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5(1 / 1)

月下逢荷 文自椿 61623 字 1个月前

第61章 记忆

◎月见荷的记忆到底停留在哪一年了?◎

刚来到岐玉山脚下,霁明珏便能感受山中不断溢出的怨力。

岐玉山中寸草不生,山崖陡峭,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块如山一样巨大的玉石。

积雪覆盖下的崖壁异常光滑,无处可借力,且神降雪原禁止飞行,霁明珏只能用剑扎进玉石中,小心翼翼地往山顶攀爬,脚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会滑落,就算不跌死也得全身骨折。

越往上,怨力越浓。不断溢出的怨力昭示着岐玉山中封印的那只魇鬼是多么强大。

霁明珏爬至半山腰时,已是满头大汗,山顶的冷风吹过,汗水凝结成冰,冻得他脑仁发疼。上方不断有冰棱掉落,他有几次躲闪不及,肩膀、背部还有手臂上都被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眉都不皱,继续往上攀爬。

不可以后退,月见荷在等着他将补魂玉带回。

不知爬了多久,久到耳中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四肢只剩麻木的动作,挥剑、向上,再挥剑、再向上……

每当察觉到意识将要坠落时,他便用身体去接住掉落的冰棱,刺痛会将意识重新唤回。

终于,在冰棱不再坠落的时候,他摸到了歧玉山顶的积雪。

霁明珏借力翻身一跃,稳稳落至雪地的瞬间,眼前景象骤变,白茫茫的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的浓雾。

浓雾扫过他肌肤上,血肉被缓慢地啃食。

不是雾气,而是怨力!

霁明珏心中一惊,急忙取出照世明灯驱散眼前浓郁的怨力。

但照世明灯最多能燃上三个时辰,他必须在照世明灯的作用消失前找到补魂玉。

漆黑的雾气模糊了视线,霁明珏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他将照世明灯挂在腰间,召出芙蕖剑,凝神静心,向前挥出毫无保留的一剑。

一剑挥出,黑雾破开了一道口子,尽头隐约可见微弱的光芒。

光芒中站着一个没有五官的模糊人影。

是魇鬼。

魇鬼与他面对面站着,忽然说道:“怎么又是你?”

霁明珏紧握手中剑,警惕不已,“什么叫又是我?”

他暗暗思忖道,这只魇鬼经年累月蚕食人的记忆,竟然生出了自己的灵识,恐怕对付起来更是难上加难了。

魇鬼耸肩,没有五官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说道:“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毕竟你已经那些记忆献祭给了我。”

又道:“这次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霁明珏微微皱眉,他初入云涯仙门时的确误入过神降雪原一次,难道竟是在那时候遇上了魇鬼?

传闻魇鬼喜欢吞食人心中最珍贵的记忆,难道他丢失的关于月见荷的那些记忆,竟是被魇鬼拿去了?

他狠狠掐了虎口一把,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我不想与你动手,我只想要补魂玉。以及,将我的那些记忆还给我!”

魇鬼却道:“一百多年前我就说过,杀了我,便可以得到补魂玉。”

一百年前?

霁明珏低声喃喃重复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瞬放大,再抬眼时满目惊骇。

难道他当年并不是误入神降雪原?而是为了找补魂玉?!

魇鬼还在继续言语:“多亏了你的那些美好的记忆,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吃到过最美味的记忆,竟让我直接升了一个大境界。”

尚沉浸在回味中,惊觉眼前出现一柄长剑,眼看着就要没入它脑中,魇鬼急忙化为黑雾消散,转瞬出现在霁明珏身后,狠狠朝他拍去一掌,却被照世明灯散发出的净化之力灼伤了手掌。

魇鬼将手掌伸入身后的黑雾中,没几息便被修复如初,他脑袋对着照世明灯,忽然大声尖叫起来,“真讨厌啊!种花人,你都死透了还要留下这种东西对付我!”

又是这个奇怪的名字。霁明珏感觉头皮隐隐作痛,如同在被千万只蚂蚁啃食。

“种花人到底是谁!”他冲魇鬼同样大喊道。

他已经受够了这个名字,总是时不时冒出来,像个魔咒一般萦绕在他头顶。

魇鬼没有直接回答,说道:“菩提果,一果双魂,一人持剑,一人拈花。都一样令人生厌。”说罢,不再与霁明珏多言,漆黑的雾气散开,夜色又浓郁了几分。

“我很喜欢你的记忆,只是不知道,这次你会献出那些记忆给我呢?”

它是个有原则的魇鬼,一个人的记忆只会拿走一次。

但眼前这个人是个例外。

他的记忆太过美好,导致它吃完后再吃其他人的记忆时总觉得差点味道。

怨力从魇鬼身上溢出,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往霁明珏身上爬去,想要将他的一身血肉吞食。

怨力攀爬至他眉心,关于月见荷的记忆在他识海中飞快地如潮水般退去。

是初见是青霜台盛开的荷花。

是云涯寂寥的雪地中迎风摇曳的野花。

魇鬼的声音的形貌在霁明珏眼中逐渐变得扭曲,四肢乱颤着,声音由沙哑变得尖锐,最后发出清脆的一声:

“小玉,是你回来了吗?”

霁明珏的眼瞳被墨色填满,如同失智的木偶般一步一步向着魇鬼走去,口中喃喃:“是我,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啊。

在离开你的第十年。

他朝它伸出手。

魇鬼拉住霁明珏的手,耐心地等着他将最珍贵的记忆交给它。

那些最珍贵的记忆中凝聚着最浓烈的爱恨,是它赖以生存的养料。

在黑暗中,霁明珏忽然又听见一道声音。

“小玉,什么是雨中花?”

思绪瞬间回笼。

何谓雨中花?

雨落地,万物生花。

——噗呲。

长剑破开夜色,将魇鬼捅了个对穿。

霁明珏睁眼,眉目冷冽,眼神清明,没有半点受到控制的迹象。

还未等魇鬼回过神来,长剑已将它斩为两半,溢出的记忆珠闪烁着如萤火般的微光,缓缓向空中飞去。

像极了漆黑的夜中闪烁的星辰。

魇鬼回收不及,有一枚星辰没入霁明珏眉心。

霎时间,前尘往事扑涌而来,浓郁的情感将霁明珏包围。

前尘往事尽数涌上心头。

是禅院初见。

是朝歌相伴八年。

是在共枕木挂上写着名字的木牌。

是她说人族的寿命太过短暂,所以他才随着玄微来到云涯求仙问道。

为了永远陪在她身边。

是与她约好了等他找到修补她神魂的办法,他便回朝歌与她同游天地间。

是他失约。

霁明珏持剑站在雪中,眉目冷寂。

周围的温度开始上升,飘雪在半空融化为雨滴,霁明珏闭眼感受着雨水打在身上的潮湿感,仿佛让他回到了总是下雨的朝歌。

天地间的灵力开始往他身上汇聚,将雨丝在空中荡成摇晃的璎珞。

一朝窥得前生梦,转瞬已入十一境。

剑气如雨斩向魇鬼,将它逼退数步。霁明珏趁势再进,剑锋直指它心口。

“补魂玉交出来!”

魇鬼散成雾气往后急退,雾气中有声音传来:“歧玉山就是补魂玉化身,你有本事就将歧玉山炼化了啊!”

“好啊。”

霁明珏长剑向下没去,刺穿歧玉山,一直扎进地底,而后化为漫天剑气将歧玉山扎成窟窿。

玉碎雪崩。

补魂玉于废墟中现世。

魇鬼与霁明珏同时动作。

在大雪崩塌的前一瞬,霁明珏终于握住了补魂玉,尽管代价是被胸膛被魇鬼抓穿。

黑色的怨力往他心口涌去,蚕食着他的血肉与筋脉。

要死了吗?

可是补魂玉还没带给月见荷呢。

不可以,不可以死在这里。

他答应了她会回去的。

不能够再失约了。

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啊。

霁明珏用芙蕖剑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在雪地上,呕出一抹鲜血来。

泪水、雨水、雪水混杂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岐玉山外的山洞中,月见荷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陷入深深的梦魇中。

骗子。

说好了十年见一次,她在朝歌等了一百年,他却一次也没有回来。

等她终于冲破过天门的阻隔来到云涯找他时,他却早已经忘了她。

那年飞雪茫茫,她循着他的气息来到云涯找他。

他说,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骗子。

他总对她说,担心她会将他忘记。

可分明是他先将她忘了。

她很难过,她决定再也不要做小荷了。

从那天起,世上再也没有朝歌的小荷,只有青霜台的月见荷。

前尘皆忘,谓之新生。

顷刻后,月见荷睁开眼。

额间心魔印闪烁。

她今天来到云涯要找一个叫季玉的人,将他带回朝歌。

但是他居然敢装作不认识她。

哼。难道以为装不认识就行了吗?

