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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娇 明月朗照 92757 字 1个月前

第41章

就在不远处那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有所表示时,身后传来宿雨的声音。

“夫人,您过来可是为了找公子?”

宿雨的声音又清亮又清晰,不偏不倚,刚刚好覆盖住那边的交谈声。

姜云漾自然也就没听到谢砚的后半句是什么,她眨了眨茫然的眼,收回思绪,对宿雨道:“嗯。”

“对了,”她想着既然宿雨来了,自己或许也不用待在这里了,“谢砚手上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我这有一些药膏,效果应该被太医院的好点,你可以帮他涂一些,伤口恢复的应该会更快。”

宿雨顿了顿,说起这个事情他就心塞。

那日意外发生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去找随侍的太医拿了方子,按照太医所说,只要每天定时定点敷药,不出一个月的功夫就会痊愈。可惜他主子全然不把这点小伤当回事,第一次第二次倒还耐心配合他,今天他再拿药进去,就没空搭理他了。

夫人这只药膏看上去很精致,不像是外面大夫的手笔,倒像是夫人亲手所制,不知道他那没心肝的主子会不会珍惜……

不过夫人的心意,他肯定要接手,只不过在他准备伸手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

宿雨:“夫人,这东西属下怕是不便收下。”

姜云漾疑惑:“为何?”

宿雨摸了摸鼻子,为了主子的伤能好也是拼了,定了下心神,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公子近来都是在晚上沐浴时涂药,属下不便进去,所以……”

很灵性的一个停顿。

宿雨这话说的隐晦,姜云漾却听懂了。

谢砚这个狗脾气,怕是没什么耐心听宿雨讲这支药的来龙去脉。

她亲自给谢砚上药应该是最简单的了。

这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左右她也没什么事,若是能借着上药的事情再强调一遍姐姐的事情,就更好了。

所以她并没有多问宿雨,便点了下头:“好吧。”

“那他今晚要回来吗?”

宿雨点了下头。他没想到夫人理解的这么透彻,今晚谢砚就是不准备回来,他也会将他给劝回来的。

姜云漾“嗯”了一声,一边盘算着晚上给他上药的事情,一边低头往回走。

这事对她来说难度并不大,毕竟两人前几天刚刚一起共浴,最起码比之前话本子上的任务简单多了。

另一边,谢砚和裴延依然相对而立。

一开始的对话场景,和裴延预想中差不多。

谢砚这样的人,生来便有资本目空一切,无论是才学、能力还是天赋,不知道是多少人用一辈子的努力都追赶不上的,皇子皇孙尚且不放在眼里,更遑论他这样的人。

虽然这一次,谢砚没怎么犹豫就接受了他的邀请,但论之态度,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但裴延知道,和他生硬地套一些官话是没用的,倒不如一开始步入主题显得有诚意。

“谢大人,我今天来,其实是为了漾漾。”

之前几次见面要么仓促要么尴尬,说不定还为此生了些误会。

所以这次他准备一次性将话说清。

裴延就这样面对着一张冷脸,将前几次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说完后,裴延尴尬笑笑:“承蒙谢大人不嫌弃我啰嗦,我和漾漾之间,确实只有少时的情谊,也希望谢大人不要为此见怪漾漾。”

谢砚淡淡嗯了声。

裴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觉得谢砚比起往日,淡漠敷衍的意味似乎比往日淡了些。

因此他便继续:“漾漾因为自小没有母亲,比别人吃过不少苦,所以我是真心希望她幸福。”

谢砚一时没有回应。

隔了好半天,就在裴延以为谢砚不会回应时,他却忽然道:“她以前,是什么样子?”

裴延顿了顿,直到对上谢砚的目光,他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他的目光和往日一样深邃,但是却没有那种淡漠,更像是一种难得的探寻。

“你说她以前吗?”裴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因为他眼中这点不同而稍微有些放松,跟着他的话回忆起曾经。

“和现在一样吧,胆子小,性子又软,受了欺负也不给人说,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谢砚凝视着他。

“有些姑娘觉得她太无趣,也不和她玩,她亲姐姐又太忙,为了能让两人在家中过得好,既要讨好长辈,又要结交朋友,没时间陪她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待着。”

“可你知道,有的时候,想要一个人待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裴延顿了顿,下意识地垂了下眸子。

裴延又继续说:“我时长会觉得她性格不该如此,若是她自小有母亲疼爱,父亲怜惜,性格应该比现在活泼的多。”

“环境造人,很多事情不能强求,后来觉得,她这样也很好,她就是那样的姜云漾。”裴延无奈地笑了笑。

他没有说她因为没有母亲而遭到学堂同学甚至夫子的中伤,没有说她因为孤独无援而受到的诋毁和揣测。

这世上诸多恶意其实根本不需要理由。

更何况还有门第、身份、地位,那一重重,枷锁般的阶层区分。

可是小姑娘自己不说,他也没有权利高高在上的悲悯和同情,这些事情自然也不能当做谈话的资本告诉谢砚。

他不明说,其实也就没指望谢砚能彻底听懂。他对姜云漾没有什么多余的、超出礼仪的情感,只是作为小时候互相陪伴的挚友,真心希望她过得好而已。

没想到下一瞬,裴延抬眸对上谢砚的目光时,他忽然觉得,谢砚似乎听懂了他那若有似无的停顿后的深刻含义。

也是那时,裴延觉得自己浅薄了。

谢砚虽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可是他是何等的聪明,对人生和人性的通透灵性岂非常人能比。很多事情不是他不能感同身受,只是他不屑于感同身受罢了。

就像此刻,虽然眸光冷静克制一如往常,但是却有种他从未看到过的克制。

至于需要克制的感情是什么,再清楚不过。

也因为此,裴延才终于鼓起勇气,让自己问出那个最根本的问题:“所以谢大人,您对漾漾,到底是何种情谊?”

短暂沉默后,谢砚沉稳开口:“相敬如宾。”

裴延滞了滞,他觉得从他的眼神中,绝不止于此,故而又追着问了句:“仅此而已吗?”

这一次,谢砚却没有立刻回复。

良久之后,他才再次沉稳开口:“我既心悦于她,必不会让她受委屈。”

对面的裴延终于松了口气:“谢大人能如此说,我便放心了。”

谢砚:“不需要你放心。”

裴延:“……”

这人简直了,是醋罐子里泡大的吗?

不过既已得到谢砚的准话,他也不计较那么多了。但是却在离开之时,做了个稍显捷越的动作。

像是和自己的同年打招呼时或道别时那样,拍了拍谢砚的肩。

可惜的是,没停顿几秒,就被谢砚用手掰了下来。

……

姜云漾正在小心翼翼t地策划晚上的上药计划。

给人上药这样的事情她没做过,她只是在很小的时候给自己养的那只小兔子上过药,想来情况也差不多。

她回去的时候宫宴还会结束,盘算完上药的事情,就有些无所事事了,她便只能在房内看了会话本子。

这一天的行程太紧张,真正坐下来之后她才感觉到了累,因此没看一会,就忍不住趴在桌子上。

因此谢砚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摊开的话本子散落在桌面上,角落里还放着几张尚未折叠完的革草纸。小姑娘用两只胳膊垫着小脑袋,窗边的月光如水般落下来,镀亮了那张白皙乖巧的小脸。黑色的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着,在眼下覆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安静的不像话,也乖得不像话。

为了不吵醒她,他的动作很轻,非常自然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披风后,轻轻地覆在她身上。

没想到这样的力度,姜云漾还是转醒了。

她眨了眨眼,明明一副困极了的样子,却还要强打着精神和他说话:“你终于回来了……”

“是不是还没有沐浴,我让翠竹先去放点热水。”

“等你洗完了我再帮你涂药……”

对谢砚这种不知情的人来说,这段话多少显得有些没头没尾,但目光扫视在她一直放在手边的那支药膏,多少将前因后果给猜出来了。

姜云漾等这么久,竟然是为了给他涂药?

他眸光沉静地注视了她片刻,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问:“你喜欢看话本子?”

姜云漾顿了顿,有些茫然地“昂”了声。

谢砚:“最近看的那本,讲的是什么内容?”

姜云漾有些懵,完全没想到谢砚竟然会同她聊起这个。

其实看话本子的乐趣,不止是看的过程中,还有看完之后的复盘,如果有人能一起讨论剧情或者人物,乐趣往往会加倍。

尤其是看到一些激动人心的剧情,她都在想,如果这书下面能设一个留言板,看看别人怎么评价,说不定能引起共鸣。

从前她的话本搭子是姜云映,虽然她一直同她维持表面上的姐妹情,但因为和她年龄差别不大,偶尔碰上都喜欢的书,还能兴奋地聊上一阵子。

现在两人各自出嫁,这点乐趣也渐渐没有了。

但谢砚这样问,又是什么意思?

第42章

姜云漾原本还朦胧的睡意,再听到谢砚的这句话后,消减了一半。

他是觉得她看的内容太幼稚,会把她脑子看出问题吗?还是觉得她这些东西太碍事,占了书桌的位置?

苦恼地思索了一番后,她发现谢砚的目光依然没有移开,只好慢吞吞地开口询问:“你说我手边的这本吗……”

“嗯。”谢砚淡淡道,漆黑的眼眸静静地盯着她。

姜云漾吞咽了下,这才说:“这本讲的是一个家门败落的大小姐,嫁给一位清冷王爷,洞房当晚,女主因为撞到头失忆的故事。”

姜云漾简单概括了一下,她本以为谢砚听到后,会被这个内容劝退。

没想到谢砚的表情不仅没有厌烦,反而还在继续等着她往下讲。

姜云漾只好继续道:“女主失忆之后,完全不记得男主是什么人,什么家庭,也不记得自己为何要和男主结亲。男主没办法,只得帮女主寻找能让她记忆恢复的办法,遍访名医均无果,直到最后一位江湖术士说,他有法子能让女主恢复记忆,只不过这个药方,要取男主的心头血来做药引。”

谢砚听完后,短暂沉默了一瞬。

他从未看过话本子,从前偶尔跟着长辈取看戏,才会接触一些类似这样的故事。

戏文看似百花齐放,但是故事核心总是千篇一律,套路也总是那几个套路,什么心头血,长生草,百魂散之类的东西,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

但他还是问:“然后呢?”

姜云漾摇了下头:“我还没看到。”

取心头血作为一个关键节点,作者专门留了个钩子,卡在了这里,后面写了许多有的没的事情,就是不把后续放出来。

她也是一直没看到后续,困意才逐渐来袭。

摇完头,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敷衍了,连忙补充了句:“你想知道结局吗?要是想知道后续,我今晚熬夜看完后再给你讲。”

熬夜虽不是什么美差,但是姜云漾提起时,眼眸中忍不住亮了下,不仅没觉得辛苦,更像是觉得能和他分享,是件高兴事。

谢砚眸光动了动,半晌后,薄唇微启:“其实我们可以一起看。”

姜云漾一瞬间一位自己听错了:“一起看?”

少女一双茫然的眼睛睁大老大,“怎、怎么一起看?”

谢砚没回话了。

那么小小一个话本子,还能怎么一起看。

短暂沉默后,他眸光一转,将视线落在她手边的那支烧伤膏上:“这是你做的?”

也是他这么一提示,姜云漾才想起自己差点忘了正事,忙将烫伤膏塞到他手上道:“你、你快洗澡吧。”

说完之后,她忽然反应过来:“既你已拿了药,我就不进去了。”

之前她因担心谢砚不回来,自己算不准他沐浴时间,所以准备找个机会直接进去的,现在好了,把药给他,他们两个也都省事了。

谢砚眸光顿了顿,下意识地联想她话中的意思。

所以,她本来打算亲自帮他上药?

这点伤其实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若不是宿雨整天耳提面命地提醒着,他几乎都要忘记他还带着伤。

其实他手上也不是没有烧伤过。七年前,上元节,他作为内禁卫的领事官,负责东坊的秩序和安全。没想到,那天夜里,一家灯铺发生了火灾,他为救人,冒着火海进去,又冒着火海出来。

出来时发生了意外,他被一块坍塌的房梁砸中了小臂,小臂往下,直至掌心虎口的位置,几乎全被烧伤。

论起来,那次的伤口比这次要严重许多。

那会他都没觉得有多疼,更遑论现在这点小伤。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

只不过……

下一秒,他那只裹着纱布的手,像是不受控制般自然而然地抬了起来,暂停在一个姜云漾刚好能看清的位置。

“我不方便。”静静思索片刻后,他沉稳开口,没有丝毫不好意思。

姜云漾:“???”

