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冬梅好像没看出我的不自然,自顾自笑着说:“我听安宁说你不在陈陆那里住了,太好啦。去硝城离得远,我没法过去找你,可是你回磷城了,我们就离得近了。我爸最近从康复医院出院了,家里也没再找我要钱。我打工最近攒了些,正好想在磷城找个地方租房子住。最近期末没课了,室友复习有点影响我,我晚上睡不好,正想搬出来。前几天不是给你发过消息了,这几天我都在找房子,我看到特别好的一个,不收中介费,还离市区不远,买东西,交通都很方便。我们一起住吧,考完试就放寒假了,我找了份奶茶店的兼职,房租肯定不成问题的。”
我看着夏冬梅,没有说话。
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可是为什么在见到她的时候,在听见她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觉得胸口好像有些闷呢。
夏冬梅见我不说话,并不气馁,脸上还是带着笑意,那笑容让她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安宁姐最近忙,说她走不开,可是如果硝城的事情结束,她就把她的房子收回来,说到时候,我们还能搬回去住。”
我微微露出笑容。
“遇青哥,你要不要收拾东西啊?我记得你行李不多,应该收拾起来很快吧。”夏冬梅耸了耸肩,调整了一下双肩包的带子,大概是等了太久,她的肩膀有些累了。
顿了一下,夏冬梅像是想到了什么,将肩上的书包取下,从里面窸窸窣窣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和锡箔纸包着的东西,交到我手上。
沉甸甸的,已经冷透了。
“烤红薯,我从学校旁边买了带过来的。上次你去看我的时候,不是吃过吗。你说那家的好吃,我特意买了拿给你。我也觉得这家好吃,别的地方买的都不行。”
我看着被挤压得有些变形的塑料袋,有些无奈笑了笑。
是之前在陈陆那里的时候,我有空会去看看夏冬梅,给她买点吃的和衣服,她非说要我大老远跑一趟太辛苦了,为了表示感谢要请我吃东西,我不想让她觉得压力太大,就随便在学校门口找了个路边摊,让她买了烤红薯给我。
我从来不吃路边摊。
那份烤红薯最后被我带了回去,但是放在餐桌上就忘记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被阿姨丢掉了。夏冬梅那天晚上发消息问我好不好吃,我不想扫了她的兴,才随口骗她说我觉得那是最好吃的烤红薯。
其实我是在撒谎,随口骗她的。
夏冬梅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只是看着冷掉的烤红薯,有些懊恼地说:“我路上要是不耽误时间就好了。”随后想到什么,她又高兴起来,“没关系,等到了新房子,那里有微波炉,热一下就行。”
我望着夏冬梅,感觉喉咙有些干涩,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对于夏冬梅,我的感情其实很随意。
不管是给她父亲找医院,让她留在我身边做家政,送给她漂亮的礼服,给她找学校,给她哥哥找工作,所有的一切,对于她来说似乎是多到不可思议的奢侈礼物。可这些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做到,我不曾为之真正费过一点心,这与我在路边买一块昂贵蛋糕却选择丢给流浪狗没有任何区别。
我甚至有时候真的把她当做一个可怜的流浪动物,帮助她是因为她好像比别的流浪动物更漂亮,那双眼睛里纯粹的光芒,让我不至于像看着其他可怜虫那充满欲/望与试探的眼睛时那么恶心。并且为我自己罕见的仁慈心得意不已,自鸣得意于我傲慢的善良。可一旦她表现得不领情,或者对我施舍的机会不珍惜,我便会毫无负担地变脸,觉得她不识好歹地辜负了我的心。
也许就是因为我无法理解夏冬梅眼睛里为什么会有那种纯粹的光芒,我才会下意识地靠近。
那到底是什么呢?
在我无聊的生活中不经意闪过,然后被我偶然捕捉到了。
“我昨天定下来的,上午去打扫了一下,才耽误了时间。现在过去的话,可能天都黑了,不过超市应该还开着,去买被褥也来得及。晚饭的话……”
“夏冬梅。”我叫了她的名字,止住她还要喋喋不休的话。
夏冬梅的声音安静下来,她看向我。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她也有她对于人类情绪的敏感。
对我微微露出笑容,眼眶微微湿润,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我们走吧,都会好的,你别怕他。”
冬天的天色黑得很早,车灯的光亮在她身后亮起。
我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塑料袋,又看向她,对她露出笑容:“谢谢你,辛苦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车门打开,有人慢慢走近。
夏冬梅无措望着我,眼睛大大地睁着,似乎不能理解我的决定。
季蕴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语气带着淡淡责怪:“怎么穿这么少出来。小叶呢?”
我没再看夏冬梅,只是对季蕴说:“让司机送她回去吧。她一个女孩子,天黑自己下山不安全。”
季蕴露出微笑,朝车子里的司机抬了抬手,然后转头看向我:“早点回去吧,今天阿姨煲了什么汤?”
我垂下眸子:“不知道。”
季蕴不在意我的回答,微微笑了笑,视线又转向夏冬梅。
夏冬梅第一次抬起头直视着季蕴。
季蕴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
我拉住季蕴的手,露出微笑:“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季蕴重新看向我,眼睛又露出温柔笑意:“好。”
大门关上。
季蕴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隔着衣料轻轻抚摸我肩头的印记。
今天的汤阿姨放了白果和当归,有些独特的气味。
我的视线落在那块冷掉的烤红薯上,伸出手,但季蕴抢先一步将塑料袋提起。
“这种东西太不健康了,不知道是用什么工具烤出来的。青青还是喝汤吧。”季蕴眉眼温柔,又往我的碗碟里夹了些我最喜欢的菜。
“别扔掉可以吗?”我的视线落在季蕴的手上。
季蕴看向我。
我看着他重复:“别扔掉可以吗?”
季蕴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大约停顿了几秒,极其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小叶,去把这个热一下,把外面的外皮都去掉,只留内瓤就可以了。”
“好的,季先生。”小叶从厨房跑出来,声音轻快地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