没关系,她会将他抓回去,慢慢地,逼着他完全想起来.

在魇鬼的攻击落在之前,一支金羽箭破空而来。

伴着一声清亮的鹤鸣,月见荷穿过漫漫长夜,越过霁明珏缓缓走向魇鬼,指尖一勾,照世明灯便挂在了金羽箭上。

一步一摇,灯火晃荡。

下一秒,金羽箭与照世明灯同时没入魇鬼体内。

魇鬼惨叫一声后化作点点浮沫消散。

在逐渐崩塌的天地中,霁明珏见到月见荷脸上浅浅的笑意,和额间的心魔印。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玄龙所说的话:

“唯有无情无恨之人可以杀死魇鬼。”

“小玉,找到你了。”月见荷轻轻笑道,“请跟我一起回朝歌吧。”

她朝他伸出手,笑容肖似鬼观音,“你拒绝的话也没关系,反正我会将你抓回去的。”

霁明珏用力拉住她的手,指节蜷起,缓慢向下挤进她指缝,与她十指相扣,抬头望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睛,说道:“好。”

月见荷短暂地愣了一下,先前不是装不认识的吗?他难道不应该演一出宁死不屈的戏码?

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莫非有诈?

她疑惑。

下一瞬便被霁明珏拽入怀中。

她望着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里面的爱意浓郁的要将她吞噬。

“我们回朝歌。”他将她鬓角被雪水打湿的碎发轻柔地拂至耳后,然后,低头吻住她的唇。

月见荷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霁明珏的舌尖趁势探入,补魂玉的灵力无声无息地被送入她体内。

身体里窜起如冬日烤火般的温暖,月见荷的眼睛缓缓闭上,脑袋一歪,整个人倒在霁明珏身上。

霁明珏手掌按着她的腰扶住她,温声道:“我们现在就回朝歌。”

他将她打横抱起,在茫茫飞雪中向着难寻的故乡走去.

月见荷行走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看不见前路,分不清方向,只能像只无头鸟儿一样乱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走累了,又实在是找不到出去的路,索性干脆往地上一坐,开始扣着手指玩。

无聊地快要长成地上的蘑菇时,一根红线颤颤巍巍地飘进掌心,她好奇地拽了拽,红线反而更深地往她血肉中钻去。

皱了皱眉,想要用力将它拽出时,忽地听见黑暗深处传来一道轻柔地声音:

“小荷。”

是谁在喊她?

她茫然抬头,四周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人影。

低头想要与红线继续斗争时,四处飞快地连续不断地响起呼唤她地声音。

“小荷。”

“小荷小荷。”

“小荷小荷小荷。”

焦急、殷切、期盼,又带有丝丝哀求。

烦死了,到底谁在喊她?

她从地上爬起,见红线实在扯不出来后,便干脆利落地放弃斗争,准备循着红线去找到捣鬼的人。

悠悠红线成了这黑暗中唯一的颜色。

她循着红线的指引来到了黑暗的尽头,那里有一颗星辰。

她伸手触碰,无数光涌入。

她睁开眼,见到了他。

这个说着不认识她的人。

只是他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呢?

见她醒来,霁明珏急忙将她的手抓在掌心,关切问道:“小荷,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她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偏过头去不想搭理他。

假惺惺。

又将手从他手中抽回。

没抽动。

她气愤道:“松开手。”

霁明珏更用力地抓紧了,抬手想要覆上她额头查看她的状态,却被她一掌拍回。

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月见荷用鼻孔哼气,明明先前在云涯仙门的大门前还装作不认识她呢!

“你不是说不认识我吗?怎么?现在假惺惺的关心我,是又记得了?”

霁明珏疑惑道:“我何时说过不认识你了?”

月见荷:“在云涯大门前。”

霁明珏费劲的思索,他敢确定,他从未说出过这句话。

所以,月见荷的记忆是出现问题了?

补魂玉还有副作用吗?

这玄龙和佛子怎么都不早说!

【作者有话说】

求求大家收藏一下我的预收《假死后前未婚夫为我发疯》吧,阴暗男鬼和冷情魔女,包好吃的!

第62章 别春

◎记忆回到了最喜欢他的那年◎

月见荷又委屈又气愤:“就在云涯大门前,你自己说的不认识我!”

天知道她到底是怎样艰难地穿过过天门,又是怎样艰难地来到云涯找到他。

但他居然说不认识她!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霁明珏神色怔住,扣在她手上的力道稍有松懈,便被她寻了机会挣脱。

原来她来找过他啊。

可是他那时候居然忘记她了。

月见荷正想离开时,后背突然贴上一个滚烫的身躯,他的手臂环在她的腰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喃喃说道:“对不起,小荷。我先前没能认出你来。”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湿润,她侧过头去疑惑地看他,只见到他流泪的脸。

好奇怪啊,她还没哭呢,他怎么倒是开始哭了?

明明最该感到委屈的是她才对吧!

霁明珏眨眼试图止住决堤的眼泪,抽了抽鼻子说道:“小荷,你一定等了我很久吧。对不起……”

她气鼓鼓地掐着手指说道:“说好了每十年你回来见我一次,可我等了你一百年,等到朝歌皇宫的荷花都谢了,你都没有回来找我!”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他不该忘记的。

月见荷被他哭得烦了,只好转过头去安慰道:“你可以别哭了吗?”

他慌忙擦去眼泪,又听见她问道:“你的衣服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血啊?”

把她的衣服也弄脏了。

他慌忙松开她,说道:“我去换身衣服。”

走出两步后又回头祈求道:“你呆在这里不要走,好吗?”

月见荷感到奇怪,她为什么要走?

她来云涯就是为了将他抓回朝歌与她作伴的呀!

他答应了永远不会离开她,那不管他记不记得她,都得永远呆在她身边。

她说道:“那你在这里换不就好了?”

霁明珏身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她又在胡说些什么。

无奈叹了口气,准备去洞外将衣服换上时,一道人影却突然挡在他面前。

月见荷歪头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说道:“就在这里换!”

她才不会让他离开她呢,万一她一个没看住,人跑了怎么办?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呢。

她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走。

霁明珏无奈,只好说道:“那你先转过身去。”

她还没有想起全部,他不想在她面前宽衣解带。

月见荷不肯,说道:“不要。”

搞不好他想趁她看不见的时候偷偷跑路。

他再次柔声劝道:“我身上的伤口很吓人。”

魇鬼那一下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肩膀,肌肤上还残留着怨力的痕迹,模糊的血肉与衣料粘结在一起,稍一动作便传来刺痛之感。

月见荷还是不肯让开,抬起下巴无声地催促他赶紧换。

他依然坚持:“这样不太好。”

怎么就不好了?

她不解道:“可是在朝歌的时候,你一直是在我面前换衣服的啊。”

霁明珏呆愣在原地。

他那时候只在她面前换过外袍,可没有脱得一干二净过。

见他一直不动作,月见荷疑心更甚,他一定有什么瞒着她,肯定是想要趁她不注意逃走。

骗子。

他变心了。

但就算这样,她也要将他绑在身边。

他答应过她的事就必须做到。

她走上前去,伸手直接去扯他的上衣,脑袋凑过去想往里面看,却被他伸手按回。

他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她当然没有同意,直接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扯开他的腰带,衣袍瞬间松松垮垮地从肩头滑落,露出肩膀处的伤口。

“是谁伤了你?”

月见荷很生气,敢把她的小玉伤成这样,她一定要把那个人按在地上狠狠地揍。

霁明珏轻声道:“一点小伤,没有关系的。”

而且那只魇鬼也被你杀死了。

月见荷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直皱眉,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布条扯开,在抬手覆上,冰凉的灵力没入伤口中,转瞬就将创面修复。

霁明珏垂眼认命,任由她动作着。

等她的手离开他的肩膀后,他才松了口气。可没想到那只手又将他的上衣往下扯了扯。

他慌忙按住她的手。

她仰头看他,有些不解,说道:“你不脱下来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其他的伤处呢?”