不方便什么,显而易见。

姜云漾就算反应比别人慢半拍,也明白了谢砚的意思。

这人怎么回事,宿雨之前明明说,前面几次都是他自己给自己上药的。

怎么今天就不方便了。

姜云漾抿了下唇,有几分不情愿地抬了下目光看向对面。

男人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清淡漠,但是那纱布的位置,也确实是晃眼,也不知怎的,她就想起了自己从前养过的那只小白兔。

它受伤时,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她看。

其实也不是这样的目光,姜云漾觉得有些心烦,兔子是兔子,谢砚是谢砚,这两个东西完全没有关联,她到底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为了不让自己的思绪再胡乱发散,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好好,我帮你涂。”

其实她也没有很烦,但是这句话说出来,内心的想法便展露无遗。

姜云漾有些悻悻地抬了下眸,生怕谢砚听出了什么。

只见谢砚神色坦然,并无波动。

姜云漾:“那我们……”

“一起洗。”

姜云漾:“???”

谢砚眉目轻挑了下,反问:“怎么,不行?”

姜云漾掐了掐掌心,她能说什么,上次共浴就是个完美的,如同范例般的存在,这次她还能想出什么理由逃避。况且这房间本就是双人间,就连湢室里的浴桶,也贴心地准备的是双人大小。

“……”

姜云漾心脏有些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会,决定再次妥协。

其实,和谢砚一起共浴,也不算多么难熬的事情。有些部分,甚至能称得上享受……

胡思乱想间,宿雨的声音响起了:“夫人,公子,水已经放好了,您二位可以沐浴了。”

姜云漾没办法,只好赶鸭子上架般和谢砚一同去沐浴。

湢室里,热气氤氲,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白色的花瓣,整个室内都氤氲着淡淡的香气。

姜云漾想着他一只手受着伤,所以早就做好了要照顾他的思想准备。

想着该如何给他更衣,他要沐浴水时该如何,沐发时又该如何……

因为想的太专注,差点没发现,此刻的水中,竟然飘着一直自己用叶子折出来的,可以可以漂浮的乌篷船。

这是她平日里的习惯。

因为她沐浴的速度很慢,所以每次沐浴时,都会习惯性的折一只小船放在手边,一边洗一边玩,给自己解闷。

翠竹也真是的,怎么不把这东西收起来。

姜云漾不好意思极了,弯了下腰,准备探身把那东西给捞上来,没想到指尖刚刚触碰到那船,手背便被一个力量拦了下。

是谢砚。

他用那只完t好无损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掀了下眼皮,淡淡道:“这样就很好,为何要收起来?”

姜云漾垂了下眸,小声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谢砚:“不奇怪。”

“我觉得折的很好。”

很小的一只乌篷船,无论是船舱,还是上面乌篷顶,都非常逼真。这叶子的材料有防水的作用,能在水面上保持许久都不沉底,还会随着水面的摇晃四处飘荡,和真实的船几乎没什么别差。

谢砚盯着那小船看了会,又想起她折的那几枝玫瑰。

接下来的流程就很固定了。

只要像上次那般换好浴衣后入水即可,只不过地方比上次小一些,但也完全够他们两人用。姜云漾转过头,正准备去屏风里换浴衣,手腕却被一个力量握住。

“你要做什么?”谢砚问,深邃地眸子盯着她。

姜云漾顿住脚步,回眸看向他,眨了下晶莹的眼,很自然道:“换浴衣呀。”

室内的烛光有些暗,但是足够柔和,落在她的面容上,像是铺了一层淡淡的光,未施粉黛,却精致的让人挪不动目光。

谢砚凝眸看了她一会,然后道:“你平日里沐浴,还要换浴衣?”

姜云漾顿了顿。

平日里她当然不换,可现在,和平日不一样啊。

就在她犹豫间,谢砚再次开口:“直接洗吧。”

“只有你我,不必麻烦。”

“……???”

也就是她愣神这阵时间,谢砚身体力行的同她展示了,什么叫不必麻烦。

平日里平整到一尘不染的广袖长袍,流畅的被脱下,宽的肩,窄的腰,本就挺拔的身长,因为没有这层束缚,显得更加修长了些。

姜云漾吓了一跳,飞快地挪开了眼。

上一次沐浴,她也只是堪堪看到了他的裸背而已,至于身下的部分,因为在水下,看的并不真切。

但这一次,他却毫无顾忌地对她坦诚相待。

几乎只差那么一瞬,她就要看到那部分了。

虽然之前,在某些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已经碰到过了,但因为一直有东西遮挡,对她的冲击力,没有那么大。

姜云漾只庆幸自己转头的速度足够快。

好险。

不然今晚怕是要睡不着了。

就在她沉思间,谢砚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响起。

他看着她,定定道:“你还在磨蹭什么?”

很平淡的嗓音,短暂的停顿之后,再次开口。

“把衣服脱了。”

“……???”

第43章

室内和室外一时都静的落针可闻,夜风吹开半开的小窗,烛光映在白墙上,随着微风肆意摇曳。

姜云漾顿了顿,确定自己听到的确是那几个字后,脸颊止不住地变红。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明明两个多月前,还嫌弃自己那身小衣太单薄……

此刻的谢砚已经下了水,姜云漾也终于敢将目光往那边投了几分。

溶溶灯火中,男人顶着一张清隽却冷淡的面容,目光沉着地看着她,深邃黑眸中不带有一丝情绪,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一番思想准备后,她还是开口了:“那……你能不能转过去?”

谢砚看他一眼,冷道:“你的意思是,我沐浴的后半程,都要转过身去?”

姜云漾:“……”

虽然这个说法确实有些不现实,但是他如果能做到的话,最好了。

但谢砚没有一点要做到的意思。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偏移过,但又不是完全刻意的注视,好像他的目光本该放在那儿似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姜云漾没办法,一直僵持下去总不是个事情,于是掩耳盗铃般的转过身,才将上衣和下裙脱掉。

剩下里面那件小衣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姜云漾转过身,眼巴巴地对上他的目光,柔软的语气里带着不经意的恳求:“这件……等我下水时再脱,可以吗?”

谢砚没有点头。

却也没有摇头。

和谢砚相处的时间久了,她也渐渐摸索出一些关于他情绪的特征。虽然具体内容她说不出上来,但是她觉得此刻谢砚的心情还算好。

姜云漾不敢耽搁,立马穿着那件小衣下了水。

水面上飘着不少花瓣。

白色的,味道清新又淡雅。

姜云漾想起谢砚平日里似乎并不喜欢这些花瓣,怎的今日没给宿雨强调?

不过这个味道她倒是很喜欢,而且有了这层花瓣,水下的画面能被遮挡一部分,也不至于让她那么尴尬了。

姜云漾于是放松下来,将水撩到自己的身上,将自己完全打湿。

再一看谢砚。

他其实完全不要帮忙。受伤的那只手因为搭在外面,完全没有沾水的风险,另一只手也非常灵活,足以解决所有的事情。

姜云漾更放松了。

她无所事事地盯着水面上的那只乌篷船。

因为两人的进入,小船这会摇摇晃晃的,但是因为结构合适精巧,并没有侧翻的风险,这会正顺流而下,也不知道要飘到哪个方向。

若是往常,她会划一划水,给小船定一个方向。但今天,显然不合适。

姜云漾就看着它自由自在的发挥,心里盘算着下次要如何改进,或者下次不用树叶了,用竹条编一个更大更稳的船。

只是盯着盯着,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往哪儿看呢?”

姜云漾下意识抬了下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只是抬眸间,只见他虽语气不佳,眼神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睨着她,但是神情并没有很严肃。

姜云漾正语开口回答,便听那声音又道:“下水前怎么不看,这会倒是费劲。”

姜云漾拧了下眉,更不懂了。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直到又看了一眼那小船。

小船的方向倒是没变,只是航向更准确了,而顺着航向的下面看去,可以看到的是清晰的胯骨,以及胯骨当中的那片阴影。

“……”

“???”

……

救命。

这一眼因为带着探究,她的目光倒是比刚才停留的还久一些,以至于这次不仅是轮廓,连大小都在她脑海里有了样。

姜云漾彻底崩溃了,她又气又羞地抬了下手,指着那只小船,信誓旦旦:“我在看它啊!”

“我在想下次要怎样做一个更大一点的船,行驶的更稳一些。”姜云漾据理力争。

可耳边只有一声淡淡的“嗯”,敷衍和不相信的意味简直不能再明显。

“你想看也没关系,你我已为夫妻,我也不会见怪于你。”

姜云漾:“……”这都什么跟什么。

姜云漾简直要爆炸,就在她绞尽脑汁,准备进一步解释时,谢砚忽然来了句:“还上药吗?”

姜云漾虽然有些不悦,但这毕竟是正事,也不敢耽搁了,站起身来,从身侧拿来药膏。

就是这么会工夫,谢砚已经将手上的纱布给解开了。

那日的伤口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比起那一日的触目惊心,今日其实已经好多了。

就是好的有些潦草。

原本清白的手背线条,不再流畅光洁,像是一道道斑驳深邃的沟壑。

虽然是在慢慢痊愈,但是一看就是没有被精心照顾过的样子,有的地方结了痂,有的地方却还没有,看着样子,怕是真如翠竹之前所说,很可能留下块伤疤。

为了给他涂得更细致些,姜云漾又靠近了他不少。

药膏清凉,经她的掌心研磨化开,在一点点覆盖在他的伤口上。姜云漾偏着个小脑袋,目光也跟着偏移,仔细地盯着他这双骨节分明的手。这双手生的极好,看上去很有力量,尽管有烧伤的痕迹,但透过那些痕迹,依稀可以看到手背上交错着的青筋。

透着种难言的生命力。

她就这样一边帮他抹药,一边看,药抹完了,也将他这只手全部窥视了一遍。

“差不多了。”姜云漾一边说,一边用新的纱布将他的手再次包裹起来。

水中微波荡漾,此刻她的小衣已完全被浸湿,贴服在她玲珑的身段上,曼妙生姿。尤其是身前的那一段丰盈,在水光的映照下,摇曳出一片潋滟春色。

谢砚沉默地凝视了一会,开口道:“这药需要涂几天?”

姜云漾随口道:“七天。”

“嗯。”男人淡声回了句,“明天继续。”

“……”

虽然她觉得这句话着实过分,但是想到自己还在禁足的姐姐和后续可能发生的祸事,也只能默默接受了。

谢砚沐浴的流程并不复杂,他今日不用沐发,擦完药后,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姜云漾因为要洗头,所以又耽误了一会。

不过这次,谢砚走的还算干脆,并没有和她多说什么,擦干身子就走了。

姜云漾也如愿以偿地独自洗了会澡。

但她发现自己的心情好型并没有因此静下来。

以至于沐发时,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阵模糊的画面。

其实也不算模糊。

那会虽然水中有花瓣,但是因为水面清澈,烛光又足够明亮,完全能够看清楚。

看不清楚是她自己骗自己的。

虽然心中有些崩溃,但她还是觉得……好大。

而那日帮他t收拾衣物的事情也浮现在眼前。前后一联系,那衣物的尺寸,倒真的挺合适。

倒是合适衣物了,但她又怎么办……

她终究是要圆房的啊……

这东西,真的合适自己吗?

半刻钟后,姜云漾换了身轻薄的小衣,迈着步子走了出去。白日的妆面和头饰全部褪去,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动人,就像一株出水芙蓉,美艳却又脱俗,不染半分纤尘。

夜深了,风露也跟着重了起来。外面似乎还落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梧桐之上,她过了下外面的披帛,脚步也忍不住加快。

刚刚又莫名其妙地焦虑了一阵,她现在只想赶紧钻进被子里,看会话本子转移心情。

然而,当她跨过门槛,步入卧房时,却发现自己的床上已经有人了。

姜云漾脊背一僵,然后便对上了那双熟悉的黑眸。

不知道是不是烛光的作用,那双平日里深邃不已的眸子,多了些慵懒散漫,落在她身上时不紧不慢,且毫不掩饰。

姜云漾真的很想问一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床上。

但最终只是抿了下唇,轻声道:“你今晚……没有公务要处理吗?”

谢砚:“没有。”

“……”

姜云漾有些不死心,又继续道:“也没有很着急的文书要批?”

谢砚:“没有。”

姜云漾仰了下头,抱着最后一丝期待:“也没有大臣要见?”

谢砚:“没有。”

“明早去见太子。”他补充一句。

以他对姜云昭的了解,被禁足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坏事,他若插手的太频繁,反而于情势无益。

而姜云漾听到这个消息,果不其然松了口气,但目光还是疑惑。

谢砚则再次开口:“今晚我陪你看话本子。”

“……?”

她以为谢砚在说什么梦话,但睁眼一看,他手上还真的拿了个话本子在翻看。

正是她之前给他讲的那本。

姜云漾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时,谢砚的目光又低低地压了过来:“站在那里吹风,很舒服?”

