,真是越来越……”

护卫说着垂了眼睫,来人如花似玉的面容,美艳不可方物,叫人羞于直视。

“麻烦了,请通报一声,相府江苒来访。”

护卫当即红着脸入府通报去了,没走几步,见陆谢氏和侯爷正朝府邸门口而来,身后还跟着大群丫鬟奴仆。

于是护卫退回来告知江苒:“候爷和老夫人正要出来迎客,姜三小姐稍候。”

江苒哦了一声,领着阿音退在一旁等待。

期间不远处缓缓驶来几辆车架,刚好停靠在相府的马车之后。车上率先下来一众丫鬟小厮,随后是一位面容俊俏的少年郎,接着是两名衣锦光鲜的妙龄女子。

最后被众人搀着下来的,是一位衣着雍容却已两鬓斑白的老妇。

“苒姐姐……”

陆谢氏诧异的目光下,陆霜霜朝门口的江苒奔了过去。

江苒回头,见小娃娃朝自己扑来,将食盒递给阿音,稳稳接住了她。

视线里很多人,除陆荣之外江苒谁也不认识,但基于礼貌还是微微颔首,对所有人都带了笑。

陆荣这日着一身玄色鎏金锦袍,衣袂随风而动,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不见底色,端得一副漠然无波。

他没有上前打招呼,也没有要迎江苒的意思,只是唇角微动,与身旁妇人说了句什么。

江苒深吸口气,只得自己给自己缓解尴尬。她接过阿音手中的食盒,自己走上前去,跟陆荣身旁的妇人打招呼。

“相府江苒,应侯爷的邀请前来拜访,一点儿薄礼问夫人安好。”

江苒是凭着陆谢氏的相貌和气质,猜到她是陆家兄妹母亲的。

陆谢氏也是初见江苒。

在听小女儿扑过去时喊的那声苒姐姐,陆谢氏便已知晓江苒身份。才会打趣陆荣,说他没邀请人姑娘,姑娘又怎会亲自登门?

陆谢氏只觉此女姿容绝色,道一句国色天香都不为过。且她言语谦恭有礼,陆谢氏面上不显,心下却当即对江苒生了好感,刚要吩咐老管家收下赠礼,便见母家人到了。

于是陆谢氏没来得及招呼江苒,径直掠过她,前去迎那风尘仆仆的老母亲和娘家人了。

如此,江苒捧着食盒的双手晾在了半空中。

“带江姑娘入府。”言罢,陆荣也随陆谢氏去了。

今日前来府邸门口迎客的丫鬟嬷嬷,都是侯府较体面的下人,她们大都从未见过江苒,却在听江苒自报家门后,露出各式各样的表情来。

谁人不知姜三小姐从前对她们家侯爷死缠烂打?如今人人皆知姜苒的真实身份,不过一卑贱家生子,生来便是奴仆命,甚至不如她们这些拿月俸的人来得体面。据说两月前,这位假千金已被姜家扫地出门,所谓落魄凤凰不如鸡。

如此这般,见陆谢氏没有搭理江苒,陆荣的态度也颇为冷淡,下人们不自觉傲慢起来,摆起了架子。

“还杵着做什么呢,要不要奴婢备轿辇来抬您入府呀,大小姐?”

颜苏从前伺候过陆荣,后被陆荣遣去伺候谢氏了,她姿容出挑,识得几个字,又跟侯府的老管家沾点亲故,在下人中很是得意。

奚落江苒,是觉一个身份卑贱的家生子,连她都不如,凭什么有脸觊觎侯爷?

颜苏话一出口,丫鬟们也都嗤嗤笑起来,说江苒带的赠礼寒碜,说她打扮得再好看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她恬不知耻,事到如今还敢痴心妄想。

声音虽小,但言语间漏出的只字片语,还是让江苒皱了眉。

江苒告诉自己犯不着跟这些小丫鬟计较,却也多少感到委屈。今日她前来定英侯府,明明是被陆荣邀来做客的,陆荣本不搭理她就算了,眼下还被这些丫鬟组团奚落。

请她们带路,还是甩手走人?江苒正犹豫,忽被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挡住视线,所有人霎时噤若寒蝉。

将她手中食盒接过,丢给老管家,陆荣当着所有人的面轻抚她肩膀:“随我去见外祖母。”

一众丫鬟瞠目结舌。

江苒还没反应过来,陆荣的掌心已一路往下,隔着薄薄的衣料,滑过手肘,越过手腕,最后停在她掌心位置。

十指侵入,相扣。

江苒下意识挣了一下,陆荣没有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陆荣的手很漂亮,指节修长,骨骼明晰,掌心有薄薄的茧,干燥温热。

掌心包裹的柔软,陆荣凭着本能,握得别扭又生涩。那些压抑忍耐的,不为人知的妄念,在撞进少女那双微讶的眼瞳时,一瞬复有卷土重来之势。

“啊。”陆霜霜亲眼见着这一幕,羞答答地捂住了眼睛。

阿音一脸茫然,三姑娘仅仅离家出走两月左右,不仅性情大变,竟与从前爱而不得的心上人发展到了当众牵手的地步?

颜苏更是瞠目结舌,整个人都愣住了,候爷牵着的可是他曾经一度嫌恶至极,甚至当众拒婚过的女子啊……

众人心下皆惶恐起来。从今往后,任谁借她们一百个胆子,也再不敢妄议江苒半个字了

第52章 第 52 章

陆荣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姜家姑娘如此亲密, 陆谢氏颇为讶异,讶异之余,更多的还有心酸和感慨。

总算愿与女子交往了。

近年来陆荣拒过不少婚事, 每每提起终身大事,他要么回避, 要么敷衍。

外人只道他孤高冷傲, 目下无尘。只有陆谢氏清楚, 陆荣对婚姻的抗拒和排斥,多半受了她与老侯爷年轻时彼此不忠,互相背叛的影响。

陆谢氏心有愧疚, 故而时常把终身大事挂在嘴上, 却从不敢自作主张硬给陆荣安排什么。

眼下一幕, 也算消了陆谢氏的心结。

而陆荣忽牵了江苒的手——不过想替她解围罢了,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但其实只消一个眼神,一句话, 便能警告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陆荣偏偏选了一种最微妙, 也最易让人产生误会的方式。

江苒云里雾里,听陆荣给外祖母问好, 出于晚辈应有的礼貌, 便也跟着问了好。

老妇人被陆谢氏搀着,先是打量几年未见, 如今出落得英姿飒飒的外孙, 感叹道:“长大了,长高了……”

随后目光落在江苒身上:“这孩子是?”

“江苒。”

老妇当然不是单纯问人名字, 陆荣却答得干脆利落, 并无任何多余解释:“外祖母舟车劳顿,随母亲一道入府休整吧。”

“那就麻烦表哥带路啦!”说话的是老妇身后的两位妙龄女子, 陆谢氏母家的表侄女,姓谢。

谢家姐妹皆红着脸,眸中慕色都快溢出来了。

陆荣风度翩翩道:“请。”

待客人入府,陆荣走在最后:“阿娘招呼着,我带她去水榭园林。”

她,指的当然是江苒。

陆谢氏心下了然,视线在少女身上驻留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风吹林动,叶影泼在地面上,洒落点点光斑。陆荣带江苒拐进一条绿荫小道,没走几步,倏地一下松了手。

他牵得突然,松得也突然。

没有问她愿不愿意。

江苒不由联想到现实世界,一些年轻人因不堪家中长辈催婚,故让朋友扮作恋人,假意在长辈面前做出亲密举动。

念头甫一冒出,江苒心绪低落下来。

先前迎外祖母时,他面上分明带了笑,眼下只彼此两人,他复又冷淡下来,和之前在府邸门口不搭理她时一模一样。

少年自顾往前走,把她落在三步之外,不与她说话,也没有一句解释。

感受过他掌心温度,江苒到现在都还脸红心跳,无法平复自己,却转眼被冷落……

情绪一上来,江苒忘了今日来这的目的,下意追了两步:“你什么意思?”

被江苒拽了衣袖,陆荣脚下一顿,胸口微微起伏。她今日能来,陆荣是心折的。

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脑中却全是她在一揽芳华说过的话,表过的态。以及她在雨中与薛芮临共撑一伞时的画面。

到嘴的解释变成一句冷冰冰的:“没什么意思。”

言罢,抽回被少女拽住的袖口。

这个动作让江苒愣了一下。

“你不欢迎我的,是吗。”

既如此,为何要邀她来家中做客,又为何如此善变,一会儿牵她的手,一会儿又好似嫌恶她。

“这就生气了?”陆荣抬脚要走。

江苒复又拉住他:“你这态度我不能生气吗,我是你亲自邀请来的客人啊。”

“哦。”

这一声哦,给江苒整破防了……

她站在原地不动,偏偏陆荣又停了下来。

江苒听见自己问:“为什么牵我手?”

“一时兴起罢了。”少年撩唇:“重要吗?”

“你——”

“我?”