他不肯松手,声音微弱:“没有了。”

“真的?”

“真的。”

月见荷显然不信,又用力把他的上半生衣服完全扯去,仔细检查后发现确实没有其他伤处后,才退到一旁,下巴一抬,说道:“那你把衣服换了吧。”

脏死了,她才不要见到满身血腥气的小玉呢。

霁明珏只好背过身去,找出干净的上衣重新换上,动作僵硬又缓慢。

他只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分外滚烫,烧得他耳廓也开始发烫。

好不容易将衣服穿好,又听见她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嗯?回朝歌吗?

霁明珏想现在就回,但月见荷记忆处于混乱的状态,在没有完全恢复前,他做不到贸然带她离开。

更何况,她要的忆尘花还没找到。

“等我回云涯将从朝歌带来的东西取走,我们便回去。”霁明珏找了个借口。

月见荷虽不理解,但还是同意了。

他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在风雪中。

山中风雪很大,雪花落在月见荷脸颊飞过,她觉得有些冷,忍不住皱眉说道:“小玉,你带伞了吗?”

朝歌也会下雪,每当她在下雪天出门时,小玉总会跟在她身后替她撑伞挡去风雪。

霁明珏轻轻摇头,说道:“没有。”

又撑开灵力护罩替她挡去风雪。

云涯终年落雪,但修士早已习惯了用灵力抵御风雪,基本无人用伞。

在离开神降雪原前,他得给月见荷做一把伞。

这样如果他以后不能陪着她了,至少他做的伞会替她挡去风霜雨雪。

走了一会,月见荷又觉得有些累了,她抱着霁明珏的胳膊说道:“我不想走了,你背我吧,小玉。”

他愣了一下,对上她清澈的目光后,还是依言在她身前弯下腰来。

“上来吧。”

月见荷笑眯眯地趴了上去,脑袋伏在他肩头,手指把玩着他散乱的发丝,忽然瞥见他耳垂上的耳坠,疑惑问道:“小玉,你什么时候穿耳了?”

温热的吐息轻柔地扫在他脖颈侧,和发丝扫过肌肤带来的痒意一起,让他说出的话有些含糊不清,“是你穿的。”

“我?”月见荷有些疑惑,她什么时候给他穿耳了?

霁明珏点头嗯了一声,又说道:“小荷,不信你看看上面是不是有你的灵力。”

月见荷摸了一下,果然传来自己的灵力气息,只是心中仍然有些奇怪,怎么感觉小玉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一定是因为云涯太冷寂的原因。

霁明珏的肩背宽阔又温暖,她玩了一会头发后又有些犯困,脑袋一歪便抵在他肩膀上沉沉睡去。

感受到身后人变得平稳的呼吸,霁明珏放缓了脚步。

心中冒出不合时宜的想法。

如果时间能够在这一刻停住就好了。

只可惜雪花依旧在飘,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老剑客的梅园中,今日又迎来了两位熟悉的客人。

“许久不见了,别春曲。”月千寻微笑着打招呼,肩膀上还盘着缩小后的玄龙。

别春曲正是老剑客的真名。

别春曲浇花的动作不停,似乎未见到有人来了一般。

“冬天用冰水浇花,也难怪你这梅园中少有草木。”玄龙吐着杏子嘲笑道。

别春曲依旧置若罔闻,壶中倾灌下的冰水将艰难绽开在寂寥雪地上的野花凝结住。

冰中花,栩栩如生。

月千寻挥出一道剑气,冰晶炸裂,里面的花朵也难以幸免。

别春曲终于抬头了,月千寻看见了岁月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千年前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千年后已成行将就木的老人。

好歹也曾论剑当过知己,尽管最后分道扬镳,她仍难免有些感慨。

月千寻的左眼开始泛白,眨了几下后,她说道:“你的寿数不多了。”

别春曲面色平静,衣袖一甩,一道剑气直指月千寻眉心。

月千寻微微侧头,剑气只来得及削去她一缕发丝。

“可惜了,我还没有见到过云涯的春天呢。”别春曲面无表情道,“不知圣女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月千寻并不计较别春曲冒犯的动作,说道:“想回家看看。”

别春曲嘶哑的笑声回荡在梅园中,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前仰后合,竟将眼泪都笑了出来。

月千寻安静地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

好久后,别春曲的笑声才停止,他正色道:“圣女回自己家,我怎么敢阻拦呢?”.

月千寻与玄龙离开后,梅园中又迎来了一人。

佛子推门而入,见到满地落花明显愣了一下。他抬手一挥,飘零的花瓣聚拢,梅园的荒地上再次绽放出了春天的气息。

别春曲抬头,面上笑意冷漠,“你今生不修剑,倒是改修佛了?”

他再次挥出剑气,将春意震碎。

“你看起来对我颇有微词。”佛子依旧笑得春风和煦。

别春曲道:“我不明白,你这样的人,金佛为何会赐予你第二世重来的。”

佛子微笑:“也许,只是因为我以身补天,又将怨力镇压进伏藏之渊了呢。”

别春曲摇头,脸上的皱纹颤动着,似乎是在尽力克制愤怒,“没有她的心脏,何来你的千古美名?”

千古美名吗?他并不觉得。

佛子的视线透过如飞絮般的落雪飘向远方的伏藏之渊,时间不过千年,世间已无人记得他的名姓,包括他自己。

最后,他说道:“你将我的剑法学的很好。”

回应他的是更加猛烈的剑气.

别春曲刚送走佛子,梅园中又来了两人。

他眉间隐隐愤怒,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些几百年没见过面的故人,一个两个都往他这跑?

“老师,这是发生何事了?”霁明珏满目惊诧地看着这满院狼藉,身后的月见荷好奇地探头探脑。

见到来人是霁明珏与月见荷后,别春曲默默收回袖中聚起的剑气,慈祥说道:“是你和小荷啊。”

月见荷从霁明珏身后探出头,好奇道:“你认识我?”

别春曲奇怪:“我们不是——”

不是前些日子才见过的吗?

后半句话被霁明珏用疯狂的眼神制止。

“小荷,我去收拾一下东西,你再此稍等我一会。”霁明珏回头,替她拢好身上披着的大氅。

见她不放心,便将芙蕖剑递给她,“修士的本命剑于命魂相连,你拿着它便不怕我会不回来了。”

月见荷接过剑,勉强同意了,“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好。”他认真点头。

小屋内,别春曲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记忆不知为何出现了些问题。”霁明珏询问道,“老师可知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别春曲哑然,他又不是医修,但他还是耐心问道:“是什么样的问题?”

“她的记忆回到了从前。”

魇鬼消散的消息还未传出,霁明珏想了下,还是没说出是与补魂玉有关。

别春曲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好无奈叹气。

霁明珏知道得不到解决方法后,也不再追问。

沉默半晌后,他终是问出了心中积攒许久的问题。

“老师,您活了有千年之久,可曾听过种花人?”

别春曲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年龄大了,还是因为这个问题惊扰了他的故作宁静的道心。

霁明珏看着桌上洒落的茶水出声道:“老师,你知道。”

是的,他知道。

别春曲缄默片刻后,说道:“灵族故地有一朵忆尘花,找到它,你便可以见到千年前的一切。”

他擦去桌上的茶水,又道:“灵族圣女与玄龙也已经去往灵族故地了,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否是忆尘花,但我建议你最好快些去。”

霁明珏说了声谢谢后匆忙推门离开。

在他走后,别春曲沉默着一杯接一杯地饮着茶,直到茶壶中一滴水都倒不出来后,才起身去屋外挖点雪来煮茶。

推开门,满院盛开的野花填满了他的眼睛。

时隔千年,别春曲长居冬天后,再次见到了春。

第63章 风雪

◎他坠进一片名为无望的海中。◎

月见荷感到很困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在茫茫雪原中。

并且,他还抓着她的手。

“你是谁?”她一下子挣脱他的手,跳到离他三步外,单手按*在溯时弓上,面色警惕的盯着霁明珏。

霁明珏微微愣神,疑惑地向她望去,月见荷的记忆这又是跳到哪去了?怎么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他试探着说道:“我是小玉啊。”见她警惕之色不改,又道,“我是霁明珏。”