姜云漾这次又感受到飕飕的凉意,也顾不得什么了,赶紧跑了过去,钻进了被窝。

一瞬间的暖意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其实和谢砚睡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被子里很暖和。

不仅被子暖和,他还前提前在两人身后摆放了靠枕,这样一来,就能一起读话本子。

一回到话本子的快乐老家,她整个人都舒展放松起来,也没那么多顾虑了。

谢砚虽然比她早出来不少,但是书页依然停留在她看过的那一段,所以两个人又续着那一段看了起来。

起初两人之间尚且还能保持着距离,但是因为书本太少了,因为那点克制的距离,她几乎就要看不清字。

慢慢地,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大腿贴在了一起她都毫无知觉。

这会已经进入了剧情的关键点,男主想要自取心头血为女主救治,但这心头血取之何等不容易,在这期间,不得不做了许多让女主误会的事情。

姜云漾看的很是气愤,甚至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书中的男女主,为什么都没有嘴呢!”

“这些事情,全部说出不就好了,何苦要如此相互隐瞒。”

此刻的她简直红温,脸颊鼓鼓的,简直就像个熟透了的樱桃。

这样的情绪谢砚自然不会理解。

这些话本子的写法都是如此,要是第一章 就将一切交代完了,又如何吸引读者看下去,读者自己又如何赚钱买米。

不过他没有说破,而是盯着姜云漾的眼睛,问道:“如果是你,你会说吗?”

姜云漾还沉浸在愤怒当中,有些没听清:“什么?”

谢砚指了指那话本子,“换做是你,你会坦白一切吗?”

姜云漾没多想,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他若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他,自然会无条件的相信他,就不会隐瞒了呀!”

“是吗?”淡淡的几个字飘入她的耳中。

虽然足够轻描淡写,却有种难掩的意味深长。

姜云漾下意识地攥了下衣襟。

她虽反应慢了些,但今日却福至心灵,似乎猜到了谢砚那句还未说出的话。

可这句话最终没能被验证,因为下一秒,两人的房门被重重地拍了下。

*

返程的日子就定在第二天的凌晨。

因为下过雨的缘故,地上还有些泥泞,陪同的差役官生怕路况影响了圣驾回銮,因此刚刚破晓,就已经安排大部队出发了。

姜云漾还坐着来时的那趟马车。

谢砚则是前一天晚上出发的。

豫州发来急报,因为连日不断的大雨,豫州的堤坝终于到了抵挡不住,洪水倾泻,农田民宅皆被损毁,户部拨下去的银两不够赈灾,急需调度。

因此,当晚他便冒雨而归了。听宿雨说,还是要亲自去一趟豫州。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爹爹就在豫州任上,此番事故,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他。

故而回程的路上,她一直很苦闷。

翠竹看出了她的担心,忍不住道:“夫人可是担心老爷的事情?”

姜云漾小声嗯了下。

翠竹安慰道:“夫人不必忧心,有姑爷在,想必老爷不会出事。”

姜云漾却叹了口气。

谢砚是什么样的脾气,她能不知道吗。

这个人最是秉公直守,从不徇私枉法,前几日三皇子之事,听说还牵连了一位谢家旁系的亲眷,他也没有任何私情,全权交给大理寺。

她对谢家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她们姜家。

姜云漾神色委顿:“我不奢求他能保全爹爹,只要他能够住持公道,不让人从中作梗,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爹爹就行了。”

翠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只好道:“姑爷秉公持正,肯定会给老爷公道的。”

她们两人就这样跟着大部队回到了谢府。

这样一待就是三天,三天内,无论是豫州,还是太子府,都没有消息传来。

姜云漾看的出,陆云似乎也很为谢砚忧心。谢砚和太子此番出行,虽然担着钦差的名头,但是凡事具要亲力亲为,洪水无情,万一发生什么意外,非人力可控。

不过作为长辈,她的情绪还算稳定,安慰姜云漾:“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漾漾,你先放宽心。”

姜云漾点点头。

而为了转移注意力,陆云给姜云漾找了个新的事。

打络子。

这种女工的活,她小时候没怎么做过,一来是没有母亲长辈教导,二来她朋友少,打出来的也就只能自己用,没有人能送。

所以这项技能她便一直没有学会。

陆云本来也只是想让她试一试,没想到姜云漾还真的来了点兴趣。

漂亮的丝线经过那么一转一绕,就能变成一个漂亮的造型,和折纸给人的感觉很像。不用一会时间,她便完成了一个。

陆云看了后,忍不住笑着称赞:“漾漾的手真的很巧啊。”

看着看着,又忽然想起什么道:“这样子看着还有点眼熟……”

“好像和阿砚那块无事牌上的络子有些像呢。”

姜云漾起初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直到听到这句,骤然怔了下。

她就说自己打起来为什么那么顺手呢,原来自己之前见过。

“那块牌子陪了他好多年,那络子怕是也有些松动了,过两日,我让他把这条给换上。”

姜云漾好尴尬。

她能说那东西现在还在她手里吗……

因为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她也就一直没还,一直拖到了现在。

还是得找个机会赶紧给他。

为了不让陆云看出异常,姜云漾尝试转移陆云的注意力:“母亲。”

陆云看她一眼。

姜云漾:“您觉得,我这手艺,和街上绣坊绣娘的手艺差多少?”她本意是如果差的很多,她就再多去找人请教,谁知陆云道:“我觉得比她们还好,好的都可以开店了!”

姜云漾:“?”

陆云又道:“对了,漾漾你之前不是说想开店吗?可有想法了?”

之前开店的事情她只和谢砚的表姐苏柔莹说过,想来是她和陆云闲聊的时候,同她提到过这件事。

姜云漾有些意外。

大夏朝民风开放,女子经商是常事,可是像她这般毫无经验的,不被家长指责头脑发热就行了,竟然还被陆云留了心,并主动问起。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不过闲暇时,她还真的仔细想过开铺子的事。

姜云漾心中感动的微微发热,小声道:“回母亲,是有些想法了,但是还没有具体规划。”

陆云:“哪方面呢?”

姜云漾想了想,不敢说的太具体,只笼统道:“手工艺品。”

陆云笑了下,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个可行,漾漾你手巧,心思也灵敏,做出来的东西,必定很受欢迎。”

“改日我让小莹过来,将铺子资金人员等的事情给你说清楚,找个好日子,开起来就行了。”

姜云漾:“?”

她没想到陆云口头上支持她,行动力竟也如此强。

故而接下来的时间,t两人都在设想铺子的美好未来。铺子如何选址,如何招人,如何供货,如何发展壮大。

直到门外忽然有人传话进来。

那人神色匆忙,说是姜府里来了人,让姜云漾即刻赶回姜家。

第44章

马车一路长驱直入地入了姜府。

那通报的小厮只是说了姜家有人唤她回来,却未明说到底是什么事。所以这一路上,把姜云漾吓得够呛。

回程的路上,她幻想了无数种爹爹受屈含冤的画面。

说实话,她爹爹算不上多么合格的父亲,她不会像二叔那样,牵着她二姐姐的手,给她买很多漂亮裙子和糕点,也不像巷头那家女郎的父亲,在她受人欺负后拎着棍子上门找个公道。

他好像永远都在忙,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关在府衙内,看公文,搞交际。

就连她要去替嫁这样的大事,他都没有勇气去祖母那边争一争。

可她忘不了,小时候每年清明,他都会牵着她和姐姐的手,去给过世的母亲扫墓。出发前,他会先去南街的王四娘子家买四个黑芝麻馅的糕团,用油纸包好,放在小竹篓跨在腕上,再带着她们两个爬山。

母亲葬在远处的南山里,过去要翻一座很陡峭的山头,那时,他会弯下腰,先将姐姐背过去,再返回来,将她背过去。祭拜完母亲后,他们三个就一人拿着个青团,蹲在墓前吃完。

那是她离父亲最近的时候,也是她离母亲最近的时候。这时候,他是个好父亲,母亲也好像从未远离,他们和街上那些普通的一家四口一样,在踏青。

思绪翻飞之间,马车已经到了姜家门口。她飞快地跳下马车,小跑进去。

此刻,祖母的寿春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除了二叔一家,二姐姐竟也回来了。

一看到姜云漾进来,祖母立刻握了握手边的扶手,焦急道:“你可有豫州的消息?”

姜云漾怔了怔,差点没反应过来。

她以为大家这样着急地喊她回来,是通知她父亲的事情。

怎的上来先是发问?

一时间她有些弄不清形势。

可祖母的目光太有威慑,姜云漾纤细地身子微微一晃,下意识地回:“祖母,我没有……”

听到这样的回话,姜老夫人面色冷了下,不满道:“这么长时间,谢大人也没有传话回来?”

姜云漾顿了顿,心里不太舒服的想着,其实谢砚也只是走了三天。

从豫州过来,就是加急的信件,也要跑上三天才能过来,这样算来,谢砚也并没有出门很久。

但祖母的话她不敢反驳,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她这样沉默的样子,倒是让祖母更加恼怒了,她平日里本就严肃,加上本来就对她没什么好感,此刻蹙着眉,威严道:“你这个谢家夫人是怎么当的,明明已经嫁入谢家两月有余,怎么说起话来,像是跟对方不熟悉一样?”

“如今你大姐姐被禁足,你爹爹又在豫州没有消息,你也一点也不着急?”

“谁不知谢大人是太子的心腹,他若听你的,同太子说上几句话,你姐姐何必被禁足至今?如今谢大人又在豫州任上,你若是稍微有点良心,同他提几句你爹爹的事情,全家人又何必如此担惊受怕?”

这一番话,说的姜云漾完全不知所措。

但这句话说完,祖母似乎并没有消气,盯着姜云漾那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又要发作,直到被一个声音阻拦。

“祖母——”

是姜云映。

她急急站了起来,清丽的面容上写满了忧心,立刻劝慰道:“想必妹妹已经力所能及地同谢大人寻求过帮助了,只是谢大人如何做,妹妹也无法决定啊。”

没想到祖母听了这话,不仅没有宽慰,反而更来气:“力所能及?她的力所能及,就是让姜家陷入如今这般困境?”

姜云映听完后,先是静默了一瞬,然后恭敬地走到祖母身边,一边捏着帕子给后背舒气,一边捧起桌子上的茶,亲自给祖母递了过去。

“您先喝盏茶解解渴,夏日天燥,性子也难免会着急,这个事情不关三妹妹,也不关祖母,要怪就怪这天气。”

姜云映声音本就柔软,此刻这么轻声细语地一哄,祖母心情果然好了些,接过她手上的茶,慢慢喝了起来。

另一边,二叔母也开口了:“映儿说的对,什么事情再着急,也比不过您的身子,若是因为这点事情,气坏了您的身子,那才真是得不偿失了。”

这边的姜云映奉了茶,又给旁边侍女使了个眼风,立刻有人拿过来一个靠垫,又有人拿了把更大的扇子,给姜母扇凉。

姜云映也适时开口:“祖母,您别生气,我看三妹妹也怕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让孙女先把三妹妹带去房间聊几句,说不定问题能迎刃而解。”

二叔母沈氏即刻开口:“小辈间说话方便些,母亲您就先吃盏茶,歇歇吧。”

姜母虽心里仍生着气,但也点头同意了。

姜云漾这会正慌着,也没什么想法,但她知道自己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情况怕是更糟糕,只得跟着姜云映先到了偏房。

短暂沉默后,姜云映开了口:“三妹妹,祖母方才那番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也是关心则乱才会如此,说到底,也都是为了姜家。”

姜云漾此刻还没缓过神,虽然确实委屈,但更多的是疲惫和麻木。

她抿了抿唇,并未回话。

“三妹妹。”姜云映却再次开口。

姜云漾闻声抬头看她一眼。

而此刻,姜云映的眼中再无刚刚面对祖母的温柔和耐心,用的是曾经作为姐姐的那种压迫感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她。

其实从小到大,姜云映大部分时间都是懒得搭理她,但毕竟是生活在一个大院的姐妹,难免会有竞争关系,争吃食,争首饰,她不会闹到长辈面前去,就在没人的时候,拿出作为姐姐的威严。

就像此刻。

对上那个目光时,姜云漾心中下意识地紧了紧。

而下一瞬,她问出的话,彻底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她说:“三妹妹,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和谢大人同房。”

*

连日的雨过后,豫州终于迎来难得的天晴。

原本的干燥的风,因为雨汽变得潮润。

裴延望着刚刚修筑好的堤坝感慨:“总算是修筑好了,这连日的雨,倒是让豫州生出几分江南的感觉。”

一旁的刘若昭叹了口气:“裴大人说的对,只不过这几场雨,只能让豫州有江南之感,却不能有江南之富饶,只能带来灾祸,也着实可惜。”

“你说是不是啊,明堂?”说完,刘若昭又将目光转向谢砚。

此刻的谢砚一身玄色黑袍,神色淡漠地在河边负手而立,闻此也只是敛了敛目光,却并未回话。

他因调遣及时,京中的三千兵马星夜驰来,不仅及时堵住决口,同时疏导下游百姓撤离,虽淹毁了不少农田,但人员身亡极少。

因为他有太子在户部的手令,行事从宜,安置完灾民后,又立刻着手分配了新的农田下去,一并解决了受害百姓的后顾之忧。

因此此番调任的官员,包括姜大人在内,不仅没有受到责罚,还被圣上表彰治灾有功。

只不过现在尚有水路不通,所以只有圣上的暗谕,未能明发各省。

现下赈灾重建是重事,又因为谢砚治理有方,各处调配任职,皆为人心所向,众人恪尽职守,丝毫没有渎职的心思。

他为百姓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连家书也不曾寄回去过一番,其余官员也上行下效,只先忙各自手头上的事情,对于家人来说,几乎等同于失联。

直到今日,云过天晴,风朗气清,一切复归正常,大家才稍稍松了口气。

沿河查看的心情,也终于能得几分悠闲。

刘若昭看谢砚不回话,也没生气,只是转过头,自娱自乐地笑了几声。

刘若昭习惯谢砚的狗脾气,很无所谓,裴延却觉得有些尴尬,于是适时开口。

“明日各位大人们便要启程归京了,难得今日得空,大人何不前往豫州街市逛一逛,听闻那里有一座已矗立千年的琉璃双子塔,很是壮观,瞻仰古迹时,还可体察豫州的风土人情,日后写在奏章上,也能让圣上一睹豫州风貌。”

几位随行的大臣听到后,都出声赞同:“好啊!”

