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陆比我小三岁，陈屿比我小一岁。那个时候陈老爷子刚刚在我家附近买了一栋房子搬过去，周围的小孩都不带他们玩，甚至有时候会欺负他们。我有两个弟弟，都是我父亲情/妇的孩子，也都在我父亲身边长大，父亲不喜欢我和弟弟们有冲突，所以我很小就习惯当姐姐。”

“蒋戈和小央从小就跟在我身后跑。你知道的，小孩子嘛，是这样的，总喜欢跟在大孩子身边模仿大孩子做的事。大概我太习惯做姐姐了，所以我是第一个主动靠近陈屿和陈陆的人，也是让他们真正融入这群孩子的人。虽然大部分孩子对他们都不友好，但蒋戈不是。

“蒋戈从小就很独立，他比同龄的小孩子都要成熟，小时候我常觉得，我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放松一些，才不那么像个总在照顾人的姐姐。蒋戈大概察觉到他们一直被排挤，所以不需要我开口，就会主动照顾他们。他一直是孩子王，被他认可，其他孩子也就不会再为难他们了。

“上中学之后，我去读了女校。蒋戈、陈屿在同一年级，阿陆在他们下两级。那段时间，我和他们见面变少了，只有周末偶尔能遇见。我想事情，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发生变化了吧。

“陈屿的性格和阿陆一点都不一样的，他们两个一个像水一个像火。陈屿很优秀，优秀到一直以来都没有对手的蒋戈也经常被他掩盖光芒。他性格太好了，温柔，稳重，冷静，得体，他一点也不像陈老爷子。陈老爷子后来开始把产业重心转移，脱离之前的一些行业，也都是因为陈屿的建议。他很疼阿陆，可能就是因为他太过优秀太过耀眼，也对阿陆太好，阿陆就有些无法无天，不需要承担太多，不需要束手束脚凡事思考后果，反正什么事都有陈屿会帮他解决。阿陆也被他哥哥宠坏了。

“我一开始知道蒋戈对陈屿告白的时候，也是震惊的。那天是我的生日，请了很多人来参加我的生日会。那时候他们还没到能喝酒的年纪，但是我想大家开心一点，就偷偷买了酒。然后就是那天，大家大概喝得太开心了，很多人喝醉了。在我切了蛋糕想拿给他们两个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

“我没有去听陈屿的答案，就离开了。表面上我没有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消息，这件事我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阿陆还是知道了这件事。阿陆第一次和他哥哥打了一架，也是这样，我们才知道，阿陆对蒋戈有不一样的想法。后来陈屿就会刻意和蒋戈保持距离。他和蒋戈都是很有分寸的人，虽然后来也会照常见面，聚会，吃饭，但是他们两个就很少再说话。也许是因为陈屿不想伤阿陆的心，所以刻意对蒋戈冷淡，总之，他们没有在一起。蒋戈和阿陆也没有。

“我那时候以为，这应该就是青春期少年的一段隐秘心事。后来老爷子的生意越做越大，方家却开始走下坡路。那时候我父亲才开始看重我，夸我会做事，和蒋家、陈家的关系都好，和这些弟弟走得亲近。在我家第一次资金链断裂的时候，我父亲去求了陈老爷子。老爷子答应帮忙，但是提了一个要求，然后我和陈屿订婚了。

“这件事听起来有些儿戏，毕竟我们还太小，但是老爷子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坚持。陈屿当时没有拒绝，他还很绅士地像个真正的未婚夫，会照顾我，关心我，每个周末接我约会，带我去吃好吃的东西，我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他都会主动帮我做。

“我本来以为我会很理智，不会动心。但是他这个人啊，只要相处过，没有人会不喜欢。我也不例外。可是人啊，一旦喜欢上别人，一旦开始在意，就会变得自私，就会有占有欲，直到面目全非。

“我开始一直回想那个晚上，蒋戈对他的告白，后悔我为什么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这样我就不会一遍一遍去猜，他其实是不是喜欢的是蒋戈，只是因为阿陆才会拒绝。我只是一个对他很好的姐姐，是他礼貌照顾的对象。如果不是因为老爷子对他的期望，如果不是因为家族对他的负担，如果不是因为怕伤害阿陆，如果不是因为怕伤害我，他到底会怎样选择呢？”方溆如的语气仍然温柔，眼角甚至带上笑意，可是倾泻的月光落到她眼睛里，却变成了泪摇摇欲坠。

“我已经很幸运了，一直好几年，我和他越来越亲密，也正是举行了订婚仪式，所有人都祝福我们，连蒋戈也是。也许在他看来，我是最适合陈屿的人选，如果是我，所有人才不那么介意，所有人才无话可说。