月见荷微微歪头思索了下“霁明珏”此人是谁,发现自己的记忆里一点都没有这个名字后,便抬起溯时弓将惊时箭对准他眉心,冷声道:“我不认识你。”

霁明珏眉头轻轻皱起,他冷静说道:“我是与你成过婚的夫君。”

“胡说!”月见荷很生气,握剑的手都在颤抖,她忍无可忍的松开弓弦,惊时箭朝着霁明珏直飞而去。

霁明珏急忙侧身躲避,他拉住月见荷的手一起翻滚在雪地里,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月见荷,你这是在杀夫。”

月见荷更生气了,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抬手掐在他喉间,怒瞪着他。

霁明珏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他死死按住月见荷的手腕,说道:“你不信的话,可以看看我腰侧是不是有着你留下的印记。”

月见荷见他脸上表情不像是在作假,掐在霁明珏脖子上的力度便松了几分,他终于得以喘息,滚烫的呼吸扑面而来,月见荷不适应地眨了下眼睫。

“口说无凭,我要看一下。”

霁明珏的呼吸一僵,愣是没想到已经将他忘记的月见荷居然还会冒出这种想法,他闭上眼,认命地去解自己的腰带。

衣袍散落,白皙的肌肤与积雪近乎融为一体,唯有腰侧荷花异常灼眼。

月见荷睁圆了眼睛,震惊极了。

她松开掐在霁明珏喉间的手,小心地去触碰他腰侧的荷花印记,灵力送入后,荷花又盛开了许多。

确实是她的印记没错。

可她是什么时候与他成婚的,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霁明珏咬着牙闷哼一声,眼尾飞快染上红晕,看印记就看印记,怎么还莫名其妙往里面送灵力,他总有一天得弄明白这个印记到底有什么作用,为何只要月见荷轻轻一碰,他就不可避免的产生情动的反应。

“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霁明珏拿开她的手,叹气道,“你的记忆出了些问题,所以暂时忘记了我,而我们现在正要去找能恢复你记忆的方法。”

月见荷垂眼盯着手掌,上面还残留着霁明珏身体的余温,她还是有些不相信,试着问道:“我们做到哪一步了?”如果只是露水情缘,等记忆恢复后,她就干脆利落地将他甩了,大不了给他一笔灵石或者一堆法器,反正她有的是钱。

霁明珏看见她这幅准备做个负心人的心虚模样,他深吸一口气,冲她微笑着,一字一句说道:“我们签了婚契,交换了神魂印,亲过、吻过、睡过。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全都做了。”

月见荷陷入沉默,因为她发现识海中居然真的有一枚神魂印。

好一会后,她才说道:“那去找恢复记忆的办法吧。”

想不起来真麻烦,姑且暂时信他一会吧。

霁明珏推了她一下,月见荷疑惑,“推我做什么?”

“从我身上,起来。”他抿着唇说道,胸膛轻微起伏着。

月见荷转了下眼珠,干脆利落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还不忘小声地“嘁”了声。

小气。

不就是被碰了一下。

霁明珏这才直起腰来,飞快的系好衣袍后爬起,说道:“走吧,去找你的记忆。”

月见荷扬起下巴,示意他走在前面带路。

霁明珏看了她好几眼,在确认她是真的打算跟他一起走后,才默不作声地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去。

月见荷很不适应霁明珏掌心滚烫温度,她试着将手抽回,却被握得更紧了,似乎是怕她将他扔在看不见边际的雪原中,霁明珏的手指挤进她指缝中,与她十指交握。

温暖透过指尖传进她身体里,月见荷惬意的放松了肩膀。

雪地里留下长长的脚印。

天空开始飘雪。

霁明珏拿出一把纸伞撑开在月见荷头顶,伞外风雪呼啸,伞内温暖如春。

大雪将脚印掩埋,独留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的身影.

“怎么不走了?”

月见荷看着霁明珏在雪原中的一个小木屋前突然停下脚步,疑惑问道。

霁明珏视线落向雪原的尽头,那里正是灵族故地的位置。

袖中的瑶光令隐隐烫手,他指腹摩挲着,在转头回去和进入灵族故地中犹豫不决。

他想留住这一刻的美好,但她却像盛开在雨中的花一样易逝。

看得见,抓不住。

再等一等吧,至少要等到月见荷想起他后。

“已经走了数个时辰了,歇一下吧。”他推开小木屋的门,拉着月见荷进入。

隐匿在雪原中的小木屋,内部不知为何异常干净,但并没有人在此生活的痕迹。

反而像是被人用术法特意保存着一样。

月见荷奇怪地看着霁明珏动作。

熟稔地去屋外挖来积雪烧成热水,动作利索地整理床铺,然后将她推到床边,按着她坐下,说道:“睡一觉吧。”

但月见荷显然理解错了睡觉的意思,她透过窗户看见窗外明亮如白昼,略带疑惑地扯住霁明珏的衣襟将他的脑袋拉低,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第一,我现在并没有想起和你有关的记忆;第二,我没有白日宣淫的爱好。”

霁明珏心道这简直是睁着眼睛在胡说,在青霜台的时候你可从来没在意过白天和晚上。

他闭眼,又睁眼,最后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解释道:“我说的睡觉只是休息的意思,没有别的想法。”

“哦。”月见荷感到无趣,还以为是打算对她投怀送抱呢。

等等?

连投怀送抱之事都不愿意做,他所言夫君一事莫非是假的?

心中又开始生出怀疑。

她的指尖卷起霁明珏腰间蹀躞,而后用力将他拉向自己,打量着他眼中的情绪。

没有惊慌,没有心虚,唯有坦坦荡荡。

她松开手,转身往床上一躺,闭眼准备假寐一会时,肩膀被人轻轻戳了戳。

“做什么?”她没好气道。

霁明珏:“你往里面躺一躺,给我留点位置。”

“你为什么要和我睡在一起?”

“因为我们是夫妻。”

月见荷眼珠转了挤下,翻身往里滚去,给霁明珏留出半边床,还不忘威胁,“碰到我就杀了你。”

霁明珏:“……”到底刚才是谁碰到谁?

他和衣而卧,双手交叠在胸前,身体一动不动。

月见荷侧着脑袋在心里思索着这奇怪的经历,为什么会出现在陌生的雪原中,为什么这个人会自称是她的夫君,又为什么她会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

为什么,她没有杀了他呢?

区区神魂印,她又不是毁不掉。

想着想着,她的上下眼皮便开始打架,脑袋一歪,意识陷入睡眠中。

也许是累了吧。

霁明珏翻身望着月见荷,指腹在触及她脸颊时,却又飞快收了回来。

“好梦。”他轻声说道。

但显然,好梦的只有月见荷。

霁明珏看着搭在他腰上的手颇感无奈,想要挪开时,月见荷整个人贴了上来。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你主动的,可不能醒来后怪罪于我。”伸手将月见荷拥入怀中,用自己滚烫的身躯去温暖她身体的温度。

以至于月见荷醒来后瞪着眼难以置信地骂他流氓。

霁明珏无奈极了,但他又争辩不得。

“你今天有一点想起我了吗?”他问道。

月见荷蹙着眉,眼珠疑惑地转动。

还是没有啊。

霁明珏眼尾有些落寞.

二人继续往风雪尽头走去。

月见荷将手伸出伞外,雪花融化在她掌心,冰凉的温度将她纷乱的思绪唤回几分。

越往山中,天气愈加寒冷,纸伞被吹折,风雪逐渐模糊视线。

霁明珏侧身走在月见荷面前半步,举起手臂用宽大的袖袍替她挡住扑向眼睛的大雪。

衣袖随风飘舞,像极了一只巨大的蝴蝶。

于是月见荷也真的见到了一只蝴蝶。

巴掌大的蝴蝶悠悠在风雪中穿行,她伸手去接,蝴蝶停留在她指尖。

风消雪停,记忆一点点复苏。

她说:“霁明珏,我想起来了。”

又说:“霁明珏,我喜欢你。”

霁明珏回眸,眼眶中盈满着名为喜悦的泪。

他说:“对不起,我不该忘了你。”

月见荷只是在笑,眉眼温柔。

霁明珏忽然感到不安,他终于问出了积攒心中许久的问题:“月见荷,你找回前世的记忆后,会要做什么呢?”

