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1 / 1)

第22章 第22章花田月下,忽来的吻……

凌无咎眼睛映着她,眸底平静而幽暗,江跃鲤却在其中看出了惊心动魄,震碎了她心中的恐惧,震成粉末,消散了去。随即心里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心头有些闷。

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她怕他,嫌弃他,厌恶他?

再怎么说,他也救了她,她也不是拎不清的。

“其实不小。”

江跃鲤声音很轻,尾音微微上扬,像是羽毛尖儿不经意扫过耳畔。

似是没听清,又像是无法理解,凌无咎紧跟着问:

“什么?”

江跃鲤道:“我是说,玉虚宫宫主修为养出的花,还是挺肥美的。”

凌无咎撑在江跃鲤上方,眼眸微睁,目光从她微红的耳尖滑落,最终停在她红润丰满的唇珠上。红润的嘴唇还残留着淡淡血痕,说话时微微张合,露出洁白的牙齿。

她嘴角带着自然的笑意,唇瓣不自觉地抿了一下,温软声音再度落入耳中:“呸,不是肥美,是比较饱满。”

她在回应他方才那句漫不经心的调侃。

凌无咎呼吸微滞。

凌无咎空荡的胸口流过一股暖意,缓缓坐直了身子,玄色衣袍垂落,在荧蓝花田上,铺开一片暗色,衬得他肤色如玉,指节修长。

他盘腿而坐,手肘随意撑在膝上,掌心托着下颌,另一只手则捏

着那朵浮生蝶兰,慢条斯理地转着花茎。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动,直直落在她脸上。

试图在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夜风拂过花田,掀起层层叠叠的暗浪。

江跃鲤仰躺在松软的泥土上,发丝散开,与花茎纠缠在一起。她侧过头,整片花海铺展在视野里,绵延至天际。

真美。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她自己都怔了怔。

她再次惊叹自己的适应能力。

明知这些花是那些死去修士的修为,甚至刚刚还咽下一片花瓣,喉间还残留着清甜的余味,此刻她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比较起花的大小。

目之所及之处,能看得出来,白衣女子修为养出的那朵花,确实是这片花田里长势最好的。

……

一道视线如有实质般,灼热地落在她脸上。

她终于无法继续装傻,慢吞吞地转过头,正对上凌无咎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拨弄身旁的花茎。

“我脸上有东西?”

凌无咎没有回答。月光落在他脸上,挺直的鼻梁处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

“你真的不害怕?”他声音很轻,江跃鲤却听出了极力隐藏的紧张。

这气氛怎么越来越紧张了……

花田倏尔静了下来,连风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害怕啊。”

“那你为何……”

凌无咎眸光微动,没有继续说下去。

为何如此淡定?

还是为何还不走?

他不说,她也不知道。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问道:“你会杀我吗?”

“不会。”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回答。

“那不就得了。”

夜风掠过花田,带着微凉的草木气息。

江跃鲤仰躺在松软的泥土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那片璀璨的星河。

真亮啊。

在现代都市的钢筋森林里,霓虹灯光永远喧嚣刺目,连月亮都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霭。每天为了工作和生活,过得忙忙碌碌的,她都忘了自己多久没这样,静静欣赏夜空了。

这个世界动辄打打杀杀,不是你死,便是他死,每个人八百个心眼子,是让人挺害怕的。不过,只要不影响到她,她还是可以入乡随俗。

久违的宁静,她正闭眼感受着,晚风拂过面颊,带着诡异又诱人的草木清香。

一阵清冽的气息骤然逼近,这气息冷冽如霜,却又带着若有似无的药香。

让人莫名产生一阵安全感。

唇上忽然传来冰凉与柔软的触感,那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屁的安全感!

唇上陌生的触感太过鲜明,冷得像初春未化的薄冰,却又柔软得不可思议。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微颤的睫毛,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

呼吸停滞了一瞬。

随即,迟来的震惊如潮水般涌来。她猛地睁大双眼,本能地后仰想要逃离。这个动作让她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凌无咎俯在她身上,背着月光,近在咫尺的面容却能看得很清晰,此刻,那双眼眸竟带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她震惊地将眼眸瞪得更大。

啊啊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魔头莫不是,真的修魔修坏脑子了!