“他对我也越来越好，大概是几年来培养了感情，我们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情侣。我有时候也会想，也许不是我单方面的暗恋，也许不是我的一厢情愿呢？所以我问他了，我问了他那年我生日会上看到的事。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我并没有想强迫他，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让我死心也好，让我重新鼓起勇气也罢。我想活得少一些猜疑。即使他告诉我他并不喜欢我，我也不是不能接受，顶多是从幻想中清醒，少一些挣扎。

“所以那天我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没有忍住就问了，我很期待，想听他的回答。他也确实给了我答复。

“他说对不起。”眼泪像蜿蜒的溪流滑落，方溆如抬起头看向我，泪眼却带着笑意，“绝对不是骗我哦。那天他因为公司的事去了陈家的一处仓库，因为一个临时工操作不当导致油气泄漏发生爆炸，他为了救那个临时工死在了那场爆炸里。那是他去世前的最后一通电话。你看，他真是个好人，都不肯骗我一下。”

我听着方溆如的故事，感觉胸口闷闷的，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大概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片隐秘而不可碰触的禁域，藏着深埋的秘密与回忆。

“所以我大概知道为什么阿陆会这么针对你。他觉得是因为他喜欢蒋戈的缘故，才让他哥哥放弃和蒋戈在一起，是他的过错才会造成了他们两个遗憾。在阿陆心里，陈屿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所以他后来并没有想和蒋戈有什么，可是他却没办法容忍蒋戈背叛他哥哥。或许是因为你的存在让他有了危机感，让他觉得事情开始脱离掌控，他才会拼命阻止你和蒋戈产生联系，甚至不惜要伤害你。”

我并不是怀疑方溆如，只是这和我认知的偏差太大让我没法接受：“但是……蒋戈和季蕴也是恋人，而我和蒋戈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陈陆报复错人了吧。”

方溆如笑了笑：“我见过季蕴，说真的，一开始的时候，我几乎能从他身上看到陈屿的影子。当然，接触多了自然会知道两个人完全不同，但不可否认，季蕴给人的表面印象和陈屿真的很像。也许阿陆觉得，已经过了很多年，蒋戈找了一个和陈屿相像的人是可以忍受的事情，也或者其实他早就看出季蕴和陈屿不是一样的人，所以蒋戈迟早会和他分开，所以他并不在意。而对于你，就复杂多了。”

“你和陈屿一点都不一样。但是蒋戈对你的兴趣太明显了，也许他试着掩藏过，可是对于我们这些熟悉他的人来说，他注意到了谁太容易被看穿了。就像我们都没有提过他对陈屿告白的事，可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他对陈屿的喜欢一样。他对你也和对陈屿不一样。对陈屿，他凡事都是欣赏肯定，对你……”方溆如大概提到这个有些不好意思，也从刚才有些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一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总是别扭和欺负。蒋戈从来不这样的。如果是他不喜欢的人，不管在他面前怎样挑衅，他也只是无视，完全不会放在心上。这样认真地和一个人过不去，不光是我，是我们所有人都第一次见。”

“不管是那次的国王游戏，还是之前在山庄傍晚的烧烤，每一次见面总要捉弄你。这些事幼稚得几乎不可能是他会做出来的事。直到今天，你不是奇怪阿陆为什么会和他打起来？因为……”方溆如语气顿了顿，似乎在想应该如何表达这件事，“今天晚上，蒋戈是因为小央受伤被叫过来的，他到了之后去找你，结果被别墅里其他人发现，他和你在……”她又顿了顿，似乎有些为难应该怎么说，“这么说也不对，是他想对你做些什么。小央看阿陆和他打起来吓傻了，我赶到的时候两个人都受了伤。我把蒋戈和小央劝走了，阿陆也让医生处理过。小央说如果不是被他们发现，不知道你们要到哪一步。”

“总而言之，这就是以前在我们之间发生的，和今天发生的事。我知道很多事你肯定想不通，不过没关系。我会和阿陆好好谈谈，让他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好好想想他做这些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小央说得对，所有人都该放下往前走了，我也是。我今天听我母亲的话去相亲了，那个人很不错，我打算好好相处看看。”方溆如说着，微微露出笑容，好像心情已经轻松了很多。