要是手里有东西,江苒绝对要摔东西了。

“什么叫做一时兴起,一时兴起就可以随便牵女孩子的手吗,牵了之后又翻脸不认人,还不重要,为什么不重要,给我解释!”

“解释?”

陆荣笑了:“江姑娘可曾给过我解释?”

对上一双蕴着痛涩的双眼,江苒一下怔然了。

“时而亲近,时而疏离,想撩拨就撩拨,想收手就收手,无需解释,无需负责,好玩儿就是了。”

陆荣欺近她,嗓音携着几不可察的嘲弄:“这是跟江姑娘学的。”

视线里的花木簌簌,江苒忽被这晌午的阳光晃了下眼睛。

虽然不愿承认,但从前,无论出于所谓的攻略,还是潜意识里的私心,本能,她确实有意无意撩拨过陆荣的,且不止一次。

可当陆荣问她要一个理由,她却给不出来。

一面拒绝他,一面为了任务继续亲近他。

江苒突然就有点难过。

她觉得自己可能坚持不了什么原则底线了,如果原则底线某些情况下也是一种伤害,那坚持的意义何在。

人究竟应该如何选择。

是以道德规束自己,还是随心所欲。

而今她又该如何处理自己与陆荣的关系?

江苒不知道,甚至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就那么站在那里,半晌无措。

最终脱口的竟是一句:“我生气了。”

“……”

如此娇嗔的一句话,分明只有四个字,陆荣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一颗心突然就溃不成军。

嘴上却还逞强,故作冷硬道:“有多气,需要哄吗。”

第53章 第 53 章

陆荣的眼神仿佛要将她洞穿, 一字一句道:“答应以后别气我,我就哄你,嗯?”

两句话而已, 江苒刷地一下红了脸。

分明暧昧至极的话,从陆荣嘴里说出来, 却带了嘲讽和讥诮。

知道陆荣这是在“回敬”她, 江苒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坚韧豁达。

为了今日来侯府做宴, 她昨晚焦虑得睡不着觉。知道要见陆家长辈,她刻意挑了一身体面衣裳。不想今日一来,先是在府邸门口被陆荣漠然相待, 后又被丫鬟们冷嘲热讽。

期间他突然折回来牵她的她, 江苒心中小鹿乱撞, 明知不可却不受控制地沉沦……

却不想他是在做戏。

一时兴起罢了。

江苒既恼又羞,“谁要你哄了?!”

少女当即甩手走人,发誓今日再不要和陆荣多说一句话。却不想转身时太急, 一个趔趄硬生生扑进陆荣怀里。

“……”

扭到脚, 江苒疼得嘶了一声,又因本身情绪不稳, 眼眶一下就湿了。

昨日绵绵秋雨, 下到深夜才停。今日虽是暖阳天,脚下的青石小道却尚有积水, 江苒刚好踩到了积泥。

自尊心作祟, 她当即要从陆荣怀里退开,下意识挣开他接住自己时扶在腰上的手, 急急往后退。

退到一半, 身体忽然轻飘飘的。

被陆荣……

公主抱了。

头顶叶影遮挡了大半光线,却不知为何, 江苒有一瞬眩晕,觉一切都看不真切。

许是心绪过于混乱,或扭到脚真的很疼,又或许仅仅被喜欢的男子抱在怀里。

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突然溃不成军。

江苒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一滴,两滴,砸在少年颈上。

陆荣呼吸一滞,心像被什么东西灼碎了,连抱着她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十九年的人生,陆荣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手足无措。甚至不知她为何突然就掉眼泪了,是疼的,还是自己太混账,当真惹她伤心了。

曾在章玖台吹过一夜冷风,用整整一夜碾碎自己对她生出的期待,陆荣以为一切可以悄无声息地结束,回到原点。直到返回城东时,撞见她与薛芮临共撑一伞。

陆荣才知嫉妒的滋味,甚至生出可耻的报复心来。

自幼于战场上摸爬滚打,陆荣自诩性情坚毅,绝非为风月所困之人。

江苒却只用了短短两月就让他明白,原来世人贪嗔痴望,他一样也没落下。

怀中人边掉眼泪边在挣扎:“放我下来……”

彼时江苒尚未理清自己情绪失控的原因。

说来简单,一心想要回家的人,动情了,就做什么都变得拧巴起来。给不了,又想要,无法将理智和情感割裂,便伤人又自伤。

原则、底线、在意的、顾及的,通通变成理不清的一团糟。

却听陆荣意有所指地道:“哭解决不了问题,江姑娘。”

只一瞬,江苒停止了挣扎。

许是他态度过于冷漠,又或口中的话过于诛心,江苒突然安静下来。

陆荣脚下很快,不过转眼功夫,两人已经不在原来的绿荫小道。穿过不知多少回廊,入眼是一座视野开阔的院子。

丫鬟奴仆们见侯爷怀里抱着女子,个个瞠目结舌,险些惊掉了下巴。

听说怀里人是宁阳相府的姜三小姐,侯府上下更是炸开了锅。

这事儿没一会儿便传到陆谢氏耳中。

陆谢氏原以为陆荣带江苒去水榭园林,是要去园林的东厨膳房。毕竟侯府近日备足了山珍海味,就等姜家姑娘来做宴时不会缺东少西。

结果陆荣这孩子,这也太心急了?

陆谢氏脑中闪过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心道应该不至于,召来大丫鬟道:“去侯爷院中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路很安静,呆在陆荣怀里,江苒没再掉过一滴眼泪。

所有心绪化作灰烬。

情绪失控,与其说是因陆荣的忽冷忽热,倒不如说是因她自己本身罢了。

人面对事情,不同的选择会导致不同的结果,及相应的连锁反应,这个道理小孩都懂。

陆荣不过“礼尚往来”罢了。

像他自己说的,都是跟江姑娘学的。

所以她有什么资格委屈,当真以为他会哄她吗?

江苒突然不想攻略陆荣了。至少今天不想,明天不想,后天也不想。

她需要一点时间调整自己,摆正自己的位置,想清楚自己的目的。

而非陷入混乱,像个笑话一般.

被陆荣放在软榻上,江苒觉得脚已经不疼了,只余一脸迷惘。

看陆荣蹲下身褪掉她的足靴,脱掉她的亵袜,将她的脚腕握在掌心检查。江苒没有拒绝,只随意由着他。

好像应该脸红心跳的,但没有。

“疼吗?”陆荣垂着眼睫,小心翼翼。

“不重要吧。”

手上一滞,陆荣抬眼看她,撞进一双茫然的眼睛。

用茫然来形容,或许不大准确。

没有多么黯然,但与先前那口口声声质问他,娇嗔自己生气了,少女眼中已然失去神采。

有那么一瞬,陆荣心下没由来的慌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牵扯他的心,稍稍一动就会疼。

少年喉结滚动,“敷一下就不疼了。”

“嗯。”

“……”

她如此乖顺,不哭不闹,陆荣却不知怎么了,心口滞涩,越发莫名地抓心挠肝。

他召来院中嬷嬷,“去备毛巾和凉水来。”

院中除那位嬷嬷,再无任何下人,四周很安静。阳光透窗而入,缕缕倾泻进房中,落在少女白皙的脚腕上,也落在陆荣深邃的眉眼上。

院中偶有飞鸟掠过,呼吸间能闻到淡淡熏香。

江苒一直在出神。

直到听见一声低低的,似有似无的:“苒苒。”

回过神来,江苒愣了一下,“叫我江姑娘就好。”

陆荣怔然。

所以他们之间,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握着她的脚腕曲膝,沉默,许久之后,陆荣忽有些艰涩地道了三个字:“对不起。”

“没关系,陆荣,是我自己的问题。”

窗外有风过,少女缩回了脚。察觉她的抗拒,陆荣指节微滞,起身将榻上的软帛盖在她腿上。

忽觉着,她生气也挺好的。

无论从前在「苒苒百味」,追着他要给他解释,亦或先前那般,追着他问他要一个解释。

江苒太安静了。

安静到陆荣觉得无措,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默了许久。

循着本能,陆荣微一俯身,极轻极轻地将她拥入怀里。

肌肤相触,少女的体温传递至心口,揽在她腰上和肩背的大手不觉得用力,像拥住了最珍视的宝贝。

强烈的脉搏和心跳,令江苒周身涌过一阵酥麻之感,陆荣埋首她颈窝,吐息温热。

他一字一句,颇艰涩地道:“牵你的手,是想给下人一个警告。让她们知道,你是我心爱之人,从此再不敢予你无礼,以及,想让外祖母知道你的存在。”

“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有意为之。”

“那些不该说的混账话,是因为……无法忍受被你撩拨,却得不到一个答案,等不到你的告白。以及……无法忍受你与别的男子亲密,即便只是并肩而行,共撑一伞。是我心胸狭隘,没有风度。”

“苒苒,这样的解释可以么?”

