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汛期 九寸迂 111001 字 1个月前

第61章 安静 是哥最喜欢的那首歌。

听见这句话的刘定淮先是大笑。

这人笑了很久……

最后边笑边说:“行, 那爸爸等你消息。”

“谢了。”陆知回刚准备挂电话。

在电话那头的刘定淮又说:“哎净说这些虚的,什么谢不谢的, 为人父母嘛,这是我应该做的。”

陆知回笑着骂了句“滚”,挂断电话回了卧室,换好衣服后,他坐在床边戳了戳方听询的脸,这人眯着眼睛看他,迷糊地“嗯”了声,问道:“你要出门了?”

“对,店里的事还有好多,过两天还要去盯装修,”陆知回在方听询身上轻轻拍了拍,“睡吧,等会儿醒了给我发个消息。”

出门后的陆知回先去办了银行卡,把卡号发给刘定淮后, 又去了药店。

他买了些感冒药,准备给方聆间带去。

快走到哥家里的时候, 他收到了刘定淮转过来的钱。

这笔钱足够开店了,甚至还能给请来的员工发好几个月的工资,陆知回当场给刘定淮发了条语音:“谢了, 等我这边好点了就把钱还给你。”

过了一会儿,刘定淮也回了条语音:“不用,我就是有点钱, 当我投资你的,好好干啊儿子。”

什么儿子不儿子的,刘定淮就是个大傻子, 说给钱就给钱,还给这么多,陆知回本来只想着够出装修尾款就行,后面要用的钱可以慢慢挣。

他现在本来就是在Memory上班,怎么说也是有一份工资的……虽说这钱,是方听询给的。

陆知回看着屏幕,打字回复刘定淮:一定的。

他收起手机,往方聆间家里走,这一路上,空气都是闷热的。

天气预报说,这场雨会出现在下午,之后的半个月里,也不会再看到太阳。

走到方聆间家门口的时候,陆知回都在出汗了。

他提着药,站在门口敲门,方聆间来得有些慢,陆知回先是听见有脚步声往门口来,后是听见哥的咳嗽声。

门被打开的时候,咳嗽声也消失了,他只看见哥望着他笑。

接着,客厅的空调凉风吹到他身上。

“哥,我给你买了感冒药。”陆知回把药放到餐桌上,打开袋子把药一盒盒拿出来,告诉方聆间这些药该怎么服用。

“我喝过药的,你不用担心,”方聆间的声音有些哑,“你刚才听见我咳嗽了?”

“嗯,你好像咳嗽好几天了,”陆知回问,“哥,你去医院看过没,干脆我现在陪你去一趟。”

方聆间无奈地笑了笑,问他:“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我看过,还没到中午,医院还没下班。”陆知回说。

“但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到了还要挂号,挂完号又得等,”方聆间笑着问他,“还没等看上呢,医院就要下班了。”

陆知回还在犹豫,哥说得确实没错,但他总觉得,这件事需要坚持。

看一下总归还是会安心得多,照这样一直咳下去,就算没什么大问题,喉咙肯定也会受不了。

方聆间看出了他的犹豫。

“我吃过药的,就是好得慢而已,”方聆间说,“真的不用担心,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这个病到底严不严重,我心里都明白。”

哥都这么说了,陆知回也不好再劝什么,他最后只说:“身体最重要,有任何不舒服的一定要去医院。”

方聆间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哥这次教他做的菜都比较复杂,学的时间有些久,当他吃完饭离开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雨中的江城被雾笼罩,整个城市都成了灰色调。

陆知回办完店里的事,刚好从江边路过。

江水也在雾中,一眼望过去都看不见头。

长达半个月的雨天就这么来了,陆知回每天都会去哥那里学做菜,但他一直没见过姚起秋,按道理说,这人不应该这么多天都不出现。

陆知回在做菜的时候问了一句,方聆间说:“起秋这几天很忙,没什么空。”

今天的哥好像没什么精神,也可能这只是陆知回感觉错误。

他笑着说:“我还以为姚起秋得天天黏着你呢,他成天嘴上都是哥哥哥哥的。”

“是吗。”方聆间也跟着笑起来,随后突然转身,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陆知回连忙把菜盛进盘里,匆忙地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接着就赶紧去拍方聆间的后背。

他轻轻拍着,一边拍还一边问:“哥,你还好吗,我等会儿没什么事,我们去医院看看,就看一下,看一下更放心,你这感冒都拖了好久了。”

这次难道也是错觉?

陆知回总感觉……哥身上有些烫。

夏季的衣服本来就薄,就算是隔着一层,都还能摸出那种烫手的温度。

“哥,你是不是发烧了?”陆知回皱起眉,“家里有体温计吗,量一量。”

“没有发烧,是厨房里太热了,”方聆间说,“对了,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了,我这边要忙起来了,我没空再教你,自己都没空吃饭,估计就只能点外卖凑合一口。”

“行,”陆知回想了想又说,“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你最近身体也不好,还是要多休息。”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方聆间问他,“设计这方面,你能不能帮忙?”

哥这句话听不出一点看不起的意思,反倒更像是逗小孩儿玩的语气。

“帮不了,”陆知回看了眼厨房,又说,“那我过来给你做午饭,行不行?”

“真的不用了,”方聆间摆摆手说,“听询都没这么盯着我,你也别总觉得我这不行那不行的,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

陆知回沉默了。

他并不觉得方聆间是个处处需要帮助的人。

也不会觉得方聆间什么事都办不好。

陆知回只是想多帮帮他。

因为他是方听询的哥,因为他也叫方聆间一声哥。

方听询太忙,没办法事事顾得上,姚起秋这段时间也忙得很,陆知回反正有空闲,他只是想着,能够帮忙照顾一下哥。

“想什么呢,”方聆间看着他,“还是想来?”

陆知回点点头。

方聆间又说:“真的不用担心。”

“那好吧……”陆知回说。

平时离开,方聆间只会把他送到门口,今天,哥和他一起进了电梯。

在电梯里,哥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他边上。

电梯下行到一楼,哥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方聆间在他撑开雨伞时开了口:“听询从小就有压力,他总是想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我知道的,他想让我别那么忙,想让我歇一歇,但我也很想让他歇一下,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子。”

“我会劝一下的,但你也知道,他不愿意在店里请员工,”陆知回说,“但我会帮他,哥,你放心。”

“谢谢你,知回。”方聆间的样子,看着真的很疲惫。

他脸上甚至都没有什么血色,就连此时出现在嘴角的笑都显得勉强。

“不用谢我,哥,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陆知回走进雨里,又冲方聆间挥挥手,“快回去吧,记得吃药啊哥,不行就去医院看看。”

方聆间没有回应,只是挥了挥手。

陆知回听了哥的话,第二天没有去他家学做菜。

第三天也没去,但他胡编了一句话。

陆知回给方听询说,他本来是要去店里盯装修的,结果在去店里的路上碰见了方聆间。

他说:“哥的感冒好像挺严重的。”

说完这句,陆知回又说道:“你问问哥,问问他好点没。”

方听询当时就打了电话过去,但半天没人接。

电话是方聆间回过来的。

他说他挺好的,感冒早就好了。

方聆间又说:“我这几天太忙了,手机都没怎么看。”

“要注意休息,”方听询说,“别太累了。”

当时的方聆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嗯,快忙完了,很快就能休息了。”

天气预报是准的。

至少在这次汛期里,准到不行。

这几天的雨真的太大了,洗好的衣服晾一夜也不会干得彻底,空气中都带着潮湿,陆知回每天夜里都是听着烘干机的噪音入睡,就连梦也跟着变得混乱。

他梦见江面的白鹭,盘旋不下。

又梦见一辆川崎,他好喜欢这辆车。

对啊……这辆车去哪儿了?

他围着这辆车一直转啊转,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他看见远处亮起闪电,雷电缠着暴雨一起到来,雨水把他全身都淋湿,最后,他的周围突然出现了江水。

江水越来越高,江水淹没城市,江水也吞了他。

接着,他听见了哭声。

撕心裂肺的哭声。

陆知回猛地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黑暗。

心跳还在提醒着他,刚才那个令人绝望的梦。

陆知回深呼吸一口气,突然,房间里响起手机铃声。

还没平复的心跳再一次被这动静吓一跳,陆知回坐起身,往床头柜上面看,响起的手机是方听询的。

屏幕上显示,打来电话的人是姚起秋。

陆知回按下接听键,把手机递到方听询耳边,说了句:“姚起秋打来的。”

“嗯,”方听询明显都没睡醒,他打了个呵欠,问电话那头的人,“什么事?”

“不早了,醒醒吧,咱俩都好几天没去哥那边了,今天去一趟。”也不知道是姚起秋的声音大,还是方听询的手机声音大,陆知回都没开扬声器,但他句句都听得清楚。

“行,我马上就起床,”方听询说完这句也没动,就连眼睛都没睁开,“我去买菜买水果,你先去哥家里等着,我等会儿就和陆知回一起来。”

“知道了,最后一句不用说,我已经默认你会带他来了,”姚起秋“啧”了声,“赶紧的吧,我先过去了啊。”

方听询“嗯”了声:“好,我马上就起。”

电话挂断,方听询还是躺在那里没动,陆知回那种不踏实的感觉依旧没有停下,他碰了碰方听询的后背,说道:“起来了,你不起我可起了啊。”

“起,”方听询现在坐起来了,“你怎么比我还着急,今天肯定也是下雨,开车过去很快的。”

确实,今天也在下雨。

但今天的雨太大了,具体有多大呢。

就像是这半个月里剩下的雨,全部都赶在了今天。

这一路上,交通也令人糟心,车走走停停,陆知回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在超市在买菜的时候,陆知回就一直催着方听询。

买水果时,陆知回又开始催。

结账时,陆知回心底的不安简直快要溢出去。

刚出完钱,方听询就收到了姚起秋发来的消息,他说他已经到了,但敲门没人应。

方听询让他自己开门就行,又不是不知道密码。

姚起秋回了个:你不懂,那种有哥给我开门的感觉,简直太好。

方听询看着消息笑了笑,没再回复,他和陆知回提着一大堆东西走到车边,又把这些水果蔬菜什么的放进后备厢。

上车后,方听询的手机自动连接车载蓝牙,车内响起音乐,这首歌,是陆知回上次在Memory演出的那首。

是有徐因和杜序,有他和姚起秋一起演出的那首。

是哥最喜欢的那首歌。

车缓缓行驶,接下来,他和方听询大概又要面对好几个红灯。

但还好,这个地方已经离哥家里很近了。

距离哥的家还剩一条马路,陆知回看见前方依旧是红灯,下一秒,他手边的屏幕突然有了变化。

屏幕上的音乐播放界面消失,跳出一个来电显示。

电话是姚起秋打来的。

“帮我接一下,”方听询朝陆知回抬了抬下巴,“这人肯定又要催,你就说我们马上就到了。”

陆知回“嗯”了声,按下接听键。

这次,姚起秋没再咋咋呼呼,这通电话,开头就是安静的。

方听询“喂”了下,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方听询,”姚起秋的声音哑着,过了几秒,他又喊了声,“方听询。”

“怎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车内空调太冷了,方听询突然觉得浑身发凉,“是有什么事吗,你怎么了?”

“方听询……”姚起秋还是这么一句。

“到底怎么了,”方听询的声音大了些,“到底什么事?”

“哥、哥他,”姚起秋的声音变得更哑,“哥他……没有呼吸了。”

外面的雨好像更大了,前方红灯转绿,方听询盯着眼前的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62章 盒子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除了雨声。……

车速没有变化, 方听询也没有变化。

姚起秋那句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方听询瞥了屏幕一眼, 挂断通话。

陆知回心底的不安肆意扩散,他突然想到那个令他感到不安的源头——噩梦。

接着,他又想到梦里那个撕心裂肺的哭声。

“听询。”陆知回偏头望过去,不放心地喊了声。

“嗯?”方听询问他,“怎么了?”

这一下子,陆知回突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

你还好吗?

你别难过。

你别害怕。

你还有我。

……不行,都不行。

这些话,一句都没用,没有一句是现在能说出口的。

他看着方听询说:“没事。”

“嗯,”方听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话语气也没什么反常,“别把姚起秋的话往心里去,他做事就是毛毛躁躁的,除了文身, 他对别的事都没什么耐心。”

“是吗,”陆知回说, “原来是这样。”

他能感觉出,方听询有些不对劲。

但这人现在,却又表现得很平静。

“是啊, ”方听询打转方向盘,车也缓缓驶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不过也没事, 我们马上就到了,等我们到了之后,就带着哥去医院看看。”

“好……”陆知回顿了顿, 又说,“我们一起带哥去医院。”

方听询没再说话,他把车开进停车位,解开安全带,下车。

陆知回跟在他边上,和他一起去后备厢拿东西,又提着那些东西往电梯方向走。

上行按钮被点亮,红色显得格外刺眼,电梯停下的层数有些高,他们站在这里等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当电梯终于到达一楼,他们走进去,方听询按下楼层。

电梯开始上行,方听询也开了口。

他说:“我们是不是买太多了,肉啊菜的今天都吃完好了,水果就放进冰箱里。”

“好。”陆知回说。

“今天买的这条鱼很新鲜,你还别说,那家卖鱼的生意真好,我们去买的时候,就剩这最后一条了,”方听询说,“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们去得太晚,毕竟都这个点了。”

电梯门打开,方听询先一步走了出去。

但他走得有点慢,甚至还在门口愣了一会儿,陆知回跟着走出去时,差点就被电梯门夹住。

“应该是,”陆知回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放到左手提着,他握住方听询的手腕,轻轻捏了捏,“下次我们早点去,买最新鲜的第一条鱼。”

“那么多鱼,你怎么知道哪条最新鲜?”方听询问他,“你还会看这个?”

