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你这个疯子(1 / 1)

破阵子 辛气极 7829 字 1个月前

西风吹后墙,夜晚的御史台无人走动,更显得寂静肃穆,看守的典吏望着渐渐亮起的天色,恹恹地打着瞌睡。

一道冷凉的声音忽然从上方落下,将他猛地惊醒。

“杜通。”

被唤者闻声,吓得立时起身,一抬头,就见那九尺玉面中丞已站到了自己的身前。

虽说早已对傅砚夜半来查卷宗的事情习以为常,但杜通每每偷懒时睁眼,瞧见的是那绯红色的官服时,还是会让他一怵。

“……在!”

他忙整理了下幞头,对着傅砚作了一礼。

“我来查些事物,你在门外看守。”

好在这一次,傅砚并没有用《大启开元礼》教导于他,只是稍加解释后,便关上了门,踱步向“平化八年”的分区找去。

修长的手指点上那一排排编号,卷宗打开的一刻,密密麻麻的记载跃然纸上——

【大启平化八年,朱门之乱,太子李峥谋反……

——据左卫率府中郎将冯高泽密报,太子于东宫私藏甲胄副,圈养死士五十人,深夜私会吏部尚书陈真,言语记“清君侧,易东宫”。

——据国子监典籍章廷指证,太子太傅许川正私通祁氏疆平,于府中搜出“东宫调兵手谕”草稿,“边军粮草收支”账本,坐实合谋贪墨军饷、犯上作乱之嫌……】

傅砚锋利的视线一一扫过这几行字,旋即翻出当年的纸张证据,随着一封封书信笔记的揭露,几人的画像随之显现。

他指尖移动,最终抽出了其中一人的画像——那人青面獠牙,长相凶狠,上方明确地写着姓名:冯高泽。

“冯高泽。”

傅砚将视线重新移回卷宗,分明地在最下方看见抄家官员的姓名与之重合。

旁侧一行小字严谨地补充道:职司东宫,特设查收。

他的眼波颤动,合上卷宗。

外头的明月尚在,五更平旦,阴风阵阵,似乎要有一场凛冽的风雪。

“清介,长鸣侯私通匈奴,证据信件已在,唯他拒不画押……这些年里,你的忠良本王都看在眼里,审理通敌的案子,就交给你来办吧。”

记忆穿梭,回到三日前的王府,二皇子李蘅身着月白云纹锦袍,亲手将一盏茶递到他的跟前。

随之而来的,还有所谓信件,证书。

他没有接过那盏茶,只是第一时间调查了人证的籍贯。

阴冷的诏狱,祁策将腰间的玄铁烙展露在他的眼前。

同时在那天晚上,他拿到了匈奴通敌的人证“吴郡”的籍贯。

“陇西”的白隼卫,却身在“吴郡”。

阴谋,诬陷。

昏黄的烛光下,傅砚在那忽明忽暗中,看着带有籍贯的印件,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第二天,便将一位“白隼卫”带到了诏狱大牢中。

这是一个看似毫无破绽的证人,即便是牢头狱卒在内的第三方势力在,也看不出任何疏漏,唯独亲征沙场多年的祁策,会在第一眼发觉不对。

傅砚在向祁策抛饵。

而祁策也读懂了,无须任何言语。

祁府老宅的书房里,蒙面人注定找不到那张匈奴地图——因为它根本就不存在。

这招叫做,引蛇出洞。

-

后院密室。

傅砚面目寒冷,带着周身肃杀。他身上的官服还没有褪下,在这充满血腥气的密道里,像是一位地狱而来的玉面修罗。

不久前,张添台刚刚将行刑的器具放下,这位平日里不作一声安静执笔的小吏,此刻脸侧也沾上了血迹,露出几分狠厉来。

“大人,招了,他是二皇子的人。”

意料之中。

中央的十字架上,夜探祁府的黑衣男子浑身血肉模糊,垂头半睁着眼睛,即便蓬头垢面,仍能看见往日的凶相。

“冯高泽。”

傅砚的声音冰冷无温,字正腔圆地吐出这三个字。

听到声响,冯高泽的指尖稍稍动了动,眼皮抬起望向他,下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祁府大宅,自己将粉末抛洒到傅砚身上时的情景。

“嗅闻花……这世间,只有你不受这毒所控,只有你……”

嘴唇开合,发出沙哑的嗓音,他倏而重瞳大睁,散出令人望而畏惧的杀意,和猛兽最后挣扎无果般的叹息。

“因为你是个怪物,天生就闻不到味道……!”

这一声有如镇山之响,带着浓重的愤怒,身后的张添台立时上前,将一把短刀比上他的脖颈,“嘴巴放干净点……”

另一头的傅砚却岿然不动,冷硬的面孔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变化,好像对方说的这些话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账本在哪里?”冷凉的声音始终带着平静。

“我早就让殿下不要信你!不要信你!”冯高泽却像被他激怒,猛地怒吼起来,锁链敲打在十字架上砰砰作响,“是你和那厮在做局害我!你这个疯子,根本就没有忠诚!”