第54章 第 54 章

少年的怀抱温柔, 克制,小心翼翼。

听他一字一句,仿佛告白一般的解释。江苒的心好似破开一道口子, 有什么不具体的东西在一点点侵入,占据着她。

然而除了欢喜, 想哭, 想要拥有他。

更多的却是无措。

从小到大, 江苒从未面临如此艰难的选择。现实世界里,生活中许多事情可以很简单,喜欢的事情就去做, 不喜欢的就不做。想交的朋友就交, 不喜欢的就断绝往来。

没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没有什么必须要返回或抵达的世界,没有契约,更没有还未开始就能一眼望见结局的爱情。

没有爸妈在身边, 没人教她该如何面对如此局面, 如何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没人能分担她的烦忧心事, 开解她的顾虑和忧惧。

“苒苒, 别不说话。”

陆荣嗓音暗哑,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回应我, 好不好。”

江姑娘到苒苒的转变, 似初春的冰雪就该融化,过渡得十分自然。

江苒却不大适应。

“陆荣。”

“我在。”

“从未拥有和最终失去, 如果是你, 选择哪一个?”

陆荣答复得很快:“两个都不选。”

“一定要选呢?”

“既拥有,便不能失去。”

她终于愿意开口同他说话, 陆荣下意识松了口气,埋首她颈窝,闭眼道:“苒苒究竟有何心结?”

以致于说出这样的话。

秋风携着不知名的花香,缕缕没入房间里。

陆荣的房间,清雅,干净,整洁。若能稍稍装扮,多些绿植和趣玩儿,毛绒绒的软枕,就不会现在这般清冷了。

“那家人和爱人,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默了片刻,陆荣答复:皆为所爱,缺一不可。”

门外传来脚步和嘈杂人声。

“侯爷,凉水和巾帕来——”

嬷嬷话未完,即刻噤声了。入眼只见侯爷正拥着榻上少女,少女莹白的玉足陷于榻帛之上,铺开的裙摆与玄色衣袍纠缠在一起,两人皆是面颊绯红,视觉上有种触目惊心的香艳色 | 情。

两位当事人却似浑然不觉。

嬷嬷身后还跟着陆谢氏房中的大丫鬟,及闻风而来的陆霜霜。小娃娃用手捂着眼睛,又忍不住张开指缝瞄一眼,再捂上,如此反复。

“见过侯爷,老夫人让奴婢过来看看您和姜三小姐有没有,有没有,咳——”

大丫鬟话锋一转:“老夫人请姜三小姐去前庭吃茶。”

江苒早就已从陆荣怀里退开,一张脸蛋儿红扑扑的,“知道了。”

大丫鬟和嬷嬷退下后,陆霜霜还蒙着眼睛。

陆荣眼中噙笑,“可以放下了。”

小娃娃这才放下捂眼睛的手,羞答答跑去江苒跟前,“苒姐姐。”

小娃娃想要抱抱,江苒朝她伸手,后知后觉的有些脸热,陆荣道:“先别起来。”

握着打湿的巾帕回到榻前,陆荣曲膝蹲下来,复又握住她的脚腕,“先凉敷一会儿。”

先前被公主抱了一路,又在房间里说了话,眼下清醒冷静了,再拒绝就显得矫情。

江苒索性任由陆荣。

脚其实已经不疼了,并非扭伤,只是崴了一下,也没有红肿。但陆荣屈身在她面前,小心翼翼,覆在她脚腕上的指节轻柔,克制,江苒竟有些舍不得这片刻温情。

至于系统,任务,选择,其他攻略对象。

令人痛苦的事情,今天不想了,明天再想吧。

“苒姐姐怎么扭到脚了呀?”

“嗯,不小心就扭到了,没——”

“是我不好。”隔着凉凉的巾帕,陆荣的指节轻轻摩挲,撩眼看她:“以后不会了,苒苒。”

少年黑瞳深杳,蕴着千丝万缕的情愫,似要透穿人的心房。江苒招架不住,去捏小娃娃的脸:“燕麦牛乳酥好吃吗,喜不喜欢。”

“喜欢!!!”

趴在江苒跟前,陆小妹突然委屈:“但是阿娘不让我吃了。”

“嗯,不能一次吃太多,会坏肚子的。”

“那苒姐姐可以天天做给我吃吗?”

“你乖的话,苒姐姐考虑考虑……”

“我很乖的!”

银铃般的笑声漾在房中,透窗而入的阳光之下,空气中浮动着细小尘埃,仿如金屑。

陆荣忽觉,再没有此刻更好的光景。

少年心还热,血未冷。无师自通地,开始渴望为人夫君,忠于一妻的滋味.

到底来了一趟定英侯府,怎么也得有所表示。就算不为好感值,单纯给陆家人做顿美味,江苒也是愿意的。

穿上亵袜,套上足靴,江苒要求开启打工人日常。

陆荣拧不过,只得依了她。

所谓“外祖母胃口不好”,不过陆谢氏拿来诓陆荣的话,否则他如何找到借口邀人姑娘来府上小坐。

因此当江苒问起那位外祖母的饮食习惯,陆荣招来陆小妹:“霜霜,去问下。”

水榭园林的东厨膳厅,陆霜霜委屈巴巴:“你怎么不自己去呀,又使唤我。”

倒也可以使唤下人,但陆荣将小娃娃拉到一旁,蹲下身来,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陆小妹当即就跑腿去了。

回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道外祖母喜绵软,不宜太过腥辣云云。

小娃娃返回后,还带了两位如花似玉的表姐来,平日仅有庖厨和婆子值班的膳房,一下热闹了许多。不过已有庖厨在做宴,江苒打算随便做几道给大家尝尝便好。

猪蹄、金瓜、红薯、番茄、麻虾,红枣、枸杞、姜葱蒜等食材选好后,从未进过厨房的陆荣,被他两位娇滴滴的表妹缠上了。

江苒清洗金瓜时。

谢家二妹说:“君子远庖厨,表哥何故置身厨房,怕是不妥?”

陆荣拿过江苒手里的金瓜,边洗边道:“君子远庖厨,意寓君子当有仁慈之心,而非男儿不可入厨房。”

谢家二妹陷入沉思,当场红了脸。

江苒对着一只未宰的猪蹄不知如何下手。

谢家三妹说:“久闻京中繁华,市列珠玑,今日终得机会随祖母入京,不知表哥可愿陪妹妹们游玩赏乐?”

陆荣拿起一把寒光凛凛的菜刀,挽袖,手起刀落:“表哥忙,抽不开身。”

吃瓜的庖厨和婆子:侯爷忙,是忙着宰猪蹄吗?

谢家二妹先前被噎,拆台道:“听姨母说表哥属假半年,尚余两月得闲,今日不空,明日可有闲?”

谢家三妹:“七夕将至,听闻京中游园会极富盛名,表哥可愿携妹妹见识一番?”

“与佳人有约,年限时久,七夕更不得闲,让妹妹们失望了。

陆荣挽袖之后,露出的手臂肌理结实,他动作不很熟稔,却是干脆利落,赏心悦目。

“你好能干啊。”江苒在一旁笑眯眯地夸上了。

陆荣手上一滞,耳根微微泛红,继续宰猪蹄道:“苒苒过奖了,幼时军中做过这些事,不算什么。”

谢家二妹三妹异口同声:“请问这位姐妹是……?”

“一个临时打杂的。”江苒率先答复。

陆荣宰好猪蹄后,将案上渣什倒入渣斗,清洗菜板,一气呵成。

“表哥随我们去前庭吃茶吧,何必在此与一个打杂之人周旋,祖母她老人家想你了。”

清洗了手上油渍,陆荣温声道:“她不是打杂的,未来记得叫表嫂。”

“……”

几人尚未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江苒手中的番茄险些掉了.

黄焖猪蹄,蜜汁金瓜,拔丝红薯,番茄虾团。

一共四道菜,做好之后,被下人们混着庖厨的菜一起端去了候府大厅。

谢家表妹无情吐槽:“蜜汁金瓜不是甜的吗,怎么这还咸上了?”

“黄焖猪蹄淡而无味,虽口感软糯,但好像差了点什么?”