不问为什么要找,也不问能不能不找,他只想知道在她规划的未来里有没有他的存在。

可惜月见荷向来过一天是一天,从不考虑明日之事。

她想了下,说道:“我经常做一个梦,梦中我被一个身着红衣的人一剑捅穿心脏,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记得那神魂尽碎的痛苦。我试着忘记,但记忆可以被忘记,痛苦却时常发作。我其实不想做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

以身祭剑的为什么非得是她。

霁明珏:“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会有我的存在吗?”

月见荷眼睛弯成月牙,朝他笑道:“会的。”

霁明珏不再问了。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瑶光令从月见荷袖中浮出,通往灵族故地的通道打开。

月见荷问:“你要在这里等我吗?”

霁明珏说道:“我想同你一起进去。”

二人牵着手向前走去,坠入一片花海中.

“霁明珏,你在哪里?”

月见荷跌进一片盛放的花丛中,朝四周呼喊了好几声也没有人回答她,她试着调动锁心链,依旧没能将霁明珏找回。

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她与霁明珏隔开了。

真奇怪。

算了,等找到忆尘花后直接在破开吧。

反正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也不存在什么攻击性的生物.

霁明珏发现月见荷不见了后,急忙回头去找她,却不料刚走出几步,背后一道剑意传来,他立刻在地上翻滚着躲开剑意的攻击,心中疑惑,灵族故地里为何会有人再次伏击他?

还是说,是伏击月见荷的?

“是谁!藏头露尾的,何不出来一决?”他大声高喊。

剑意落了空。

一道空灵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啧,被躲掉了呢。”

是月千寻。

她坐在一轮弦月上,手中透色长剑流光婉转。

“你怎么会在这里?”霁明珏面露警惕,抬手按在芙蕖剑上以应对月千寻的下一轮攻击。

“杀你。”月千寻嘴角一勾,不待霁明珏反应过来,再次提剑斩去,剑意如月光般,凄绝、冷绝、美绝。

带着一股如月光般的冷意和决然的杀意。

“我想了一下还是很不放心,无论你是菩提果的哪一道魂,我都想杀了你。”

霁明珏不欲与月千寻动手,他觉得他们之间或许可以好好交谈一下,但月千寻显然没有这个意愿。

逼命的剑锋已然接近他喉间,霁明珏不再犹豫,腰身一弯,身体向后仰去,避开刺向喉间的长剑,同时手中捏出数道剑诀往月千寻身上落去。

两道剑意在鲜花盛开的草原上剧烈地碰撞,炸出漫天花瓣。

月千寻飘在半空中,拎起手中长剑仔细端详着上面残存的剑意,轻轻笑出声来:“春生诀啊,是跟别春曲学的吗?没想到,他居然会把这道剑诀交给你,是打算让你重走一遍前世的路吗?”

菩提果的转世啊,没想到居然还能再遇见。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一千年来她无数次不在后悔,如果当初她去得早一些,那么当初登仙道上的结局是否会不一样呢。

又如果,当初月见荷执意离开灵族游离外界时,她不惜一切代价的拦住了她,那么她是否就不会认识那个名为种花人的少年呢。

可惜,这世上既没有后悔药,也没有逆转时间之术。

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不待霁明珏做出解释月千寻便再次挽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剑意直指霁明珏心口,带着不死不休的气势。

霁明珏面色凝重,双足一顿,身体腾空而起,剑诀再掐,万道剑光从他身后产生,落地的一瞬间便织成一个剑阵,将月千寻与她的剑意一起困在阵中。

“种花人是谁,菩提果又是谁?”霁明珏愤怒地质问道,“总不能你们什么都知道,却让我死的不明不白吧。”

月千寻从弦月上落地,剑锋指着霁明珏,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愤怒的话,“你为什么可以什么都不记得,转头开始新的人生,却将我们这些人丢在恨里呢?”

霁明珏问:“你的意思是,我是种花人的转世?”

月千寻点头,又摇头,“你是菩提果的转世,一体双魂,不过我从来都分不清你们。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共用着同一个躯体。”

透色长剑开始嗡鸣,一轮圆月缓缓从月千寻背后升起,美轮美奂中带着凌冽的杀意。

但很快嗡名声就停止了,连带着杀意也消失了。

月千寻突然收手了,说道:“就这么让你不明不白的死了也太便宜你了。”她手中浮出忆尘花,“我要你亲眼见证一千年前发生之事,再带着忏悔亡于我剑下。”

她将忆尘花抛给霁明珏,嘲讽道:“可是你敢看吗?”

霁明珏单手托着忆尘花,沉声道:“我有何不敢?”

霎时间,忆尘花绽开,周围光影开始变换。

他坠进一片名为无望的海中。

第64章 前世因

◎“金羽箭承情而来,我自当应情而归。”◎

月见荷漫无目的地走在花丛中,扑鼻而来的花香让她因找不到霁明珏而产生的烦躁都消散了不少。

周围寂静无声,唯听见蝴蝶翅膀飞舞时空气颤动的声音。

月见荷循着声音望过去,那是一只很漂亮,且很大的蝴蝶。

蝴蝶约有五六寸大小,一双翅膀上流光婉转,像星河点缀其上。

她好奇地伸手触碰,指尖轻点在蝴蝶翅膀上时,风突然停住了,花朵不再摇摆,时间陷入静止。

唯有蝴蝶不断扇动翅膀。

万籁俱静的天地中,月见荷听见了千年前的声音。

“阿姐,我终于到了可以离开灵族去往外界游历的年龄了!”少女兴奋的声音在花丛中荡开。

“小荷,现在还不可以。”年纪稍大些的女子柔声拒绝。

“为什么?”少女不满。

“因为外面很危险。”

“可是我根本不怕那些怨力。”

“正是因为你不怕怨力,所以才格外危险呀。”女子揉了揉她的脑袋。

少女不高兴的跑开了,女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摇头无奈叹气。

月见荷垂眼望着停留在掌心的蝴蝶陷入沉思。

这是罗浮幻境,她为何会见到她与月千寻的过去?

对了,忆尘花!

找到忆尘花,这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月见荷一把扔掉蝴蝶,弯腰在花丛中翻找着。

这朵不是,那朵不是,这几朵也不是……

到底哪朵才是忆尘花?

月见荷心中焦灼,但她又说不明白她为何会焦灼。

直到花丛中的花朵被她践踏得差不多了后,她才想起今生她也是朵花,可以依靠花灵之间的感应去寻找。

月见荷放出神识,指尖掐出一道法诀,几瞬过后神识有了回应,她足尖一点,循着忆尘花的气息远遁而去。

却意外见到月千寻,和躺在地上陷入昏迷的霁明珏。

不等她问出声,月千寻便平静地告知:“忆尘花只能用一次,我已经给他用了。”

“为什么要给他用?”月见荷感到很不理解。

月千寻笑意温柔,轻轻摸了摸月见荷的脸颊,被她便头躲开。

她有些失落,但很快掩饰住情绪,说道:“因为我想知道让他知道他自己是谁。”

“他不就是霁明珏吗?还能是谁?”月见荷蹙着眉,表情除了困惑还有些不悦。

月千寻温柔扫了她一眼,拉着她在树荫底下坐好,手掌伸到眼前遮住刺眼的阳光,温声问道:“如果那些记忆并不愉快,你依旧想找回吗?”

月见荷盯着她的眼睛,试图看透她这句话中隐藏的意思,但月千寻却偏过头去了。

“把他放出来吧,我知道你可以中止忆尘花的幻境。”她掰正月千寻的脸,认真道,“对吧,姐姐。”

姐姐?

月千寻的肩膀微微颤动,她将脸埋进掌心,鼻尖酸涩难止。

这声缺了一千年的“姐姐”,时至今日她终于重新听到了。

灵族众人还在的时候,他们都只恭恭敬敬地喊她圣女,从她年幼时一直喊到她长大到能独当一面。

时值风雨飘摇,怨力肆虐,归墟界内人人自危,唯有灵族例外。

因为有一天,一个物泽之灵在灵族降生了。

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会跟在她后面脆生生的喊她姐姐。

月千寻感到很开心,因为这声“姐姐”让她感受到了什么是家人的感觉。

但好景不长。

也许是她将她保护的太好了些,竟忘了教她何为人心险恶。

她在十六岁那年因向往外面的世界,偷偷折了灵族的金荷花,装作花灵出门游历去了。

等她发现这件事匆匆去找她时,一个少年踏入了灵族的土地。

或者说,是一个少年的魂体。

他送来了金荷花,却没有将她的妹妹带回。

他受了她一剑,对她说“对不起,我会尽力将她找回。”

可对不起又能改变什么呢。

月千寻最后说道:“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会尊重你的。”

忆尘花的花瓣没入月见荷眉心,她见到了一千年前的登仙道。

霁明珏从海水中爬起,见到一只巨大的蝴蝶,蝴蝶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选择停留在他肩头。

他侧眸看它,不明白这只蝴蝶为什么一直跟着他,拎着蝴蝶的翅膀将它丢远,可很快它又飞了回来。

似乎是在指引他跟着它一起走?