“不太会,”陆知回看着他这样子,心里止不住地难过,“没事的,听询,没事的。”

“肯定没事啊,你干吗这副表情,”方听询对着他笑了一下,“进去吧,哥和姚起秋肯定都等急了。”

陆知回说了句:“好。”

接着就被方听询带着往前走。

站在门口时,方听询抬手就要按门铃,陆知回喊了他一声,说道:“你按密码吧,估计哥他们在忙,不一定能听见。”

“对,你说得对……”方听询的手停在门把手附近,过了一会儿后,那串数字终于被他按出来。

门开了。

他打开门,却站在原地不动,方听询突然对陆知回说:“我想去楼下抽支烟,你先进去。”

“听询……”陆知回看着他,最终选择接过方听询手上提的那些东西,“那你去吧。”

“嗯。”方听询往客厅里看了眼,哥家里安静地不像话,“那我抽完烟再来。”

陆知回“嗯”了声,看着他离开。

说实话,姚起秋刚才那句话来得太突然,陆知回其实也没反应过来。

这一路上,方听询都没表现出什么不对劲,陆知回不敢问也不敢说,他也怕是自己听错。

陆知回走进门,把手里那些东西放上餐桌,犹豫一下后,又把这些东西全部放进了冰箱。

接着,他往方聆间房间看了眼。

哥房间的门是开着的。

冰箱门被关上,陆知回慢慢往那边走。

走到房间用不了几步,但陆知回走得慢,可他就算是再慢也没用。

迈出下一步后,陆知回走进了哥的房间。

他先是看见坐在床边的姚起秋抬起了头,接着就看见了那个躺在床上,闭着眼的方聆间。

“我以为……哥是睡着了,”姚起秋看着陆知回,开口慢慢说着,“我叫了他好几声,我说,哥,哥,你昨晚睡得很晚吗,怎么还在睡啊,但他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心里发慌啊……我太害怕了,你知道吗陆知回,我伸手去碰哥,他没有体温,他好冷,我以为是空调温度太低了,所以我又伸手了,我想看看哥还有没有呼吸……”

陆知回没有说话,姚起秋却变得越来越激动。

“我喊了他好多次,我一直喊‘哥’,我一直一直在喊他,但他不理我,”姚起秋看向床上的人,他伸手摸了摸方聆间的头发,“陆知回,要不你来叫哥起床吧,他是不是生我气了,气我好几天没过来找他,我真的太忙了,我想着多挣点钱,把文身店的规模扩大一下,专门做出一块区域给哥,到时候他就可以去店里待着,我也能每天都看见他。”

陆知回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也明白了。

哥确实是出事了。

还是那种,无法改变结果的事。

“哥不会怪你。”陆知回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现在心口堵得慌,说话都变得困难。

“哥肯定是怪我了,肯定是,”姚起秋抬头再次看向陆知回,“你快叫啊,你多喊两声,你问问哥,为什么一直不理我……”

陆知回没有喊,因为他听见了开门声,接着就是脚步声。

是方听询来了。

他回头看过去,方听询的视线停在方聆间身上,过了一会儿,方听询往床边走。

“方听询,”姚起秋也站起身,他什么都不说了,只是一直喊着,“方听询……”

方听询走到床边,他蹲在哥边上,伸手去握哥放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

他喊了声:“哥。”

“方听询,”姚起秋的声音开始哽咽,“方听询……”

“哥。”方听询突然站起身,他掀开被子,俯下身去搂方聆间,最后,他把方聆间背到身上。

“你去哪儿?”陆知回拉住了他。

“去医院,”方听询看着他,“我开车去,很快的。”

“我陪你,”陆知回跟着他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回头看向那个愣在床边的姚起秋,“走啊!”

姚起秋瞬间回神,听声音,他是哭了:“来了,我来了,等我一下。”

他们一起下了电梯,在电梯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去医院的路上,也没有人说话。

车是姚起秋开的,方听询抱着方聆间坐在后面,陆知回靠窗坐着。

他一直都在注意方听询的反应,可这人什么都不说,只是抱着方聆间,有时候还会轻轻晃晃怀里人的胳膊。

这一路上,依旧是堵得不行,今天的雨真的是太大了,大到窗外有什么都看不清。

陆知回不知道他们距离医院还有多远,也不知道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他突然想到,他们出门时没拿伞。

外面的雨这么大,要是这雨能停一停就好了。

可惜,直到车停下,雨都还没有要歇会儿的意思。

方听询快速打开车门,背着方聆间下了车,他先是在雨里快步走,走着走着,他突然想到,哥不喜欢雨天,下雨天的时候,哥也不喜欢出门。

于是,他跑了起来。

他跑得太快,甚至有好几次,哥差点就要从他背上掉下去。

但还好,陆知回每次都会从后面帮忙拖住。

方听询在雨声中听见了陆知回的声音,他说:“听询,进前面那栋楼。”

视线往上看去,这栋楼上有几个字,这些字方听询都认识,但他现在却有些无法理解这些字的意思。

既然陆知回说进去,那就进去好了。

方听询跑得更快了,他走进那栋楼后,浑身都开始发冷,医院开了空调,他身上本来就湿透了,被空调风一吹更是冷得不行。

他被冻得打了个冷颤,背着方聆间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去哪里。

方听询往两边看了看,小声喊了句:“知回。”

“这里,我在这里,”陆知回走到他眼前,“怎么了?”

“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要去哪里?”方听询顿了顿,问道,“我要大喊吗,我要怎么喊……救救他,救救方聆间,救救我哥……我要这么喊吗?”

“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陆知回看了眼站在边上的姚起秋,说道,“你也是,在这里别动,我去找医生。”

姚起秋微微点了点头,方听询说了声“好”。

他站在那里真的没再动,但他一直在和方聆间说话。

方听询说:“哥,对不起,我今天出门出得急,忘记带伞了。”

背上的人是不会有回应的。

但方听询还是在说着。

他又说:“哥,是我不听话,是我不懂事,我应该多去陪你,我应该听你的话,少忙工作,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后来,他又说了好多话,带着愧疚的,带着埋怨的,带着疑问的,带着……迷茫的。

姚起秋眼眶都红了,但他也没哭,他站在方听询边上,牵着方聆间的手。

姚起秋说:“哥,你的手太凉了。”

医院可真吵,吵得方听询头疼,那些吵闹声混着雨水一起灌进他耳朵里,麻痹了他的听觉。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除了雨声。

后来,陆知回来了,还带来了医生。

接着,哥被带走。

又过了一会儿,也可能过了好久。

现在的方听询,已经感知不到时间的变化了。

他只看见陆知回手里多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张纸,陆知回就拿着那张纸对他说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但他听不见,一句都听不见。

他只能听见下不停的大雨,脑子里也只剩下雨声。

然后啊……他们等到了好几个人,这些人带着他们和方聆间离开,再然后。

方聆间成了好小一个。

只有盒子那么小了。

今晚七点,Memory没有营业。

今晚七点,方听询把哥抱在怀里,回了家。

第63章 退化 他该怎么办呢,方聆间该怎么办。……

他们一起回了方听询家, 进了家门又走进卧室,方听询一句话都没有说, 也不肯放开怀里的骨灰盒。

陆知回有些担心,方听询现在这状态,非常不好。

他整个人都变得麻木,像是对外界失去了一切感知,做任何事情都只能拉着他,带着他。

不然,方听询就只会站在原地。

就像现在。

他们淋了雨,浑身都是湿的,陆知回喊了他好几次,让他换件衣服。

陆知回说:“听询,换件衣服吧,你先把手里的东西给我拿着。”

方听询没有反应,姚起秋站在边上叹了口气,打开衣柜, 从里面拿出三套衣服丢床上:“我们两个先换,换完再给他换。”

也只能这样了, 外面的雨实在是太大,他们身上的衣服被打湿的都能拧出水。

陆知回快速脱下身上的衣服,随手从床上拿了一件衣服换上。

姚起秋速度也快, 他换好后立马拿起床上那件剩下的衣服,对陆知回说:“你先把骨灰盒拿走,然后把方听询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说得这么简单, 其实他们两个心里都清楚,方听询是不会松手的。

他们试了半天,方听询最多只愿意松开一只手, 换衣服的时间是用得久了些,但还好,方听询身上那件湿衣服总算是被换下来了。

忙完这件事,姚起秋靠在衣柜边上扯了扯衣领,估计也是热得不行了。

陆知回则是拉着方听询一起坐到床边,慢慢给他吹着头发。

方听询头发长,想吹干也需要一些时间,吹风机被调成合适的温度,陆知回边吹边轻搓着头发,搓着搓着,他觉得还不如拿把梳子来梳,这样还能避免发丝缠在一起。

刚站起身,陆知回就和姚起秋对上视线。

姚起秋还在扯着衣服,他身上穿的那件衣服领口本来就有些低,被扯了两下后,领口位置就又往下移了点。

下一秒,陆知回看见了姚起秋胸口的文身。

他愣了一下,问道:“你有文身?”

“嗯?”姚起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指着自己胸口说,“你说这里?”

“嗯,刚才看见了,好像是一条线?”陆知回说,“没太看清。”

“确实是文身,你没看错。”姚起秋把衣领往下拽了一下,胸口的图案也变得更加清楚。

陆知回看了看,问他:“你这是纹的什么?”

“神经线,”姚起秋说,“坏掉的神经线。”

这句话说出来,方听询也抬头望了过去,但他什么都没说,怀里的骨灰盒也被抱得更紧。

“我其实不太信这些,真的不信,但我是个纹身师啊……我觉得,纹身师的文身,应该是对自己而言最有意义的,”姚起秋深吸口气,说道,“所以我纹了这个,我想着,要是能把哥身上的坏神经转移到我身上,那哥就能好起来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陆知回总觉得,姚起秋对哥的感情,好像有些太超过了。

更何况,他和方聆间也不是亲兄弟。

“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哥。”姚起秋说道。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像是疑问句,反倒像是在说出一个事实。

紧接着,姚起秋看向方听询怀里的骨灰盒,又说道:“我确实喜欢方聆间。”

他这次没有叫“哥”,而是叫着“方聆间”。

陆知回确实不太会劝人,他“嗯”了声,转身离开房间,去拿梳子。

等他吹干方听询的头发,又把吹风机给了姚起秋。

陆知回在吹风机的噪音里沉默,他一直看着方听询,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最后一个吹干头发的人是陆知回,当他把吹风机收好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陆知回点了外卖,他拉着方听询走到客厅,坐在餐桌前。

他和姚起秋劝了又劝,方听询依旧是和听不见一样。

不吃饭也不行,陆知回干脆自己吃一口,就喂方听询一口,刚开始还能喂进去一些,到了后面,方听询就不张嘴了。

他抬眼看向陆知回,微微摇摇头,随后又垂下视线,继续盯着怀里的骨灰盒。

“哥后面的事情……估计得再等等,”陆知回又试着喂了两口,依旧是喂不进去,他看向姚起秋又说,“等过两天再说吧,方听询现在需要时间缓缓。”

“那我先看看公墓什么的,遗照也需要准备,”姚起秋嚼了嚼嘴里的饭菜,有些艰难地吞下去,“方听询这边,就麻烦你多照顾一下了。”

“会的,”陆知回说,“方听询这边,交给我就好。”

吃完饭,姚起秋又在餐桌前坐了一会儿,他什么都不干,就是看着方听询怀里的骨灰盒,陆知回也在一边坐着,低着头,不说话。

他知道的,现在的他们,各有各的心事,但他们都同样难过。

哥是很好的人,他总是很积极,还爱笑,这样一个阳光乐观的人,怎么会……

怎么会选择自杀?

陆知回倒是希望这件事是他的猜想,但医院的医生说,方聆间之前去过医院,那个时候,他的肺就出了问题。

方聆间没有选择住院,开了药也没喝,他选择回家,选择把这个病拖下去。

刚开始只是咳嗽而已,他明明有那么多次都听见了哥的咳嗽声。

要是那个时候,他带着哥去了医院,盯着他做完检查,盯着他喝药,会不会……那个咳嗽就只会是个小感冒。

陆知回不可能不怪自己,他也不明白,哥为什么知道自己生了病,却不治疗。

这些事是想不明白的。

这件事的答案,也不会再有人告诉他们了。

快到零点的时候,姚起秋终于站起身,他没说话,走到门口打开门就离开了。

陆知回的视线从门口移到方听询身上。

现在的方听询不再是坐着了,他偏着脑袋,把头靠在桌面。

方听询不说话,也不笑。

偶尔会眨眨眼,抱着骨灰盒的手也会抬起轻拍两下。

这个动作,就好像是和以前那样,轻拍着方聆间的肩膀。

发出暖色光的吊灯照着方听询,照上他还未扎起的长发,在这种颜色的灯光下,按道理说,方听询应该会被染上点温暖。

但此时的他,只剩下悲伤了。

方听询的脸色并不好,很憔悴很疲惫,陆知回甚至都觉得,这一天过去,方听询瘦了。

瘦了好多。

人当然不会瘦得这么快,会有这种想法,全是因为陆知回对他的心疼。

方听询是那么一个矫情的人,他以前就会哭,情绪上来后也容易红眼眶。

但这次,他没哭,他就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矫情鬼竟然不哭了,这样的方听询,让陆知回心疼到不行。

现在也该休息了,方听询跑了一整天,还没怎么吃饭,水也没喝一口。

要是再不休息,矫情鬼的身体就要垮了。

陆知回带着他回到卧室,让他躺在床上。

“睡一觉,”陆知回蹲在床边,握着方听询胳膊,轻声说,“睡一觉起来就会好些了。”

现在的方听询还是听不见陆知回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他躺在了床上。

房间里关着窗户,窗帘紧闭,空调也开着,因为他感觉到了凉意。

方听询眨了眨眼,房里的灯暗了下去,接着,床头灯亮了起来。

他并不困,也不饿,更不会渴。

就连他的五感都在退化。

首先退化的是视觉,太远的东西看不清,太近的东西不想看。

接着是听觉,周围的一切都成了静音,除了雨声。

在这之后,是嗅觉,他闻不到其他味道,因为在空气里,全都是医院的气味。

直到现在,他都没放开过怀里的东西,他不觉得胳膊发麻,手的存在也快要感受不到。

方听询觉得,这大概也算是触觉的退化。

最后是味觉。

陆知回喂他吃饭的时候,他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可能是真的没味道,也可能是他没注意。

现在最重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事。

而是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呢,方聆间该怎么办。

他没有哥哥了,户口本上只有他一个人了。

也不对,他还有哥哥,哥哥还在他怀里。

方听询只想到了这里,他眨了眨眼,听着耳边的雨声。

他感觉,自己脑子里都是雨水,这些雨水会越积越多,最后将他淹没。

雨水大概是真的越来越多了,他耳边的雨声变得越来越大,方听询感到浑身发冷,那些雨水好像都成了江水,漫到床上,很快就要把他吞噬。

他就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方听询想着,他好像快死了。

现在的他,应该挺不对劲的,因为他看见了陆知回。

这人蹲在床边,一脸心疼地望着他。

陆知回一直在说什么,但他读不懂唇语,或许,陆知回是想让他睡觉。

很晚了吗,都已经到了要睡觉的时间吗。

方听询突然想到,哥以前经常对他说,熬夜不好。

可他本来就是开酒吧的,不熬夜不现实。

所以哥又说,那你一定要睡够了。

这句话的后面,往往还会跟着一句:“一定要记得吃饭,我给你送的饭要及时吃,不要吃冷饭,要记得加热。”