陆谢氏也有点懵,她熟悉自家府上庖厨的手艺,那么这几道菜,该是姜家姑娘做的。

但陆谢氏也曾尝过江苒的手艺。

这味道,不太对啊。

“……可能,不小心放错了什么东西,大家将就吃吧。”江苒面上端得笑眯眯的,眼风却早开始飘刀子了。

都怪陆荣。

在她做饭时一会儿撩,一会儿撩,撩得还很有感觉,撩得她根本没办法专心做菜。

陆荣挑了下眉,桌案下的手扣入少女指节,若无其实道:“实在惭愧,孩儿手痒,帮江姑娘倒忙了。”

甫一听陆荣自称孩儿,陆谢氏险些湿了眼眶,这些年陆荣一直与她这个母亲不怎么亲近,今日却突然转了性子。

陆谢氏看得出来,陆荣是当真开心,发自内心的欢喜。以致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如沐春风,一派少年恣意。

晚上江苒回府,本该坐马车。但陆荣不坐,他要走路。

于是这日傍晚开始,一直到月亮升起,夜渐深,两人都在一起消磨时间。

该死的恋爱的滋味,折磨得江苒回到相府后还脸蛋儿红扑扑的。

却不想碧桐院的丫鬟第一时间为她呈上一封手书:“三姑娘可算回来了,小郡王今日在相府等了您一天,这是他离开时留给您的书信。”

江苒:“……”

能不能一个一个来

第55章 第 55 章

薛芮临留下的, 严格来说算不上书信。只一张宣纸,其上水墨字迹行云流水,隐隐透着一丝嚣张狂野, 内容也十分简单粗暴——

七夕夜,本王在游园会等你。

目标对象主动邀约, 本是件好事, 江苒却止不住的烦躁。曾经学生时代, 窝在被窝看古早狗血小说,不是没幻想过玛丽苏和修罗场,譬如同时被多个男人喜欢……想想就很刺激。

现实当真面临类似情况, 却无疑是场灾难。

“小郡王原是找世子爷来着, 两人在庭中弈棋, 本来午后就要走人,听闻您去了定英侯府,他又不走了。若非傍晚时分王府的管事找上门来, 说有什么急事, 指不定小郡王还要继续逗留呢……”

丫鬟一边替江苒宽衣,一边招呼嬷嬷备沐浴事宜, 又蹲在地上为她褪去足靴:“要奴婢说啊, 小郡王找世子那是幌子,分明是冲三姑娘来的, 否则干嘛转悠到咱们碧桐院来, 还给您留了书信。”

“听闻他才刚回京呢,这么快就来走访咱们相府, 想是忘不了姑娘……”

默默听着, 江苒脑中闪过些许零碎念头,想来想去觉心烦意乱, 索性收拾着泡澡去了。

浴池之上水气氤氲,灿灿帷帐环绕四周,江苒褪去亵衣后散了墨发,将身体缓缓没入水中。

靠在浴池边缘,闭眼。

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如铺天盖地的巨网一般倾轧而来。网的最深处,竟全都是那一人的身影。

好似恋爱了。

又不完全是。

候府经历的小小风波,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然越过朋友界限,变得微妙起来。江苒不傻,陆荣也喜欢她。是她的软弱和情不自禁,给了他入侵她心房的机会。

一切都脱离掌控了。

那么真要爱一场,再生生分离吗?

江苒不知现实世界的情况怎样了。

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是否对她的身体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缺胳膊少腿,毁容,亦或是留下永久性创伤?江苒不知道。

唯一能确定的,爸妈一定很煎熬,他们在等她……

无论如何得回家,坚定信念后,白日那些脸红心跳的暧昧和悸动,在这静谧的秋日夜晚,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当前累积食客好感值共计25w,目标进度50%,请宿主再接再厉。

附加任务:

——目标对象姜雪楠,待消除厌恶值共计1.9w,目标进度62%。

——目标对象贾四隅,待消除厌恶值共计3w,目标进度26%。

——目标对象薛芮临,待消除厌恶值共计1w,目标进度73%。

——目标对象陆荣,待消除厌恶值共计1w,目标进度0%。

「苒苒」每日都在营业,江苒觉问题不大,附加任务却是棘手。

姜雪楠的数据,江苒在一揽芳华时已经震惊过了,贾四隅多多“补偿”,应该问题也不大。

倒是薛芮临的数据断崖式下跌,江苒挺意外的,早知灌鸡汤那么有用,就该灌得再猛些。

再几次来往,该能搞定薛芮临了吧?

至于陆荣。

侯府午宴时,江苒听过一轮数据播报,确定陆荣已经不讨厌她了,甚至彼此喜欢,可厌恶值分豪未消,问题出在哪?

泡完澡后摊回床上躺尸,江苒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金手指连目标对象的情绪和心声都能感应,为什么检测不到厌恶值背后的原因?”

——亲爱的宿主,系统不是万能的。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哪天我和陆荣在一起了,所谓攻心,会不会他的厌恶值还是无法消除?”

——恭喜宿主开窍,目标对象的厌恶值都是可以彻底消除的,区别只是时间问题,清宿主再接再厉。

入睡之前,江苒辗转反侧。

既已不可控地喜欢上陆荣,还必须攻略对方,那么为了不再像从前那般“欲情故纵、欲拒还迎、不清不楚、彼此伤害”,得予陆荣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前提是在这之前,江苒打先把薛芮临和贾四隅的数据搞定.

七月初七。

江苒决定赴薛芮临的邀约。

刚好答应过老太太,要在这日陪同姜雪楠“相亲”。

为尽快搞定薛芮临,江苒备了份七夕礼物,又在系统那兑了便于携带的糖果,以便测试数据。

期间江苒抽时间去了一趟钥明阁,除给姜雪楠带一支新的步摇,也拿到了自己之前定制的东西。

一切就绪。

用了晚饭后,江苒去找姜雪楠去了。

近两日一直在忙,也不知姜雪楠的心情好些没有,明日便是七夕,将步摇给她,顺便商量下具体行程。

却不想,撞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第56章 第 56 章

姜雪楠的院子竹林环绕, 假山池鱼,流水潺潺。

踏进院内,江苒发现平日值班的丫鬟婆子不见踪影, 偌大的院中竟空无一人。江苒狐疑,但也没多想, 揣着步摇直奔姜雪楠的闺阁去了。

经过一条廊道, 成排的厢房中, 有一间屋子格外黯淡,窗扉之上影影绰绰。江苒随意一瞥,见姜雪楠就在里面, 当即绕了回去, 从尽头的外间进入。

穿过两道隔间, 一声“二姐姐”就要出口,江苒忽地脚下一顿。

姜赫。

怎会在姜雪楠这里?

透过纱幕屏风,从江苒的角度看过去, 画面稍稍诡异。

这间屋子不是待客厅堂, 也非寝卧,更像书房之类。可房中除屏风、软榻、一张摆了酒菜的墨色案几, 外加两把椅子, 再无其他。

江苒第一反应是兄妹俩在一起吃饭。

然而姜赫却是伏在桌上的。

手肘枕脸,姜赫的姿势像是趴在案上睡觉, 深邃的轮廓陷在光影里, 明明灭灭。

姜雪楠也是同样的姿势,与姜赫两两相对。

案上食物一口未动, 只姜雪楠在自顾喝酒。

江苒不知什么情况, 没再往前走,但出于某些原因, 她也没有马上离开。

原主记忆里,姜赫与姜雪楠之间的关系——

还是老太太院中丫鬟时,由于身份地位悬殊,姜雪楠平日几乎不会见到姜赫。只姜赫偶尔去祖母院中请安时,两人才能勉强打个照面。

但金尊玉贵的相府世子与一个丫鬟,自是没有交集的。

姜雪楠归位后,两人一下成了血缘羁绊的兄妹关系。但不知是否曾经的爬床事件,或其他什么不好的印象,姜赫几乎从来不会主动关心姜雪楠。

更别提坐在一起吃饭了。

江苒没有听墙根的爱好,但架不住这一幕实在诡异。且作为目标攻略对象,此刻的姜雪楠正在痛诉衷肠.

房中燃着淡淡熏香,烛火摇曳。姜雪楠伏在桌案上,声线略沙哑。

“十四岁那年,雪楠使手段设计您,并非只为攀附荣华,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雪楠是真心喜欢您的,世子爷。”

“一直一直,都很喜欢……”

幼时姜雪楠的母亲,准确的说是姜苒的生母,对她不好,言语刻薄,动辄打骂。

后来归位了,姜雪楠才意识到,那些年折磨自己身心,关于“世上为何会有娘亲不爱女儿”这件事,不过笑话罢了,因那人根本不是自己的母亲。

像在荆棘上走路,以为走到尽头就好了,不想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

自己的母亲是谁呢,是那位把原本该给她的宠爱全给了姜苒,且早早病逝的相府夫人。

年幼时的姜雪楠,娘不疼,还是个“父不祥”的家生子,受了不少白眼。七岁那年冬天,她不小心打翻姜尤氏的烛台,火烧到榻上,险些引燃整个后院。好在被年长的嬷嬷们及时扑灭。

之后她被姜尤氏斥责。

回去姜雪楠不停道歉,求饶,却并未换来娘亲的心软。娘亲将她暴打一顿,让她去姜尤氏的院中请跪,说给老夫人赔罪,并保证以后不再犯错。

那年冬天格外冷,雪扑簌簌地落下来,打在睫毛上都睁不开眼睛。姜雪楠没哭,只觉得膝盖很冷,几乎没有知觉。

她望着院中开得灿烂的红梅,以为自己会粉身碎骨。

却不知过去多久,面前忽多了一道影子,她有些木然地抬头,入眼是一把伞。

那伞色泽明亮,亮得可以窥见头顶天光。

十岁的世子姜赫着一身靛青色锦袍,对她说:“起来,冷。”