她这一退,两人之间拉开些许距离,可凌无咎的手不知何时撑在她两侧,依旧将她困在这方天地之间。

“你……”话还没出口,一只宽大的手掌牢牢扣住了她后脑,冰凉柔软的唇又贴了上来。

凌无咎的指尖穿过她散落的发丝,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他的掌心指节微凉,触上她肌肤的刹那,她浑身一颤,像是被烫着了一般。

她慌乱抬手,手掌胡乱抵上他的胸膛,试图推开他。

他的吻,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冰冷而汹涌。起初只是冰冷的试探,在她唇间辗转研磨。随后忽地加重力道,齿尖不轻不重地咬住她的下唇。她吃痛张嘴的瞬间,滚烫的舌尖长驱直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攻城略地。

气息在纠缠的唇齿间破碎。她越往后躲,他追得越紧。宽大的袖袍垂落下来,在花丛中圈出一方私密的天地。

两人由一开始的体力,逐渐化作了灵力较量。

可无论她如何反抗,他依旧能够毫不费力破解。

直到江跃鲤缺氧,拍打着他,他才稍稍退开半寸。

凌无咎扯松了她的衣襟,月光下肩头白皙。

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正欲吻上去,余光扫向江跃鲤脸庞,正撞进她惊恐又抗拒的眸子里。

他突然僵住。

如同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心渐渐往下沉,一直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江跃鲤的抗拒态度让他心中戾气激增,可她的恐惧又让他无比地厌恶自己。

江跃鲤许久才喘匀了气,唇瓣有些发麻,还残留着他暴戾的气息。可当她抬起眼位发红的眸子时,却蓦地怔住了。

月光侧着落下,将凌无咎凌厉的面容割裂成明暗两半。他眼睛水润润的,薄唇紧抿成线,下颌线紧紧绷着。

这是……委屈?

江跃鲤有些莫名其妙。

荒谬,实在是荒谬!

被突然按在地上强吻的是她,可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垂在身侧的手都在细微颤抖。

一副破碎的模样。

江跃鲤就这么看着他,看了许久,久到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才让他露出这副破碎又隐忍的表情。

可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有啊。

她一向品德良好。

江跃鲤抿了抿唇,在等着这奇怪的魔头动作,道歉也好,诉苦也行,最好解释下他忽然发癫的原因。

她甚至在心中盘算了下,如何能让这个局面变得不那么尴尬。

毕竟,作为魔宫细作,往后还要相处。

终于,凌无咎缓缓抬起了眼,两人的视线对上。

此时此刻,她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场无声的黑化。

他眼底的痛楚、挣扎、甚至是那一丝罕见的脆弱,全然消失,表情淡淡的,又恢复了那一副阴郁疯批的模样。

真不关她的事啊。

肯定是旧情伤发作了-

最后,江跃鲤也没有等来凌无咎解释,一眨眼,他人便不见了人影。

江跃鲤揣着满腹疑问,穿过弯弯绕绕的廊道,回到房门外。

推开门,她最先看见的是一道流光。

那是一只通体莹白的蝴蝶,正在昏暗的室内飞舞。每一次振翅,细碎的荧光粉末簌簌飘落,随后渐渐消散在空中。

在昏暗的房内,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的显眼包。

江跃鲤直接进了门。

按理说,对这种不明来路的生物应当保持警惕,可眼前这只蝴蝶飞得实在狼狈。

它的飞行轨迹歪歪扭扭,时而撞上帷帐,时而擦过案几,仿佛随时都会因为力竭坠落。

很快,她便知道了原因。

“汪!”