他今天听了哥的话,没有吃冷饭,陆知回喂给他的饭都是热的。

今天的他也不会熬夜,毕竟他现在都已经躺在床上了。

可是……哥。

你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念叨我了。

要是我现在不睡,你会不会突然出现说我几句。

方听询眨了一下眼睛,眼前的陆知回皱起了眉。

紧接着,他看见陆知回朝他伸出手。

这只手覆上他的眼睛,方听询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黑。

怀里的东西被他抱得更紧。

他在心里想着,哥,晚安。

第64章 川崎 记住了,我真的记住了。……

现在是汛期最猛的时候, 大雨连着好几天,船都停航, 江上只剩飞鸟。

方听询也好几天没有出门,他的耳朵里除了雨声,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陆知回这几天除了在家里陪着方听询,就是出去忙开店的事,每到那个时候,他就会联系姚起秋,让这人去帮忙看一会儿方听询。

他每次在外面做什么都是急匆匆的,回去也是着急得不行。

陆知回希望方听询能早点好起来,但事情并没有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

在今晚,方听询生病了。

他先是不停地干呕,接着就开始呕吐,这几天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也都是酸水。

陆知回吓得不行,他拉着方听询往外走, 但这人明显不想出门,每次一走到门边, 就会停下。

他探了探方听询的额头,是凉的,应该不会有事。

于是, 他换了床单,带着方听询又回到床上躺着。

陆知回坐在床边说:“你先躺着,我去给你找药。”

说了也是白说, 这么多天了,他知道的,方听询根本就不会回应他。

但陆知回还是会说。

假如下一句就能得到回应呢。

抱着这种想法, 陆知回和以前那样,对他说了一句又一句,就算没有回应,陆知回也会一直说下去。

床上的方听询依旧是没有反应,应该是太过于难受,他吞咽一下,侧着身子深呼吸一口气。

陆知回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站起身去了客厅。

他拿出药盒,从里面找出对症的药,检查完有效期后,又把说明书看了一遍。

陆知回接了杯温水,泡好药后,回到卧室坐到床边,他用单手搂住方听询,把人搂进怀中。

杯子里只有半指高的药,方听询喝完却用了好一会儿,还好这个药是颗粒的,不然,花在喝药上的时间只会更久。

喝完药,他带着方听询站起来,去了侧卧。

陆知回把他放到床边坐下,说道:“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把房间收拾一下,马上就来。”

方听询应该能明白,因为他是边说边比画的。

虽说侧卧和主卧离得很近,但陆知回还是不放心。

没办法一抬眼就看见方听询,是会让他感到心慌的。

陆知回收拾得也快,床单什么的刚才已经换好了,他现在只需要把地面清理干净,再把脏的被单被子放进洗衣机。

忙活完这些,陆知回带着方听询回到卧室,重新躺下,他说:“听询,你想喝粥吗?”

方听询吐成这样,肯定会饿。

这人在白天就没怎么吃饭,最多就吃了半碗,还是陆知回喂了又喂,好不容易才吃下的。

像这样下去,方听询就真的要垮了。

可方听询没有反应。

“白粥,”陆知回又问,“要放糖吗?”

方听询还是没有反应。

“那放点吧,哥说你喜欢放糖的粥。”陆知回说完这句,方听询突然有了反应。

他看见方听询眨了眨眼,接着又看向怀里的骨灰盒。

然后,陆知回看见他点了头。

“我马上就去,”陆知回笑着说,“很快的,你等我。”

嘴角是笑着的,但陆知回的鼻子是酸的,他抬手蹭了蹭眼睛,用力呼出一口气,眼泪没空去等他,在这人站起身时,泪水早就落了下来。

他蹭走那滴泪,又说了句:“马上,马上。”

陆知回快步走到厨房,半路还差点摔一跤,煮粥的过程也是鸡飞狗跳,先是米多了,接着又是水多了,倒走一部分水的时候,米又和水一起从指缝跑出去。

这下好了,米又少了。

明明哥都教过他,他也都记住了。

怎么还会办成这样。

好不容易捣鼓完这些,陆知回可算是把粥给煮上了,煮粥需要的时间有些长,他估计着,等方听询睡一觉起来刚好能煮熟。

忙活一通,陆知回也没顾得上喝一口水,他站在客厅听了一下,卧室里是安静的,他刚准备趁现在去喝口水,然后就回卧室去陪着方听询。

可还没等他走到冰箱前,方听询的呕吐声就从卧室里传了出来。

陆知回连忙转身,当他回到卧室,看见的就是蜷缩在床上的方听询。

他想要拉着方听询坐起来,碰上这人胳膊后,第一个感觉到的就是温度。

方听询身上很烫。

他担心是自己没摸准,干脆低下脑袋和方听询碰了碰额头,最后又用手心手背换着在方听询额头上试了又试。

确实是很烫,他没有感觉错。

“你发烧了,”陆知回半跪在床边,把方听询搂进怀里哄着说,“是不是很难受?我们去医院看看,好吗?”

方听询没有反应,任由他带着往门口走,但当陆知回打开门的那一刻,方听询往后退了一步。

“要去医院,”陆知回劝着他,“你生病了,我们去找医生看看,好不好?”

陆知回难得这么有耐心,他轻声劝着方听询,说了好多好多话。

他说:“我们就去看一下,医生说没事,我们就回来,不打针也不在医院久待,行吗?”

他又说:“你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答应了,那我们现在就出门。”

说是这么说,要是方听询不肯走,陆知回也不会拽着他出去,他们就这样在门口耗了好一会儿,陆知回没了办法。

他沉默了几秒,说了句:“听询,你这样……我真的会害怕。”

他很害怕,非常。

毕竟方聆间是这么离开的,他不希望方听询也是这样。

千万不要。

陆知回带着方听询走到沙发边坐下,找出体温计给他量上。

客厅的窗户是开着的,一直都有风吹进来,趁着体温还没量好,陆知回先去阳台上关了窗户。

外面的雨还是很大,他刚打开纱窗,就听见了比刚才更大的雨声,真奇怪,纱窗竟然也能挡住一部分声音。

接着,陆知回伸出手把窗户关上,就这几秒的时间,他的手上落下无数滴雨水,雨声也在此刻被彻底隔绝。

做完这件事,陆知回又回了卧室,他快速换好床单,拿着换下的脏床单被子去了阳台。

阳台上响起了烘干机噪声和洗衣机转动声,陆知回站在原地,叹出一大口气。

“把体温计拿出来给我看吧,已经量好了,”陆知回走到方听询身边坐下,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回应,所以他又说,“来,让我看看。”

陆知回拿出体温计看了眼。

三十九度多。

他碰了碰方听询的额头,放好体温计后连忙起身去拿退烧药,喂药倒是没那么困难,药喂到嘴边,方听询就会张嘴,喂完药后,陆知回又让他喝了大半杯水。

“那我们现在去房间睡觉,”陆知回扶着他站起来,“睡一觉起来,就不会再发烧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会不会成真。

大概,是陆知回在安慰自己。

他带着方听询躺到床上,刚准备扯着被子盖上,突然,他和床上的人对上视线。

方听询现在的眼神不再那么迷茫,他盯着陆知回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哥的感冒好了吗?”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陆知回完全没有头绪。

他回了一句:“你先睡觉。”

“我问你,哥的感冒好了吗?”方听询又问。

方听询到底能不能听见他说的话?

陆知回不知道。

之前他在医院说的那些话,方听询有没有听进去?

陆知回也不知道。

那个时候在医院,他已经把医生说的话全都告诉了方听询,姚起秋也在边上听得清清楚楚。

可方听询现在又问了。

陆知回看着方听询,他们对视着。

大概是希望这个回答能赶紧来,方听询伸出一只手拽住陆知回的衣服,轻轻晃了晃:“你说啊,哥好了吗?”

“哥……没好,他的病情拖严重了,最后是病得太厉害才离开的。”陆知回边说边注意方听询的表情。

但方听询没什么反应,甚至连个皱眉都没出现。

“听询,你别总憋着,你有什么话都可以给我说,”陆知回蹲到床边,碰了碰他的手,“不用拽这么紧,我不会走。”

方听询这次难得有了回应,他真的松开手,但还是什么都不说。

看见方听询成了这样,陆知回这几天也是愁得吃不下睡不好,他现在终于有了反应,就算是这么一点点……

陆知回看见了希望,也有了更大的期待,他多想方听询下一秒就能好起来。

于是,他握住了方听询的手,这只手被他轻轻捏着。

陆知回在等,他在等方听询接下来的反应。

可时间一直在往前走,方听询也没有再好一点。

陆知回偏着头,靠在他手边,接着又搂起方听询的肩膀。

他让方听询的脑袋压在自己头上,接着又一下下地摸着方听询的头发。

“听询,你别这样,”陆知回说,“哭出来吧,哭出来就会好的。”

方听询身上还是烫的,陆知回探了探他的额温,又拍拍他后背。

“你还有我,还有姚起秋,我们都很担心你,”陆知回说着说着,声音也变得哽咽,“所以啊,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两个人的脑袋挨在一起,陆知回能感觉到方听询滚烫的呼吸,接着,他的脸上落下眼泪。

方听询的眼泪压着陆知回的太阳穴往下流,这眼泪就跟流不完似的,一直在往下落。

这是一次没有任何声音的哭泣。

陆知回心疼得难受,方听询的泪水全都落在他的脸上,一滴一滴的泪水成了一道又一道。

“没事的,”陆知回把他搂得紧紧的,“没事了。”

终于,方听询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小,他说:“哥撒谎了。”

“什么?”陆知回问。

这次,方听询的声音变大了:“我说,哥撒谎了,我以前就让他去医院做康复做心理咨询,但他不去,每次都说在忙,就连其他的借口都不肯找,只说忙,我问他能不能等明天再忙,哥就说不行。为什么不行?凭什么不行!”

陆知回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声地“嗯”了声。

“哥比我年纪还小,还爱撒谎,”方听询沉默几秒,又说,“他还是个很不听话的人。”

“我听见了,我知道了,”陆知回轻声哄着,抬手蹭了蹭方听询的眼角,“还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说,别憋在心里。”

可在这之后,方听询不说了。

他只是一个劲地哭,但这次,他哭出了声音。

这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哭。

方听询本来还以为,他最大的那场情绪已经发在了陆知回离开那天。

这件事,是他想错了。

他最大的那场情绪,应该是在今天。

方听询的难过无法用言语说出来,就算是痛哭一场,也无法让他好受多少。

但他该成长了。

不是年龄上的成长,而是人生的成长。

他要在这个汛期里学会面对生死别离,学会接受,学会长大,学会坚强。

最后再学会走出阴影。

这个汛期还有好几个月,在汛期结束后,方听询大概会好些。

方听询不是哭累了才停下哭泣的,而是因为呕吐才停下的。

他要吐的时候推开了陆知回,但床单还是没逃过。

“没事,我再换,”陆知回扯了两张纸,帮他把脸上擦了擦,“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拿床单来换,马上就回来。”

但他这次没有马上回来。

因为他没在卧室里找到干净床单,那几个衣柜被翻了个遍,愣是连个床单影子都没看见。

侧卧也被找过了,依旧是没有,他甚至还去客厅柜子看了看,床单没看见,但他找到一把钥匙。

陆知回拿着这把钥匙看了看,准备去问方听询,这把钥匙是不是房门钥匙。

如果是,那这把钥匙能打开那间被锁住的侧卧吗。

那间被锁住的侧卧里,会不会有床单。

带着这些问题,他拿着钥匙走进主卧。

方听询应该是哭累了,连被子都没盖,就这么缩在床边睡着了。

陆知回把钥匙放进口袋里,站在床边慢慢扯走方听询身下那点床单,他把被子铺在床上,又轻轻推了推方听询,好让这人能往中间睡点。

今晚的洗衣机都没怎么歇,烘干机也是吵了大半夜。

陆知回站在冰箱前喝了一大杯水,他重新打开窗户,又在客厅坐了会儿,外面的雨声闹得他头疼,风一阵阵往身上吹,却无法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他站起身,口袋里的钥匙响了声。

差点就把这件事忘了。

钥匙被拿了出来,他走到那间被锁住的侧卧前站着。

接着插进钥匙,转动。

门开了。

这间房肯定被锁了很久,空气中那股潮湿的味道就足以证明,陆知回打开房间的灯,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张摆满东西的床。

最显眼的,就是床上那个全盔。

陆知回坐到床边,把头盔拿起来看了看,接着又看向其他东西。

他本以为,方听询早就把这些东西丢了,没想到方听询不仅没丢,还收得好好的,衣服都被放进了压缩袋,从外面就能看出来,全都叠得整整齐齐的。

压缩袋被打开,陆知回把衣服一件件地拿出来,有的衣服他以前很喜欢,但现在已经不会穿了。

还有的衣服,在记忆里的出现频率就很低。

大概是因为这些衣服他本来就不爱穿吧。

但很快,陆知回就意识到,这个想法只是他以为。

当他一样样看这些东西时,那种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头疼再次找上门,脑子里也一下子涌进无数片段。

那些他以为已经被想起来的记忆,其实都是不全的。

在那些记忆里,缺少太多细节,乍一看是很完整的,但经不起任何推敲。

也是,他之前本来就没有记忆,再次想起,也只会觉得那些就是全部,哪会怀疑这些记忆全都是片段。

脑海里的记忆仍在不停播放,被陆知回丢失的那些年终于逐渐变得完整。

画面的最后,他看见了那辆川崎。

川崎停在Memory门口,店门紧闭着。

陆知回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Memory的营业时间,方听询竟然还没有过来。

他那天正好休息,在家里待着也无聊,还不如去店里帮忙,谁知道方听询压根就没来店里。

方听询那天可是很早就出门了。

陆知回也是个直接的人,既然想知道答案,那就问呗,问问就知道了。

他给方听询打了电话,准备问这人什么时候去店里。

可在电话接通后,陆知回并没有好好说话。

他开头第一句就说得不好听:“稀奇啊方听询,你怎么没来店里呢,Memory在你这里不是最重要的吗?”

他听见电话那头的方听询深呼吸一口气,问道:“你在店里?”