世子爷皮肤很白,眸色清澈明净,仿佛与满世界的雪色融为一体。那是他第一次与她说话。

简单,干脆,甚至冷漠。

姜雪楠不敢起来,呼着白气,抖着嗓子哑声道:“娘,娘亲说……要……跪满两个时辰……才可以。”

十岁的姜赫拧眉:“你娘说了不算,听我的。”

姜雪楠怯怯点头,试图起身,膝盖却早僵了,动一下都艰难。

世子爷没有扶她,召来院中丫鬟说:“祖母房中有地龙,把她抬进去换身衣裳。”

于十岁的姜赫来说,怜悯之心,举手之劳。

于姜雪楠来说,却是晦暗荆棘中唯一光亮。

人若一直受伤,就会习惯,麻木。但有一天被人抚了伤口,便会开始痛,结痂烂开,渴望被舔舐。

姜雪楠的生活有了崭新期待,她时常数着日子,算着世子爷多久才会再来老太太院中请安。

后来再大些,时光碾碎童真,少女情窦初开,那份期待变得微妙起来。

十七岁的世子爷,文武双全,芝兰玉树,已然长成京中淑女们见之脸红的少年。姜雪楠望尘莫及,觉世子爷是天间皎月,不可攀折,自己一辈子也触不上他。

但老天爷似觉她可怜,为她开了一扇窗缝。

姜尤氏要为世子爷纳妾,让他早些通晓房中事。

妾非妻,家世门第无所谓,姜尤氏决定就在自己院中的丫鬟里挑。要求不高,人品端正,心地善良,姿色出挑就可以了。

于是相貌出众,平日也温顺乖巧的姜雪楠,在一众竞争中脱颖而出,成功赢得了姜尤氏的青睐。

预备被送去姜赫的院中做妾。

十四岁的姜雪楠,觉自己不幸的人生,终于遇上一件绝对幸运之事。

但她的期许和幸运,满腔欢喜,却抵不过姜苒的一句“不配”。

姜雪楠不甘心,但也没有办法。

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一句话便能左右她的人生。也是那时起,姜雪楠觉得权力,财富,地位是多么重要。

不甘和怨愤之下,姜雪楠做了一件蠢事——爬床,但没有成功。

一顿鞭子后,大小姐姜苒捏着她的下巴:“哪来的野鸡,就你这种货色也想勾搭上我哥,你配?”

几番辗转,姜雪楠觉大小姐说的不错,像她这样生来就命贱的家生子,的确不配肖想高高在上的世子爷。

可命运跟她开玩笑。

一夜之间,她成了身份尊贵的相府千金,仿佛那屈辱人生突来的跳板。

全新身份,也意味着此生与姜赫再无可能。

甚至连偷偷肖想的资格也没有了。

十几年的人生,从未被温柔以待。即便归位,姜家人待她也并未多好。所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父亲更多只是称谓,老太太待还算不错,但姜雪楠知道,那份好更多的是补偿,怜悯。

真正的宠爱从来都在姜苒那里。

姜尤氏看似嫌恶姜苒,实则还是当块肉疼着,否则不至于归位大半年来,用尽各种手段也扳不倒一个人嫌狗厌的假千金。

她所空缺的十几年,姜苒才是捧在掌心长大的孩子。而她仿佛错入瑰园的杂草,从来都不知如何自处。

说来可笑,倒是不久前自己设计的那出落水事件,姜苒性情大变,待她还算多了几分诡异的真心,令人无从琢磨。说真心或许夸张了,不过她的原野太荒芜,一点点温暖也显得弥足珍贵。

江苒会问她开不开心,甜甜地叫她“二姐姐”,陪她说话,给她做好吃的,送她话本子,给她一个人煮奶茶。

还会在身处青楼被人欺辱时挺身而出,替她解围,拉她的手,拥抱她,安慰她,说要保护她。

这些事情再寻常不过,可在姜雪楠这里,却都堪堪能称得上一个“好”字。

给三妹妹下毒,后悔吗。姜雪楠问过自己很多次,不会的,待她死掉,自己午夜梦回,也能畅快一些。

眼下她的人生就要重新开始了。

一切顺利的话,会依照姜尤氏的安排,风风光光嫁进程国公府。曾经所求的体面,权力,荣华……都在路上。

可姜雪楠觉得不开心。

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殊荣,反而更无法忍受命运三番五次的捉弄。心结非但没消,反而愈加深重了。

短暂又糟糕的人生里,唯一个姜赫。

于那满世界的纯白,明艳的雪伞之下,从未褪色。

姜雪楠又一次使手段设计姜赫了。

在他酒里下了药,让他浑身无力,无法动弹。

他那么高傲,金贵,冷酷,从来不屑多看她一眼。

姜雪楠缓缓起身。

听完她的倾诉,姜赫由于过于震惊,觉得荒唐,眼中堪堪爬满血丝。

他伏在案上,眼睁睁看少女双眼失神,唇离他越来越近。

盛满水雾的眼睫,湿漉漉的,眸中却充斥着缕缕绝望和疯狂之色。姜赫从未见过这样的的姜雪楠,他的亲生妹妹,与他有着血缘羁绊。

姜赫起不了身。

声音冷厉又狼狈:“姜雪楠,你敢!”

少女停在他咫尺之间,笑了一下:“哥哥,我敢。”

第57章 第 57 章

江苒要裂开了。

怎么办, 怎么办。

若她当真是姜家女儿,可能直接就冲过去了。可她哥竟然没有反抗是怎么回事?!

屏风后的呼吸越发急促,紊乱, 姜赫口中似愤怒,又似痛苦呻 | 吟……江苒心乱如麻。

冲出去会怎样?院中下人被遣散一空, 证明姜雪楠不想被人撞破。

而她哥……江苒隐隐感觉姜赫哪里不对, 这位兄长虽人冷话不多, 却素来行事稳重,绝非乱来之人。也正因此,江苒不知自己冲出去撞破这种场面, 姜赫如何自处?

把不准姜赫什么情况, 江苒急得宛如热锅蚂蚁。

屏风后却忽地传来姜雪楠脆生生的轻笑:“哥哥唇好软。”

“……”

江苒真想给她跪了, 稍稍探头,却是微怔。

姜雪楠已然从姜赫身前退开,嘴角挂着红艳艳的血迹, 触目惊心。

她满脸的泪, 却是在笑,一直笑着。神色似快似哀, 又糅杂了某种决绝。

半晌轻飘飘道:“要效很快就会过去了, 世子爷。”

原来如此。

原来被下药了。

江苒简直不敢想象她哥现在什么表情。

姜雪楠回去原来的位置,缓缓用双臂环抱着自己, 那双漂亮杏眼里燃烧的疯狂, 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熄灭。

她声音很空,仿佛突然就失去了生命力。

“为什么人生会是这样。”

“想要的得不到, 得到的面目全非, 一切都是错的,身份, 母亲,喜欢的人,命运。”

眼泪干涸,姜雪楠木然地看向姜赫:“让世子爷恶心了,对不起。”

“我原是想跟你告别的……”

“但雪楠不后悔,死也不后悔。”

猩红着眼,姜赫大口大口喘气。今夜不该来的,更不该信她的“想与兄长解开心结”。

雪中撑伞,姜赫早就忘了。久远而无足轻重的事,早在岁月里模糊不清。

他只记得祖母院中有个资色出挑的丫鬟,曾试图爬床勾引他,但那件事情姜赫也从未放在心上。

后来她忽成了自己的妹妹,再想起来,才觉尴尬,因此姜赫从来不愿与姜雪楠过多来往。

他对她没有感情,无论男女之情,还是兄妹之情。但姜赫清楚,命运的阴差阳错让她受了许多委屈。

到底血缘羁绊,姜赫私下也曾偷偷宠爱过她。

女孩子喜欢的漂亮衣裳,珠宝首饰,一批一批的送,只不过打的都是祖母的名义。

却不想,妹妹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风卷过廊下灯笼,窗外竹影绰绰。

待到身上再有力气时,姜赫起身整了衣袍,擦掉唇边血迹,默了片刻,于这满室荒唐拂袖而去.

次日七夕节。

程国公府的人晌午就派人来相府传话了,提前告知晚上游园会的行程事宜。

江苒在碧桐院躺尸。

昨晚的步摇没有送出去,待姜赫离开,江苒才悄无声息地溜走,回去后光是平复心情就花了不少时间。

今日得陪姜雪楠相亲,晚上要去应薛芮临的邀约,考虑出门之前要不要去看看姜赫,脑子还时不时冒出某个人的身影来……

事情得一件一件处理,江苒深深吸了口气。

“三姑娘,老夫人要您即刻去前庭见客。”

少女懒懒翻了个身:“什么客?”

嬷嬷道:“有人带了一纸婚书,来宁阳相府给三姑娘您下聘了。”???.