圆滚滚的胖猫正蹲在桌上,发光的眼睛死死盯着空中的蝴蝶。胖乎乎的爪子偶尔伸出,在空中扒拉两下,每次都能惊得蝴蝶仓皇转向。

胖猫察觉江跃鲤回来,转头看了她一眼。

随后一跃而起,空中灵活地扭身,精准地一口叼住了蝴蝶。

蝴蝶在猫嘴里拼命挣扎,莹白的翅膀从胖猫嘴角露出来,剧烈地扑扇着,抖落了更多发光的粉末。

“快吐出来!”江跃鲤急忙上前,胖猫叼着战利品,也迈着优雅的猫步朝她走来。

那圆溜溜的猫眼里分明写着得意,尾巴翘得老高,毛茸茸的尾巴尖还愉快地左右摆动。

见它有意将蝴蝶给自己,江跃鲤快步走到木窗前,“哗啦”一声推开窗。晚风涌入,吹动她额前的

碎发。

“咪咪,乖,把它放到外面去。”

胖猫闻言,跃上窗台,蹲坐下来,只是歪了歪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蝴蝶的挣扎已经变得微弱,只有翅膀尖端还在微微抖动。

情急之下,她一手按住猫脑袋,另一只手掰开猫嘴。

当她触到蝴蝶翅膀时,触感有些奇怪,不想是蝴蝶,反倒像是……

莹白的光芒骤然消散,她手指顿了一下。

胖猫口中的蝴蝶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色信笺。

它嫌弃地将信笺吐出来。

江跃鲤捡起来,打开对折的信笺,素白的纸面上,写着一行字:

徒儿,明日午时峰脚见。

右下角还标注了四个小字:密信勿传。

江跃鲤:……

好一封四处飞、还发着光的密信。

第23章 第23章牵手,他习以为常

作为一名细作,江跃鲤觉得,她大概是史上最不敬业的一个。

被安插进魔宫已经好几天了,别说进行到何种进度,她连任务是什么也没捋清。

她估摸着,上头给她的指令应当是“见机行事”,可问题是,她连“机”在哪儿,都没瞧见。

在魔宫的日子里,她过得十分随缘。

昨夜收到密信后,临睡前,盘腿坐在床上努力回想这几日的所见所闻,试图找出点有价值的情报。

思来想去,除了天魔是个变态之外,全是后山温泉泡着很舒服、猫猫最近又胖了一圈,这些鸡零狗碎。

“好歹有些鸡零狗碎……”她打了个哈欠,把自己往锦被里一裹。

本以为这样混日子的心虚感,会让她失眠,谁知脑袋刚沾枕头,便睡得不省人事。

由于睡得太过于香甜,以至于第二天清晨醒来后,才发现身旁多了个人。

一整晚,她竟然都未曾发现!

这意外,一下子将她迷迷糊糊的脑子惊醒。

她不敢睁开眼。

此刻的她脑袋嗡嗡地,是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她的腿,正大剌剌地搭在别人身上。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僵硬,脚趾在被子里尴尬地蜷缩起来,屏住了呼吸,生怕惊醒了身旁的人。

注意力太过于集中在腿上,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衣料下紧实的肌肉线条,微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

这是江跃鲤第一次意识到,她不仅睡姿豪放,连思想也相当豪放。

她努力将脑中奇奇怪怪的画面删掉,然后内心疯狂祈祷:“没醒没醒没醒……”

死死闭着右眼,左眼试探地睁开一条眼缝。

晨光自窗口洒入,柔和地勾勒出近在咫尺的侧颜。凌无咎闭着眼,呼吸均匀,睫毛纤长,唇角微微放松,看起来睡得正沉。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又小心翼翼地、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试图把那条不安分的腿,悄悄收回来。

可就在她刚开始挪动时,身旁的人轻轻动了一下。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僵得像块石头,过了几秒,见对方没醒,才重新放下心来。

不是她胆子小,主要是在她眼中,凌无咎可能随时失控。

显然,这里不是一个失控的场地。

两人分开后,江跃鲤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被子,低头检查身上的衣服,是否完整。

很好,是完整的。

她掀开被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条腿,悬在男人腰侧上方,身体微微前倾,试图在不碰到他的情况下跨过去。