“你开门了吗,我怎么就在店里了,”陆知回说,“我在店门口站着,我想看看你几点能来。”

方听询沉默几秒,说道:“你在店门口等着,我马上就去店里。”

“这都过了好几个小时了,你干嘛去了?”陆知回其实是想好好说话的,但脾气一下子上头,他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你不是一直都把Memory看得很重要吗,我让你休息一天你都不愿意。”

“你先在门口等着,我等会儿来了再说,”方听询再次深吸一口气,“行吗?”

隔着屏幕无法看见,那就只能通过语气来判断对面人的情绪。

陆知回只觉得,方听询很不耐烦。

“回家说,不用去店里,已经很晚了,”陆知回说,“姚起秋他们也来了,但我让他们先走了,所以,你没必要再过来。”

对面的人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后,方听询说:“没必要?”

陆知回都还没开口,方听询接着说道:“行吧陆知回,你要么在店门口等我,要么,你就先回去。”

和方听询在一起的日子里,陆知回一直都是那个被惯着的人。

方听询从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

一次都没有。

但今天,方听询偏偏这样做了。

“我回家,你也是。”说完这句,陆知回挂了电话。

他现在不想和方听询再多说一句。

要是再这么说下去,他们肯定会吵架。

可陆知回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他拿着手机在店门口来回走,走得心烦意乱。

陆知回往店门口的监控看了眼,拿起川崎后座上放着的那个头盔戴上。

接着,他骑上摩托车,点火给油,很快就到了家。

他在餐桌前坐着,盯着门口,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每当脚步声出现,陆知回都会盼着这个声音是方听询回来的脚步声。

可惜,每次都不是。

耐心已经到了极限,陆知回又给方听询打了电话,这次,方听询没接。

方听询竟然没接。

陆知回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他再次按下那串号码,等待音响起,终于,这通电话被接听。

“回来没?”陆知回没给方听询开口的机会,他现在只想问这个问题。

也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方听询也说得干脆:“不回,准备去店里。”

“马上回来,你别想去店里。”陆知回现在是什么感受呢?

他挺害怕的。

满满的安全感正在溜走,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他想着,方听询下一句就要哄他了吧。

可他听见方听询说:“你真有意思,我不去店里去哪里,我去哪里你也要管。”

陆知回都蒙了,在这一瞬间,他好像不认识方听询了。

紧接着,他又听见方听询说:“你又生气了?你在生什么气,气我这次没哄你是吗,我不能有自己的情绪?你和我说话就不能好好的,别一上来就这么冲吗?”

方听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戳在他心口上。

好奇怪,那么熟悉的人怎么会变得这么陌生。

陆知回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他现在只感到害怕,但比害怕更多的,是委屈。

方听询怎么成了这样。

听询不是最温柔的吗?

陆知回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说什么,但他想要抱抱方听询。

他想要问问方听询,听询,你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

“怎么,不说话?”方听询今天真的很反常,他怎么一句赶着一句,“你是不是又想摔门就走,今晚回不回来,几点回来啊,我要等你吗?”

这就是翻旧账吧。

陆知回以前会用这招,方听询每次都会很耐心地给他解释。

每一次都会。

没想到,这次用这招的人会是方听询。

“方听询,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再继续谈下去了。”这是陆知回沉默半天,想出来的一句话。

“谈下去”这三个字,只是在说此时这种状况。

现在的他们不适合沟通,也无法沟通。

陆知回也是在今天才意识到,当身份对调,原来以前的自己是这么不讲理。

“分手?你是不是想说这两个字。你在家等着,我马上回来,分手原因是什么,我们两个好好说说。”这是方听询给他的回答。

陆知回愣了一下,方听询终于答应要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他还能继续忍受自己,因为他还爱着自己,因为他也害怕。

方听询会和他一样害怕吗?

“哦,你现在知道回来了?”陆知回又开始在言语中寻找安全感,“我要是不打这个电话,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这次,安全感没有回归。

因为方听询一句回复都没有。

陆知回“喂”了声,接着又“喂”了好几声,电话那头确实没再有回应,他把手机拿离耳边,放到眼前。

屏幕上哪还有什么正在进行的通话。

方听询早就把电话挂了。

什么意思?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听询是受不了他了?

行。

电话又被拨了过去,方听询没有接。

当下一个电话被拨过去时,陆知回听见了一个新的回答。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一句话给他听得浑身都不对劲,手机被他攥得紧紧的,陆知回一直控制着自己别把手机扔出去,干吗和手机过不去啊,手机多可怜啊。

妈的手机可怜我不可怜?

我可去你的吧!

手机落地了,还带着沉闷的响声。

陆知回也终于在这一声闷响后,找回一丝冷静,他深呼吸好几次,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捡起手机。

他没检查手机有没有出问题,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眼前那扇门才是他现在最该注意的。

陆知回收起手机,就这么站在餐桌前,一直盯着那扇门,他是挺生气的,但他也确实挺胆小的。

他怕方听询会真的不回来,他怕自己的情绪不能得到回应,那些大小声的发泄就和一拳打上棉花一般。

不痛不痒。

他怕方听询不再对他笑,怕方听询不再温柔。

其实陆知回最害怕的,是方听询会不再爱他。

要是方听询知道他现在怕成这样,会不会笑话他。

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中,门外再次出现脚步声,陆知回的那颗心都快要蹦出去。

这次会是方听询吗?

这次,一定要是。

门外响起指纹解锁声,陆知回的心先是变得踏实,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皱着眉,看向走进来的方听询。

陆知回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看着凶不凶,大概挺凶的……但他现在也不好去镜子前照照。

“说吧,分手理由,我在听。”方听询进门后直接说了这么一句。

他拖出一把椅子,坐下。

陆知回现在得微低着头,垂下视线去看方听询。

分手?

从头到尾,这两个字就没从他嘴里说出来过。

“没什么好说的,而且,我也没说‘分手’这两个字。”陆知回看着他说。

“说吧,我看你好像忍了我很久,就算你不说‘分手’这两个字,你想表达的意思不也就是这样吗?”方听询笑起来了,这个笑,好讽刺。

“是我又说错了什么话吗,还是我对哪个客人笑了一下,又或是,你只是单纯想闹一闹?”原来在方听询眼里,他就是个无理取闹的人。

又或是,单纯想闹一闹。

这句话多有意思。

方听询对他竟然有这么大的意见,那这人怎么不说?

憋在心里就留着在今天说?

陆知回现在是真的忍不了了,他拿起头盔,把心里的害怕和烦躁一起发泄了出来。

餐桌上的东西被他用头盔全部扫到地上,果盘里的水果掉了一地,还有个苹果滚到了门口,抽纸落地倒是没什么动静,水杯紧跟着抽纸,落下后还弹起一下,接着就是他拼了一半的积木。

积木受不了这么摔,落地的一瞬就散了架。

最后,陆知回松开手,头盔也摔落在地。

各种声音涌进他的耳朵里,陆知回看向方听询,他想看看,方听询现在是什么表情。

这一眼看过去,陆知回的火气直往上飚。

他看见方听询笑了一下,但这个笑容只出现了一瞬。

有什么好笑的,方听询到底在笑什么?

陆知回吼起来了,他问方听询:“方听询,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他妈忍够你了,我他妈只想揍你!”这句话后,方听询动了手。

一拳过去,陆知回愣住了。

脸上是火辣辣的疼,他这下子也矫情了,因为他心里也是火辣辣地疼。

方听询是疯了吧,还敢和他动手!

于是,陆知回还手了。

他和方听询从没闹成这样过,他们不应该打起来。

他以前总觉得,方听询不会发脾气,动手就更不用说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而且方聆间也给他说过。

当时哥是这么说的,他说:“听询从小就很乖,在学校也没惹过事,脾气好性格开朗,真不是我在夸他,听询真的很好。”

但现在,很好的方听询正在揍他。

他现在能确定,哥说的都是真的,方听询真的没打过架。

因为方听询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全都是瞎揍,踹也是乱踹,但疼是真疼。

方听询的拳头又要过来,陆知回瞬间握住他的手腕,踹了这人一脚。

紧接着,陆知回捡起了地上的头盔,他不想再继续打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但方听询似乎并不想停下来,陆知回皱眉问他:“还要继续是吗,我真的受够你了。”

受够你了,方听询。

你要是一开始就对我有那么多意见,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允许我的行为。

最后又说,那些行为叫无理取闹。

“你受够我了?我才是受够了你!”陆知回听见方听询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刚准备转身就走,现在这种情况,他们都应该冷静冷静。

可方听询又开口了,他说:“分手吧,分。”

陆知回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以前爱说这两个字的人,明明是自己。

现在,这两个字竟然从方听询嘴里说了出来。

陆知回不知道该怎么办,那种失去安全感的巨大冲击令他感到眩晕。

他需要呼吸,需要冷风。

需要出去透透气。

在他走出门的那一刻,陆知回想着,骑车出去遛一圈好了。

方听询说什么是他的事。

反正他没同意。

什么分手不分手的,他是不会同意的。

他要永远和方听询在一起,他只想和方听询在一起。

川崎在公路上飞驰。

离主城区越来越远。

风吹在他身上,却没有让他冷静多少,陆知回总觉得,吹向他的每一阵风里,都带着独属于江城的闷热。

这种闷将他用力包裹,令他无法顺畅呼吸。

于是,川崎停下了。

陆知回摘下头盔,仰头深呼吸一口气,他没有连接蓝牙,所以,就算是手机响了也不会知道。

他今天和方听询闹成这样,方听询肯定会说点什么,陆知回这次不想再闹了。

只要有台阶,他马上就会下。

紧接着,他拿出手机,点亮屏幕。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手机右上角,手机果然还是被摔坏了。

有一角已经暗了下去,但还好,不影响使用,但屏幕上除了时间显示,一条消息都没有。

陆知回有些不相信,想着会不会是手机被摔出了暗伤。

于是,他在短信和聊天软件里来回切换,依旧是一条消息都没有。

最后,他又点进通话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方听询竟然没给他打来一通电话,也没发来一条消息。

心里那股子火越烧越旺,头盔被他随手往后视镜上一挂,川崎再次带着陆知回往前飞驰。

这次,川崎又驶过了好长一段路,这个位置已经快要驶出江城,他现在不再需要控制车速,两边的树木以更快的速度从他身侧擦过。

陆知回在疾驰的风中深呼吸,没戴头盔的呼吸是畅快的,就连空气中的泥土味都变得更加浓烈。

川崎在这种气味中再次停下,他拿出手机,上面依旧是没有任何消息。

方听询这次真是心狠,竟然连一句话一个标点符号都没说。

手机被带着怒气的架上支架,这一下子夹上去,陆知回直接被气笑了。

谁能想到,手机本来只暗了一个角,夹上支架后,直接暗了一大半。

当时他买支架就怕夹得太松,行驶路上要是把手机甩出去就不好了,但现在他发现……太紧也不好。

陆知回恼火得不行,他觉得全世界都在和自己对着干,包括这个该死的支架。

就在这时,一滴雨落到他脸上,天边出现闪电。

他突然想到,方听询说过,汛期里,天气是说变就变的。

人一旦不顺心,就会有更多事冲上来添堵,就像现在,天气也在和陆知回作对。

川崎再次向前行驶,雨变得越来越大,这场雨仿佛也在发泄情绪。

短短几分钟,地面就已经积起了水。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陆知回往屏幕上瞥了眼,电话是什么什么淮打来的。

毕竟手机黑了大半,能看见几个字就已经不错了。

在他认识的人里,名字里带这个字的,也只有刘定淮了。

他伸手胡乱在屏幕上蹭了两下,接通键被戳了好几次,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刘定淮好像说了什么,但风声和雨声太吵,川崎的速度也太快,陆知回根本就没听清。

他大声问了句:“怎么了!”

刘定淮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传出来,依旧是听不清楚,终于,川崎被放慢速度,陆知回问他:“到底什么事?”

“你家里人又来找我了,”刘定淮估计也是被陆知回这态度弄得不耐烦了,“你他妈干吗呢,耳朵聋了吗听不见我说话啊?哎哟我操,你那边怎么还在打雷啊?”

“听见了,你他妈到底什么事,”陆知回的声音更大了些,“没事就挂了!”

“有事有事有事哎哟大哥我有事啊!”刘定淮的语速越来越快,“你到底在哪儿啊,过得好不好啊,会不会饿死啊?我是真的担心你,你又没什么心眼子,在外面会不会被别人把裤衩子都骗没了啊……”

“你放一万个心,”陆知回说,“我身上根本就没钱,还有,我他妈不傻!”

“我是说你没心眼子,谁说你傻啊——”刘定淮的话都还没说完,陆知回就挂断了电话。

这次电话挂得挺顺利的,比刚才接电话要快不少。

倒也不是因为陆知回戳屏幕有多用力,而是因为这雨实在是有些太大了。

雨水落在屏幕上,滑落造成的操作比手指触碰都要灵敏。

陆知回也懒得再管,他按熄屏幕,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在夜晚,周围的建筑并不好分辨,在雨夜,只会变得更加看不清。

当前方出现岔路口,陆知回毫不犹豫左拐。

川崎驶进一条土路。

雨实在是太大,大到这条土路成了泥水路,陆知回紧皱着眉,他想着,早知道就不往这边来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陆知回是带着期待看向屏幕的。

但可惜,打来电话的人,是他爸。

他没打算接这个电话,接通电话的是雨水。

雨滑落的时候误触到了接听,男人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了出来。

“你到底回不回家!”

又是这种语气,又是这个问题。

陆知回都懒得再回答。

男人又开了口:“不说话?陆知回,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这样不懂事的!要么你就回来,要么你就给我死外边!”

陆知回依旧是不说话,电话那头又换了个人。

这次开口的,是他妈。

女人稍显温柔点,但她说出来的话同样带着不满。

她说:“知回,别闹了。我们培养你这么多年,虽说你确实没那么优秀……但你怎么说也是我们儿子,家里的产业总不好给别人。”

陆知回已经不想继续听下去了,雨水像是明白了他的心思,下一秒,电话被滑落的雨水挂断。

雷声轰隆,眼前再次变得模糊,陆知回觉得,今天真的是很糟糕的一天。

他再次擦去脸上的雨水,眼前变得清晰,他看见不远处出现一座桥。

川崎不停往前,那座桥离他越来越近,这座桥……好像很熟悉。

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不对劲。

桥边那个警示牌不见了。

雨声中还混着水流声。

在这么大的雨中,所有事物都只能看个大概,所以,陆知回并不知道前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只知道,这条泥水路变得越来越难走,直觉告诉他,赶紧回头。

川崎调转方向,但下一秒,陆知回整个人都往左边倾斜。

泥水路里大概是有块石头,这块石头挡了路,让掉头的摩托车失去平衡向前冲去。

陆知回被川崎带着上了桥。

他现在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不对劲的地方并不是消失的警示牌,而是桥。

这座桥本来就没什么高度,上涨的水流早就把桥淹了。

水流的冲击力并不小,他愣是被冲下了桥,沉入水中。

他听见川崎碰撞的声音,大概,在油箱左侧刻着的名字也会被剐蹭掉。

接着,他的头也磕上了什么东西,是石头吗?