宁阳相府。

此刻高墙之外,青石大道自东往西,停了数十辆车架,浩浩荡荡。

以金辔白马打头,每辆车架都悬了灿灿绯纱,其上拉着黄金珠宝,绫罗绸缎,玉器珍什,随行的仆从数不胜数。

此番阵仗引来城东一带无数人围观,连太尉家的夏青禾也出来瞧热闹了。

近日有传闻,姜家意与国公府程家联姻,不想程家的动作这般快,真真雷厉风行。

然次日上了话本时报的却是:

【七夕当日,定英候亲自登门相府,求娶自己曾经拒婚过的相府假千金姜苒——】

高门贵女们心碎一地,只道从前那目下无尘的定英候真真瞎了眼,怎就看上了风流渣女。

更让人咋舌的,是没过两天,【震惊!风水轮流转,定英候登门求亲,惨遭姜家无情拒绝——】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眼下据下人说,陆荣人已候在相府前庭了。

别说江苒,连老太太姜尤氏都措手不及。

于陆荣来说,却已然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那日江苒在侯府做宴,陆荣便已同陆谢氏挑明,要娶江苒为妻,一生只她一人。

身为侯府家主,陆荣凡事皆自己做主,更多的是通知陆谢氏,而非征求意见。

原本也想过给彼此多一点时间。

但没有多少时间了。

再有不到两月,得与天家履行约定,带兵秘入北境。这之前,陆荣想至少先与江苒把亲事定下来,不想再有任何变故。

甚至因一些不具体的原因,陆荣担心他的苒苒会再次摇摆不定。如今他人尚在京中,既已确认过自己心意,陆荣自是想越快越好。

不过这个快,原本也并非七夕。

陆荣原打算七夕之后,至少出于男儿风度,他也该征求一下江苒的意思。然最近两日,相府意与程国公府联姻的消息传遍城东,陆荣甚至来不及与姜赫求证一下,姜家预备联姻的究竟哪一位千金。

真千金还是假千金?

索性直接登门了。

七夕是个不错的日子,婚书送到后,自有两家长辈商约婚期。晚上还能与她去京中一度游园。佳人在侧,于陆荣来说是难得的恣意之事。

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讲求效率。决意之后再无顾忌,甚至因着那点儿可耻的占有欲,陆荣提前携了聘礼,摆了大张旗鼓的架势。

任谁敢再觊觎江苒,他从此也有身份和立场——

未婚夫。

秋高气爽艳阳天,江苒来到前庭时,老太太正端着架子摆谱。倒是姜赫与陆荣相谈甚欢。

震惊之余,姜赫更多的是为江苒感到高兴,也猜到两人定是在西城发生了感情。

江苒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男女婚姻方面的习俗,但她隐隐知道,古代一般得是男女双方家长约定婚事之后,才会有下聘一说。

陆荣则“长驱直入”。

直接自己登门求亲。

江苒一路忐忑,掌心起了层薄薄的汗,胸口仿佛装了不听话的小兔子,满脑子都是我要怎么拒绝陆荣……才不会显得那么善变又冷酷。

甫一进入厅堂。

座上少年锦衣华袍,眉梢眼角俱是诗,顾盼间的风华,直叫人心折而羞于直视。

虽有点不合时宜,但这事于江苒来说——

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和你恋爱,你直接把民政局给我搬来了

第58章 第 58 章

曾经, 姜苒要死要活要嫁给定英候,让姜赫在其中牵线搭桥,几经波折, 却还是被陆荣一拒再拒。

姜尤氏不吃年轻人那套说辞,婚姻大事, 门当户对就可以了, 你情我愿都是次要的。

因此曾拒婚过姜苒的陆荣, 就给姜尤氏留下了心高气傲,妄自尊大,不识抬举, 不近人情, 不顾两家情分等一系列糟糕印象。

此番姜尤氏震惊之余, 自然多了畅快。

陆荣年少承候,前途无量,且他外表俊美, 龙章凤姿, 京中不少世家想搭上这门新贵。如此出类拔萃的少年,配一个假千金绰绰有余。

然姜御之到底位极人臣, 相府亦有底气。陆荣曾下了姜家颜面, 姜尤氏怎么都得掰回一局。

“定英候傲骨英风,卓尔不群, 瞧不上我那不成器的孙女, 如今时隔一年多来,怎倒突然转了性子?”

老太太语气不冷不热,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八字没一撇, 定英候又是下聘,又是三书六礼的, 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些?”

偌大的厅堂一时静默下来,陆荣撩袍起身,“晚辈与苒苒两情相悦,望老夫人成人之美。”

一声苒苒,给姜赫都听得挑了下眉。

陆荣也知自己心急,但实在是心有惶恐。

从未拥有和最终失去,家人和爱人,只能二选一。说出这种话来,他的苒苒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不给答案,他便只能自己摸索。

陆荣隐隐生出一种错觉,江苒好似春日飞花,稍不留意便会从他掌心飘走。

因此他想要尽快验证,披荆斩棘。想要一个答案,或一个明确的方向。

“两情相悦?”

姜尤氏疑道:“前些日子我问过苒丫头,是否还惦记你,她可是摇头否认了的。”

“怎地到了你定英候这里,就成了言之凿凿的两情相悦?

摆谱归摆谱,家中小辈的姻缘兹事体大,老太太还是拧得清的。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但相府家世显赫,权力荣华都占极了,实在无需攀附于谁,不到万不得已,姜家孩子无需成为联姻的“牺牲品”。且那不肖子孙越来越乖巧了,贴心得跟个小棉袄似的,老太太到底舍不得“姜苒”受委屈,故而让郑嬷嬷去碧桐院请了江苒过来。

“晚辈保证,将来侯府只苒苒一人,此生当忠贞不渝,爱她,敬她,护她,予她一生喜乐周全。老夫人若有任何条件,尽可提来,晚辈自当——”

话未完,厅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荣回首,正正对上江苒的目光。

江苒当即垂了眼睫,心口小鹿乱撞,一边又焦虑得快要秃头。

一切如脱缰野马,远远超出了可控范围。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也控制不了陆荣朝她奔赴而来。

没有一句“喜欢”,却字字都在告白。

但终究稍快了些。

迎着众多视线,默了许久,江苒只说了一句话:“孙女听从祖母安排。”

姜尤氏一时有些把不准她的意思。

要说有意吧,从前见了定英候得两眼放光,此番却表现得相当平静。要说无意吧,偏偏丫头片子又羞红了脸。

一番思量,老太太婉拒道:“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今日相爷不在府中,定英候若真有诚意,改日再来吧。”

江苒下意识去看陆荣,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少年面上不见分豪挫败,朝她轻笑了一下,仿佛无声宽慰。

江苒瞬间更心虚了。

姜尤氏的话陆荣听懂了,老太太表面拒绝了亲事,但一句“改日再来”却给足了机会,意味着姜家长辈并非想象中那般,阻碍着他和江苒。

抛开那些细微疑窦,陆荣这一趟也算势如破竹,一举落定了三件事。

第一,姜家长辈非是阻碍。

第二,江苒那句听从祖母安排,约等于“我愿意”。

第三,求亲失败,但声势摆出来了。已算昭告京都,自己对“相府假千金姜苒”的心意。

陆荣唯一不确定的,是江苒对他的态度.

定英候上门提亲一事,早在相府炸开了锅。江苒出去前庭,听到不少喁喁私语。

“不愧定英候,真是好大的排场。这来得也太突然了,怕是三小姐都措手不及。”

“听说聘礼都排到长街尽头了,三小姐想必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有人气喘吁吁打断道:“拒了拒了!老夫人拒了定英候!”

“什么?定英候这样的人会惨遭拒婚”

“这有什么,三姑娘早就不同往日,美丽温柔又亲和,还练得一身顶级厨艺,拒他一个区区侯爷怎么了?三姑娘可是相府千金呢。”

“说的也是,不过到底假千金啊,名声也不太好,会不会——”

“名声不好也照样抢手啊,昨日小郡王不是来过,听说还给三姑娘留了书信,许是想再来往呢。”

“小郡王和定英候,两人都那么完美,不好选啊。”

丫鬟们声音不大,江苒听得不大真切。前庭距碧桐院约摸要走半炷香的时间,她心不在焉,很快就被陆荣追上了。

“苒苒可是不想见我?”

江苒脚下一顿,回头时瞥见陆荣眉宇微拧。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怎么,这么突然啊,陆荣,我还没有准备好。”

“准备好什么?”

“你明知故问。”莫名地,江苒又红了脸,下意识想挣开陆荣握在她腕上的手,却没挣开。

“好了苒苒。”

陆荣声音很轻:“这不怕被人捷足先登么。今日是我唐突了,但是苒苒——”

陆荣脚下微顿,转身面朝她:“给个机会好不好?”

第59章 第 59 章

事已至此,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有那么一瞬,江苒很想直接告诉陆荣:我还有两个男性攻略对象没有搞定,为了不做你心中三心二意的渣女, 等我攻略完他们再来跟你1v1。

但这番话显然超出这个世界正常人的认知范畴,且陆荣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万一当真理解了其中意思, 问起她背后动机, 届时又要如何解释?