傅砚的眼神微微一动,后方的张添台立时将刀狠狠扎入了对方的躯体中。

惨叫当中,傅砚的声音穿透空气,一字一顿。

“不要浪费时间。”

冯高泽急速地喘着气,就在这片刻功夫里,张添台又手起刀落,终于,他承受不住削骨刮肉的苦痛,颤颤巍巍地指出了一个方向。

“汴,汴下池……”

话音落下的瞬间,绯红官袍甩出疾风,稀薄的月光撒至密道口,映衬出灰败萧索,关闭的密道门将傅砚最后的声线隔绝在了门外。

“你的忠诚,也不过如此。”

冯高泽看着完全暗下的周遭,瞳孔缩紧,片刻后,用尽平生最后一丝力气怒吼在长长的甬道中。

“傅清介,你敢嘲笑我?若你日后也沦为我这般田地,严刑之下,看你,看你是否……!”

然后密门已闭,再听不见他的声响。

月光最后一缕残影消失,晨曦悄然爬上。

诏狱里,祁策四肢蜷缩,昏睡在不久前添置的被褥中,身上的虚汗已经将干燥的布料浸湿。

一阵轻响从耳边传来,将他从睡梦中唤醒,正是独属于傅砚规矩端正的脚步声。

他缓慢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孔稍稍眨了一下。

张添台很快轻车熟路地揽住牢头的肩膀,将他带出门外,这是他们可以行事的信号,傅砚的身影紧随而来。

“……怎么这么急?”他察觉出几分异样,撑着身体坐起。

那一头,傅砚将一份“平化八年”的卷宗推给他。

祁策长眉微挑,伸手拿去,却在下方触碰到什么硬i物。

窗边打下一点稀薄的光亮,他的眸色变暗,飞快地将之观察一圈,紧跟着抬头。

这是太子旧部的玉佩。

西风寒凉,他掩唇轻咳,须臾后,嘴角升起一丝势在必得的笑。

看来,是他们的鱼饵是上钩了。

“是李蘅的人。”诏狱中,傅砚低声说。

这些年里,朝廷波云诡谲,帝王帝后太子王孙各自为营,各方势力纷纷站队立脚,其中傅砚选属的队伍,便是二皇子李蘅。

这个名字出来的时候,祁策微微意外,下意识地去看向他的脸色,却见对方的面容微微苍白,胸口的起伏透着几分急迫,才发觉他今日并没有带烛台过来。

他指尖一动,稍蹙眉峰。

傅砚的声音继续传来:“当年抄查太子府的中郎将名叫冯高泽,就在昨晚,他夜探祁府老宅,被我当场抓获……朱门之乱的卷宗里有一条贪墨之案,所查的账本实为伪造,真正的账本,在汴下池。”

祁策听到这里,蓦地察觉有异,思绪扯到了别处,当即抓住傅砚的手腕。

“你暗中调查过朱门之乱?……你明知道那案子有问题,这些年还一直弹劾我?前日——”

“中丞大人,二皇子来了!”话音未落,牢外的张添台忽然远远喊了一声。

他怎么会来?……不好。

二人立时止住话头,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到了卷宗下的玉佩上。

牢外的地面上却已传来声响,情急之下,傅砚抓住玉佩,将之抵在了方桌的桌底。

“清介,你总是这么笃干,辰时未到,便过来提审犯贼了……”

昏暗的走道里,慢慢出现了一人的身影,那人面目温润清俊,少许苍白,头发未束,就这么披散在后方,一名宦官跟在他的身侧。

李蘅微微提唇,笑容温良地看向傅砚,后者却迟迟没有行礼的意思。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祁策倏而叫喊了一声,将周遭的视线全部吸引过去。

“原来是二殿下来了!臣多年忠君平定匈奴,绝无可能行通敌之举,请您不要听信这傅砚的谗言,臣是冤枉的呀!”

指尖玉佩滑动,在这瞬间以迅雷之势,转入靴侧藏了起来。

这话实在有几分夸张的不敬,李蘅的笑容僵了僵,不曾料到传闻中咬定匈奴的硬骨头说话竟如此轻浮,须臾后露出一点薄愠来。

“放肆……阶下之囚,竟对朝中命官口出妄言。”他说着,嗓音又顿了顿,转过头。

众人这才发现,他的身后还带着一名宦官。

宦官慢慢上前,最终站定。

妖冶清刚,天人之姿,面容一朝显露,便叫人怔了两息。

玉面无分雌与雄,袖底刀光暗弑忠。

竟是皇城九千岁江州庭。

诏狱中,李蘅的目光重新落在祁策的身上,温润的眼神里带着毒蛇一般的锋芒,笑着对那宦官道。

“江总管,您觉得长鸣侯如此行事,该如何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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