这一过程,她一直心惊胆战。

所幸,非常顺利,并未出现意外。

江跃鲤放松了警惕,弯腰去够床边的布鞋,还没碰到,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臂,微凉的手掌稳稳扣住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不容抗拒地将她往后一带。

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迫坐直,后背贴上结实的胸膛。凌无咎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后颈,气息像羽毛扫过,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

这姿势太过亲密,脑中又不合时宜地冒出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仿佛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凌无咎手臂虚虚围着她,慵懒地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整个人像只餍足的猫,惬意地半靠。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渐渐地,她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开始跑偏。

其实她这一具身体样貌不错,自从修为增长后,更是红气养人,愈发美艳,却又不俗,肌肤如雪;身段更是窈窕至极,纤腰不盈一握。

有时看见镜中的自己,她觉得她可以去做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肯定会将君王迷得七荤八素。

毕竟,扪心自问,若是她看见了这么一个大美人,她也会爱上。

分明很有欲望,美人在怀,身后的人却一动不动,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这魔头不太行,所以只能像昨晚那样,做一些唬人的架势?

这能不能算是情报之一呢?

还挺劲爆的,已经足以让宗门忽视她的闲散……

很快,江跃鲤便不再瞎想,因为她的脚趾已经撑到了极限。

刚刚过于紧张,蹦出了脚背,只有脚尖撑地,承受着两人的重量。

一开始没调整,越往后,越不好调整。因为两人静止中,她动起来太明显了。

可,她大拇指快抽筋了啊。

要命!

江跃鲤怀疑,若是自己一直不说话,他能够就这样,趴在她背上,过上很久很久的闲暇时光。

他体型比她大许多,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我今天要出一趟门。”她在脚趾即将抽筋之际,终于忍不住开口,同时悄悄地落下脚掌。

她的声音很轻,并未惊扰了这静谧的晨光。

“去哪里?”凌无咎头也不抬地问道,下巴戳得她锁骨有些痒,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在问今日的天气。

“我去见见师父,许久不见她老人家了。”她试着挣了挣,身上的人依旧稳稳地靠在她背上。

“我送你。”

这三个字落下时,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背上压力突然一轻,她转身看他,想确认他是否只是随口一说。

“……什么?”

“我说,”他说得轻描淡写,“我送你去见你师父。”-

今日下山,心情不错。

江跃鲤翻出那间水红色的衣裳换上,高马尾上,绑了一条同色系系带,瞧着阳光十足。

参照那段童年回忆,她总觉得凌无咎的出行会非常隆重。比如有魔气森森的车驾,威风凛凛的护卫,又或者踏着黑云出行。

当她推开房门时,场景与她想象中的相差甚远。廊内天气阴沉,那人一袭墨色锦袍,倚在廊下。他正低头玩着自己修长手指,听到开门声,抬眼望来,眼眸沉沉。

“走吧。”他握紧左手掌心,冷白指尖似乎有一抹红,垂下手,那一抹红掩在了宽袖中。

江跃鲤只扫了一眼,并未说话。

她跟着他穿过回廊,忍不住回头张望。

“就…我们两个?”

“不然?”他脚步未停,在转角处不着痕迹地放慢了步子,等她跟上-

白玉阶梯上,投下两人的影子。他们并肩而行,衣袖偶尔相触,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沙沙声。

江跃鲤低头看着阶梯上,两道忽远忽近的影子,渐渐地发现,他的步伐不知何时,已经调整到和她一样的节奏。

两人并行片刻后,天魔大人心情似乎格外好,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自然到她都觉得理所当然。