若陆荣知道她从一开始接近他就目的不纯,还利用陆小妹狂刷食客好感值……

罢了。

“陆荣。”江苒避开他的视线,喃喃道, “太快了,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陆荣默了片刻。

“好, 一切听苒苒的。”顿了顿:“不过今日七夕,不知可否有幸邀苒苒共赏游园?”

“……”

刚松下去的一口气险些没能提上来,江苒轻咳一声道:“今晚要陪二姐去游园, 相看那位程国公府的公子, 所以……”

陪姜雪楠是真,但江苒打算背着陆荣去应薛芮临的邀约, 也是真。

薛芮临目前的数据, 是所有目标对象中进展最快且最接近完成的。江苒想要速战速决,以便尽快和薛芮临撇清关系。

“……我以后给你补回来, 好吗。”

仰着脑袋, 江苒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却不想自己眼中闪烁的心虚, 早被陆荣收入眼底。

相信她。

可陪那位真千金游园, 和与他一道共度七夕,并不冲突。

可她却在拒绝他。

那种熟悉的, 无法掌控彼此关系的感觉又一次倾轧而来。陆荣不在乎世人看法,不在乎京中“八卦佚事”可能将他置于风口浪尖,但他在意江苒。

她有所顾虑,需要时间,他可以保持距离不让她感到压力。求亲失败可以再来,未出口的困扰、疑窦,可以暂缓。

“苒苒既不方便,我们改日再约。”他抬手,轻抚她的脸。

江苒说不出的滋味。

知道周围定有下人在窥视,她还是没忍住,出于一种本能,情不自禁将自己埋进了陆荣怀里。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陆荣。”

少女声音很轻,几不可闻。叶影晃动,两人的影子贴合在一起。

陆荣闭眼,情不自禁扣住少女腰肢。那些因她心虚模样而滋生的疑虑,竟堪堪消失了,怎么也凝聚不起来.

相府门外,整个城东,闻风的人们对陆荣登门求亲一事讨论得热火朝天。

“身为京中高岭之花,定英候如何会看上自己曾经嫌恶至极的风流渣女,这不打自己脸呢嘛?”

“是渣女魅力无边,还是定英候禁不住死缠烂打,没撑住?”

“不管怎么说,定英候被拒婚了,这是事实。”

“指不定还有转圜余地,姜家故意为难定英候也不是没有可能,礼尚往来嘛。”

一朝从不可攀折的“神祇”,沦为被拒婚的笑柄,陆荣自己却分豪未受影响,反而比从前更显恣意。

因此他满面春风地踏出相府,在对街吃瓜的夏青禾第一个没忍住冲了上去。

“陆,陆侯爷,你当真给花孔雀提亲了?!”

夏青禾称不上飞扬跋扈,但在京中世家小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豪横”,眼下却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眼中包着一汪泪,就差哇地一声哭出来。

与陆荣并肩而行的姜赫脚下微顿。

“陆侯爷当真喜欢上花孔雀了?!”夏青禾很生气,完全无法接受这件事。

陆荣眉梢微挑,与姜赫对视一眼。“在下未婚妻,姓江名苒,姑娘口中的花孔雀,不认识。”

言罢陆荣拍了下姜赫,“再会。”

随即翻身打马,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于一地秋阳之中迤逦而去。

陆荣自幼常驻军中,与世家儿女们算不得熟悉。夏青禾与曾经的“姜苒”一样,是在陆荣一战成名,平定东境后凯旋的那年,于一次世家宴上对其一见倾心。

倾的除了皮囊,气质,多少还有慕强心思。但用江苒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夏青禾对陆荣的仰慕更像粉丝于爱豆。

此刻的夏青禾,只觉自家房子塌了。

倾心多年的爱豆突然官宣,官宣对象还是十八线不入流一身黑历史桃色丑闻缠身的角子。

爱豆不跟她解释一句,直接打马走人。

夏青禾又气又委屈,“陆潇白真给花……你家三妹提亲了?”

瞥见少女眼眶通红,姜赫眉宇微敛,但还是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任由夏青禾拽着他的袖子:“在这里哭,他们会笑你。”

“那没办法……太突然了嘛,本小姐都没有心理准备,我接受不了!”

视线落在远处,姜赫似笑非笑:“陆潇白有什么好。”

“是啊,陆潇白有什么好?!”

松开姜赫袖口,望着陆荣消失的方向,夏青禾不服气地叉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今日七夕,本小姐也要学花孔雀一样移情别恋,哼!”.

傍晚辰时。

在丫鬟,管事嬷嬷,及侍卫阿捷阿川的陪同下,江苒和姜雪楠一同乘坐马车,直奔京中游园盛会。

由于此番是为“相亲”,且时值七夕佳节,姜尤氏给姜赫也安排上了。

“作为兄长,理当为妹妹把关,去吧”

姜赫不肯纳妾,不肯娶妻,对姨娘们的安排也置若罔闻,姜尤氏无法,索性放他自己出去物色

第60章 第 60 章

马车辘辘穿行于城东街市。

“就当出去玩儿, 二姐姐放松放松。”见姜雪楠面色苍白,江苒拆了一粒糖果塞进她嘴里。

姜雪楠之所以面无血色,无非知道姜赫的马车就在后面。回想昨夜自己酒后失控, 以及今日,兄长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姜雪楠清楚, 有什么东西变了。

不过一夜之间, 一切已然面目全非。

她触犯了禁忌, 连最后那点体面都没能留住。可如果时间倒回去,她知道自己还是会那么做。否则今后一生都会日日惦念,夜夜妄想。

好像必须得打碎些什么, 才能不留余地的往前走。

任由江苒给自己喂吃的, 姜雪楠唇角动了动, 是熟悉的“巧克力”的滋味。

有那么一瞬,姜雪楠有些恍然,“为何待我这样好?”

投喂一颗糖果罢了, 竟然被姜雪楠夸好, 江苒还挺不好意思:“不能待二姐姐好吗?”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姜雪楠没有接话, 视线落在不断倒退的街影之中, 自顾失神。

游园会位于京都东郊,占地极广, 是以园林水榭为主, 每逢特殊节日,譬如端午、七夕、中秋、元宵, 惯会引大批年轻人流连。

还未抵达, 便可见华盖香车挨挨挤挤。

姜雪楠正要起身,被江苒拉住了:“二姐姐等一下。”

不知她在妆匣里扒了什么东西, 姜雪楠任由江苒在自己额上折腾,直到面前出现一面铜镜。

“喜不喜欢?”

借着帘外漏进来的天光,姜雪楠在自己眉心看到一抹赤色花钿。

“二姐姐面色有些苍白,点了花钿是不是好多了?女孩子相亲嘛,打扮漂亮些总是好的。”

两人一起挤在小小的铜镜前:“这颜色很衬呢,好看。”

望着镜中人,姜雪楠不自觉弯了唇。

“笑起来多好看啊,二姐姐以后多笑笑嘛。”

姜雪楠敛了笑,有些别扭地问:“三妹妹要画吗?”

狭小的车厢内,江苒任由姜雪楠给自己也描了花钿。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譬如姜雪楠莫名就与自己亲近了不少,且这份亲近里还总带着淡淡的别扭,但比起从前,两人关系好了太多。

困惑的不止江苒,也包括姜雪楠自己。

不知何时起,她已经无法把江苒与记忆中那个朝她挥舞鞭子的大小姐重叠起来。又或那杯下过毒的奶茶,消弭了这些年抽丝剥茧的恨。一切都在发生改变,悄无声息的。

江苒活不过一年,出于怜悯,自己与她逢场作戏玩玩姐妹情罢了?

姜雪楠不知道。

于是她默默描着花钿,听着车厢外喧闹的夜市,脑海中开始不自主地回想,卖家似曾与她说过,毒物的解药生在遥远的极寒之地,是单凭她自己能力,永远也无法抵达的远方。

越想,越烦躁难安。

彼时姜雪楠依旧坚信,无论江苒死与不死,她都能置身事外,不会为她感到一丝丝惋惜.