霁明珏谨慎地环顾了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大海边,海面一望无际,仿佛连通着遥远的天际。

忽然,天气骤变。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聚集了大片的乌云,乌压压一片,将太阳都挡了去。

光线暗了下去,视线一片漆黑。

唯有那只大蝴蝶在黑暗中闪着五彩斑斓的光。

霁明珏疑心更甚,正想放出灵力去查探一番,却不料蝴蝶急速扇动翅膀,一个猛子扎进他眉心。

视线中的光影逐渐消失,霁明珏一头栽倒在海中。

再睁眼时,映入眼中的是一位笑意盈盈的少女,手中握着一朵金荷花。

霁明珏从熟悉的眉眼中认出了那是千年前的月见荷。

“你醒了呀。”少女笑眯眯地开口。

霁明珏轻轻“嗯”了一声,生怕惊扰到她一般。

少女一边弯腰掸去裙摆上的沙子,一边好奇问道:“你怎么会倒在海里呀?”见他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依旧自言自语着,“你真的好重呀,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将你从海水里拖出来,要是没有我的话,你说不定就要被淹死了……”

“谢谢你。”霁明珏轻声道。

“只是谢谢吗?”

少女突然凑近他眼前,霁明珏连呼吸都轻了几分,指尖绞着衣袖,小声问道:“还要什么吗?”

少女眨了一下那双极好看的眸子,说道:“我听阿姐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救了你,是将你从海里捞起来的……”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好一会后才说道,“这可是很多很多滴水的恩!”

霁明珏感到好笑,一千年前的月见荷怎么如此可爱,随即又开始心脏发酸,为什么一千年后的月见荷却一点也不开心呢。

他点头表示认同,又见少女期待的目光,他轻笑说道:“那你想让我怎么报恩呢?”

少女双手抱胸,低头将他上下打量了几遍,眼珠子又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才相处了一个她自认为绝妙的方法,“我初来此地,你便当我的朋友带我游玩吧!”

霁明珏微微一愣,说道:“可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怎么就能轻易地让我当你的朋友呢?”

少女被天空中的彩虹吸引了目光,疑惑回头,“你在说什么?”

霁明珏:“要做朋友得先交换名字吧?”

少女眨了眨眼,“阿姐说名字时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不可以随便告诉外人。”

霁明珏猜测她口中的阿姐应当是月千寻,他略微思索,说道:“但你方才不是说我们是朋友的吗?作为朋友,知晓彼此的名字不是应当的吗?”

少女垂眸想了下,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她说道:“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霁明珏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在月见荷的这段过去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为了避免扰乱因果的发展,只好说道:“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少女大感疑惑,随即又皱起眉头,“可是没有名字的话,我要怎么称呼你呢?我总不能喊你‘人’吧?那样也太奇怪了。”

霁明珏说道:“你可以替我取一个。”

少女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少女坐到海边抬头望天,开始思索着关于名字的事,霁明珏也默默在她身边坐下,安静地注视着眼前充满生命力的人。

海浪扑打在岸边,将海水中的扇贝推到沙滩上,霁明珏没有打扰她的思考,用灵力将扇贝勾来,选了几个长相还算不错的悄悄做成一串贝壳发饰。

等到斜阳沉入海中,夜空中繁星点点,海面倒映着星光的时候,少女才转过头来,脆生生地对他说道:“在我的故乡,每个人的名字几乎都会与她们从事的职务有关。”她从怀中掏出一朵金荷花,笑盈盈地塞入他怀中,“从今天开始,你的职务便是替我照顾这朵荷花。嗯,既然你是人族,那你就叫——种花人吧。”

霁明珏在她眼中见到了璀璨的星光,他将荷花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认真点头,“好。”

少女起身,拍了拍裙摆,指着前方道,“那你现在为我带路吧,我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呢。”

二人在夜色中循着星辰往前方走去。

少女边蹦蹦跳跳地走着,边回头说道:“对了,我叫小荷,这朵荷花是我的本命物,你可要好好照顾。”

霁明珏一时间感到掌心的荷花都有些烫手,他试探问道:“如果我没有照顾好呢?”

少女想也不想道:“那你罚你一直照顾好了!”

他低头浅笑,弹出袖中做好的贝壳发饰递给少女,“你会喜欢吗?”

少女看起来很喜欢的样子,她接过贝壳发饰,欢欣地将它挂在发辫上,甩了甩脑袋,贝壳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朝阳从海中升起,二人的身影离海边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天尽头。

幻境中的时间流速并不遵循霁明珏的意念,在他看来不过是过了几个时辰,可却已经走到了旅程的尽头。

无望海已经干涸,怨力肆虐遍归墟的每一寸土地。

少女的眼神不再轻快。

霁明珏忽然就明白了这短暂的旅程终于要迎来它的结尾了。

他问道:“你还会再来找我吗?”

少女笑笑:“会的。等我回家找到消灭怨力的方法,便回来找你。”

她转身踏入无望海中,海浪吞没她的身影。

霁明珏望着手中她留给他的金荷花兀自出神,忽然幻境开始变化,他惊觉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耳中响起一道声音,“百年已过,现在该我接管这具身体了。”

他拼命挣扎,仍是夺不回身体的控制权。

“这是我的身体。”他大声喊道。

“什么你的身体?难道你要违反我们的约定吗?”

“什么约定?”他茫然问道。

那声音叹了口气,说道,“你的记忆力是真差,我们是菩提果,双魂共躯而生,约好了每一百年交换一次,你可不能反悔。”又恶劣地笑了起来,“反悔的人会魂飞魄散的哦。”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我只是一百年没醒,归墟怎么这么乱了?你还记不记得金佛说过的话,只要我们两个大道圆满,便可以分开。你说,如果我拯救了这个世界,是不是我们两个偶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躯体了?”

金荷花被随意扔在地上,霁明珏的意识与外界的联系被切断,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

“你不是种花人。告诉我,你为什么占据了他的身体?你是妖怪吗?”

是月见荷!

她回来找他了。

霁明珏试图呼唤她,可他无论怎么张口,竟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是第一个能够分清我与他的人呢。”

“因为你没有拿着我给他的金荷花。”

“……”

“要怎样才能将他还给我?”

“为什么要将他还给你?”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

霁明珏感受到浓重的嫉妒,但并不是他的,而是此刻那个占据他身体的灵魂的。

外面又安静了很久。

“你是说,只要我帮助你平定归墟的怨力,便可以见到他了?”

“是的?”

“……”

又开始变得安静。

再次出现的声音是纷杂的,霁明珏听见许多人的呼喊。

“杀了她,取出那颗心便能净化怨力了。”

“动手啊,菩提果!这不是你一直寻找的救世成佛之路吗?”

霁明珏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在纷杂的声音中,他听见极轻的一声。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拯救这个世界的方式偏偏是牺牲我?”

呼喊、怒骂、催促声如潮水般退去。

那人说道:“因为我没得选。”

“我会诅咒你,永生永世都修不出佛心。”

“……”

霁明珏感受到长剑刺穿心口的剧痛,和掌心滚烫炽热的触感。

那是一颗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

灵魂离体而出,却只来得及见到她化为浮沫消失.