他带着她,慢悠悠地穿过大殿前那片空旷死寂的广场。

他的手掌微凉,指节修长,轻轻拢住她的手指,力道不松不紧,像是牵着一只随时会飞走的鸟,却又不会让她感到束缚。

广场上风有些大,吹得她裙摆扬起,发丝拂过面庞。身后殿内,隐约传来“叮铃铃”的声响,像是铁链碰撞的声音,沉重、悠远。

她这才想起来,这位正在悠闲散步的天魔大人,身上好像还带着重重封印。

可他神色如常,慢悠悠地走着,甚至还有闲心,用拇指摩挲她的手背,仿佛那些束缚根本不存在。

“你们相约在哪里?”凌无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拉回她神思。

“在峰脚下。”江跃鲤答道,看了看他的侧脸,又接着道:“你换个手牵我吧。”

他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牵上他左手的那一刻,江跃鲤便开始反思了。

她想,变态可能是可以传染的。不然为何明知他左手可能有血,还愣是去牵左手。

现下她可以确认一件事,凌无咎应当是又自虐倾向的,刚出门时,他真的是在欣赏手上的伤口……

这场景着实有些诡异。

他们手牵着手,掌心隔着一抹血,表面却像一对寻常情侣在散步。

实际上又是魔头亲自送细作出门执行任务。

微风吹拂,江跃鲤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这个细作当得未免也太成功了,获得了天魔的百分百的信任,甚至亲自护送。

虽然这信任来得莫名其妙,连她自己,也搞不懂是怎么获得的。

“笑什么?”他偏头看她,眼底带着几分探究。

“没什么,”她眼里仍带着未散的笑意,“就是觉得……我们这样,还挺奇怪的。”

他挑眉,淡淡道:“不奇怪。”

江跃鲤敷衍地应了一声。

他紧了紧握住她的手,重复道:“一点也不奇怪。”

……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静静地一起走,沿着蜿蜒山路,往山脚走去。

江跃鲤修为提高后,山路走得极为轻巧,灵力在经脉中流转,每一步都似踏在清风之上,脚步轻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以前爬这段山路要喘得像条狗,现在却能闲庭信步,连片叶子都沾不到衣角。

修为真是个好东西。

她开始理解,那些为了资源抢破头的修士。修为精进带来的力量便很容易让人痴迷,更不用说还附带了权和利。

这一途中,牵着她手一起下山,对于凌无咎来说,像是做了很多遍一样。

而江跃鲤则是既来之,则安之。

一时间,两人的气氛无比和谐。

这一份和谐,一直持续到见到笃山兰,戛然而止。

第24章 第24章巧遇另一个魔头

山脚下牌坊陈旧高大,中间位置,笃山兰背手而立。

她人小小一个,却站得笔直,像根绷紧的弦,身形莫名有了年过半百的沧桑感。

走近一看,她板着脸的样子,让江跃鲤瞬间梦回学生时代。

江跃鲤一个激灵,嗖地把手从凌无咎掌心里抽了回来。

这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惹得凌无咎低头看她。

若是硬要描述她此时的心情,大概就像校园里偷偷牵手的小情侣,迎面撞上了教导主任。

前方教导主任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望过来。

身侧的凌无咎漫不经心,右手轻轻摩挲着左手掌心那一抹血迹,像一个不把校规放在眼里的俊美校霸。

一个在秩序崩坏世界中,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校霸。

江跃鲤注意到,从方才开始,凌无咎周身的气场就微妙地变了。

虽然表面还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但某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股气息。

那气息极淡,却像一柄薄刃,悄无声息地抵在笃山兰喉间没有半分灵力波动。

她后颈寒毛根根倒竖,笃山兰似乎完全察觉不到。

这让她突然想起,上次下山听到的八卦。

据说,除了那几位长老和宗内资历深厚的人,见过天魔真容的,现在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这离谱的传言,似乎是真的。

若是他动起手来,她根本挡不住。

想到这,她有些脑壳疼。

“月里,事情的轻重缓急,你该是知道的。”笃山兰端着架子说话的样子,像个装大人的小孩。

江跃鲤收回神思,盯着他那张老气横秋的娃娃脸,这才发现她最近好像瘦了,原本圆嘟嘟的脸蛋,居然有了尖下巴的雏形。

“……嗯。”好好学习,不准谈恋爱。不对,是好好当细作,不准搞黄色。

她偷偷瞄了眼身侧的凌无咎。这位爷正悠闲,瓷白手指把玩着她的墨黑的发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再看笃山兰,虽然板着脸,但明显还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