不知道。

陆知回只觉得挺冷的,水流将他紧紧包裹,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只觉得好累,想好好睡一觉。

最后,他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道声音说:“汛期雨季,谨慎通行,记住了吗?汛期里,一定不要过来这边。”

记住了,我真的记住了。

我没想过来,我准备掉头就走的……

那道声音笑了笑,问他:“那你现在是不是该回来了?”

是,我马上就回来了。

很快的。

可是,这个声音是谁?

想不起来了,但陆知回好难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但他总觉得,这种难过,是抱歉。

对不起啊,我还是没听话。

对不起……

陆知回深吸口气,坐在床边哭了好久,以前的自己真的太不听劝,认为所有事件都是概率问题。

世界那么大,这种事不该会这么凑巧,就发生在他头上。

但偏偏,他像个笑话。

但还好,他现在回来了,只是久了点,迟了些。

原来,记忆在这里等他。

原来,他把记忆寄存起来了,方听询也帮他好好保管着。

四年前的自己犟得没了边,被方听询惯的不行,但现在,他能理解四年前的自己。

方听询是他这二十几年里,遇到的最好最好,最无可替代的人。

同时,方听询也是他心里那个最高最亮最不可触碰的月亮。

从未被爱过的陆知回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样。

“爱”这个字,是方听询教给他的。

是偏爱是宠溺,是无条件信任,是唯一。

没有安全感的他一次次去确认爱意的存在,于是,宠溺成了纵容。

失去记忆的那几年里,陆知回每天都在成长着。

他独自成长,独自理解,重新定义“爱”的意义。

现在的他,和以前确实有了不同。

或许是他又长大了好几岁,也可能是他已经到了能够理解“爱”的年龄。

特别是在今天,“爱”的意义又变得更加具体。

爱就是,尽管失去记忆,也会依旧爱你。

也不知道方听询在这几年里发生了什么。

陆知回突然想到,上次Memory碰到闹事的客人。

那次的方听询看着不像是没打过架的样子。

至少比上次打他的时候,要有方法得多。

是Memory在那之后又碰到过闹事客人?还是方听询只是单纯练了练?

练这玩意儿干什么……用来打他吗?

也行。

他确实该打。

以前的他不懂事成那样,方听询忍了又忍,最后也就对他动了一次手。

方老板真是太温柔了。

这样温柔的人,却不能被温柔地对待。

想到这里,陆知回心底又泛起心疼。

这次,他说什么都不会再离开,绝不会。

第65章 别怕 “你又要走?”方听询问道。……

陆知回把床上的东西全部归位放好, 起身走出侧卧,反锁房门, 放好钥匙。

一切又成了最初的样子。

就像这扇门从未被打开过一样。

他去阳台看了眼烘干机,距离烘干结束还剩下五分钟。

在这五分钟里,陆知回先是去厨房看了眼粥,接着又回到卧室看了看方听询。

估计是快退烧了,方听询出了好多汗,身上那件衣服也被汗水浸透,摸着都有些凉。

这件衣服不能再继续穿下去了,陆知回去浴室打湿了方听询的毛巾,拧干后回到床边。

流汗太多,身上肯定是不舒服的,房间里还开着空调,要是像这样下去一直不管,陆知回担心他会越病越严重。

陆知回的动作不敢太大,生怕会把方听询吵醒, 这几天他本来就没怎么睡,就算是睡着也会惊醒, 现在他好不容易睡一觉,肯定是多休息一会儿更好。

可方听询是蜷缩着睡的,怀里还抱着骨灰盒。

陆知回只能擦到他的后背和脖子, 衣服也没办法帮忙换。

做完这些,手里的毛巾也变凉了。

他又回到浴室打湿毛巾,再回来帮方听询擦脸上的汗。

忙完这些, 他又重新给方听询量了体温。

陆知回估计错了,方听询这个体温,压根就没有要退烧的意思。

收起体温计后, 陆知回连忙去阳台拿出烘干好的床单和被子,就和之前那样,他一点点把方听询往前推,然后再把床单慢慢往床上铺。

但床单还没铺完,方听询就被他弄醒了,是直接坐起来的那种清醒。

并不是陆知回用的力气大,就他用的那点力气,能把方听询推动一点就不错了。

方听询会醒过来,是因为他睡得太沉,手无意识地放开。

身体也就放松那么一瞬,但大脑还在紧张着。

怀里的东西因为他的松手正在滑落,这种感觉令他感到害怕。

坐起来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哥!”

骨灰盒再次被抱紧,方听询大口大口喘着气,头晕乏力,呼吸也很困难。

方听询又哭起来了。

他就跟这汛期一样,一直下着雨。

陆知回看见方听询成了这样,瞬间变得手忙脚乱,他扯来几张抽纸,不停地给方听询擦着眼泪。

他说:“我在,我一直在的。”

这句话可能没什么用,因为方听询依旧哭得没有停下。

陆知回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他想着,方听询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哭成这样该怎么办,这得喝多少水才能补回来。

方听询需要多久才能好起来。

“我没有哥哥了,”方听询靠在陆知回肩膀上,哭湿了他的衣服,“我再也不会有哥哥了,不会有了……再也不会。”

亲人离世是最心痛的事。

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陆知回能为方听询做的,就是陪在他的身边,接受他的情绪,让他有个地方能够发泄。

只要还能表达情绪,只要还能吃饭喝水。

只要这样,陆知回就不会那么担心。

他更害怕的是方听询不吃不喝不说话,不睡觉只发呆,不哭也不闹。

所以没关系的,哭再大声都没事,喊出来也没事,至少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陆知回以前听过一句话,那句话说,时间会冲淡一切。

他以前真的相信这句话。

但现在,他对这句话产生了怀疑。

方听询和方聆间之间的感情是很深很深的。

陆知回以前听方听询说过,他说,方聆间是亲人,是哥哥,是爸爸,是妈妈,是老师也是朋友。

没了奶奶后,方聆间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生命中“唯一”的存在,谁都不想让这种存在离开。

说实话,陆知回无法和方听询感同身受,毕竟方聆间在他生命中只是哥哥,这种哥哥和方听询生命里的“哥哥”不一样。

这两种感情的深厚程度也不同。

方听询的伤痛,是比陆知回还要重无数倍的。

他不知道方听询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场阴霾,走出这场汛期。

他只知道,后面还有很多事在等着方听询。

哥的后事还没处理完,这些事情,他没办法替方听询去做。

有些事,方听询总得学着自己慢慢接受。

人生啊,就是得这样一步步走下去,每一步都是未知的,你没办法去做什么,只能带着那些意外接着往前走。

但以后,他不会再让方听询一个人走下去。

方听询的眼泪没有停下,陆知回一下下轻拍着他的后背,问他:“热吗,我帮你把头发扎一下,好吗?”

在此刻,什么安慰都是无用的。

方听询只需要知道,他会一直在。

不会再离开。

方听询在他肩膀上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热。”

“那我帮你扎一下头发,”陆知回揉了揉他的脑袋,“等我一下,我去找头绳。”

方听询“嗯”了声,在陆知回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又叫了他一声:“陆知回。”

“嗯我在这儿,”陆知回蹲下身子,抬手蹭了蹭他的脸,“怎么了,你饿不饿,粥熟了,是甜粥,我给你盛一碗过来,好不好?”

方听询点点头,陆知回站起身,快要走到门口时,方听询又叫住他。

依旧是那句:“陆知回。”

“嗯,我在这里,”陆知回冲他笑了笑,“我先去找根头绳,然后给你盛一碗粥,很快就回来,很快的。”

方听询真的哭了太久,他的眼眶都红着,眼睛也有些肿。

这几天下来,方听询真是瘦了不少,他只是坐在床上,陆知回却觉得他很累很累,快要倒下了。

方听询眨了眨眼,眼睛大概是过于酸痛,他又偏头用胳膊压了压眼睛。

终于,方听询说道:“好,那你快点。”

“一定,等我。”陆知回笑着对他说。

想到方听询还在卧室里等着,他手上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快,他先是找到头绳圈到自己手腕上,接着就去厨房盛了半碗粥。

陆知回担心方听询一个人在房间待着会害怕,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会把动静弄得稍大些,好让方听询知道,他只是在客厅,并没有走很远。

他端着粥回到卧室,方听询还是在床上坐着不动。

陆知回先把粥放到床头柜上,又扶着方听询站起来:“床单还没铺好,你等一下,我很快的。”

刚站起来没两秒,方听询就靠着衣柜蹲了下去,陆知回从没想到过,他铺床单的速度还能这么快。

铺好床单后,他走到方听询边上,坐到他旁边。

“把头偏过来一点,我帮你扎头发,”陆知回把手放上他侧脸,带着这人偏过头,“好,就这样,先别动。”

扎头发这件事,对陆知回来说还是有些生疏,他手边也没有梳子,只能先用手抓两下。

方听询的头发都是湿的,还湿了不少。

陆知回想着,干脆拿吹风机过来,先帮他把头发吹干再扎起来。

可他刚站起身,方听询就抬起了头。

“你又要走?”方听询问道。

他的声音都是哑的,尾调还带着哭腔。

“你头发被汗打湿了,我去拿吹风机吹一下,你现在还发着烧,头发湿着不太好,”陆知回又蹲下来,他用双手捧着方听询的脸,小声说,“我就在家里,不会出门的。”

记忆中的方听询不停出现在他脑子里,那个总爱笑着的方听询和眼前这个满眼都是伤痛的方听询重叠。

陆知回心里堵得发慌,他轻轻捏了捏方听询的脸,又往前凑近,在方听询额头落下一吻。

“不要害怕,”陆知回和他额头相抵,“听询,别怕。”

“我怎么可能不害怕……”方听询说这句话时,整个人都有些颤抖,“你别去了,直接把头发扎起来就行。”

“可是——”陆知回话刚说了一半。

他想说,可是这样不行,头发还湿着,你也还病着。

下一秒,方听询加大抵额头的力度,打断了他的话。

陆知回没来得及反应,被方听询抵得往后仰,就快要倒在地上。

“你就这么想走,你就非要走吗!”方听询低着头,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说陆知回还是在说方聆间,“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为什么!”

“没有没有,”陆知回连忙说道,“我不去了,我哪里都不去。”

他站起身子走到方听询身后,蹲下来慢慢帮他扎着头发,他想着,既然方听询不想吹头发,那就只能把头发扎得高高的。

那样的话,后面的头发还能干得更快些。

没有梳子全靠手薅,陆知回这个头发是扎得又丑又高。

“扎好了,”陆知回说,“有点像冲天炮……”

方听询听见这三个字愣了一下,他说:“哥以前也这么说过。”

那天他买了一大堆东西去哥家里,太阳大温度高,等他走到的时候,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

方听询当时就瘫在沙发上吹空调,一点都不想再动。

方聆间坐在边上碰了碰他,说道:“你把头发扎起来就不会这么热了,最好是用吹风机再把头发吹一下,免得感冒。”

方听询摆摆手,说:“不想动,等会儿再去。”

“那我来,”方聆间找出一根头绳,冲他笑着,“哥来,你坐好就行。”

有人帮忙当然好,方听询立马坐直身子,说道:“那就谢谢哥了。”

方聆间当时也没用梳子,就用手拢了拢头发。

他的手会偶尔抖动抽搐,扎头发的速度自然不会很快,扎出来的头发也不会好看。

“不怎么好看,”方聆间自己都笑了起来,“真难看啊……像冲天炮一样。”

方听询抬手摸了摸头发,说道:“我都不用看,只用摸就能想象出来,很好看啊,哥扎的头发是最好看的。”

想哥。

想方聆间。

方听询的眼眶又在发酸,头晕也变得更加厉害。

他喊了声“陆知回”,又说:“你说……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陆知回说:“没有,你很好。”

“我不好,”方听询说,“我好后悔,我没有好好陪着哥,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带他去,好多事没和他一起做,好多话没和他说……在他生病的那几天里,我为什么不去找他。我不是个好弟弟,我也不配当他的弟弟。”

“你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觉得自己不好……”陆知回顿了顿,又说道,“那几天,哥是故意避开我们的,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什么意思?”方听询回过头,看向陆知回。

“前段时间,哥教我做了菜,他让我自己学就行,别告诉你和姚起秋……那段时间哥就生了病,我劝过他,让他去医院看看,我还买了药,我真的劝过,你相信我……”陆知回握住他的胳膊,跪在他眼前,“后来我还给你说过,我说,哥感冒了,让你问一下他有没有好些,你还记得吗?之后……哥就说他要忙几天,让我别去他家了——”

“然后呢,你就真的没去?”方听询的声音在颤抖,“是吗?”

陆知回点了点头:“是……”

“知道了,”过了好一会儿,方听询对他笑起来,“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为什么?你在怪我?”陆知回依旧跪在那里,语速也变快不少,“我知道我错了,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这件事,但、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会告诉你。”

“没有再来的机会了,我也没有怪你,你没错,我是在怪我自己,”方听询还是在笑着,“我才是这件事里,唯一的错误。”

“你不是什么错误,”陆知回说,“你是最好的,你什么错都没有。”

“说出这种话,你自己会相信吗?”方听询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睁眼时,眼眶又泛起红,“走吧,你走吧陆知回,我不会再好了,我就想一个人待着,行吗?”

“我不走,”陆知回死死地盯着他,握住他胳膊的力度也大了些,“你又要分手?”

“分手?”方听询说,“我们根本就没在一起过。”

“你骗我,我们在一起过,”陆知回看着他说,“而且,四年前你说的那句分手,我没有答应。”

第66章 和好 这不就是分手吗?

方听询看了他好久, 似乎是在琢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手腕上的力度再一次加大,方听询没忍住皱了皱眉:“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陆知回犹豫几秒又说,“但不是全部。”

方听询问他:“是怎么想起来的?”