唯独谢砚道:“各位大人请便,谢某不陪同了。”

谢砚能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意外。

这几日谢砚虽调度四方,但也从没和哪位大臣走的亲近的,更遑论一起出游。

表明意思之后,便告别众人,准备离开。

一旁陪着的宿雨抿了抿唇。

天知道裴大人说出这个建议时,他有多开心,谢砚忙碌的这么些天,他也是全程起早贪黑地在身后跟着,早就想出去散散心了,而且她听说那豫州集市又大又热闹,价t格还都便宜,最适合他这种有点小钱但不多的人。

然后美梦不过一瞬,就此覆灭。他是个合格的下属,其实跟着谢砚这么多年,这样的决定是意料之中,但也是真的失望。

只是忽然间,他福至心灵。

宿雨:“主子,您真的不去集市吗?”

谢砚:“不去。”

宿雨:“出来一趟不易,是不是也应该带点礼物给夫……老人。”

谢砚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宿雨又道:“老夫人,我是说,您可以带点东西给老夫人。”

*

半刻钟后,豫州最繁华的中街。

街上熙熙攘攘人流穿行,商铺酒肆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小吃摊冒着腾腾热气,沿街的垂柳的微风中微微涤荡,一片清明祥和。

中街距离水患地较远,灾民们已有朝廷救济,因此此处百姓的生活并未受影响。

临近黄昏,夕阳西下,一天的暑热散尽,街面越发热闹了起来。

宿雨静静跟在谢砚身后。

说实话,有些怪。

从前也不是没有跟着谢砚上过街,但要么是公务,要么是太子府的任务,两人甚少以这样的状态出行。

谢砚不逛街,但宿雨偶尔会利用短暂的假期出去转一转。倒不是真的要买什么东西,他更多的是享受那种过程。

叫上两三个熟悉的朋友,从街巷走到街尾。各式各样的点心吃食买一些,等到走累了,就找一家糖水铺子坐下来,点一杯酸梅汤或者荔枝圆子尝尝鲜。

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和侍卫巡查一样的逛街法。

宿雨觉得这么走下去不是个办法,再这样走下去,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将全部走完,到最后还是两手空空,毫无收获。

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道:“公子,要不要去前面那家店逛逛?”

这一片多是绸缎庄和珠宝商行,要给夫人或者老夫人带东西再合适不过。

说完后,宿雨便肃立等待。

谢砚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宿雨虽不解,但也没敢反驳,想来自家公子该是看不上这几个店铺的档次,所以不进去。

两人又继续往前。

这一片则是首饰和香粉胭脂等铺子,里面人很多,有出来给自己挑选的娘子,也有在挑选礼物带回家去的郎君。

男女搭配,不会显得怪异,宿雨便又建议道:“公子,要不在这两家店看看?”

谢砚顿住脚步,斜视一眼,不为所动地离开。

宿雨有些慌。这些还都不满意?

宿雨只好继续跟着他往前走。

接下来,他跟着谢砚路过了豫州特产店,糕饼铺,饮品铺,补品铺,甚至连药铺都经过了,谢砚依然没有停下步伐。

宿雨已跟着走了一身汗。

想象中一手端着小吃,一手拎着糖水的画面根本没有出现。他觉得好累,好疲惫,他觉得再走下去,就要走出豫州了。

他开始有些怀疑人生,他甚至觉得自己主子根本没有想买东西的意思,就是在这里锻炼身体来了。

就在这时,谢砚的步子终于停住了。

宿雨只顾着低头赶路,差点一头撞上去。

连忙刹住脚后,他道:“公子是有想买的东西了?”

谢砚静静地嗯了声。

宿雨抬头看了眼,斑驳古旧的招牌上,写了四个字“农资大全”。

“……?”

他不是眼花了吧。

第45章

暮色四合,乌金西坠。夜风一阵阵,却吹不走夏日的燥热。

马车内,姜云漾一张小脸,垮地很彻底。

午后的一幕幕还在脑海里的闪现。

姜云映将她叫至偏房后,问出那个令人难以启齿的问题后,她久久没有回应。

姜云映是何等聪明,看她这幅样子,就知道事情真相了。

而猜到结果之后,她并没有很惊讶,好像觉得事情本该就是如此似的。

“难怪大姐姐的事情以及父亲的事情,谢砚都没有帮你。”她撇了下嘴,语气冷淡的不带任何感情。

“男人都是自私的,你们两人成婚了这么久,都没有同房,足以见你在他心中的分量。”

姜云漾抿了抿唇,并没有回话。

而如此沉默的理由,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姜云映确实说出了一部分事实。

谢砚对她,并无真心。

两人虽然亲密过,不过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换做其他人,他也会如此,或许还会和她相处的更好一点,若是能够一见钟情,说不定洞房当日,两人就已经圆房了。

而那日她不小心听到的对话,更能说明问题。

若是谢砚真的对她有感情,又何必在裴延问起时,犹豫那么久?

但论感情,她对他又有几分?

这些事情尚且不论,但若因为她连累了爹爹和姐姐,才是最绝望的。

姜云漾顿了顿,心中有些难过。

姜云映却再次开口了。

“三妹妹,”她轻唤姜云漾,“你可知,你这亲事本是我让于你的?”

姜云漾没料到她会忽然提起这件事,指尖没来由地攥紧了些。

抬眸间,对上姜云映冷淡的眼。

再然后,她淡声道:“既然你与谢大人并无感情,不如,再将谢大人还给我?”

那一瞬,姜云漾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与谢砚成了亲,姜云映与叶表哥成了亲,又何来将谢大人归还一说。

姜云映静静地凝视着她。

只一眼,似乎就猜出了姜云漾心中所想。

因此,在姜云漾想要开口前,直接道:“你放心,我会和叶表哥和离。”

“也会护你爹爹和大姐姐周全。”

……

梦一般的场景。

可让这场梦和现实接轨的,是回去之后,祖母亲自同她说的话。

两人走出偏房后,姜母的情绪并没有和缓多少,她的话,一字一顿,几乎和姜云映同她说的一模一样。

“将这桩婚事还给你二姐姐。”

“谢大人对你的感情尚且不说,你总不能弃你爹爹和你姐姐于不顾吧?”

“你好好想想。”

这句话像是一定罩在她头顶的乌云,久久无法散去。

她从前不是没有想过和离这事,但自己和离,与被人逼着和离,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况且到现在,那个话本子上的剧情还没有走完,书铺刘掌柜也完全没有音讯,她真的不知道,如此仓促地改变剧情,又会带来怎样的改变。

但爹爹和大姐姐的情况都很不乐观,若是姜云映真的能救爹爹和大姐姐,如此,便是最快的办法了。

接下来的路程,又是胡思乱想一通。

终于,马车到了谢府门口。

门外站着的人有些眼熟。

又是大姐姐身边的碧桐。

这次,她的神色,要比上一次更加绝望。

姜云漾立刻跳下马车,跑到碧桐面前。

碧桐说,那徐良娣禁足了姐姐不说,竟然仗着太子不在府内,将份例的食物和衣物都克扣了下来。昨日夜里,也不怎的,姜云昭突感风寒,高热在床,却又被徐良娣拦着,不让请大夫。

姜云漾听到后,眼睛立刻红了一瞬,当即就要亲自去太子府找徐良娣。

碧桐将她拦下:“二小姐,如今徐良娣把持着太子府,您就算去了,也无济于事,现下最重要的是,是大小姐的病。”

“恳请二小姐准备一些食物和常用的药材,我会找人托送进去。”

姜云漾担心道:“这样行吗?”

碧桐笃定地点了下头:“这时谢大人的府邸,徐良娣就算真的想查,也不敢将手伸到这里。”

姜云漾:“那、那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姐姐?”

碧桐摇了摇头:“送些东西可以,但是您要过去,风险就太大了。”

姜云漾虽然再想坚持一下,但是又觉得碧桐的话有道理,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赶紧准备了些食物和药物,打包给碧桐,让她带回去。

碧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姜云漾的心情却更沉重了。

她觉得自己被一种深深的茫然和无力所包裹着,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整个人就像置身于迷雾中的森林,看不清来路,也找不到归途。

她既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谢砚的感情。她觉得如果谢砚对他的态度足够明确,强硬也好,冷漠也罢,这样她就可以义无反顾地和离了。可是偏偏有时他是那样温柔,就像天上的月亮,遥远,却又透着明亮。

她根本分不清他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所以很容易患得患失。

姜云漾咬着唇,又思考了长久。感情的事情多是虚妄,但眼前的困境,却是真的。

可现在……能是和离的时候吗?

沉默片刻后,她趁着翠竹不在,又从房间里再次摸出那个话本子,仔细翻看起来。

前面的剧情断断续续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除非是一些非常细小的地方,她做不到之外,其余的基本都是按照书中所描述的那样进行的。

全书所写时间为三月,而她和谢砚婚后已两月有余,算着时间,也该到大结局了。

姜云漾于是将靠近结局的内容又细细复盘了一遍。这一复盘,还真的被她琢磨出了点东西。

她好像知道剧情不同的那点问题t出在哪里了。

真心。

之前她满脑子都是走剧情走剧情走剧情,却忽视了女主的感情。

她忽视了在这个情节点,男女主之间朦胧的情谊,忽视了两人在相处的过程中,生出的那几分真心。

后期女主做法虽然依然是“攻略”,却多了些爱而不自知的意味。

但这些东西,她好像没有。

所以这就是导致现实和话本子上差异的原因吗?

是不是她只要在后面的情节中,增加几分感情,是不是就能顺利过关了?

无论如何,她要先过这一关,如果这个法子再行不通的话,她也只能和谢砚和离了。

姜云漾又翻了几页,终于将目光定在一行文字中。

*

豫州至京城,谢砚的马车跑了三日。

宿雨和谢砚同乘一辆马车。

谢砚这个人平日里古板惯了,就连坐马车,也是禁欲端方,姿态清越严肃,无可指摘。宿雨作为他的属下,自然也是秉承其志。

但今日,宿雨坐的异常艰难。

只因往日宽敞的车驾中,塞了三个原不该在此的东西。

这地方占据了不少原本属于他的空间,他必须要将整个人缩在最角落,才能勉强舒服一点。

当然,谢砚的位置也不能幸免。

这三棵小树的幼苗,正是那日谢砚在豫州中街挑选的礼物。

一棵梧桐树,一棵桂花树,还有一棵玉兰树。

豫州所属平原,地势开阔,沃野千里,是天然的树种种植地。

这几棵树苗虽然尚且矮小,但看其发达的根系和离土后依然繁盛的枝叶,便可知日后生长地磅礴之势。

别说主干了,就是刚长出来那个的侧枝都了不得。

就是了不得地有些过了。

以至于车马颠簸间,旁支倾斜,戳在了宿雨的大腿上,惊得小声“哎”了声。

尽管他的声音足够小,对面正在执卷的谢砚,还是投过来目光。

宿雨一句“属下没事”已经到了嘴边,但他忽然发现,谢砚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落在他身边。

比起关心他,谢砚的目光更像是在关心树。

宿雨: “……”

等确定三棵小树苗确实无事之后,谢砚的目光才又转向了他。

宿雨为了掩饰尴尬,只能咽了下嗓子,生硬地改口道:“公子这礼物别出心裁,老夫人和夫人一定会喜欢。”

吗?