“至于蒋戈，他从来不用别人操心什么。他对你……可能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吧，但经过今天这件事，我想他也该好好想想，看看自己的心了。”方溆如说完，起身站起来，替我拉上窗帘，背对着我说，“阿陆在陈屿走了之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撑着他整个世界的人忽然不在了，他很难适应。大概是因为陈屿太优秀了，老爷子和阿陆总是不对付，陈屿不在，两个人少了可以帮他们磨合的人，阿陆又成了老爷子的全部期望，两个人关系反倒越来越差。我也曾经劝过阿陆，父子俩干嘛弄成这样，可是阿陆才是和老爷子性格最像的人，谁都不肯低头，这些年阿陆做出不少成绩，我觉得一点也不比陈屿差，但老爷子就是死要面子不肯承认他。这些年他也很别扭，没有可以走进他心里的人，他才会一直放不下他哥哥，我知道，这些当然都不是他对你胡闹的理由，也并不是要为他的行为找什么借口。只是希望，你在看他的时候，能从其他角度多了解一些。”

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

虽然陈陆在我心里是彻头彻尾的混蛋，但我也不想此刻和方溆如说更多，毕竟陈陆做的事，很多她并不知道。

再醒过来的时候，别墅里很安静，我洗过澡下楼想找点东西吃，到处空空荡荡，方溆如应该也走了。

厨房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里面只有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运动饮料和看起来女孩子才喜欢喝的低度酒。

我没找到吃的东西，只好随手拿起展示柜的玻璃杯接了冰水喝。

又在别墅里走了走，确认会客厅，餐厅，后院，地下室都没有人，我有些怀疑陈陆这个混蛋是不是一个人把我丢在山里了，只好往楼上卧室走去。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半掩着，我犹豫了一下推开，看见陈陆正托腮坐在阳台上，长腿交叠，他右手里握着一支钢笔，正在一下一下敲在他手边的玻璃矮几上，发出规律又清脆的响声，而他的眼睛正望着后院的花园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推门进来似乎也没发觉。

我站在门口看了他几秒，开口叫他：“陈陆。”

我本意只是想让他帮我弄点吃的。其实方溆如说那些话我并不是很在意。我当然对陈陆哥哥的意外表示遗憾，可那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更像是一个被他们混乱关系卷入的无辜路人，平白遭受他们的迁怒而已。

也许方溆如说那些是希望我对陈陆多包容一些。但是怎么可能呢？

陈陆即使再对蒋戈求而不得也是他没用，关我什么事。

我微微侧了侧头，看他不理我，只好在此开口：“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

钢笔落在矮几上的动作停下，陈陆似乎这才发觉了我，转过侧脸看我。

老实讲，陈陆长得还是很漂亮的，细长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立体的五官轮廓，脸小偏偏又有一身肌肉流畅的身材，当然，也因为他是陈陆，不管在磷城还是矽城硝城，他都是圈子里未婚女孩的大热门。

可惜今天他这张脸上带了伤，嘴角破了皮，颧骨上也有青紫的伤痕，看来蒋戈没少往他脸上揍。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去猜测陈陆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他是因为蒋戈才报复我，我也没什么所谓。早就知道他是个疯子，任何莫名其妙的理由都不意外了。

我看他听了我的话没有动作，不由皱了皱眉，朝他走过去：“我饿了。其他人呢？阿姨也都走了吗？”

陈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坐在沙发椅上，抬着眼皮没什么表情地观察我，过了好一会，就在我几乎失去耐心的时候，陈陆才开口：“给李盈盈打电话，让她送饭过来。”

我就知道他也没什么办法，早知道就不问他，直接给李盈盈打电话就好。

饭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我本来是想叫李盈盈留下来的，偌大的别墅里就我和陈陆两个人也太吓人了，我被他杀了别人都发现不了。李盈盈嘿嘿干笑两声，放下餐就找借口走了，只说等晚上再来送饭。

看着还热的外卖，我认命找出厨房里一看就是崭新的意大利手工餐盘一一装好，毕竟是陈陆的人送饭，我也难得大发善心想找陈陆一起吃。

陈陆在地下的室内泳池游泳，不同于SPA区的温泉泳池，这是一个真正的泳池。空旷的场地里只有陈陆挥动手臂带起的水声。

我叫了他一声，陈陆加快速度冲刺到泳道尽头，然后下潜下去，越过几条分水线从我脚边的泳池里钻出来。

陈陆用手将头发向后拨了一把，抹了抹脸上的水渍。他心情似乎比早上那种死了爹似的样子好了很多，虽然看着我还是没什么笑容，但起码也不那么阴森森的。一个跃起就从泳池出来，随手拿起浴巾擦着身上和头发的水滴。

陈陆脱了衣服我才看见他的伤不止在脸上，后背肩膀这些肌肉紧实的地方也都是青紫。不知道蒋戈打他的时候下了多死的手，也不知道陈陆有没有还手。我低着头暗自腹诽大概是没有，听方溆如口中陈陆对蒋戈的深情，他才舍不得打蒋戈一下。

感觉头上忽然被一片阴影罩住，陈陆的浴巾被扔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