“突然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陆知回说,“可能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吧。”

“那你记不记得,你当时是因为什么失忆的?”方听询又问。

“没,”陆知回说,“就是这部分想不起来。”

陆知回就怕方听询问这个。

他根本就不敢说,自己是因为骑车出的事。

骑车就算了,出事的地方还是在那座桥上。

方听询以前明明就告诉过他,不要过去。

最重要的是,那辆车还是方听询送给他的。

现在这种情况,陆知回觉得,这件事还是瞒着比较好。

但他现在光是想到摩托车就会犯怵,更别说骑车了……陆知回自己也不知道, 他能把这件事瞒多久。

方听询没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喝粥吧, ”陆知回指了指床头柜,“放在那里有一会儿了,肯定都冷了, 我没盛多少,你先吃,吃完了还想吃的话, 我再去给你盛。”

陆知回撑着地面站起来,走到床头柜边用不了几步,但他腿有点麻, 走得也慢,当他终于站到床头柜边,端起那碗粥时,方听询开了口。

他说:“可我们已经四年没有联系了,这不就是分手吗?”

“不是分手,因为我当时没答应你,”陆知回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端着粥坐到方听询对面,舀起一勺吹了吹,又喂到方听询嘴边,“我不同意分手,四年前不同意,现在也不同意。”

“可我们——”方听询后面的话被粥堵住了。

“喝粥,别说话,”陆知回一口接一口的往方听询嘴里喂,压根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不同意,你说什么都没用,你如果一定要分手,那我就缠着你,我从早到晚都缠着你,让你一看见我就烦。”

“那我——”方听询刚张开嘴,一勺粥又立马被喂进嘴里。

“那你什么,你说什么都没用,”陆知回把最后一口粥喂进方听询嘴里,“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我们没有分手,也不可能分手。”

“你——”方听询这句话又被打断了,但这次不是被粥打断的。

毕竟,那半碗粥已经喝完了。

这次打断方听询的,是陆知回的吻。

这个亲吻没持续多久,当这个吻结束后,方听询也没再说话。

因为陆知回说:“别说话了,你要是再说一个字,我就会亲你一下。”

方听询没了招,显得有些无奈。

“还喝粥吗?你这几天也没怎么吃饭,锅里还有一些,”陆知回说,“想喝的话,我再去给你盛一点。”

方听询点点头,陆知回笑着站起身说:“那你等我。”

那一锅粥全都被方听询喝完了,这几天下来,他肯定也是又饿又累,现在终于肯好好吃东西,陆知回心里挺高兴的。

但方听询的高烧却没那么快退下来。

他连着烧了三天,陆知回有好几次想带着他去医院,但方听询每次一到门口就会醒。

陆知回受不了那种哭腔,方听询说他不想去医院,说什么都不想去。

甚至有一次,陆知回都抱着方听询走到马路边了,他下定决心,这次不管方听询说什么,这个医院是一定要去的。

方听询怀里抱着骨灰盒,陆知回没办法背着他走,只能抱着他出去。

一手兜着屁股,一手撑着雨伞,陆知回还得用胳膊压紧方听询的后背。

这一路走得慢,雨又大,方听询一路上都在说话,他说:“我不想去,我没事。”

陆知回没有理他。

方听询又说:“回去,我不想去医院。”

陆知回还是没有理他。

骨灰盒抵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陆知回就连呼吸都变慢了不少,方听询的额头抵在他胸口,估计是又烧高了,隔着一层衣服都能感觉到这人额头上的烫。

“陆知回,”方听询又要哭了,“哥不喜欢下雨天,我们回去吧……”

终于,当他们走到马路边站着,陆知回看着马路上的车,想找出一辆空的出租车。

这种天气,车是最难等的,街上的人也不多,风倒是突然大了起来。

雨被风吹得直往他们身上落,方听询的呼吸都是滚烫的,他始终没有抬起过头,一直把头埋在陆知回胸口,说话的声音在这雨中也显得很小。

“回去吧知回,”方听询说,“哥真的不喜欢下雨,我那天背着他淋了好多雨,今天不能再让他淋雨了……我肯定马上就能好,真的,你相信我,我们回去吧。”

陆知回真的受不了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就好像,他做错了好多事,他的每一句都带着抱歉,每个字里的自责都快要溢出去。

方听询不该成为这样。

他明明是那个最温柔的,最爱笑的人。

这次出门,只走到了马路边。

陆知回“嗯”了声,把伞往风来的方向偏了偏,好挡住那些被风吹来的雨。

接着就转身往小区门口走,他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一定能很快好起来。”

第四天晚上,方听询终于没有再发烧。

陆知回也终于能躺在床上一觉。

这一觉睡得没有那么沉,他偶尔还会醒过来探一探身边人的额温,再亲一亲身边人的侧脸。

最后又迷迷糊糊地说一句:“不烧了,快睡吧。”

方听询有时候会被他弄醒,醒了之后还会让他赶紧睡,不用这么操心。

陆知回就“嗯嗯嗯”的回应,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听进去没。

肯定是没听进去,因为没过一会儿,陆知回就又伸手过来,在他额头上探了又探。

这一夜,陆知回一直都在担心他,方听询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他照顾不好哥,也照顾不好自己。

最终还是得拖累身边人。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和他开玩笑。

哥以前提过好多次,他说,工作太累了,希望方听询能考虑一下,好好休息两天。

哥说:“陆知回以前不也这样提过吗?”

陆知回确实提过很多次,但这人是为了要一个陪伴,并不是想让自己休息。

他当时也是这么回答哥的。

“最终目的不都是为了让你休息吗?”哥说了这么一句。

多可笑啊。

哥不在了,他也真的休息了。

这一休息,还不是一两天的休息。

他休息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已经很久没看过时间,没听见过闹铃声,就连衣服都没有穿过一件适合出门的。

这段时间,都是陆知回在照顾他。

什么洗脸洗澡喂饭的,他其实什么都不想做,但陆知回每次都会轻声劝着,做完一件事还会夸他很棒很厉害,就跟哄小屁孩子似的。

有时候他都觉得,陆知回好像变了个人。

现在的陆知回,和四年前那个陆知回不一样的地方可太多了。

有时候,陆知回也会出门,这人每次出门前,都会指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告诉他时间,再告诉他几点前会回来。

陆知回从未迟到过,每次都是提前回来。

回来时还会带很多吃的。

方听询没出门的这几天,只和陆知回说过话,剩下的时间,他都在心里和哥说话。

脑子里的那场雨依旧没有停下,但雨声不再那么吵了。

因为陆知回比雨声更吵。

他只要一说出什么丧气话,陆知回就会噘着嘴凑过来。

方听询是真怕了……这人已经不会开口劝他了,每次都是用亲吻把他的话堵回去。

陆知回说,反正都是用嘴,意思都一样。

这人一口咬定他们的情侣身份,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方听询但凡多说一句,陆知回就要堵耳朵。

然后再凑上去亲他一下,说道:“你张嘴说什么呢,我一句都听不见,可能是耳朵不好使了。”

方听询也明白的,他早就习惯有陆知回的日子了。

要是这次没有陆知回在,他还不一定会成什么样。

但他总觉得,自己现在和陆知回的关系很奇怪,可他们刚重逢的时候就睡到了同一张床上……

“陆知回,”方听询踢了身边人一下,又喊了声,“知回。”

“嗯?”陆知回瞬间睁眼,问他,“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这人刚问完,立马又伸手过来摸他额头,摸了好半天,才疑惑地说了句:“没发烧啊……你饿了吗?想吃什么?”

“我不饿,”方听询偏过头,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房间是黑暗的,他只能看清陆知回大概的轮廓,但他们隔得很近,他偶尔还能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温热的,轻轻扑到侧脸上还会有些痒。

“因为你很好,”陆知回笑着说,“方老板长得好,人也好,性格好,对我也好,所以我喜欢你。”

方听询沉默着,陆知回又说:“我爱你,方听询。”

“可我没那么好。”方听询说。

“你再说下去,我就要亲你了,”陆知回还真是说干就干,这个吻结束后,他又说道,“四年前,你对我那么好,现在也该让我对你好了,不管你推开我多少次,也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方听询现在明白了,他和陆知回之间缺少一个关系的确认。

双方的确认。

于是,他说道:“那……我们和好吧。”

陆知回愣了几秒,方听询听见他声音好像有些哽咽:“你说错了,听询,我们从未分开过。”

“还有件事,”方听询说,“你那天喝多后被我带回来,我们确实发生了什么。”

“猜到了,是你还是我?”陆知回问。

“你,”方听询笑了笑,“那天我把腰闪了,可惜啊。”

“那你现在想还回来吗?”陆知回说,“我随时都可以。”

“改天,”方听询问他,“我想最后再确认一下,我们……是真的在一起了,是吗?”

陆知回“嗯”了声,把他搂进怀里:“我会一直在,永远。”

第67章 文身 他会知道,我爱他。

暧昧和谈恋爱还是不一样的。

确定关系后, 陆知回变得更加黏人。

早上刚睁眼,方听询就看见满脸笑容的陆知回。

这人先是噘嘴亲他一口, 接着就用特别做作的语气说了句:“宝贝,早上好。”

“现在是早上吗?”方听询问道。

“下午了,”陆知回又亲他一下,“宝贝,下午好。”

“你正常点……”方听询无奈道。

“好吧,”陆知回委屈两秒,又笑着对他说,“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我今天做饭给你吃。”

“要出去买菜吗?”方听询问。

“不出去,我点了外卖,”陆知回犹豫一下,又说,“都是你爱吃的菜,哥教过我。”

方听询点点头, 说道:“好。”

说完这句,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谁都没再说话。

打破沉默的人,是方听询。

他说:“我的手机肯定没电了,你帮我充上, 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陆知回说了个“好”,起身去拿手机。

手机在客厅桌上放着,确实早就关机了, 他拿着手机回到卧室,插上充电器坐到床边。

方听询还是抱着骨灰盒,他问陆知回:“开机了吗?”

“正在开机, ”过了几秒,陆知回又说,“现在开了。”

方听询说:“嗯……你帮我看看,都有谁找我?”

说完这句,他心里也跟着沉了下去,反正不管有谁找他,这些人里,都不会有哥哥。

“有一些客人,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营业,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男的,问你在干吗呢,这几个人我能给他们删了吗?”陆知回把那几个人的名字念了出来,又问道,“能吗?”

“能,删了吧。”那几个人都是以前去过Memory的客人,方听询也明白,那些人去店里哪是为了喝酒,分明就是想和他有进一步发展才去的。

方听询也没和他们聊过什么,加他们纯属为了发店里做活动的广告,其他的消息也没回复过。

后来,那些人就不怎么去Memory了。

“还有谁发消息了,”方听询问他,“姚起秋发什么了吗?”

“没有,我之前加过他联系方式,这段时间他如果有什么事,会给我发消息的,别担心。”屏幕向下滑动,陆知回突然看见一个好久不见的头像。

那是他四年前的账号。

但这个账号最后发消息的时间,并没有停在四年前。

“我能看看这个吗?”陆知回把屏幕面对方听询,指着那个账号说,“我想看看你给我发了什么。”

方听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看吧。”

说实话,陆知回还挺紧张的,他不知道方听询会发些什么,更多的,是他会害怕。

他害怕看见方听询的难过。

陆知回点开了日期界面,他想先去看看四年前的记录,那个时候的他离开后不再回来,方听询在那天晚上,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给自己发过。

但当他点开日期的那一刻,陆知回才发现,这四年里,方听询一直都在给自己发消息。

距离现在最近的日期,是隔几天发一次消息。

距离四年前那晚最近的日期,则是每天都会发。

方听询找他了,那天晚上也发了消息,但那个时候的他,大概已经被水流冲走了。

四年前的那晚,方听询还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方听询说,你别生气了。

后来,方听询又问他,不回家是不是想分手,要是想分手,就回家把那些东西都带走。

放在家里不拿,他是真的会丢掉。

方听询骗人,那些东西他根本就没丢,还全都放得好好的。

后来,方听询还会给他发语音通话和视频请求。

然后再问一句,陆知回,你到底回不回来?

陆知回还在往下看,后面的消息就变了不少,方听询已经开始把他当备忘录用了。

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就好像……他陪着方听询一起去做了好多事。

接下来,是一个视频。

视频被点开,里面是方听询调酒的小片段。

突然,方听询喊了他一声。

陆知回的手指滑动一下,下一个视频开始播放,他按下播放键,偏头看向方听询问道:“怎么了?”

手机里传出喘息声,陆知回愣了一下,视线快速回到手机上。

“已经没事了……我喊你就是想让你别看了。”方听询无奈地说道。

“你还真是什么都发给我看啊,”屏幕上的画面被陆知回放大,“拍得挺好的,你要是边动手边说两句话就更好了。”

“你要求还挺高啊,”方听询说,“能给你看就不错了。”

“是想着我动的手吗?”陆知回笑着问他,“感觉怎么样?是自己的手好,还是我的手好?”

“都好……”方听询清了清嗓子,岔开了话题,“你今天买的菜多吗?”

陆知回想了想,说道:“挺多的,能吃两天。”

“可能需要辛苦你一下了,”方听询说,“把姚起秋叫过来吧,吃完饭后,我们去哥家里一趟。”

“不辛苦,做饭有什么辛苦的,”陆知回低头给姚起秋发消息,发完消息后又说道,“听询,只要你愿意说话愿意吃饭,你要我干什么都行,我只想让你好好的。”

方听询“嗯”了声,再多的话,他也说不出来。

他只希望,陆知回真的不会再走,他也希望,自己能够慢慢好起来。

姚起秋的回复来得很快,他问陆知回需不需要买什么菜带过来,要是不需要的话,他现在就能过来。

陆知回表示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人过来了就行,他估计着姚起秋大概到饭点才会来,结果刚过了半小时,门铃就响了。

他赶紧起身去开门,方听询则是坐直了身子,说道:“我等会儿就来。”

姚起秋今天穿着一件黑衬衣,头发好像也变长了些,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寺庙香火味。

他问陆知回:“方听询呢?”

陆知回往卧室方向指了指:“他等会儿就来。”

他们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两个人都在那里沉默着等方听询出来。

这个“等会儿”过了几分钟,终于,方听询出来了。

他怀里还是抱着那个骨灰盒。

方听询头发有些乱,衣服也没那么平整,姚起秋看见他这样,眉头都跟着皱了起来。

“买的菜什么时候到?”方听询看向陆知回问道。

陆知回看了眼手机,说道:“还有五分钟。”

“那你先去煮饭吧,我和姚起秋聊几句。”方听询走到沙发边坐下,冲陆知回笑了笑。

陆知回站起身,揉了揉方听询的头发,转身往厨房走。

“你和陆知回……又爱上了啊?”姚起秋看着陆知回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没忍住问了一句。

“嗯,”方听询说,“现在的他和以前比,成长了不少。”

“你觉得好就行,”姚起秋顿了顿,又说,“我和哥都希望你能好,哥以前也给我说过,他说,陆知回其实挺好的。”

方听询点点头,看向怀里的骨灰盒,他说:“我想好了,我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把哥放在身边,等吃完饭,我们一起带着哥回家,然后……带他去公墓,他应该也很想奶奶。”

“行,让他们在一个地方也好,那个公墓环境挺好的,”姚起秋说完就开始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又看向方听询怀里的骨灰盒,问道,“能给我抱一会儿吗?”