姐妹两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从车厢内出来,管事嬷嬷的带领下,两人穿过园林长街,抵达一家游园茶肆。

程家人已经候在那里了。

因有“长辈”姜赫陪同,还有相府随行的丫鬟嬷嬷,小厮护卫,江苒觉得人够多了,是时候该她去办自己的正事了。

于是带上阿捷和阿音,江苒溜出茶肆后,直奔薛芮临在信中约定的“园林石舫”去了。

路上还买了一张假面。

七夕游园会本是年轻人扎堆的地方,到处都是结伴而行的世家子弟,原主也算“声名在外”,熟人不少。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江苒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被人认出。

石舫临湖而建,坐落于水滨之上,高三层,置有露台,可观游园会上的演出,一览周遭夜景。

一层二层人声喧杂,第三层则安静多了,有衣着体面的小厮候在阶前:“姜三小姐,郡王已恭候多时。”

上了台阶,穿过甬道,入眼是视野开阔的露台,四下灯火葳蕤。

“来了,真难得啊。”放下搭在案台上的腿,薛芮临懒懒起身。

“约我有什么事吗。”

“七夕节,你说呢。”压下心上翻涌的喜悦,薛芮临来到江苒面前,伸手便要摘下她的假面,“这种东西不适——”

“饿了,先一起用饭吧。”江苒别开脸,顺手接过阿音手中的食盒。

隔着假面看不到脸,窥不见神色,薛芮临却如有实质地感觉到,江苒很焦虑。扫了眼跟在她身后面生的丫鬟护卫,薛芮临眯眼,咽下了即将脱口的话,只道了一声:“行。”

奔着攻略而来,江苒自是备了测试数据的美食,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眼下还是温热的。

露台上的案几铺了锦帛,江苒吩咐阿音布菜,下意识问了一嘴:“这里没人能闯进来吧。”

薛芮临靠在廊下撩眼,“当然,今夜无人能打扰我们。”

整个一层都被薛芮临包下了。

江苒哦了一声,隐隐松了口气。

三姑娘一路匆匆上了石舫,阿捷和阿音都以为她是去见陆侯爷,不想对方竟是小郡王。

阿捷倒还好,阿音作为碧桐院的下人,自是清楚最近发生在江苒身上的事。作为一个丫鬟,她不敢过问主子私事,觉得三姑娘虽然性子变了,感情生活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混乱。

露台开阔,舫檐下挂着红纱灯笼,四下灯火与月色纠缠,落在湖中宛如画卷。

江苒却无心欣赏。

“你来赴约,本王很高兴。”落座之后看着江苒,薛芮临眸色很深。

他周身不见往日的吊儿郎当,倒多了几分诡异的拘谨,出口的话却石破天惊:“既来了,要不要试试,重新开始。”

正值戌时,水榭之上演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不少花船缓缓穿行。

江苒莫名觉自己好似置身于巨大的囚笼,有些喘不过气。

她默了默,正色道:“我今夜前来赴约,其实是想——”

话未完,系统在脑子里吱哇乱叫。

——宿主哪怕什么也不说,别开口拒绝,目标对象的厌恶值正持续下降!

——不出意外,当前目标对象的厌恶值今夜即可清零。

江苒深深吸了口气:“你如何这般笃定,哪来的信心?”

——信心来源于目标对象本身。

“什么意思?”

——薛芮临是唯一对宿主因爱生恨的攻略对象。

——他的数据看似由厌恶值堆叠,实则源头是爱。这也是他数值下降最快,进度远超预期的原因。

“可我还什么都没做”

——是的宿主。

江苒并不知道,自己来了这件事,对薛芮临来说已是莫大的精神宽慰。

他承认自己在江苒身上看到了不可逆的变化,某些方面来说,她的确已经不是原来的姜苒。但他不懂她嘴里曾经所谓的“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会嫁予任何人”是什么意思。

好在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七夕佳节这样的日子,在陆潇白被拒婚的当日,江苒选择赴约于他,薛芮临已然旗开得胜。

所以今夜即便江苒什么都不做,只是陪着他,薛芮临也能获得精神上的巨大满足。

“不说话,害羞了?”迎着夜风,薛芮临狭眸,视线落在少女欲言又止的唇上,心绪不知飞去了哪里。

半晌道了一句:“本王都懂。”

与此同时,他躬身前倾,又一次想要摘下江苒的假面。

江苒侧脸躲过,“快吃些东西吧,吃完东西,给你看这个——”手里拿着一本用锦帛包装过的话本子,江苒温声道,“七夕节礼物,专门给郡王备的。”

话音刚落,脑海中的系统吱哇乱叫。

——目标进度98%!!!

——基于宿主超额完成任务,目标进度拉满后,系统将提前解锁一项契约福利,合作愉快。

江苒心跳有些快。

如果说起初还能维持镇定,那么眼下是想平静也平静不了。系统最后那句“合作愉快”,让人莫名有种一切即将告终的错觉。

难道可以提前回家了吗?

薛芮临就算再没心没肺,也察觉到江苒状态不对。

期间有小厮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薛芮临眉梢微挑,当即瞄了一眼石舫右侧高耸的楼台。

收回视线,盯着出神的江苒看了许久,薛芮临眸色晦暗不明:“为何一直戴着假面?”

江苒眼皮都没抬一下:“游园会上大家都戴,跟风罢了。”

“是么。”轻嗤了一声,薛芮临收起折扇:“无论如何,本王不喜旁的男人惦记你。”

“那没办法。”江苒心不在焉:“太受欢迎也是一种烦恼。”

视线纠缠在一起,两人眼底都带了探寻意味,似想从对方眼中窥见底色。

薛芮临忽撩唇笑了一下,踢开一旁的椅子,起身道:“既如此,本王也有礼物送你。”

鉴于最后2%的任务进度,以及有护卫阿捷在,江苒任由薛芮临牵了自己的手,一起去到露台顶端。

华袍玉冠的青年携美于月下,十指相扣,如此良辰美景,连阿音都看得有些醉人。

水榭之上的演出还在继续,不时有花船经过石舫,世家儿女们在船上推杯换盏言,好不快活恣意。

直到“砰”的一声巨响——

焰火炸开,伴随着四下人潮惊呼,炫目的光华霎时铺满夜空。

趁江苒仰头的一刹,薛芮临伸手,轻飘飘摘了她的假面。

随即一手扣腰,一手挑起少女下颌,就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江苒反应够快,感觉面具掉落的瞬间,便意识到薛芮临想对自己做什么,她仓惶别开脸,后腿,险些一个趔趄。

薛芮临眸色一滞。

她不愿意。

既如此,何以赴约?

一年前已经被她丢下过一次,薛芮临不想再有第二次。他不知江苒与陆潇白究竟什么情况,但若小厮所言是真,那么眼下,便是江苒在跟他欲拒还迎,而陆潇白则在暗处窥视。

自己又扮演的什么角色?

薛芮临不知道。

但他知道被心爱之人背叛的滋味,更懂得如何刺痛一个男人。

于是万般心念转过之后,薛芮临再度将少女揽入怀中,倒没再吻她,而是带着她的身体转了个方向。

焰火再度炸开,瞬时照彻长夜。

不期然的,晃眼间,江苒在对岸的阁楼之上望见一道身影。一袭月白,寂然萧索,仿佛独立于整个世界之外。

出于一种本能觉知,江苒头皮一圈圈炸开,一圈圈发麻。

那身影是靠坐的,姿态落拓。

阁楼高于石舫,焰火炸开的瞬间,江苒瞧见那人肩宽腿长,周身气势肃穆冰冷。一腿随意支着,一腿搭在石案上,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自己所在的方向。

和她一样,那人也带了面具。

江苒的心却仿佛漏了一拍,“我好像看到陆荣了”她嗓音微哑,轻飘飘的。

薛芮临揽在她腰上的手越发用力,呼吸纠缠在她耳边:“不错,是他。”

只一句话,江苒的身体一寸寸僵硬下去,周身血液一寸寸凝固下去。

这世上任何情感博弈,都会有人付出代价。自以为掌舵之人,往往置身于风暴中心。江苒分不出心思去想,这次又是薛芮临捉弄自己,还是一切巧合罢了。

好像不重要。

任由自己僵在那里,隔着夜色和满世界的喧闹,江苒与那面具下的双眼睛静默对峙。

原来面具这种东西,遮不住什么,只一眼她就认出了陆荣。

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形容,自己在那双黑瞳里感受到的情绪。分明什么都看不真切,却如有实质。

对不起。

江苒不受控制的默念着,不知这三个字是对陆荣说,对薛芮临说,还是对自己说。

【恭喜宿主完成攻略!当前目标对象厌恶值数据正在清零……】

好半晌。

江苒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我好像彻底失去他了。

“忘了我吧,小郡王。”

“这是最后一次打扰你……”

从薛芮临身上退开,江苒再抬眸,视线里只余碎裂的石案,及掉在地上的假面,无人问津。

恰逢水滨之上有花船擦身而过,江苒隐隐看到了姜赫,夏青禾,及一些熟悉的,叫不出名字的年轻面孔,很多很多各式各样的眼神。

直到此刻,她也并不觉得狼狈。世人眼光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她在意顾及的。

只是往后,有何勇气再面对那人。

系统忽又报了一长串讯息,江苒脑中嗡嗡的,听得不大真切。

无数讶然的目光下,薛芮临急促的唤声下,江苒于这秋夜寒风中,于露台之上直挺挺倒下——

世界安静了。

冰冷的机械音,一条接着一条,一直一直在识海里重复着。

——恭喜宿主解锁契约福利。

——由于宿主超额完成任务,本系统得到主位面能量奖励,具备能力为宿主链接现实世界,宿主可想看看自己的父母——

话未完,系统一阵沉默。

——主位面检测到宿主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已然丧失所有机能。

——抱歉宿主,您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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