月见荷在星空下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记忆的尽头。

但这场幻境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只蝴蝶飞来,而后是千万只蝴蝶,在夜空下闪闪发光。

万蝶纷飞中,一青年独坐在共枕木下,面容沧桑,身上鲜血不断涌出,蝴蝶不断地从他身体里中飞出,在空中勾出密密麻麻的红线。

他面容平静,手持一朵金色荷花,声音在阵法中回荡:“今我以半身神魂为祭,只为重启轮回之境,引吾之友……所爱重入轮回。”

轮回之境启,万蝶振翅不休,金色荷花化为一支金羽箭跃进轮回之境中。

霁明珏睁眼,重新见到了月见荷。

金羽箭穿越千山万水,度过风雨浮生,终得相逢。

她柔和笑道:

“金羽箭承情而来,我自当应情而归。”

第65章 今世果

◎万籁俱静,唯有心跳不休。◎

霁明珏上前一步,手臂用力地将月见荷箍入怀中,泪水已然模糊眼眶,他埋在她肩膀小声啜泣着,“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如果她没有认识他,那她就不会为了见他而盲目跟在另一个灵魂后面,又因为识人不清被那个灵魂捅了一剑,致使神魂尽碎。

都怪他。

月见荷很快感觉到肩膀处湿了一片,她笑着拍了拍霁明珏的脑袋,“你哭了?”

霁明珏不说话,更用力地将她抱紧了,勒得她都要快喘不过气来了。

“你别哭了!”她无奈道。

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她又没死。

她费劲地抽出手臂,掐着霁明珏的下颚将他的的脑袋掰离她的肩膀,好笑地瞧他这副泪水涟涟的模样。

还怪好看的。

与情动时泛起的眼泪不同,此刻这双充满泪水的眸子里积聚的全是对失而复得之物的珍重。

指腹用力地顺着眼尾向后按,捻去那些泪水。

霁明珏怔怔地看着月见荷的眼睛,好想要将她看进心脏中一般。

他抓住她的手,按在心口处,月见荷感受到心脏正在炙热急促地跳动着。

舌尖抢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卷上了她的手指,尝遍每一处甜味。

她按了按他的唇,将他想要出口的话堵了回去,笑着对他说道:“我们先回云涯吧,我有些事情要和这些故人了结一下。”

霁明珏有很多想问的问题、想说的话,舌尖却抢在大脑做出反应前卷上了她的手指。

月见荷惊讶了一下,便遂了他的愿,伸进他口中配合着他的动作。

突然的异物感让霁明珏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后,他急忙去抓她的手腕,摇头拼力将她的手指吐出,口中小声地喘着气,只敢用余光偷偷羞耻地看她。

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他将口中涎水咽下,替月见荷擦干净手指后,一手撑伞,一手牵起她往云涯走去。

在他们离开后,远方才出现了月千寻的玄龙的身影。

玄龙已经变化为他最喜欢的三四十岁的青年模样,他摇着折扇问道:“你不去拦一下吗?”

“拦不住了。”月千寻叹气,“找机会打开登仙道吧。”.

云涯那座开满鲜花的小院中,霁明珏站在雪地上,不可置信地朝月见荷喊道:“月见荷,你为什么要将我捆住?!”

明明他们先前说好了会一起去。

月见荷微笑:“因为我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小玉去了的话,会没命的。”

“所以你有可能会死?”霁明珏颤着声音问道。

“也许吧。”月见荷心虚地移开目光看向远方。

他难过又愤怒地冲她喊道:“那你就更不应该留我一人!”

“可是我希望你活着呀。”月见荷依旧在笑,眉眼温柔至极。

他试着去抓她的衣袖,“所以,你要做的是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啊!”

月见荷又给他的双足加了一道锁链,才放心说道:“我要开登仙道。”

霁明珏手脚俱被捆住,但他扔挣扎着上前去抓她的手,慌张道:“可是开登仙道为何会有生命危险?”

月见荷轻轻叹气,她一根根抠开霁明珏抓着她衣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因为我是个死*人。”她取下魄冠,卷起袖子给霁明珏看她的小臂,“就算有了补魂玉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月见荷,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霁明珏崩溃地朝她大喊。

怎么会没用呢。三魂七魄俱全,为何他还是无法改变呢?

月见荷安静地看着他,等他稍稍停歇下来后,才认真去解释:“我缺了一颗心,唯有打开登仙道,才能跳出这场必死的轮回。”

“你骗我,你就是想把我扔下独自飞升成仙!”霁明珏哭着朝她愤怒喊道,“难道我们那些爱恨纠葛,那么多天的朝夕相伴,耳鬓撕磨,在你眼中就是浮生一场幻梦吗?”

月见荷心中叹了口气,她不再解释了,掌中化出一支金羽箭将它放在霁明珏掌心,柔声说道:“这是一支无时之箭,无论我在哪里,只要你握住它,便可找到我。”

她转身便走,身后传来霁明珏哭喊的声音:“你这样做,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怎么可以这么轻飘飘地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月见荷回头,朝他笑道:“那你这和想我一辈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霁明珏眼眶通红,蹦着双脚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俯身对着她的唇瓣狠狠咬了上去,像是要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一般。

月见荷吃痛皱眉,急忙把他推开,好笑道:“你又这是做什么?”

霁明珏面上挂着凄然的笑:“带着我一起。”

月见荷拒绝:“不。”

她才不要带着霁明珏呢,登仙道打开后也未必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她不愿意让霁明珏再次直面她的死亡。

她本来想慢慢与他说这件事的,可是魄冠的效力越来越微弱了,她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唯有天池中的往生莲可重塑她的身躯,因此她必须赶在魄冠的作用完全消失前打开登仙道。

“我会回来的,我决不食言。”她向他保证。

霁明珏看着月见荷的背影逐渐逐渐远去,他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朝她消失的方向爬去,石板磨破了衣服,手掌与膝盖擦出血痕,他仍旧没停。

他不能停。

他好不容易才求来了与她的又一世,即便最后的结局不甚人意,他也要陪在她身边。

爱着她,守着她,陪着她长出一颗为他而跳动的心脏。

纵使大雪没身,他爬也要爬到她身边。

远方传来一道极轻的叹息。

佛子撑着伞凝望的雪中的霁明珏,他并没有上前,而是扔掉伞,抬头望天。

天空一如既往,风动,但云不动。

归墟的天空,是假的。

他指尖一勾,一道灵光从霁明珏怀中飞出,正是那枚自称是剑灵的耳坠。

剑灵绕着佛子转了好几圈,似乎是在费劲辨认。

佛子一把抓住剑灵,低声笑骂道:“蠢货,连主人都找不对。”

听完这话后,剑灵惊喜地跳动,一个猛子扎进佛子手中化为一把乌黑长剑。

佛子抚摸着剑身上的一道如血般殷红的细线,轻声喃喃道:“因果终有了结时啊。”

“他怎么办呢?”剑灵问道。

“嗯?”佛子垂下眼眸,思考了一下后挥出一道剑气斩断束缚霁明珏的捆仙绳,微笑道,“既是了结因果,当然得大家都在场才行啊。”

他弯腰想捡起刚才扔在脚边的伞,却摸了个空,原来伞已经被风雪卷走了啊,尴尬地拍了下脑袋,转了转手中长剑,笑着说到:“走吧,渡尘,去迎接属于我们的终点。我已经一千多年没听见过有人喊起我的名字了,实在是怀念啊。”

长剑轻颤,似乎在鸣泣.

伏藏之渊边,云墨尘与防风雅站在封印的边缘望着其中翻涌的怨力相互缄默,最后还是朱雀先受不了这鬼一般的沉默,开口讲话了,“你确定这样子真能杀死她?”

防风雅淡淡扫了一眼云墨尘,说道:“杀死?我们的交易似乎不是这样吧?”

云墨尘道:“你要她的灵魂,我要她的躯体,这是很合理的分配。”

防风雅轻皱眉头,似有不满,朱雀适时插嘴,“先说好了,一旦计划失败,我是不会管你们的。”

云墨尘看向防风雅,“不如请雅夫人再算一卦?”

防风雅遗憾道:“我算不出来她的命运。”

二人一鸟再次集体陷入沉默。

忽然风雪至,一声嘹亮的鹤鸣从天际传来。

云墨尘与防风雅面色俱是一变,朱雀也紧张得全身羽毛炸开。

空气中传来清冷的声音:“在计划什么呢?”

防风雅最先回过神来,她面不改色说道:“在商讨封印伏藏之渊一事,你也要来听听吗?”

“是吗?”月见荷扬起手上的溯时弓,歪头一笑,惊时箭的箭尖先是落在防风雅脸上。

防风雅说:“你这是做什么?”

惊时箭又对准了云墨尘。

云墨尘说:“霜主这是要做什么?”