方听询愣了一下,没有动。

“我挺后悔的,”姚起秋突然笑了笑,“我后悔我没有早点告诉哥,我应该早一点说的,我那么喜欢他……我为什么不说,从高中到现在,这么多年,我到底为什么不说……”

“你喜欢哥?”方听询挺惊讶的。

姚起秋说:“陆知回那天看见我的文身了,我当时不是就说了吗?”

“文身?”方听询想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里找出那一幕,“当时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没听见你们在说什么。”

“那你现在知道了,”姚起秋说,“我喜欢方聆间,是那种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喜欢。”

“要是你早点说就好了,”方听询把骨灰盒轻轻放到姚起秋怀里,这次,他终于放开了手,“哥对你那么好,说不定……他也喜欢你。”

“可别这么说,哥应该只是把我当弟弟,而且,我从没觉得哥只能活到这里,我以为我和哥还有好多好多个下一年,我总觉得,以后再说也会来得及,”姚起秋抬手碰了碰骨灰盒,笑着说道,“哥……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方听询在边上看着,一句话都没说。

姚起秋坐在那里抱着骨灰盒,安静地不像话,方听询从未见他这么沉默过。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厨房里响起锅铲碰撞的声音,菜香味从厨房飘了出来,这道菜是他和姚起秋最爱吃的。

他们每次去哥家里,哥都会做这道菜。

“方听询,你知道吗,”姚起秋抬起了头,他看着方听询说,“我现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灵魂了。”

“嗯。”方听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聆间会知道的,”姚起秋说,“他会知道,我爱他。”

“会的,”方听询说,“哥一定会知道的。”

第68章 秋天 他用炙热包裹我

陆知回炒菜速度挺快的, 菜被端上桌的时候,方听询还有些犹豫。

毕竟陆知回的手艺……他不好评价。

不过上次那个粥煮得倒是挺好。

“动筷子啊, ”陆知回帮方听询扎好头发,又坐到他对面,往他碗里夹了好多菜,“快尝尝。”

陆知回满脸期待,菜闻着也很香,看着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姚起秋已经动筷子了。

这人吃了一口,就愣在那里。

方听询看见姚起秋成了这样,也夹起一筷子菜喂进嘴里,下一秒,他也愣住了。

因为这菜的味道,和哥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顿饭,方听询和姚起秋都吃了很多, 但陆知回只顾着夹菜,胃口并没有那么好。

早知道, 他那个时候就跟着哥多学一些了。

再难的菜都要学。

那些菜的味道,对方听询和姚起秋而言,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

看着他们吃得这么香, 陆知回心里也挺难受的。

味道可以复刻,但记忆却永远停住了。

“吃啊,”姚起秋喊了陆知回一声, 夸奖道,“真不错,你确实做得挺好吃。”

“是哥教得好, ”陆知回说,“你明天再来,我再做其他菜给你吃。”

“嗯,”姚起秋沉默着吃了几筷子菜,突然说道,“哥也教过我做菜,但我做不出来这种味道,你真的学得挺好的。”

陆知回也明白,姚起秋是在想哥。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陆知回只能又说一次:“明天再来,以后想吃就给我发消息。”

“干吗啊,你以前最爱和我对着干,”姚起秋“哦”了声,又说,“对,你忘记了,你想不起来。”

“他想起来了,”方听询往嘴里喂了一口菜,“刚想起来没多久。”

“真的?”姚起秋笑了笑,“那挺好的,是好事,想起来就好。”

“嗯,我是真的记起来了,”陆知回说,“所以啊,以后想吃什么菜给我发消息就行,或者你直接过来,这是我难得的好心,别拒绝。”

姚起秋“嗯”了声,说了句:“谢谢。”

“你先别谢,”方听询笑着说,“要吃什么菜自己买,不能光蹭吃蹭喝的,什么都不干啊。”

“行,我知道,”姚起秋看向那个被放在餐桌靠墙位置的骨灰盒,又说道,“方听询,我知道的,你这段时间不好过,我也是和你混得太久了,都忘了我比你还大一点,大几个月也是大,这么说的话,我也算是你哥……所以你不用担心太多,想休息就休息,觉得累也不用硬撑,我会帮你扛一阵子的。”

方听询安静听着,没有说话。

碗里最后一口饭被喂进嘴里,他放下筷子,扯了张纸擦擦嘴,对姚起秋说:“我没事,真的没事。”

“别装,我看得出来,”姚起秋说,“反正我话也说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能明白就行。”

方听询抬眼看向对面的陆知回,姚起秋立马“诶”了声,说道:“你别看他,他什么都没给我说,你先看看你自己。”

“我真没说,”陆知回果断递上手机,“真的,你可以看我和他的聊天记录。”

“别的不能看?”方听询问。

“当然可以了,”陆知回说,“我的手机就是你的手机,你想怎么看都行。”

方听询笑了笑,说道:“不看,你晚上念给我听。”

“哎还等什么晚上啊,就现在!”陆知回开始扒拉手机,念了起来。

其实,方听询明白姚起秋的意思。

他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衣服,怀里还抱着骨灰盒,这几天都没休息好,肯定都有了黑眼圈。

这还是有陆知回在身边照顾的样子,要是没有陆知回,他估计连胡子都不会刮。

每天就只会躺在床上,抱着骨灰盒不闭眼。

情绪在这些日子被慢慢消化,尽管方听询并没有好多少,但他走出了卧室,放下了骨灰盒。

还能露出一个笑。

想到这里,他看向对面的陆知回,这人还在继续念着聊天记录。

“我说,我实在是心疼得不行,听询也不和我说话,我说话怕他嫌我吵,不说话又怕他自己待着不好受,”陆知回估计是话说多了口渴,他端起手边的水喝了一大口,又接着念,“姚起秋回复我一个省略号,问我,方听询今天吃饭没?我回复,没吃,我准备嘴对嘴喂一下——”

“停!”方听询站起身,盯着陆知回说,“别念了,收拾收拾出门吧,我们一起带哥回家。”

他们一起收拾好餐桌,陆知回给方听询找出一套出门穿的衣服。

等他换好后,陆知回又找出梳子,帮他好好梳了梳头发。

这次,头发扎得很好。

方听询成了以前的样子,但他还是不爱笑。

他抱着骨灰盒,带着哥出了门。

“哥,我们要回家了。”方听询说道。

去哥家里的路程并不远,外面依旧是雨不停。

姚起秋开着车不说话,方听询和陆知回也在后面沉默着。

终于,当车停稳,他们下车走向电梯口。

电梯上行,这点小空间里的空调风吹得方听询心里直发慌,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他是第一个走出去的。

方听询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前站着,他紧了紧怀里的骨灰盒:“哥,我们到家了。”

门锁是姚起秋打开的,打开门后,他往旁边站了点,让方听询带着哥先走进去。

哥家里还是那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还是那么安静,那么整洁。

哥以前说过,他自己在家就是很静的,但只要他们一过来,家里就会吵得不行。

姚起秋是最后进门的,他进来后关上门,站在原地说了句:“哥,我又来了,今天不吵你,我帮你收拾一下东西。”

他们一起走进哥的房间,那张靠窗的桌子被收得整整齐齐,上面的东西都放得好好的。

就像是哥结束工作后,刚收拾好桌面一样。

方听询把骨灰盒放到桌子上,他说:“我先帮哥把床上收一下,给他换一床新的床单。”

“行,”姚起秋说,“那我把哥还没看完的那几本书找出来。”

陆知回站在那里也不是回事,他选择帮方听询一起收拾。

床单已经被方听询扯开了,陆知回拆下枕头的枕套,突然,枕套里掉出一张被折叠过的纸。

“听询……”陆知回拿起那张纸,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

方听询皱起眉,刚把纸接过,姚起秋也在后面喊了声:“方听询。”

“怎么了?”方听询回头看过去。

“哥的店铺上新品了,”姚起秋看着手机屏幕,问道,“他什么时候定时的?”

“我不知道……”方听询坐到床边,还是没敢打开手里那张纸,“哥上新了什么?”

“他之前设计的一款项链,我当时还帮忙出了点主意,哥说我的想法挺好的,我以为他没做这款……”说完这句,姚起秋突然不说话了。

方听询问他:“做了不是挺好的吗?”

“方听询……你说,哥这是什么意思?”姚起秋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显示着商品界面的详情介绍。

这款项链,名叫“致秋天”。

详情介绍写着:他用炙热包裹我,终于,我爱上这个季节,也成了完整的我。

方听询愣了一下,接着问道:“今天几号?”

陆知回立马拿出手机看了眼,念出今天的日期。

方听询说:“姚起秋,你今天生日啊……”

姚起秋还是保持着递出手机的动作,屏幕上依旧显示着那一行字,他问方听询:“对……我今天生日,哥这是在给我过生日吗?这个名字和这个商品介绍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方听询说,“哥在告白,他也喜欢你。”

“怎么可能,”姚起秋手上用了些力,大拇指碰到了侧边按键,紧接着,手机息了屏,“不可能……哥喜欢我?方聆间喜欢我?”

他收回手,站在原地盯着熄灭的屏幕。

几秒后,姚起秋又解了锁,一直盯着那个页面看。

就好像,盯着那行字看得久了,心底那个问题就会自己解出答案一样。

那张纸也被方听询拿的紧紧的,纸上已经有了褶皱。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这张纸。

这张纸上写了很多字,每个字都写得很工整,方听询能想象出哥写这些字的时候是什么样,他肯定是坐在桌前一笔一画地慢慢写,写完这些,要花掉好几个小时。

方听询抚了抚纸上的褶皱,再次深呼吸,慢慢看起来。

上面写着——

也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有用,但我在写下这些话的时候,希望这封信是有用的。

听询,多休息多外出多笑,好好吃饭不要吃冷饭。

起秋,尽量少熬夜,保证睡眠充足。

知回,遇事深呼吸,不要冲动。

别怪我,我实在是不喜欢自己,但我很喜欢你们,能结束在这个汛期,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其实我很喜欢雨天,但出门实在是不方便。

在这个汛期里,我也给你们留了礼物,分别装在三个首饰盒里,放在客厅柜子中间那层,希望你们会喜欢。

最后,我的房子和存款留给方听询,饰品店和网店留给方听询和姚起秋。

房间床头柜抽屉里的银行卡留给陆知回,里面有二十万,是我给知回的开业礼物,密码是方听询的生日。

事情成了这样,是我自己的选择,别哭别难过要记得吃饭,我已经教过知回了,他学得很好,谢谢知回肯学,也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让我坚持到今天。

这封信在这里结束。

方听询在开始看的那一刻,就已经红了眼眶,现在更是没办法止住眼泪。

怎么可能不哭不难过。

方听询最无法释怀的,就是方聆间的离开。

第69章 多久 等了好久,用了我的一辈子。……

方听询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封信。

但他在看完的那一刻, 脑子里瞬间冒出了两个字。

遗书。

他把这封信给了姚起秋,这人看完后, 又把这封信递到陆知回手上。

“所以……这是哥的决定?”姚起秋整个人都失去力气,他随地坐下,神情里全是迷茫,“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我那么喜欢他……他很好很好啊,他真的很好。”

“看完了,我不要银行卡,”陆知回把信递给方听询,“你拿着就行。”

“哥给你了,你就拿着,别说了,”方听询把这封信折叠两下,站起身后,把信放到骨灰盒旁,“走吧, 我们去看看哥留下的礼物。”

他们一起走到客厅,站在柜子前, 哥放礼物的地方很好找,方听询刚打开柜门,就看见中间那层放着三个一样的首饰盒。

方形, 深蓝色绒面。

在每个首饰盒底下,还压着一张卡片。

方听询抽出第一个首饰盒下面的卡片,上面写着:起秋, 生日快乐。

这个首饰盒和卡片被方听询递到姚起秋手里,他说:“生日快乐,我这次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改天补上。”

姚起秋伸手接过, 他先是看了眼卡片,接着就打开那个首饰盒。

里面是一条项链,上面的吊坠是几片小枫叶。

“不用补,”姚起秋把手里的那条项链戴到脖子上,“哥已经送给我了,这就是最好的礼物。”

第二个首饰盒下面的卡片被方听询拿起来,上面写着:知回,继续自由。

方听询把首饰盒和卡片递给陆知回,看着他打开那个小盒子。

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条手链。

这条手链上有一些波浪线条,还用了蓝色去点缀,拿在手上看的时候看不出什么。

当陆知回把这条手链戴上手腕,方听询看出来了。

这条手链,就像是江水涨潮激起的浪。

接着是最后一个首饰盒,卡片上果然写着“听询”两个字。

后面还跟着四个字:天天开心。

这四个字看着好简单,但方听询却觉得这几个字太难办到。

他打开首饰盒,里面放着一枚耳骨钉——满钻羽毛。

方听询取下耳朵上那只飞鸟耳骨钉,换上这个新礼物。

羽毛耳骨钉被戴上去,就像是一片轻柔的羽毛包裹住了耳骨位置。

“好看吗?”方听询点了点右耳,看向陆知回问道。

“很好看,”陆知回说,“很适合你。”

飞鸟耳骨钉被放进了首饰盒,方听询把首饰盒递给陆知回,他说:“你先帮我收着,我想再和哥待一会儿,然后……我们就去公墓。”

方听询回到哥的房间,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那张银行卡。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张银行卡下面,还有一封信。

方听询没有马上拆开这封信,而是先把银行卡给了陆知回。

他说:“这是哥给你的,他交代的事情,我都要做好。”

接着,他再次往哥的房间里走,这次进去,他关上了门。

桌上的骨灰盒又被方听询抱进怀里。

他拿起那封信,打开。

这封信是哥写给他的。

哥在信里提到了那个好久不见的男人,那个在血缘上,被他们叫作“爸”的人。

在信中,哥说了一件四年前的事。

他说,四年前,爸去找过他,爸去找他不是因为什么父爱的关心,而是去找他要钱的。

爸具体说了什么,哥都没在信里提起,哥只说:我希望我的弟弟能开心,能没有烦恼。

哥说,他给了爸一笔钱,爸也答应了他,以后不会再出现。

在最后,哥写着:如果爸又去找你,你不要理他,也不要再给他钱,如果他真的不守承诺再次出现,你就把收据拿出来给他看,我把收据放在房间衣柜最顶层,用一个首饰盒装着。

信在这里结束。

怪不得……

怪不得爸没再来找过他,原来是哥帮他解决了。

方听询收起信,和那封遗书一起放进口袋,他坐在桌前那张椅子上,脑袋空空地发着呆。

又过了一会儿,他偏头靠在了桌面上,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窗外。

外面的雨还是不肯停下,雨水拼命往下落,方听询又和前几天一样,只能听见雨声了。

突然,他听见了哥的声音。

哥喊他:“听询。”

方听询坐直身子,不敢回头,他害怕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但下一秒,哥又喊了他一声:“听询。”

这次,他回头了。

真的是哥。

他看见哥站在床边,望着他笑。

“哥……”方听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个字,就足够表达他的心情了。

“干嘛啊,要哭鼻子?”哥朝他走过来,最后站到他面前,俯下身子看向他的右耳,“你戴上果然很好看,喜欢哥送给你的礼物吗?”