谢砚顿了顿,没说话。

谢夫人喜欢玉兰树,但如今谢府中只栽了白玉兰,这一株玉兰听说是树匠栽培出来的新品种,开淡紫色花,且花瓣很大,春日里盛开,颇为漂亮。且夫人平日里也没收藏珠宝首饰的爱好,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侍奉花草,这样的礼物对她来说肯定满意。

但是送少夫人梧桐树和桂花树……真的合适吗?

真的不需要买点更精致的东西哄少夫人开心吗?

他主子不像是能拿起铲子铲土栽种的人,也不是有闲情雅致拿着水壶浇水的人,到时候不会还需要少夫人亲自种亲自照顾吧。

啧。

宿雨就这样在狭小的马车里坚持了一路。

等到他觉得自己的腿麻地快要不属于自己时,终于看到了谢府的大门。

此时夕阳西下,蓝色的天幕缓慢升起,已经缀了不少星。

宿雨掀了下帘子,迫不及待就要往下跳。

谢砚:“慢着。”

“让仆役先把树苗搬下去。”

宿雨:“……”

行吧。

宿雨只得将即将解放的双腿又往回缩了缩,看着三个仆役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树苗搬下去后,才得以下车。

此刻,三棵幼苗已经被整齐地摆放在了庭院中央。

谢砚对宿雨道:“你去找一下姜云漾,让她过来一趟。”

宿雨应了声,快步赶往明园。

没多久,宿雨又返了回来。

“公子,少夫人说她此刻不便过来。”

谢砚疑惑看他。

宿雨:“似乎是已经睡了。”

谢砚微微皱了下眉,现在天色虽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但时辰还不算晚。

往常这个时候,别说是入睡,应该还没有沐浴才对。

今日怎的这样早?

谢砚顿了顿,转了身,亲自前往房间。

庭院当中一如既往的安静,月色如水,清透明亮地洒下来,掩映出一片疏离竹影。角落里不知道开了什么花,散发着淡而清幽的香气。

卧室里只点了一盏灯,烛火摇曳,映衬在棱花窗上,宛若一幅精致的剪影。

守在外面的翠竹一看到谢砚走来,先是怔了怔,确定来人却是谢砚之后,简直就是喜不自胜:“大人,您回来了!”

谢砚虽觉得翠竹这般表现有些怪异,但是也没有表露,只是淡淡道:“她睡了吗?”

翠竹既没有说“睡”也没有说“没睡”,而是道:“夫人在里面等您。”

谢砚沉默地一点,正准备推门而入,却忽地被翠竹拦了下。

翠竹目光有些躲闪,但语气还算稳: “大人,夫人之前交代过奴婢,如果您现在要进去的话,她希望您能先沐浴。”

谢砚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其实若在往日,有人对他这样说,他或许早已经发作。

但今日,也不知怎的,竟然如此平静地接受了。

应该不是嫌弃他刚归来的风尘。

既如此,那便是别的了。

*

谢砚去沐浴时,这边翠竹已经匆匆奔至姜云漾身边,连忙摇醒了她。

“夫人,谢大人回来了!”

其实翠竹刚刚说的是实话。

姜云漾刚刚是真的睡着了。

白天跑出去的一整天,简直让她疲惫至极,晚饭匆匆吃了两口,她就忍不住在床上倒头而睡。

但翠竹知道,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她在家忙碌的这几天,就是为了谢大人回来的那一刻,万万不能耽搁。

姜云漾起初还朦朦胧胧地,直到听到谢砚的名字,忽然彻底清醒。

原本笼罩在她心头的睡意立马散尽,眼睛里立刻有几分慌张:“谢砚真的回来了?!”

“是啊,奴婢亲眼所见,刚刚就要推门进来的,幸而奴婢找了个理由,让姑爷先去洗澡了。”

“您也赶紧准备吧。”

姜云漾脑海里乱了一瞬,但虽然手忙脚乱,到底还是开始了。算着谢砚沐浴的时间,终于在他到来之前,将东西准备好了。

红烛又燃了一盏,月影般的纱幔放下,绮丽若天边的流云。翠竹退下后,谢砚的脚步也随之迈了进来。

紧接着,深红色帷帐后,传来几声清脆响声。

似是铃铛。

第46章

帷帐映着昏黄的烛光,像是虚无缥缈的雾气,又像是纤纤细雨,挡在眼前,看的不真切。

也就在这朦胧实现,传出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喊他:“谢砚。”

“你洗好澡了吗?”

“嗯。”

“那……”那边语气有些犹豫,纠结了半晌之后,才道,“那你进来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里面的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只有短暂的一息,很快,整个房间就又恢复了平静。

谢砚也迈开步子,朝床帷走去。

两三步的距离,几乎不费力,就在他到达之后,准备扬起手腕掀开时,床帷却主动开了。

下一瞬,脖颈被一个轻柔的力量勾了下,细腻的触感像是上好的羊脂玉,贴上去时温凉又柔软,再然后,唇上被一个力量覆上。

她在吻他。

谢砚心中停顿。

有多久没有接吻了?

三天?五天?还是十天?

这些用最多也就用两只手可以数出的日子,在他过往的人生长河中,根本算不上什么日子。任上的日子辛苦,但他辛苦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此刻,再次覆上那层柔软时,他才恍惚觉得,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这么久没有见面,这么久没有接吻。

熟悉的甜香萦绕在周围,呼吸也开始带着不均匀的喘息。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小姑娘这次吻的很深,也很沉,因着从前那几次经验,不仅没有慌张,还从这疾风骤雨中找到了几分自己的节奏。

谢砚感受着这节奏,顺应着节奏。

肌肉不知何时紧绷住,流畅的下颌线,有汗水滴落。

方才听到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脆生生的,悦耳至极,明明近在眼前,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胸前贴着的,不再是往日里绸缎料子的小衣,而是一层薄薄的轻纱。

而余光触碰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那哪里是纱……

或者说,是纱做成的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是衣服吗?

脖颈上的黑色系带,确实是姑且能称之为衣服的证明。

本就窈窕的身段,因为这身衣服,凸显的更加有型,身前的那团软绵隆起,在烛光映照下,若隐若现,像是一片婀娜春光。怎么说,该包裹的地方确实被包裹着,但却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包裹,更像是带着几分欲盖弥彰的掩饰。

只要他稍稍动手,这件所谓的“衣服”,便会从两侧散去,将完整的她,展示出来。

那一阵清脆的响声也有了出处,是几个颇为精致的铜铃,就系在裙摆和系带之间,因为她刚刚的动作足够轻缓,所以发出的响声也不甚明t显。

让所有铃铛同时响起,大概只有一种办法。

完整地脱掉它。

谢砚凝滞了一瞬。

也因为这一瞬,这个吻有了终结的迹象。

姜云漾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顿了顿。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砚的表情,直到谢砚开口:“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这次换姜云漾一滞。

刚刚那带了几分柔情的眼眸,突然变得深沉冷肃,语调中的意思,像是指责。

好像是她做了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的语调里带了几分惊慌,嫣红的双眸中氤氲着雾气,透着几分短暂的惊慌,声音小的出奇:“是不好看吗……”

谢砚却答非所问,继续冷声问:“你是故意的吗?”

姜云漾顿了顿,看向的他的目光有几分闪躲。

谢砚重复:“你是故意的吗?”

指责的意思更明显了。

姜云漾指尖有几分泛白,心中却真的有点子生气。

他到底为何要这样问。

这一身衣服名唤“玲珑”,乃是她从外高价购来的孤品,衣服所用的纱是很珍贵的流月纱,上面所系的铃铛,也是市面上很难寻得雕花铜铃。她不是钱多的没处使,只是想按照书中描述,给两人的生活多点乐趣而已。

其实这样的东西她在从前的话本子中也读到过,不止是这一本书提到过这样的场景,所以她对这样的事情接受度还是很高的。

没想到谢砚竟然这点接受能力都没有。

姜云漾垂了下眸子,躲避着他的目光:“……也没有很故意。”

短暂沉默后,谢砚再次开口:“既如此——”

“现在脱掉怎么样?”

原本还在低头愣神的姜云漾:“???”

猛地一抬头,对上谢砚那双眼。

这双眼睛如往常那般深邃,但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沾染了烛光的缘故,出乎意外的有些亮。

像是被点燃。

“不……不怎么样。”

谢砚则道:“可我觉得,现下脱掉,是最好的选择。”

“……”

姜云漾感到一阵紧张:“真的吗?”

谢砚:“嗯。”

庭院内,一阵微风吹过,将夏日里的葳蕤草木香裹挟而入。

这一次,谢砚没再等她了。

在她犹豫间,他手臂轻轻抬起,亲自解开了那个系带。

一瞬间,铜铃声落了满屋。

……

她本以为这是结束,没想到,却是一切的开始。

薄纱散落的瞬间,一个吻再次重重落下。

柔软的唇瓣顷刻间被衔住,独属于他的那股清冷的苦茶香将她覆盖,于此覆盖下来的,还有男人滚烫的体温。

姜云漾被吻的发昏发沉,温热的气息蔓延的瞬间,搅动的两人之间的气息都浓稠。

突然间,她的身侧感受到一个本不该有的力度。

姜云漾怔了一瞬。

这是他从前从未有过的动作。之前的几句,她虽隐隐知道他那个地方的不同,可他从未向她寻求过帮助,至多是两人不经意的碰上,就足以让她胆战心惊。

今日是怎么了……

宽大的掌心覆盖在她的腰腹处,她赤着脚,下意识地用脚趾勾住旁边的薄纱,想要遮盖的念头展露无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谢砚再次开口:“你不想要吗?”

她不想要吗?

若是曾经,她定会想都不想便摇头。

可是这一次,却发现自己无法像曾经那样轻易下论断。

决断之事,若是掺杂感情,又是难上加难。

感情……

她告诉过自己,要尝试着用感情来感受。

雪白的脸蛋早已因身边那炽热的温度变得红润不已,漂亮的杏眼中泛着潋滟的水光,饱满莹润的双唇像是着了一抹嫣红。

“这也是为了你。”低沉的男声再次响起。

像是暮色里的晚钟,一下又一下地撞在她的心上。温热的气息就像是个千万只蝴蝶,扑簌簌的落入她的怀中,搅动的本就不平稳的心脏颤抖不已。

“真……的吗?”怀里的小姑娘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着身子,连话都说不真切。

谢砚:“嗯。”

姜云漾一点儿也不信。可她实在抖得太厉害,而她身边的谢砚又是那样强硬,且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完全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眼眶不知何时泛了红,终是她咬着唇,微微点了下头。

下一瞬,世界像是翻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原本氤氲在眼眶中的泪水,如珠似玉般在眼尾沁出。

明明都是第一次,他却如此精妙地掌控着节奏,而她自觉地颤抖的像是小猫,却还是期望着那一下之后的接续。

她从未有股那样的感受。

像是一场大雨,淋漓尽致地落下,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丝丝雨汽沁入心扉,在近乎窒息的瞬间,却又种兜头而下的极致。

微风吹过,烛光灭了一盏。

帐内的欢愉却仍没有结束。

……

没人知道一共继续了多久。

翠竹原本也跟着姜云漾跑了一天,到家之后,又忙着应付了一会谢砚,这会儿值守在偏殿,瞌睡地直点头。

没想到就打个盹的功夫,房内竟传来几道声音。

翠竹打了哈欠,恍恍惚惚地走了过去。

直到听清楚内容。

房内……竟开始要水了?

房内开始要水了!

原本的困意被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打散,一个清晰而难以置信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升起。

所有她家小姐这是……圆房了吗???

等到她匆匆忙忙地送了三次水后,她才彻底相信了两人圆房的事实。

主子终于开窍了。

……热泪盈眶。

翠竹在这边激动着,里面躺着姜云漾的姜云漾却有些生无可恋。

那一瞬的快乐,显得现在的痛苦就有些长久了。

整个大腿根部又酸又痛,简直无法动弹,手腕因为撑的有些久,完全抬不起来。尤其是那个地方,简直让人不敢相信现在的状态。

可观之一旁的谢砚,似乎颇为正常。

起身后,该走动走动,该叫水叫水,不仅不累,反而兴致和精神都更高了些。

肩宽腰瘦,背肌充实,轮廓清晰,线条流畅,在烛光映衬下,很像一幅色彩浓郁的剪影,赏心悦目。

姜云漾心跳怦然,同时又有一瞬间的恍然。

何时她也敢这样大胆地观察谢砚了?

