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还是更怀念那些能够从音律诗词里品出滋味的客人。琴声悠扬,青帐散漫,柔情暗通,低鬟影动,那才是他自小被调教出的意趣,想到这里他又有点落寞。将近两个月了,辛苦不说,连个意趣相投能聊几句闲话的人都没遇到过。

做满头一个月盘账时,江晓初算了算,月入10000多一点。若是合租屋里的邻居知道这个数必然是要羡慕他的,毕竟在平常人眼中,江晓初一没大学学历,二没本地户口,身子骨看着还不怎么健壮,真是除了好看再没什么长处,能不脱裤子赚到中产阶级水平实属奇迹。

但江晓初自己可不满意。他另外算了一笔账以最常见的粮食做准,一两银子在万历爷时候能买两石大米,约莫是如今的200公斤,售价700元上下。如此折算,合着他一个月才挣了十五两……

馆主要是知道自己花销无数悉心教养了十年指望着岁入十万两的孩子才值这点钱,怕不是要边哭边打脱了他的皮。亏啊,真亏啊,江晓初躺在他小小的硬板床上恨得直蹬墙。

追!文二三O-6&久二;三久]6;

可如今这京城与早年间大不相同了。万历爷还在时,相公馆林立,帘子胡同周围二十里遍布小楼私宅,但凡官家宴聚都是小倌云集,无优伶不欢。为官之人出入妓馆或被人讪笑,但结交雏伶却是值得一夸洋洋得意之事,出门会友下酒馆,不带个小唱坐陪,跑堂的都要多看两眼暗自笑话。

现下可好,他能去的地方凤毛麟角不说,且都只是二流的花档子,真真令人没奈何。他咬着牙跟自己说,还须再多上进吃苦,断不能一辈子留在这个破地方。

TBC

痴傻书生 1

江晓初前一晚3点多才睡,不到8点便起了,吃过早饭就在公园里找了个清净地方练早功,周围几个大爷熟练的就近寻了个阴凉儿地,等着他开嗓儿。

江晓初跟几个大爷作伴有数月,也看出来如今喜欢听戏的人没几个。他开始学着唱KTV里那些所谓的流行金曲,也试着变化舞蹈的动作花样来适应这个时代,可想来想去也没把唱戏的功夫扔下,总觉得这是他的根,就算用场不大,多一门技艺也不是坏事。

练完功回到家,江晓初还要用手机上网四处看看,习惯简体字之余读到不明白的词还得查一查,然后随便找个电视剧下饭,好知道知道这年头的人都怎么过日子,最后才收拾东西准备去上班。

今天周一,客人特别少,江晓初负责的区域零零散散来了两三波人。他本以为能早下班,可11点多忽然过来男男女女十几个人开了大包房。这屋因为有男有女,所以也没太过分,十来个人只点了三个小姐的台,其他少爷都嫌弃这种活儿多小费少的包房,就把依旧还算新人的江晓初拉壮丁过来帮忙。

江晓初见天觉得自己像倒赔钱似的贱卖了呢,自然也不愿意,本想帮着送完吃的就逃遁回家练字去,却没想到那三个坐台小姐看见他进来就起哄道:“欸,晓初,他们让你过来啊!”然后转头对着客人里领头的男人说:“你们不是说陈导演和郑编剧单坐着没意思吗?叫我们晓初陪着聊聊呗,我们晓初虽然只是个少爷一般不平台,但他人特别有意思,保证能把那两位给哄开心了。”

原来这些人都是一个电影剧组的。小制作,文艺片,也没有出名的演员,片子早就拍完了,因为被戛纳电影节邀请参展放映,前几天都在法国。虽然连奖项提名都没有,可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剧组来说,能被邀请参展还获得了不少好评就是个大事。

领头的制片人是个电影学院毕业的富二代,这回是他第一次做制片人,能有点成绩就特别高兴,他本身又喜欢玩,就把这群人从机场直接拖到了KTV。做演员的自然都哄着制片人开心,偏偏编剧和导演全是典型的文艺青年,被众人拱着拉过来,就坐在沙发边上喝酒发呆,显得怪扫兴的。所以制片人一听小姐们这么说,就叫了经理要把江晓初留下,费用按800算。

江晓初自然是嫌钱少,但也不能落了经理的面子,点点头就答应了。他坐到两个闷葫芦中间,三人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我叫晓初。如何称呼二位先生?”江晓初一眼看出这二人不习惯风月场上的调调儿,于是收敛了平时对着别的客人那副没皮没脸的模样,斯斯文文开了场。

“陈永安。”先开口这位长得可真没法形容,眉眼唇形倒也算不上特别差,可偏偏有个异于常人的特大号鼻子,把整张脸毁了个干净,不过这位似乎并不特别排斥说话,还指了指坐在江晓初另一边的男人介绍道:“他叫博修,郑博修。”

叫郑博修的男人倒是生得干净好看,浓眉薄唇鼻梁高悬,隔着镜片也能看出一双水润的含情眼,满身的书卷气。他对江晓初淡淡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依旧没有开口。

TBC

攻们终于开始陆续出现了。盲盒模式开启~~

婆';婆》推/、文(,舍、(日,、更·,

另外感谢读者于@舟、平静时、诺言、 Jade停不下来 和 许多糖 的打赏,今天加更一次~~下午2点~~

痴傻书生 2

? ? ? “剧本,写剧本,我是编剧。”郑博修纠正道。

江晓初皱眉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剧本是个什么,便状若羞愧地说道:“我懂的少,除了唐宋诗词集子,就只有戏本子看得多,不大知道剧本是什么。先生您别笑话我。”