“很喜欢,”方听询顿了顿,看着眼前的人,哭了起来,“哥,我好想你……你怎么现在才来,前几天你怎么不来?”

“你哭得烦人,”哥直起身子,走到窗前站着,“我看着挺心疼的,就不来了。”

方听询这才发现,哥走路的姿势变了,他走路不再是慢慢的,手也自然地垂在身侧,跟随步子摆动。

“哥,你好了?”方听询还是没停下哭,“你真的好了,那太好了。”

“是啊,我好了,”哥看着他笑起来,“我终于可以出门了,可以去好好看看这场雨了……听询,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方听询问他:“多久?”

哥回答他:“等了好久,用了我的一辈子。”

方听询沉默着,任由眼泪往下流,他的视线一直放在方聆间身上,就连眼睛都不敢眨。

他好害怕……害怕下一秒,哥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听询,”哥看着窗外的雨,问他,“你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看过的一部电影吗?”

“哪部?”方听询问。

“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也忘了,”哥说,“我只记得,那个主角很向往自由,他希望自己是风,是雨,是落叶,是生长在无人区的野花。”

方听询静静地听着,哥又说道:“你还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吗?”

“什么?”方听询想了想,说道,“哥,对不起……我还是没想起来。”

“没关系的,你不用对我道歉,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小的事,记不住也不怪你,”哥的视线终于从窗外挪开,他看向方听询,笑着说道,“我当时说,要是我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想当风,当雨,当自由的存在。”

“什么意思?”方听询顿了顿,问他,“哥,我不是很明白……”

“你会明白的,”哥突然变得模糊,方听询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江边的雨夜肯定很美吧,我想去看看。”

“哥?”眼睛太酸了,方听询没忍住眨了眨眼。

哥不见了。

哥就这么从他眼前消失。

他又大喊了一声“哥”,接着,他猛地抬起头。

是梦。

竟然是梦……

自由的存在。

什么是自由的存在。

方听询坐在那里想了好久,最后得出一个答案,这个答案要是说出去,肯定会被骂。

但方听询觉得,这是哥想要的。

这是哥的愿望。

突然,房门被打开,陆知回和姚起秋走了进来。

陆知回脸上带着担心,他问方听询:“我刚才听见你大喊一声,后面又没动静了,我挺担心的……听询,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方听询看了姚起秋一眼,又低头看向怀里的骨灰盒。

他沉默了好久,犹豫着到底该怎么开口,直到姚起秋说了句:“那我们现在就走,还是……再过一夜,等明天?”

“不去了,”方听询没有抬头,但他下定了决心,“不带哥去公墓了。”

姚起秋愣了一下,问他:“那去哪里?”

“江边,”方听询说,“把骨灰撒进江里。”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在此刻,他的声音却又如此清晰。

姚起秋像是没反应过来,他问方听询:“你说什么?”

“我说……把哥的骨灰撒进江里,不进公墓。”方听询说完这句,听见了姚起秋深呼吸的声音。

接着,他听见姚起秋吼了起来。

“方听询,你他妈有病是不是!你他妈疯了!”姚起秋的声音根本无法克制,“你不想见哥我还想见,你想把他留在江里?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的!你他妈说话的时候能不能过过脑子!”

“姚起秋……”方听询抬头看向他。

“别他妈叫我!”姚起秋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这种眼神,就好像……他是个遭人唾弃的罪人,“你以前就不陪哥,没事,你不陪我陪,现在倒好,你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了,方听询,你他妈还是个人吗,你还是不是个人!”

“姚起秋!”陆知回已经听不下去了,“意思到了就行了,再多的话不用说,听询想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难听?我说话难听?”姚起秋指着方听询,一声比一声高,“要不是他现在抱着哥的骨灰盒,我他妈不止骂他,我还要揍他,直到他脑子被揍清醒!”

这句话落下,方听询把哥的骨灰盒放到桌子上,最后又不放心地往里面放了点,好让骨灰盒紧紧靠着墙。

“我是认真的,这是哥想要的,他肯定不想进公墓,更不想死后还被圈在那一块地方——”方听询话都还没说完。

姚起秋已经冲了上来,他一拳挥过去,骂了句:“方听询,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

第70章 电影 要么一直不哭,要么就一直哭。……

姚起秋和方听询从未打过架。

他们这次打成这样, 方听询也没怎么还手,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挡。

这件事陆知回并不好插手, 他只能在旁边帮着方听询挡姚起秋,时不时还会说一句:“行了没,别打了!”

但这些话,姚起秋听不进去。

他压根就没打算停下来,也不会和方听询好好聊一聊。

此时的他,只想把情绪全部发泄出去。

方听询猜到了他会这样,这段时间,姚起秋也是难过的,他的情绪无处可去,一直堆积在心里。

姚起秋对哥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呢,方听询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种喜欢持续了这么多年……肯定很难放下。

所以他能理解姚起秋现在的反应。

想打就打吧,他也觉得自己该打。

就因为这么一个梦,因为过去的一段记忆, 他就想把哥的骨灰撒进江里。

“还手!你还手啊!”陆知回一把拉过方听询,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顺带着还踹了姚起秋一脚,“你说句话行不行,你就准备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让姚起秋一直打你?”

“他说什么都没用,他现在还能说出什么好话吗!”姚起秋这态度,陆知回简直一秒都不想再惯着。

他握住姚起秋的手腕, 把这人用力往后一推:“别闹了!这还是在哥家里,在他房间里,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陆知回本来以为, 姚起秋听见这种话会变得更失控,他都已经做好准备了,要是姚起秋出手更狠,他就跳起来和他好好打一架。

打完了说不定就能安静下来,还能认真听一听方听询说话。

“来,你过来,”陆知回冲姚起秋勾勾手,“反正我现在也恢复记忆了,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你以前不就觉得我有病,看不惯我么,来,今天我们好好打一架,打完后,你老老实实的,坐好了听方听询说话。”

“不打了,”姚起秋往桌上的骨灰盒看了眼,“再打下去,哥该说我不懂事了,还有,不止我觉得你有病,方听询也觉得你有病。”

陆知回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才来了一句:“你别在这里挑拨是非,听询说我有病是情趣,你说我有病就是挑衅了。”

“我懒得和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姚起秋指着方听询说,“你,出来。”

方听询拍了拍陆知回肩膀,他们一起往前走了两步,姚起秋又指向陆知回说:“你,就在这里待着别动。”

“你们要说什么啊还非要出去说,你们就在这里说,”陆知回也抬手指着他,“你把听询带出去干什么,你就咬死了他不会还手,想把他带出去揍?你他妈想都别想,我要跟着一起去。”

陆知回说干就干,他干脆走到方听询和姚起秋中间站着,过了两秒他又觉得不放心,一回头就把哥的骨灰盒抱上了:“我带着哥一起,我看你们两个谁敢不好好说话。”

姚起秋深呼吸一口气,最后整个人败下阵来:“哥摊上我们三个,还真是……辛苦他了。”

“别带上我,”陆知回把骨灰盒抱得紧紧的,“哥夸过我,说我可听话了。”

“行,那你也来,”姚起秋转身往外走,“来客厅说。”

“说就说,”陆知回依旧挤在他们中间,“你好好说话,对方听询客气点,别总他妈的他妈的骂来骂去,你要是再骂他,我就要骂你了。”

方听询一把捂住他的嘴:“好了,你少说两句。”

走到沙发边的时候,方听询才放开手。

他们三个一起坐到沙发上,陆知回还是挤在中间坐,他也不敢往后靠着,只能在中间挺直了背,坐得端正得不行。

“说吧,我现在听你说,”姚起秋盯着前面那个没有打开的电视,大概是在看着电视屏幕里映出的那个骨灰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刚才在哥房间里睡着了,然后……我看见了哥,”说完后,方听询连忙补上一句,“是我梦到了,在梦里看见的。”

“然后呢?”姚起秋还是盯着那个电视屏幕看,“然后哥和你说话了?”

方听询点了点头:“对。”

“哥说,听询啊,把我骨灰扬了吧,就扬在江里,是吗?”姚起秋偏头看过去,首先对上的是陆知回瞪他的双眼。

“说好的好好说话呢,”陆知回把姚起秋的视线挡得死死的,“你嘴上抹农药了?”

陆知回的嘴又被方听询捂住了。

方听询说:“哥没这么说,他只是问我,还记不记得一部电影,那部电影我陪他看过,但我忘了名字。”

“剧情你还记得吗?”姚起秋问他。

“哥说,那个主角很向往自由,他希望自己是风,是雨,是落叶,是生长在无人区的野花,”方听询说,“然后哥问我,还记不记得他当时说了什么,我是真的忘记了,我说我没想起来。”

姚起秋问他:“然后呢?”

“哥告诉我没关系,记不住也不怪我,哥说,他当时说,要是他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也想当风,当雨,当自由的存在,”方听询说完后沉默几秒,又说道,“在梦醒前,哥说,江边的雨夜肯定很美,他想去看看。”

“江边雨夜是挺好看的,就是风大,”陆知回的嘴还被方听询捂着,说出来的话听着也不太清楚,“你先别捂着我,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方听询看向陆知回。

“哥想当风,当雨,当自由的存在,”陆知回问得还挺认真的,“他真的不想当无人区野花吗?”

“你还是别说话了……”方听询再次捂住陆知回的嘴,这次用的力气也够大,接着,他又看向姚起秋,“这确实是一场梦,但哥在梦里提起的那段记忆也是真的存在的——”

方听询的话还没说完,姚起秋突然开了口。

他说:“我知道,那部电影我也陪哥看过。”

“那部电影到底讲什么的?”方听询说,“我真的不记得了。”

“主角从小自卑……死撑着到中年,最终还是选择离开,”姚起秋低下头,声音也变小不少,“我当时还说过,我说这部电影太悲观,看完心里太压抑,哥说,这不是悲观,电影的结局就已经是主角所有的勇气了。”

这句话说完,他们三个人谁都没再说话。

方听询的想法依旧没变,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让姚起秋接受这种做法。

他还在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他的手掌心被亲了一下。

方听询偏头看过去——差点忘了,他还捂着陆知回的嘴。

“不好意思,”方听询赶忙拿开手,“这个动作太顺手了。”

“没事,我也不亏,”陆知回笑着看他,“现在也不早了,我去做饭,冰箱里的菜不能再放下去了,浪费也不好,对不对?你肯定也饿了。”

说完这句,陆知回又板着一张脸看向姚起秋:“你肯定也饿了吧,我去做饭。”

姚起秋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明白了,我去做饭,”陆知回把骨灰盒交给方听询,对他说道,“要不你跟我一起来厨房待着,我不太放心你和姚起秋待在一起。”

“你踏踏实实地做饭,”方听询对他笑了笑,“已经没事了。”

陆知回半信半疑,往冰箱边上走的时候路过姚起秋,还顺便瞥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姚起秋也瞥了他一眼,“你再看,我就揍方听询。”

“嘿,你这人真是——”陆知回的脾气又上来了。

方听询抬眼看过去,喊了声“陆知回”,下一秒,这人立马老实了。

“都别闹了,”方听询说,“安静待着。”

“是我先闹的?”姚起秋戳着自己胸口,“是我?是我吗!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心情,你让我以后怎么办,我想哥的时候该怎么办,你说,方听询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陆知回皱眉看着姚起秋,方听询冲他摆了摆手,意思是:去忙你的,这里没事。

“想哥了可以来这里,哥的家还是他的家,我不会动,也不会住,”方听询说,“我也会想哥,我们都会想哥,我当然能明白你的心情……我只是觉得,更应该尊重哥的选择。”

姚起秋笑了起来,这个笑显得特别讽刺:“都是放屁,我现在不想再听你说一个字,你别说话了。”

大概是真的没事了。

姚起秋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方听询和他之间隔了一个人的位置,他们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却又没办法好好沟通。

但只要他们别再打架就好。

安静坐着别打架,陆知回就放心了。

他打开冰箱门,里面放着的菜,还有些是他上次来学做菜时买的。

冰箱里还有些果汁饮料,这是哥买的,陆知回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

这些饮料都是他们爱喝的。

陆知回把菜拿了出来,接着打开冷冻层,准备拿点肉。

可冰箱里没有肉了,剩下的,只有冻好的菜。

这些菜,都是做好的。

陆知回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愣到冰箱响起提示音。

方听询喊了他一声,问道:“怎么了?是冰箱坏了,门关不上吗?”

“不是……”陆知回说,“哥给我们做了菜,冻在冰箱里,有好几种菜,都是我们爱吃的。”

这些菜放得有些久,虽说是冷冻着,但他们发现的时候确实是太晚了。

“吃,”姚起秋走到冰箱前,蹲下身子把那些菜一份份拿出来,“晚上就吃这个,我去热。”

方听询坐在沙发上没动,他往后仰靠,盯着天花板又哭了起来。

人真的好奇怪。

要么一直不哭,要么就一直哭。

可他实在是太难过了,方听询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陆知回也坐到他身边,方听询落一滴眼泪,他就擦去一滴,到最后,他擦眼泪的速度都跟不上方听询落泪的速度。

方听询把怀里的骨灰盒抱得紧紧的,想着,哥当时做这些菜的时候,是在想什么呢?

担心他们不吃饭吗,还是担心他们吃不好。

没过一会儿,厨房里飘出菜香味,方听询都恍惚了。

哥啊……哥。

是不是我还不够好,所以你才舍得离开。

方听询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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