惊时箭最后对准了朱雀。

朱雀一言不发。

月见荷微笑:“我有笔旧账要与这只鸟算一下,你们若是现在离开,可活。”

云墨尘与防风雅对视了一眼,心下瞬间有了计较。

赌吗?

赌吧?

赌一把。

二人同时向月见荷出手,云墨尘剑气斩断风雪,防风雅卦象一出天地间颜色骤变。

月见荷嘲讽地扫了这二人一眼,掌中化出三支惊时箭,她微笑着松开弓弦。

惊时箭破空而去,一箭刺穿云墨尘的肩胛骨,将他钉在雪地上,又一箭飞向防风雅,将她掌中龟甲击穿,最后一箭则拦住想要逃跑的朱雀。

“跑什么呢?”

月见荷出现在朱雀面前,微笑着抓住它的翅膀。

朱雀惊恐:“你的修为居然已经到了十二境?!”

月见荷但笑不语,将朱雀从空中狠狠地往地上扔去,朱雀在雪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眼见将要落入伏藏之渊中给怨力当养料,它才不得不化出本相,原本巴掌大小的红羽雀鸟变得约有半座山头大。

“真丑。”月见荷做嫌弃状。

朱雀气得浑身羽毛炸开,空气都滚烫了几分,脚下山巅的积雪隐隐有融化的趋势。

云墨尘忍痛拔开扎穿肩胛骨的惊时箭,趁着月见荷与朱雀争斗的空隙放出灭魂钉。

察觉到背后来势汹汹的杀意,月见荷嗤笑一声,身形不动,反握溯时弓,一箭将灭魂钉击回云墨尘身体里,头也不回地嘲笑道:“还以为是什么新手段呢,怎么如此低劣。”

云墨尘口吐鲜血倒在雪地上,痛得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防风雅还想再挣扎一下,月见荷的耐心却已经见了底,她冷漠说道:“你的女儿生来就是死胎,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不是有我一缕无识之魂,那具躯体也早就腐烂了。你到底有什么好执着的?难道你怀上兰望舒的孩子时就没想到过他们一族的诅咒吗?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用你那点虚假的爱意去扮演一个可怜的母亲,以度过你剩下的孤独人生罢了。”

防风雅如同被戳破了的气泡一般,顿时无力地瘫倒在地。

月见荷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离开吧,看在这短暂又浅薄的母女缘分上,我不想对你动手。”

等到这片雪地上只剩下她与朱雀一人一鸟后,月见荷将惊时箭对准朱雀的心口,“当年是你将物泽之灵的心脏可以净化怨力一事说出去的吧。”

朱雀沉默。

月见荷继续道:“你低头看看脚底下的伏藏之渊,那些怨力消失了吗?”

朱雀无力反驳,只道:“你要杀我?”

“杀你?”月见荷摇头,“那也太便宜你了吧。”

朱雀自知已无力抵抗,干脆问道:“那你想怎样?”

月见荷松开弓弦,惊时箭朝着朱雀的心口飞去,冷声道:“你害我丢了一颗心,那你自然是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心脏离体,朱雀痛得尖叫,摇晃着翅膀重重地跌落在雪地上,它不甘心地喊道:“那那个人呢?那个一剑捅进你心口的人呢?你要放过他吗?”

“当然不会了。”月见荷手上捏着朱雀血淋淋的心脏,脸上去在微笑,“该算的账,该了结的因果,一笔都不会少。”

她回过头,恰好佛子拎着渡尘剑从风雪中走来。

“好久不见了,齐悯生。”

佛子微笑:“是好久不见了,小荷。”又感慨道,“原来只有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月见荷轻轻冷笑,“当然了,刻骨难忘。”

“那你现在要对我做什么呢?”佛子说道,“你如果要杀我的话,我是不会还手的。”

说着,便将剑尖对准自己,剑柄递给月见荷。

月见荷没有接,她垂头望向伏藏之渊,下面的怨力依旧汹涌,佛子站到她身边,也同样垂头望着伏藏之渊。

忽而,月见荷问道:“你当年捅我一剑的时候,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吗?”

佛子沉默不语。

月见荷继续道:“我早说过,唯有打开登仙道,才能将这种名为怨力的东西引离归墟,可惜,你并没有信我。”

雪又大了几分,佛子弹出一道剑气进入伏藏之渊,数息过后,怨力并没有如他所料被消解,反而更强盛了。

为何会如此?他想不通。

“你准备杀了我吗?”佛子问道。

这一次,沉默的人换成了月见荷。

少顷,她眨了下眼睛,将睫毛上的雪花眨落,才说道:“当年烬渊之地一事,你已经还清了大半,杀了你,并无意义。”

“你不恨佛子,难道不恨齐悯生吗?”他问道。

月见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向他提问:“齐悯生,你觉得一与万,谁大谁小呢?”

齐悯生沉默后说道:“如果是一千年前,我会坚定地告诉你,依然是‘一’大,到现在我只会说一与万同样大。”

月见荷还在问:“但当牺牲一个人便可以救数以万计的人的生命时,你依旧认为一与万同样大吗?”

佛子:“但她无辜。”

月见荷:“那一万个人也很无辜。”

佛子:“但那一万个人的无辜并不是由这个人造成的。”

月见荷冷笑出声:“原来你也知道啊。”

佛子说:“抱歉。”

没有人的生命注定是要为了他人牺牲的。

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去剥夺他人的生命,除非那个人自愿。

这是他悟了数百年的佛道终于悟出的结果。

“你会恨我吗?”他再次问了一遍。

月见荷懒得看他,指着伏藏之渊说道:“那现在,还你去解决完成一与万的矛盾的源头了。”又道,“我确实该恨你,但我已经懒得恨了,我的人生用不能重复活在这场梦魇里。但我依旧讨厌你,我收回诅咒你永世不能成佛的话,但我并不会得道成佛。”

佛子怔怔抬头,复杂的目光落在月见荷脸上,片刻后,说道:“我明白了。”

他不再有所留念,纵身跃入伏藏之渊中。

月见荷冷漠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奇怪地想着,分明她应该恨他的,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她又不合时宜地想到霁明珏,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天空中的雪停了。

月见荷仰头看着这片虚假的天空,突然听见身后的呼喊。

“月见荷,你让我进来!”

霁明珏疯狂拍打着她设下的结界,握着芙蕖剑准备强行破开时,月见荷回头朝他笑了下,轻轻说道:“这个结界是我以本名物设下的,你强行破开的话,我会受伤的。”

霁明珏急忙收回剑气,灵力逆行使他唇角溢出一抹鲜血,又极快地被衣袖擦去。

他双眼通红,气得胸膛起伏,“你说好的,会让我陪着你走到时间的尽头,如果你食言的话,我会永远恨你。”

月见荷回望了他一眼,仰头看着逐渐崩裂的天空。

天空破开了一道口子,脚下的大地在剧烈地颤抖。

月见荷抬手化出十二支惊时箭环绕在她周身,以抵御砸下来的天穹。

忽而想起那句话,“登仙道打开时,归墟会下雨。”

她回头看着霁明珏,笑着对他说道:“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感受到因替命咒带来的生命流逝,霁明珏缓缓闭上眼,握紧了手中的无时之箭,再睁眼时脸上一副坚决的表情。

无论如何,他都要陪在她身边。

箭随心念而动。

在天空大雨落下的同时,他出现在了月见荷面前。

“我爱你。”他说道。

遮天蔽日的暴雨倾泻而下,视线中唯有连绵不断的雨线,和霁明珏被雨水打湿的脸。

泪水与雨水混杂在一处,已分不清味道。

他撑开伞,替她挡去倾泻而下的大雨,挡住正在崩塌的天。

月见荷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她在在一片雨声中突然听见了,属于活人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砰砰”。

万籁俱静,唯有心跳不休。

“我爱你。”她说道。

天空停止了崩塌,云涯的雪开始融化,最后随着雨水一起汇入冰河之中。

无望海重新迎来了它的源流。

月见荷抱住霁明珏,她又笑又哭地说道:“霁明珏,我长出一颗心来了。”

霁明珏也听见了,那颗因爱而跳动的心脏,此刻正不断地诉说着。

爱他。

【作者有话说】

一与万的辩论灵感来源于《孟子公孙丑上》“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以及经典电车难题等。由于本文是纯感情流,所以没做过多延伸。

还有一章尾声就完结了,有些没解释完的放在下一章啦。

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