“难得现在还有年轻人喜欢这些,也很好。现代诗意境新颖,气氛先行,但古诗要在工整的格式和平仄韵律里写出一番气象更考验创作者的功底。”如果聊文学,郑博修能说的话就变多了,他接话时笑得非常温柔。

“现代诗?”江晓初安安静静看着郑博修,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微卷的短发和鼻梁上戴着的眼镜,他简直以为自己已经回到熟悉的相公馆和京城里哪家的公子在闲谈诗文了,于是神态也不自觉带出些旧时的风流来。

“嗯。现代诗要直白的多。比如那句‘陪伴才是最漫长的告白’,之所以成了烂大街的广告词,也是因为简简单单就说出了很多人心底的渴望。”郑博修说到这些,人也更加放松下来,靠在沙发上指了指陈永安说:“虽然我也喜欢诗,但却不像他会写诗。”

“欸?你不要揭我老底,我不写诗好多年了。”陈永安摆摆手不肯接招。

“哈,你再不写诸如‘我近乎窒息的爱着你’这样的话了?”郑博修和陈永安大学时就认识了,那时天天凑在一起研究文学和电影,于是调侃起来没有忌惮。

“我那时单恋写出来的幼稚东西,都不写了还要被你说一辈子吗!”陈永安不甘辩解道。

江晓初一听就猜测这陈永安虽貌丑却是个情痴,不晓得以前喜欢过什么人却铩羽而归,从此绝了写诗的念头。他轻笑一声侧身靠在陈永安身上仿佛护着这人似的柔着声音对郑博修说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陈先生是个痴情人,你莫要笑他。”

陈永安人不好看也就算了,之前还一直是个没名气的导演,拍得又是没人待见的文艺片。他头一回被个放到大明星里也不会黯然失色的美人软软靠在怀里,又听见这么一段,只觉得晓初那一头青丝在自己脖子上缠缠绕绕要他命似的,本来还能言会道的嘴忽然就不好使了,“嗯”了两声,脸上烫成一片。

江晓初喜欢听郑博修说话,又不能冷落了陈永安,于是靠着陈永安把手掌似有意若无意的轻轻按在这人指尖上挨着,另一只手却拿起桌上的酒杯送到郑博修跟前,笑道:“郑先生有喜欢的诗吗?说一首也让我涨涨见识。”

郑博修聊得兴起,一口干掉杯子里的酒,又嫌旁边人的歌声扰了诗意,于是把身体倾过去对江晓初说道:“我不喜欢那些情情爱爱的诗。说来说去都是幽怨和求不得,倒不如气象大一些的。”他停顿一下,感觉酒意起来一些,便用低沉又好听的声音在江晓初耳边慢慢念道:“ 理想是罗盘,给船舶导引方向;理想是船舶,载着你出海远行。但理想有时候又是海天相吻的弧线,可望不可及,折磨着你那进取的心。理想使你微笑地观察生活;理想使你倔强地反抗着命运。理想使你忘记鬓发早白;理想使你头白仍然天真。”

? ? ? 江晓初从来没听过这个样的诗文,一时就有点痴了。理想是什么?那么磨折心性让人欲罢不能?如何能头白仍天真?什么又是反抗命运?他自己呢?命运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他想要什么呢?明知过去十多年的苦功怕是都要白费了却不肯罢休,是不是因为怕一旦忘记那些,自己就要变成一个没有过往亦不知明日的混沌之人了呢?

郑博修见他半天没说话,就撤回头,轻声问:“喜欢吗?”

TBC

痴傻书生 3

江晓初虚着眼睛靠在满脸通红的陈永安怀里凝望郑博修,摇摇头又点点头,讷讷说道:“不知道,听完以后好像很多要想的,关于我自己关于这世道关于过去还有以后。”

郑博修听完弯起唇角笑了,伸手揉了揉江晓初的头顶,说:“这就是现代诗。”

江晓初又点点头也跟着笑了。他是陷在自己的心事里,郑博修是难得遇到一个不仅漂亮还有灵气的人聊得开心有点酒气上头,陈永安则心猿意马一个劲儿的灌酒遮掩。三个人挨在一起安静了一会儿,气氛说不出的暧昧,倒让制片人看在眼里了。

“欸?这个少爷还真有点意思啊!平时这种场合让那俩开口都比登天还难呢。”制片人边说边搂着坐台小姐笑作一团。

江晓初这边倒真的有点恍惚,他明明没有喝酒,却整个人都有点发飘,如梦似幻搞不清楚今夕何夕,头脑一热就往前探身在郑博修唇角轻啄了一口,亲完才反应过来忽然去亲一个不喜风月的读书人好像孟浪了,赶紧低下头说:“我……”他话刚起头,身后的陈永安就重重压到了他肩上。

郑博修和江晓初一起看过去才发现陈永安已经喝得人事不知了,两人赶紧手忙脚乱把陈永安扶起来。

“哎呦,老陈不行了。”郑博修头一回被KTV里的少爷亲,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慌慌张张掏出说好的800块塞进江晓初手里,就把陈永安架了起来转头对制片人说:“我送他回家了,你们接着玩。”说完也不等众人挽留,就往外走。

江晓初看郑博修脚步虚浮,就想赶紧追出去好好道个歉,但做这行得有规矩,他还是乖乖巧巧先跟领头的制片人打了声招呼才走,等再出去,就看不到郑博修他们了。他叹口气,去经理那边把账结掉才换衣服下班。

结果一出KTV大门,江晓初就看见两个人影坐在路边,他心思一动便跑过去细瞧,果然是陈永安郑博修两个醉汉好不狼狈地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