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秦白鸽像遭到了雷击。这是他道德感中一直深深隐藏的罪孽,他反复审问自己,却忽略了张纹会不会知道。

他四肢僵硬,拉扯着张纹不动弹,也无言以对。他不可能再撒谎,也不必再撒谎了。

有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张纹挣开了他。防盗门从内向外打开,张纹进去了。秦白鸽孤独地站在门口,出来倒垃圾的老太奇怪地盯着他看,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秦白鸽每天都去张纹的银行。临近年关,银行里人满为患,最多的仍是老年人。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天天沉默地出现在这里,人多时他不会去和储户抢位子,一个人站在大门旁边。

保安试图和他搭话,却套不出什么信息。然后,如同紧迫盯人般卯上了他。

张纹的工作开始频频出错,每天下班轧帐金额都有出入。他主动找到秦白鸽:“你影响到我了。”秦白鸽没有说什么。第二天,他没有再来。

张纹是不屑于用伤心来形容自己的。就算他本月奖金几乎要被扣完了。这让他欲哭无泪。

他不接来自秦白鸽的电话。可这天,这个电话响个不停,似乎永远不知疲倦。他累了,接起电话,还来不及说话,那头,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翻江倒海而来。

秦白鸽这天大意,把手机扔在了家里。王小玲仔细翻过所有的通话记录和短信,给张纹打去了电话。

她彻底歇斯底里了。痛骂了十来分钟,她忽然住了口,因为电话那头一片安静,甚至不知道是否有人。电话到底通了没有?不管了,她狠狠地诅咒了对方那只狐狸精,并且做出严厉的警告。然后挂断了电话。

为以防刚才的电话没有打通,她又发出了一大篇辱骂的短信。然后她捏着手机发呆,因为不知道丈夫是如何出轨的。对自己硬不起来的男人,怎么可能对别的女人能行?

这天晚上,她质问秦白鸽如何解释手机。秦白鸽失魂落魄,与妻子摊了牌。王小玲崩溃了。

半个月后,他们协议离婚。从民政局出来时,王小玲抱着他,哭得涕泪横流。

06

秦白鸽净身出户,只背出来一百二十万元的房贷。

他在张纹楼下租了一户房子。除夕那天他搬家,张纹路过,显得非常惊讶。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甚至没多做停留,顾自走上了楼。

这天晚上,秦白鸽到张纹家门口。他从五楼的楼道窗口望下去,路上很冷清地没有什么人。没有抱着小孩的老妇人,也没有遛狗的女人。晚上七点多,张纹客厅的灯暗了,他知道张纹是进了卧室。

他给张纹发去这么多天来第一条短信:“我离婚了。”

没有回信。但是张纹的房门突然开了。秦白鸽因为意外而不知所措。声控灯昏黄的光影下,他看清了张纹湿润的眼睛。

“至少一起吃个饭吧,过年了。”秦白鸽说。

“我吃过了。”

“我还没吃。”

张纹穿好外套,陪他下楼。这个点,不容易找吃的,两个人都明白,但谁也没有说破。不过是创造一个对话的机会。

大一些的饭店都满员了,小一点的饭店关了门,街上往日热闹的大排档不见踪影。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口,互相没有说话。

最后秦白鸽在便利店买了一盒泡面,用热水泡过。张纹要了一瓶保温的咖啡饮料。

他们在街边坐了下来。秦白鸽开始吃他的年夜饭。

他掀开纸盖,用塑料叉子拨了拨面条,对张纹说:“我一开始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的时候,和我妈说了。我妈告诉我爸,他们都不能接受,家里人的关系也变得很怪。后来我受不了就去了国外,但毕业的时候,他们又逼我回来,要看着我结婚。”

“我第一次把老婆带回家的时候,那时候我们还没结婚,我就感觉我父母很看不起她。她很自来熟地讨我父母喜欢,但他们对她很冷淡。我爸妈都是大学生,那个年代的大学生,你知道,很骄傲的。”

一拨精心打扮过的人拎着礼品盒从他们面前走过。秦白鸽吸了吸鼻子吃了一口面,水温不够,面没有泡开。

“但是她回去以后,我爸对我说,你们快结婚吧。他这种态度,让我觉得很对不起我老婆。我想好好对她的。可是我对女人硬不起来。有时候我想,我是男的,我尚且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洁身自好,她为什么就不行呢。她在外面有人,不止一个。其实是我的错。”

“后来我想,其实我潜意识里和我父母一样,从来都没有平等对待过她。所以觉得,就算这样也没什么关系,是她高攀我。是不是很自恋?”

“这次我离婚,我爸妈很生气,也没抱到孙子。离婚前我爸威胁我要和我断绝关系。不过我觉得我不能再耽误我老婆了。她年纪还小,现在还不难找对象。”

张纹用饮料暖着手,一直没有喝。他听着听着,对秦白鸽说:“你自己觉得,你虚伪么?”

这个问题让秦白鸽停了口,他有些没明白张纹的意思。但他放弃了反驳:“我是很诚心在和你说话的,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都是错的。”

张纹也没有看他:“你说你不想耽误你妻子。可是如果你没有遇到我呢?”

秦白鸽愣了半晌,然后说:“我不知道。”

张纹另起了话题:“你妻子给我打过电话你知道吗?”

秦白鸽茫然地问:“我不知道,但她看见我们的短信了。她和你说什么?”

“说她很喜欢你,是我抢走了你。”

秦白鸽喃喃道:“你骗我。她明明以为你是女的,你不可能和她通过话。”

张纹说:“我过年不回老家,你奇怪吗?”

秦白鸽茫然地看向他:“为什么?我正想问你。”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就分开了。是我爸外面有了人,然后他和那女的结婚了。我那时候很不适应学校,正好碰到这个事情,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后来我和我奶奶一起过。奶奶不在了以后,我又到我爸家里去,可是待不下去。”张纹停顿了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了吧?”

张纹说:“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我以为你是个有责任感,有担当的人,可是你不是。我很少看走眼的,你太道貌岸然了。”

秦白鸽神情木然地坐着,可是内心仿佛焦了滚油,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急切,无论如何想要开口辩解,可是语言尚未酝酿成功,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必说。

“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他的千言万语变作了这一句话。

“喜欢我的人可多了。我不稀罕。”张纹半开玩笑地说。

秦白鸽沉默地吃面。人犯了一次错误,就不能被原谅吗?他想张纹就在自己边上,触手可及,只要他愿意,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障碍。可是,真的没有障碍吗?心里的障碍呢?

秦白鸽嚼着很难吃的面,终于无法忍受地站起身:“走吧。”张纹把手上的饮料递给他:“喝一点吧,还热的。”

秦白鸽拧开瓶盖,冻得吸了吸鼻子,然后喝了一口。重新拧上盖子,他说:“我不会放弃你的。再不济,朋友总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