明明上一次,和他共浴之时,她还觉得是那样的不可接受。

那个地方就像个神奇的开关,打开之后,关于谢砚的一切,好像都发生了某种改变。这种改变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只是那样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悻悻收回目光后,姜云漾忽然觉得身下有种莫名其妙的清凉。

这阵清凉极大的缓解了她的不适,简直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只是……

这个位置怕是不对吧???

意识到是那个位置时,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稳定的心态,又有了崩塌的痕迹,整个人宛若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简直就要跳起来。

直到被一个沉沉的语气轻斥:“别动。”

姜云漾哪里肯听,刚刚其实还好,她这么一动,更加敏感了起来,雪白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眸中再次蓄了水。

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姜云漾以为是呵斥。

没想到,这一次,他说的却是:“乖。”

“马上就好。”

这一句倒是真的,因为下一秒,他手上的动作确实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一个吻再次落了下来。

*

再次睁眼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风缓缓吹入,将房内原本的燥热吹散。

姜云漾虽躺着,但盛夏的暑热,还是让她身下有了几分黏腻。

但比起昨晚,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做了。

还是做了。

当她脑海里出现这两个字时,像是失去了对生活的所有力气。

大脑麻木,身子也完全不听使唤,暂时不想面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眼睛眨了眨,除了想哭,暂时没有别的感受。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哭,明明昨晚她感受到过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那种快乐是那样极致、迷人,简直让人要忘记一切。

起初她完全不得要领,他就用那冷清的薄唇贴着她的耳颊,小声又细致地指导着她。

而那一刻,明明她大脑是抗拒的,身子却自然而然地就跟着他的指挥。

好堕落。

她到底为什么要接受。

姜云漾平躺在床上,麻木地望着床顶。

另一边,听到动静的翠竹端着水进来了。

“夫人,您终于醒了!”

姜云漾有气无力地嗯了声,想到昨晚麻烦翠竹送了三次水进来,就更不愿面对人生了。

谁知道翠竹竟没有问昨晚的事,而是激动道:“小姐,有咱家老爷的消息了!”

原本心如死水的姜云漾,终于起了点波澜,迫不及待地转了个身:“你说什么?”

翠竹兴奋地说着:“今早事情都传遍了,豫州的水患并未造成大祸,反而治理的很不错,圣上龙颜大悦,说是要褒奖所有任上的官员,今早姑爷已经入宫复命了,姜府里也收到老爷的信,说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不日就能回来了。”

姜云漾怔了怔,一双漂亮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有些难以置信:“果t真?”

翠竹眨了眨眼,笃定道:“当然,公文已经明发各省了,不信,等姑爷下朝回来,您亲自问他。”

脑子一瞬间变得茫然。

她不过刚刚完成这样任务,爹爹的事情就有了着落,这么说,那个话本子上的事情,再次被印证了吗……

姜云漾又问:“那大姐姐呢?大姐姐那儿有没有消息?”

翠竹摇了下头,“那边倒是没有。”

不过她不好表现的太难过,又补充了一句:“夫人放宽心,有什么事情碧桐一定会说的,既然她不来,说明大小姐那边没什么大碍。”

姜云漾轻轻点了下头。

她其实很理解,毕竟她也是刚刚开窍,爹爹此番能周全,她已经很满意了。

至于姐姐的事情,应该也会慢慢好起来。

思及此,她终于有了起床的力气。

她因睡得晚,一顿早饭几乎吃成了午饭,盛夏将近,气温也一天天变高,堪堪一顿饭,就已经让人出了不少汗。

翠竹给她打着扇子,“夫人若还是觉得热,奴婢午后去南街上买碗梅子汤,听说他们家出了不少新口味,会往里面加荔枝、蜜豆,糯米等新奇口味,每天引得不少人排队呢。”

天气炎热,谢府厨房也会制一些夏日饮品,但因谢夫人脾胃不适宜用梅子,所以这种东西已经很多年没在府里出现过了,下人们最多会送些绿豆汤来。

听翠竹这么一说,她还真的有些馋了,只不过现在日头正盛,翠竹不好出门,而且她忽想起自己小日子不日也要过来了,因为每次来都有腹痛的毛病,不能饮冰,于是摇了摇头。

翠竹看她如此,也想起了什么,只好道:“那奴婢把窗子开大些,过些穿堂风也是好的。”

说着,她起身向前,将原本虚掩着的窗子,又推开半扇,只是看到窗外场景时,忍不住“咦”了声。

姜云漾顺着声音看过去,也注意到了让翠竹惊奇的东西。

小窗外,比起昨日,多了一抹与众不同的淡绿色。

第47章

那是一株和她个子差不多高的小树。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这是一株梧桐树。

这树是何时种的?

明明昨日,那个地方还是一片冬青,怎的今日突然栽成了树?

姜云漾放下筷子,忍不住跑到窗前一看究竟。

这树真的好小啊。

甚至连下面覆着的泥土,都是刚刚翻新的。

这树虽然个头还小,但是那股旺盛的生命力,却毫不示弱,像是攒足了劲往上生长。

姜云漾怔了一瞬,小声道:“好像哪里也种过这么一棵树。”

她还迷糊着,翠竹却想起来了:“夫人您忘了,从前在扬州时,裴公子院子里曾种过一棵,后来有一年下大雨,被淹死了。”

姜云漾被这么一点,才想了起来,这时翠竹的目光又被吸引,指着另一边兴奋道,“夫人您看,那边好像还多了棵桂花树。”

姜云漾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瞧,梧桐树的斜对角,果然种着一棵桂花树。

两棵小树遥遥相对,形成一种天然的平衡。

“这树是姑爷带回来的吧?”翠竹忍不住笑,“别人出差都带糕饼点心回来,姑爷倒是别致,竟然给您夫人您带了两棵小树回来。”

“听说豫州土壤肥沃,地势平坦开阔,最适植物生长,如今一看,果真如此。这两棵小树在路上颠簸了那么久,没想到刚种下久如此精神,一点儿水土不服的样子都没有。”

姜云漾眉心微动了下,望着梧桐树发了会呆,想象着它长大的模样。

至于不远处的桂花树,她已经将其脑补成桂花酒酿丸子的雏形了。

……

午饭结束后,姜云漾不愿躺着,索性开始读翠竹早前拿过来的那些账本。

上次和陆云的交谈后,她开铺子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但当下她做不了什么,只能从最基础的管账一事开始。从前苏柔莹教了她不少知识,她都记在了一个小本本上,这会儿正对照着本子上的内容,一点一点学。

但这点东西完全不够,学着学着,很快就陷入一种迷茫之中。

翠竹看着垮这个小脸的姜云漾,建议道:“夫人要不去书房里看看,说不定能有灵感。”

姜云漾顿了顿,觉得翠竹说的很有道理。

她大概因为平日里话本子看的太多,把脑子看看坏了,是该看些别的书籍,开阔一下思维。

可是那书房是谢砚的,从前她至多在里面溜达了一会,但从未动过他的东西,若是贸然翻看他的书,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可她又实在不知道谢砚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就这样磨磨蹭蹭,走来走去好半天。

一开始她是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值得借过来的书。

而为了看清楚一点,她和书架的距离就一点一点靠近。

而靠近着,靠近着,自己的手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不受控制地从书架上直接摸了本下来。

再然后……从他的书架上取书,就变得自然了起来。

一瞬间,她的桌子上堆成了小山似的。

什么《九章算术》《商贾便览》《生意初阶》《计然之策》等,但凡和经商有关的书,都被她好奇地取了下来。

不看不知道,这些书果然给了她不少灵感。这些书中不乏一些偏基础和常识类的书籍,佶屈聱牙,又冗长又无聊,简直让人昏昏欲睡,可她不想辜负了陆云的期待,也只能强迫着自己一点点学。

但其中有些书,却很有趣。

比如有一本名为《百家商经》的书就很好看。

这本书中有关经商的名词和解释很少,更类似于一个个经商的小故事。

姜云漾把这本书当成奖励自己的课外读物来看,每学一会基础知识,就看一个小故事,竟也看的不亦乐乎。

早朝上,因着豫州水患妥善解决的缘故,圣上龙心大悦,故在下朝后,给此番有功的大臣赐了宴。

圣上和往常一样,入宴后没过多久就先离开了,剩下一堆大臣自己联络感情。

和往常一样,不少人端着酒杯来向谢砚敬酒。

谢砚则和往日一样,全程端着自己那张八风不动的淡漠面孔,虽不至于当面拒绝,但态度极其敷衍了事。

敬酒的人尚且可以敷衍,但同桌的人,因为一直围坐在一起,也不得已要应酬。

今天的这一桌,说来也巧,刚好是在豫州任上的那几位。

谢砚,刘若昭,赵方,还有裴延。

几个人再次说起豫州的事情。

朝政之事敏感,又是天子赐宴,大家避而不谈,多聊些豫州的风土人情消解无聊。

话题不知怎的,聊到了各自带回家的礼物。

刘若昭:“那豫州不愧是九省通衢的繁荣之地,中街上的东西类别丰富,样式精巧,我给我家娘子带回去那个西域匠人的流苏发簪,她真是喜欢的不得了。”

赵方:“可不是吗,我此番带回去的是三匹和彩棉,虽不及南地的精致,但是摸起来却很舒服,材质极佳。”

裴延附和了一声,笑道:“我带给母亲的棉布、药材,母亲也很满意。”

之前的聊天内容,谢砚没怎么搭过话,此番话题,依然没有讨论。

他虽未发言,但是挡不住耳朵将这些话听进去。

然后再对这些话嗤之以鼻。

棉布、药材、吃食,这些用的,吃的,都有时限,当做礼物,俗不可耐。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怎样将这些落俗的礼物夸得天花乱坠的,又想这些家人们收到这样的礼物竟也没有意见?

正想着,旁边的裴延适时开口:“礼物代表心意,内容代表不了什么,俗也好,雅也罢,只要收到的人开心,那便达成目的了。”

旁边的刘若昭和赵方点头如捣蒜:“是,是。”

一旁的谢砚:“……”

这个人似乎总是在他的雷点上上蹿下跳。

谢砚的脸色更冷了。

只是脑海里,却还是忍不住思索,她到底对他的礼物是何种态度。

会喜欢吗?

……

漫长的宫宴终于结束。出宫时,天色已将近黄昏。

等在外面的宿雨望了眼刚刚被递到他手上的公文,例行公事般地询问:“公子,请问您是要去府衙还是去……”

“回家。”

此刻待在家的姜云漾,心情异常愉快。

因为刚刚她享受了一个非常美好的下午。

从前在家中书塾读书时,她总觉得那钟像是瘸了腿,如论如何都走不到下学时间,没想到今日,她过了三个账本子,看了几个小故事,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璀璨的夕光落在重檐上,透过细密的树叶,投下寸寸金光。

究其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她看到了一个极喜欢的故事。

是《百家商经》所记载的一位嫁入元家的小娘子的故事,篇幅有些长,但却写的非常出彩。

这位小娘子本是江南地区的大家闺秀,因为长辈的婚约嫁入了商贾之家元家,没想到洞房当天,她的丈夫竟然因为接受不了这场婚姻竟然直接跑路t了。

眼见着就要活守寡,元小娘子简直要崩溃,甚至连死了的心都有。

但是,这位小娘子并没有自暴自弃,反而重振旗鼓,越挫越勇,不仅将元家本家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还将自己的独创品牌开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她本人也极富传奇色彩,一个小娘子,为做生意,所行之地,北至天涯,南至海角,生活丰富的要命。

姜云漾因为这样的经历激动地热血沸腾,还将故事读给了翠竹,两人一起讨论。

“翠竹,你说我按照元娘子这般做,日后是不是也能成为誉满天下的女商人呢?”

翠竹吓了一跳,起初这故事听得她也很激动,但她也知道那元娘子在出发前,早已经历了不少磨砺,积累了不少经验,可她家小姐,八字还没有一撇,就一副想要背着行囊仗剑走天涯的感觉了,怎么能一样。

于是她赶紧劝道:“夫人现在应该还不行。”

翠竹:“单说这夫婿不在家这一点,您就和元娘子不同呀,那元家娘子的夫婿一开始就不见了踪影,谢大人却还好端端地在您面前呢,要如此做生意,怕是也要和谢大人商量一下才行。”

“不是的,这件事完全不成问题。”姜云漾却摇了摇头。

此刻的她,正沉浸在对于未来的美好的畅想中。

爹爹的事情已经迎刃而解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姐姐禁足的事情。但她觉得,照目前的情势看,姐姐没有很危险。姐姐只要脱困,就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们姜家了,那么书中所描述的抄家、流放等等事情,也不会映现。

如此一来,她自己也就安全了。

想到这一点,她的心情越发好了,兴奋之余,直接脱口而出:“按照那书上所说,我只要再摸一次谢砚的胸肌,就万事大吉了,到时候甚至可以和离……”

翠竹并不知道那话本子的事情,此刻完全被姜云漾的话搞蒙了,一脸惊恐的望着姜云漾:“夫人您在说什么?怎么着就和离了?”

姜云漾也愣住了。

她刚刚太兴奋,完全忘记了翠竹并不知道这个事情,

两人各自震惊了一瞬,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此刻愣在原地的,还有刚刚走到窗边的谢砚。

第48章

男人顿住脚步,眉头微皱。

那一瞬,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窗内,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开口。

很轻的一声,却很笃定:“嗯,和离。”

事到如今,姜云漾也不想瞒着翠竹了,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同她讲了一遍。

起初翠竹也不相信,直到姜云漾从角落里摸出那本《春月记》,将里面的内容一一指给她看。

“这里,洞房之日,他不愿与我同房,完全对应,书中女主亲了亲,我也亲了亲。”

“这里,长公主为难的剧情,我也同样遭遇,女主狠狠抱住他,我也如此,遂逢凶化吉。”

“还有这里……”

姜云口干舌燥地说了好半天,到最近的章节时微顿了下。

她没好意思说,翠竹却明白了,那个剧情,对应的应该是两人买“玲珑”的那件事。

全部说完之后,姜云漾整个人感觉好多了,像是憋了许久的情绪得到释放,有种难言的轻松,颇为感慨道:“翠竹,你知道我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吗……”

翠竹还是有些懵,一时间也有些分不清真假,喃喃道:“这是真的吗……”

姜云漾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睁着一双大眼,语气真诚道:“真的。”

翠竹咽了咽嗓子,沉默了好一会。

忽然间,她想起个事情:“我听以前的老人说过,有些方士可推断人的前程、命运、婚姻,据说还流传过能预知后世的书,难不成,这话本子,也出自这样的方士之手?”

姜云漾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一时间像是被点醒了似的:“确实有这个可能……”

“幸好,大部分困境已经解决了。”姜云漾松了口气似的道。

翠竹心中这会却直打鼓:“那您说的和离……又是为何?”

“您不会……真的想和谢大人和离吧?”翠竹语气艰涩道。

姜云漾看了眼翠竹,收回目光后,抿了下唇,暗自沉思。

其实这个念头萌芽的很早。

甚至在两人成亲之前,也出现过。只不过那时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想怎样安稳地将剧情走完,至于最终的结果,只是个美好的设想。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到了实现设想的这一天。

但她真的……要和谢砚和离吗?

很久之前,第一次看到话本子上的爱情故事时,她还是很憧憬,很相信的。但是渐渐长大之后,目睹了身边的一些人,她对这个事情便没有那么期待了。

更多的原因可能还在于,她觉得自己没有好的运气。

她的容貌没有书中女主那样出众,家世也没有她们那样好,尤其是脑子还不太灵光,根本配不上一门好姻缘。

但是那些所谓的好姻缘,她其实也没有觉得有多好。大姐姐那样优秀,嫁的又是太子府那样的高门大户,尚且有诸多不如意,如今还被陷害到禁足的地步,更遑论那些家道艰难的小门小户。

这样一想,她这三月,在谢府的日子,虽然平平淡淡,没什么波澜,但整体还是让她很满意的。

谢砚虽不如话本子中的郎君一样浪漫,但好像也没有很差劲。

大部分时候,算是个合格的丈夫。

一瞬间,脑海里像是充斥了两个黑白小人,吵吵闹闹个没完。一会说谢砚的好,一会又说谢砚的坏。

只是抛去这些,她们两人之间终归没有爱情。现下时间还短,尚且能坚持住,那往后呢?

她总不能一直当做一个凑数的存在。

若是他们两人都能活到七老八十,还是如此勉强地过下去,岂不是很恐怖?

姜云漾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此刻,窗户忽然传来宿雨的声音:“公子!”

姜云漾怔了一瞬,猛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梧桐树旁,谢砚一身玄衣,面无表情地站着。

姜云漾:“……???”

不远处,宿雨匆匆走过来,颔首道:“公子让属下好找,老夫人那边让您过去一趟,您别耽误了。”

“知道了。”平静的语气,却像是淬了冰。

两人的视线并没有对上,实际上,谢砚自从听到宿雨的声音后,就转过了身,所以她没有机会从他的眼眸中读出他的情绪。

姜云漾心里慌了一瞬,再看一眼,转过身的谢砚正阔步离开。

她不知道他待了多久,只看他肩头落上的几片落叶,就知他绝不是刚刚才来到。

姜云漾很崩溃。

*

云庆堂内,灯火明亮。

八角穗花的灯影落在桌角的富贵竹上,舒影斑驳。

谢夫人手上拿了串翡翠玉珠,百无聊赖地盘着。

此番唤他过来,是为了姜云漾开铺子的事情。

豫州的事情已经平安度过,其实当时陆云也没有很紧张,她向来知道她这儿子的能力,当时便断定不会有什么大事。

就算真有什么事情,贬官也好,外放也罢,磨一磨他的性子也是好的,不然整天顶着张目中无人冷漠高傲的脸,也不知道给谁看。

“我和你莹柔姐姐商量过了,在元盛街正中间给漾漾盘了个铺子。”

“你整日不归家,她成天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想做生意是个好事,不求能赚多少钱,用来打发时间,找点乐子就足够了。”

“漾漾一个闺阁女儿家,一开始对这样的事情可能不上手,你切不可打击她,凡事多帮趁着,无论如何,先把铺子开起来再说。”

陆云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抬头却发现,谢砚似乎并没有认真在听。

他端着那张八风不动的脸,眼眸却冷的要命。

“我说的你可听到了?”陆云面色不善道。

“听到了。”谢砚回说。

他回答的语气是惯有的冷淡,只是今日,这冷淡中却透着股无形的寒气,像是被经年累月的寒霜包裹过一般。

陆云心中微微动了下。

两人母子多年,尽管已经分房,可是自家儿子的脾气和性格,她又怎能不知。

他往日的冷是淡漠的,疏离的,是常年身处高位,发号施令惯了的仪威。这种冷漠既是某种不得已的威慑,也是某种自保。

大部分时间,只是不带感情的习以为常。

但今日,好像不一样。

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而就在陆云准备再看一眼时,谢砚却倏地起了身。

向来克己复礼的他,第一次没有同陆云告退,沉默地走出了云庆堂。

如此反常,差点让跟着的宿雨都没反应过来。

“宿雨。”陆云开口留了下他,忍不住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宿雨这会也很懵,实话实话:“刚刚公子在明园的院子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啊。”

“明园……”陆云轻声念叨。

明园里还能有谁。

*

此刻的谢园里,只有姜云漾。

谢砚迟迟没有归来。

宿雨也没t了踪迹,她根本无法得知关于谢砚的任何消息。

她好焦虑。

自己怎么就那么毫无防备地说秃噜嘴了呢?

翠竹也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好像已经脱离了某种轨道了,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姜云漾实在是愁苦,只得劝道:“夫人,要不要亲自找一趟姑爷呢……”

“当时姑爷走的匆忙,说不定没有听到……”

姜云漾垮了下脸,她觉得这种可能,比自己登基当皇帝还要低一些。

“总是坐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晚上天气凉快了些,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姜云漾此刻思绪很混乱,也为多想,便跟着翠竹的步伐走了出来。

暮色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沉沉地压下来。檐下的那几盏灯,发出微弱的灯,照在花影上,一地凌乱。

一轮孤月挂在苍穹之上,冷静地俯视着人间。

她低着头,闷头走着,丝毫没有兴致欣赏任何景致。

从前总觉得偌大的园子,今日竟然一走就走到头了。

心中的闷气还没有发出去,她只能折返回来,准备继续走。

翠竹跟在后面走了好半天,忍不住道:“夫人还在因为姑爷的事情而烦心吗?”

“其实有些事情,说开了就好了。”

姜云漾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说清楚。

尤其是在她自己现在心绪都不稳定的情况下。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忽见前方有间亮着灯的房间。

她总觉得这个地方有种莫名的熟悉,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翠竹,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翠竹四处张望了下,然后道:“似乎是谢园书房的卧室。”

谢园的书房……

一段不太清楚的回忆在她脑海里复现。

她就说这里为什么那么熟悉,原来上一次她就是在这里中的药。

往事不堪回事。

翠竹张望了下:“夫人,那里边坐着的好像是姑爷,咱们要不要……”

“不要不要……”姜云漾小声抗拒,急着掉头就要往回走。

“都已经走到这儿了,您确定吗……”翠竹又劝了一句。

姜云漾顿了下脚步,心中忽然有了半分的怔然和犹豫。

都已经走到这儿了。

难不成一切真的是天意?

姜云漾下意识抬了下眼,望向书房。

接着,她在翠竹鼓励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

可就在两人快要到窗前里,窗边的烛光,突然灭了下来。

原本明亮的房间,顿时漆黑一片。

第49章

夜风轻轻刮过,落叶在地上打了个旋儿。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姜云漾微怔了一下,思考了半晌,转过头对翠竹艰涩开口:“我们这是……被拒之门外了吗?”

翠竹默了一下,小声道:“……可能是。”

姜云漾叹了口气,小脸立刻垮了垮,心道早知道就不来了。

看来谢砚是真的听到了。

而且不仅是听到了,应该已经开始介怀了。

既然人家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她再厚着脸皮去找他,岂不是自讨没趣。

更何况,她这个人最不擅长辩解了。

虽然她不知道谢砚会怎样想,但直觉告诉她,这个事情被谢砚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他相信不相信是一方面,可就算相信了,真的能同她感同身受吗?

遭祸事的又不是他。

说到底也是她太不谨慎了,竟然就那样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书中没有这样的剧情,所以也给不出她任何的参考。

姜云漾在心中叹了口气,垂下眸子,调转了个方向,心道要是能找到那个写书人问问就好了,说不定她真的知道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这么一想倒是提醒她了,她看翠竹一眼,问道:“之前那个书铺的刘掌柜,最近可有消息?”

上次她的信写到一半,没想到被长公主给偷了去,回来之后又发生了这么些事,差点让她忘了还要寄信。

翠竹顿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夫人,您不说奴婢还差点忘了,前两天去街上买缎子时,看到一个颇像刘掌柜的身影。”

姜云漾顿了下,刚刚还黯淡的眸子瞬间亮了下:“果真?”

翠竹点点头,语气有些遗憾:“只不过当时奴婢忙着付钱,准备仔细看的时候,被一辆马车挡了下视线。”

“不过奴婢瞧着,那刘掌柜像是去官道街的方向去了。”翠竹说着有些疑惑道,“我记得刘掌柜的从前的书铺和家都在吉庆街,官道街那边多是署衙,普通人躲都躲不及,他去那边干什么……”

姜云漾眉心微动了动。

是啊,刘掌柜没事去官道街干什么。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谢砚的府衙,就在官道街。

姜云漾心尖紧了一瞬。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他们两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有交集呢?

掌心不知何时出了层薄汗,她轻轻抓了下裙角,努力定了下心神:“翠竹,你明天出门打听打听,看能不能见到那位刘掌柜。”

翠竹闻言,笃定地“嗯”了声。

大概是因为想着这事,姜云漾一整个晚上都在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还全部都是那个话本子的影子。

还有谢砚。

梦中他还是那身熟悉的玄色衣衫,可是比现实中要高大很多,他像是审判般,高高举着那本《春月记》,姜云漾好崩溃,踮起脚尖想要取下来,可无论如何,都够不到。就这样,她睡了又多久,就抢了那本书多久,一觉起来,恍恍惚惚地不成样子。

第二天又浑浑噩噩了一整天。

终于下午时分,翠竹带着刘掌柜的消息回来了。

翠竹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半晌之后,她还是详详细细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讲给了姜云漾听。

而听着听着,姜云漾原本期待的小脸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直到最后,唯一的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

*

整整一个晚上,谢砚都在看那本名为《春月记》的话本子。

这本书本该在昨晚就看完的,只不过那晚府衙里开了场急会,他不得已才丢下书灭了灯出去。如此一忙便又是一夜一天,到第二晚,才有了翻看的时间。

白皙修长的指尖,在熠熠烛光下,翻过一页又一页。

每一个句子,每一个段落,甚至连书封上的阅读指示,以及插图里的小字,都全部过了一遍。

他上一次这样挑灯夜读,还是十六岁,司马殿试前夜。

屋内陷入一阵短暂的黑暗。

合上书的瞬间,谢砚凝眸沉思。

两天前,宿雨已经从书铺刘掌柜那里了解到了关于这本书的全部信息。

结果就是……这是一本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话本子。

笔者虽是写故事的老手,但是笔力不太稳定,比如在出版这一版的《春月记》前,还出过一版内容剧情差不多的,只不过那本销量没有达到预期,所以后又修改了一版,在原来的剧情上增加了个替嫁的情节,与此同时,女主便从原来的二小姐,变成了替嫁过去的三小姐。

其实谢砚觉得这个情节加不加都无所谓。

反正都很落俗。

只是……

这让很多他之前觉得费解的事情变得有迹可循。

所以在洞房当晚,她突如其来的吻,长公主宴会上,她对他那么亲密的拥抱,还有他受伤时的关心,以及在他归来后,她那样打扮自己……

原来她接近他,靠近他,和他亲密,和他在一起,既不是因为两人的关系,也不是因为两人的感情。

一切都是他手上这本话本子。

这三个月来,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姜家,为了她姐姐,为了她爹爹……

没有一件事为了他。

黑暗中,他薄唇紧紧抿着。他强迫自己沉住气,好好想一想,再好好想一想。这个事情是不是还有别的误会,是不是哪里有什么不对,是不是能从千头万绪中捋出一条清晰的线。

可只要他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是她在窗边同翠竹的谈话内容。

笃定真诚到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她读这个话本子,信这个话本子,并按照这个话本子中的内容,规划了自己的人生。

她付出了她的吻,付出了她的拥抱,甚至连身体都愿意,唯独没有给过他一丝真心。

灯灭了好一会,宿雨几番想要进来添灯,都被他沉默而阴冷的目光给劝退了。

月光如水,从小窗款款落下。

谢砚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被微风吹动的枝头。从前他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太多的事情没有做,时间便从夹缝间一晃而过。

这是第一次,他觉得夜也能这么长。

长到能将他的冷静克制沉敛肃静全部击碎。

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接着,只听咣当一声,也不知道是他如何用的力,原本放在手边的翡翠扳指,竟然被他捏碎了一角。

手背上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骤然崩开,殷红的血染透了洁白的纱布,沿着他手背的方向顺流而下,沾染在袖口的方向,t像是一朵朵艳丽的桃花。

谢砚也终于坐不住了。

他既顾不上手上的伤口,也顾不得被血污沾染的衣袖,匆匆抬步朝明园的方向走去。

一袭夜风轻轻拂过,明园内安静的仿佛落花的声音都能听到,谢砚推开门入。

这一次,书桌旁,等着他的,不是那个熟悉的小姑娘。

而是一封,摆放的整整齐齐,字迹工整的,和离书。

第50章

已到一年中最热的暑夏天。

马车中,就算打起帘子,依然有种闷不透风的窒息感。

翠竹在一旁帮她打着扇子,几番犹豫之后,终于开口道:“小姐……我们就这样离开,真的可以吗?”

短暂的沉默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嗯”。

这已经是她思考了许久的事情,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犹豫的了。

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像一场匪夷所思的梦。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那话本子不过是作者闲来无事,以标准的冷清公子和贵小姐为原型,创作的虚假故事。话本子的套路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再加上她先入为主的概念,与其说是话本子内容映入现实,不如说是她自己创造了那些内容。

明明那么多漏洞,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她竟然就这样信以为真,丝毫没有怀疑过。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若是遇上和她一样的糊涂蛋还好说,将来当做笑柄一桩,还能给生活带了点调剂。

可她偏偏碰上的是谢砚这样严肃认真,古板到人生不曾出现过任何的失误和差错的人,简直足够丢人。

翠竹刚刚安慰她说,人都有当局者迷的时刻,可她觉得自己已经不仅仅是迷了,她是纯纯的脑子有病。

这时候她真的想丢掉脑子,不管不顾地自由洒脱地活下去。

但现实是,她一想到这个事情就难受的不像话,并且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脸面,能在谢砚面前待下去了。

刚好他也不待见她。

和离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

更何况,这门婚事本就是二姐姐的,二姐姐才情高,性子也沉稳,或许两人在一起,真能成就一堆才子佳人的佳话。大姐姐也是二姐姐的家人,她必不愿看姜家人受困至此,想来,也是愿意帮助姐姐脱困的。

而大姐姐只要解了禁足,能再次得到太子宠爱,一切复归于平静,她也就没有任何值得遗憾的地方了,也算全了她的初衷了。

可是这一切明明是件喜事,姜云漾却觉得有些高兴不起来。

心中像是下了一场闷闷的雨,憋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想来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吧。

只要到了新住处,生活再次正常起来,一切回归寻常之后,就会好起来了。

……

她们的目的地是城郊的一栋别院。

两进两出的房子,是她出嫁前,姐姐用这么些年的体己钱给她的陪嫁。这房子虽然面积不大,但周边环境清幽,尤其是夏日,气候凉爽适宜,是一套很合格的避暑房。

从前时她觉得太奢侈,所以并没有启动过,想着等什么时候自己有钱了,在旁边也给姐姐买一栋,两人一起避暑。

没想到她还没变成有钱人,就已经暂时没了去处了。

不过也好,将这个地方当成新的开始,她也能够静下心来,仔细思考自己今后的生存之道了。

……

谢园后院。

琴房。

整整一个白天,谢砚都把自己关在里面。

地气热的让人快要承受不住,可他既没有开窗,也没有要冰,甚至拒绝了宿雨要在室内摇扇的要求。

淙淙琴声从屋内倾泻而出,却和从前的声音完全不同。

谢砚自六岁开始习琴,教导他的夫子常夸他悟性强,天赋高,是天生的琴师。抚琴讲究心平气和,心无旁骛,而这些常人需付出艰辛努力才能养成的品格,谢砚生来便有,加上他原本清冷自持的性格,一抚一拨间,风清月朗,深邃苍远,自成风雅。

可今日……

那一声声,铮铮然如金戈铁马,又如悬泉飞瀑,湍然而下,和所谓的清幽静雅,修身养性的初衷全然背离。

宿雨在门外犹豫了一会,直到听到那铮然琴声中,传来一声不客气的“进来”,才敢推门。

只见男人一身墨鸦青色的长衫,一丝不苟地端坐在琴前的蒲团上,深邃的眉目和往日一样凛冽,加上这琴声,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这已经不叫抚琴了。

说是发泄,也不为过。

盛夏的暑热天,宿雨却觉得周身似有冷意,他低眉颔首地走过去,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也是此时,宿雨惊恐地发现,谢砚手背上的白色纱布,已经被浸出的血迹染上了一片殷红。但他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指尖发力的瞬间,涌出的鲜血如汩汩流水,接连不断地漫出。

宿雨终是忍不住了:“公子,你的手——”

琴声不绝于耳,甚至愈演愈烈,终于,一声石破天惊般的商音后,正中的那根弦如碎冰般,骤然崩裂。

宿雨吓得就要上前查看,垂眸间,对上男人深沉的眼。

因为一整夜未睡,眉眼间已有了几分疲态,可笼罩着的阴霾,却经久不散。

“找到了吗?”谢砚沉声问,没有给他任何讨论伤势的机会。

宿雨也只好将刚刚的话憋回去,只道:“找到了。”

“夫人就在京郊的别院,就是曾经良娣给她做陪嫁的那一套。”

谢砚眸光暗了暗:“几时走的?”

宿雨:“亥时。”

谢砚:“几时到的?”

宿雨:“丑时末刻了。”

闻此,谢砚本就冷肃的面容更加阴沉。

那个地方虽然景致好,但是过往的道路却崎岖,距离也远。他根本不敢想象,昨天那样黑的夜里,她竟然只带着一个婢女和一个车夫就敢出发。

沉默半晌之后,谢砚再次冷声开口:“让人去请过了吗?”

“已经请过了,只不过……”宿雨说完犹豫了一下,但想着公子现在的状态,觉得还是实话实话更好些,“只不过夫人说,除非是您签好了和离书送来,除此之外,没有必要相见。”

室内死一般的沉寂。

宿雨负手肃立,连呼吸都忍不住跟着放慢。

一时间,气氛简直冰冷到了极点。

半晌后,谢砚:“你就是这样办事的?”

宿雨怔了下,没听明白。

男人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再开开启时,却如疾风暴雨般兜头而下:“请不回来,还逼不回来吗?逼不回来,架着,绑着,锁着,还带不回来?这种事情,还要我教你?”

“她当谢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宿雨怔了一瞬,以为自己耳朵出错。

公子这是在说什么?就是从前审铐犯人,他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宿雨的目光就这样在空中静止了几秒钟,再对上谢砚时,他眼中几乎冷戾地看不出一丝情绪,眉头紧紧皱起,像是不耐烦到了极点。

下一秒,那只受伤的手握拳重重落在琴上。

名贵的凤凰木,当即便裂开了一道纹路。与此同时,宛如虚掩般的纱布彻底脱落。

早已结痂的伤疤彻底拨开,鲜血喷涌而出。

宿雨吓得就要往前,却见谢砚将那纱布卷下来,狠狠一扔:“给我备车。”

*

小院里起了风。

夏花繁盛如梦,轻盈的日光,透过细密的香樟树,从缝隙中落下,在地上铺上一层斑驳的痕迹。

姜云漾正坐在廊庑下乘凉。

晨起时请的两名仆妇已经将里里外外都收拾齐整了,一个出门采买,一个正在烧火做饭。院内此刻已被打理地井井有条,秩序井然。

姜云漾深吸一口气,院中清新的花香便沁入鼻尖。

她很喜欢这个地方。

小时候,在家里被欺负的狠了,她就想日后能有个小院子,姐姐住东边,她住西边,最好还能养上一只猫或者狗,离那些伤害自己的人,伤害自己的事远远的。

现在来看,这样的梦想,似乎已经实现了一半。

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吧。

前一段时间思考的内容,渐渐有了雏形,加上她最近看的书,终于让她下定了决心。

她要开一家胭脂铺。

但又不是街上寻常的胭脂铺。

她要将自己的折纸和胭脂售卖结合起来,打造一个和普通铺子售卖方式不同的胭脂铺。

她的胭脂不像寻常一样标明颜色,而需要顾客在门口从她端出来的一盒六个一样的折纸中盲选一只,然后按照上面的数字,选择胭脂。

她都已经想好了,偏鲜艳那一系列的,她用红色的纸玫瑰代替,偏浅色系列的,她用白色的纸百合代替,偏深色的,她就折成纸鹤的形式,这样一来,顾客既能在自己喜欢的色域范围内挑选,也能保持神秘感,并且由这样的神秘感带了惊喜感和刺激感。

姜云漾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翠竹,翠竹起先有些疑惑:“小姐t,这样一来,要是选到了自己不喜欢的颜色,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钱?”

姜云漾想了想,然后道:“翠竹,如果你已经决定要买这样的胭脂,你真的很会为价格担忧吗?”

翠竹滞了一下,是啊,如果她已经决定承担风险了,就相当于做好了最差情况的心理准备,这样一来,只要不是最不喜欢的那个颜色,其他对顾客来说,就都是惊喜。

想通这一关窍之后,翠竹惊喜道:“这岂不是和在街上买奖子一样?”

姜云漾点了点头。

买奖子本来就是消遣,如果足够幸运,获利翻倍是最好的,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失了几个铜钱,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却收获了开心。

姜云漾又道:“除了胭脂,还可以将簪子,镯子,耳饰等制成这样的模式,附带销售,也能当成贵女们解闷的玩法。”

翠竹点点头,忍不住夸道:“小姐您好厉害,您是怎样想到的这法子啊?既新颖又有趣,开起来后,必定能吸引不少人过来。”

提到这个想法的灵感,姜云漾默了下。

她生活在物产充足的太平盛世,寻常的东西,市面上都有,看多了,也就觉得没意思,激不起客人们的购买欲。但是要来一些惊喜,一切就不一样了。

就像那日,她按照书中所说那样,身着玲珑,在帷帐中等着谢砚归来。

思及此,姜云漾心中恍惚了几分。

她怎么会突然想起谢砚。

明明走的时候没有一点留恋,现在也应该彻底将这个人忘了才是。

正沉思着,刚从外面采买回来的仆妇忽然进来通报:“娘子,外面有位郎君来拜访娘子,可是要开门应客?”

姜云漾顿了下,心跳没来由地加快:“可说是谁?”

仆妇摇了摇头:“对方没说明身份,只说要见娘子您。”

她略思索一下,道:“模样很是俊俏,个子高,身量好,如金似玉样的人,就是……看上去脾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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