江跃鲤急得额头都要冒汗了。

这场景像是在看恐怖片。只有观众知道角落里藏着杀人魔,主角还傻乎乎地往那边走。她现在就是那个,急得想砸电视的观众,恨不得冲进屏幕把两人拉开。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这个“太监”都快急出心梗了,两位当事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淡定。

“我还有话说。”笃山兰止住江跃鲤拉她走的动作,仰头看向凌无咎,旋即神色顿了一下。

也是,看到凌无咎这张脸,再严肃的面容,也会嘴角上翘。

笃山兰原本严厉的语气顿时软了三分:“这位道友,不知你是何门何派……”

在凌无咎容貌加持下,笃山兰瞬间原谅了江跃鲤细作不好好当,反而沉迷于美色的做派。

“……但我徒儿既然被选上侍奉天魔,生是天魔的人,死是天魔的鬼,由不得你染指了。”

语气还带着些可惜。

江跃鲤品了片刻,才咂摸出这句子的怪异之感。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那个二大师兄到底是怎么和她说的?!

不同于她的震惊,这一番话取悦了凌无咎,他眉眼舒展,唇角微扬,竟是一副愉悦至极的模样。

他抬眸看向笃山兰,神情端正温雅,变成一个知礼守矩的好好学生,微微颔首,嗓音清润地应了一声:

“好。”

笃山兰是个心大的人,全然不知,刚才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还乐呵呵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古朴的手环,得意洋洋地晃了晃。

她兴致勃勃地往手环里注入灵力,霎时间,一道幽蓝色的光晕自环身荡开,周遭的空气扭曲起来,入水波般。

便宜师傅先走走了进去,江跃鲤和凌无咎道别后,也跟着踏进去。

视野消失瞬间,她转头看向凌无咎,他站在牌坊剥漆柱子旁,低垂着头。

接着,一阵黑暗袭来。江跃鲤像是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快被甩出去。

耳边风声呼啸,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旋转,一会儿头朝下,一会儿脚朝天,像体验了好几回蹦极。

蹦了许久,眼前白光乍现,脚落到了实处。

江跃鲤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眩晕感,环顾四周。

她们此刻,正站在一座繁华都城的街角,四周人声鼎沸,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

有人会晕船晕车晕机,那么有人会晕法器也不奇怪。

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直到看到笃山兰撑在墙边,哇哇地干呕。

江跃鲤:……

合着,是便宜师父的法器等级太低,使用起来的体验感不好。

两人沿着繁华的街道走了一阵,最终挑了一家装潢雅致的酒楼。

楼高三层,朱漆雕栏,门边插着黄底红字的酒幌。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迎两人楼上走,木质阶梯在她们脚下发出吱呀声。

“这里吧,是景观最好的位置。”店小二给她们选了二楼临窗的雅座。

窗外正对着城中最热闹的街市,行人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

店小二麻利地擦净桌面,殷勤地问道:“两位仙长要用些什么?醉神酿和八宝鸭可是本店招牌。”

笃山兰眼睛一亮,正要开口,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左右张望了一圈,压低声音问道:“那只乌鸦呢?怎么没跟着你?”

有天魔在,为了保住小命,它根本不会一起出来。

“它还在魔宫,”她抿了口茶,“怎么问起它了?”

“还在魔宫啊……”笃山兰得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眼睛却越来越亮,“所以没烤吗?”

江跃鲤正捧着茶,闻言一愣,她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是第一次见面时,随口说要将乌鸦烤了的事。

想不到,那么久了,还惦记着呐。

笃山兰凑近几分,神秘兮兮地问:“听说是天魔送

的,会说话的灵宠,肉质是不是特别鲜嫩?为师还从没尝过成精的禽类。”

江跃鲤嘴角抽了抽,看来她是真的想吃。

江跃鲤老实道:“我没烤。”

笃山兰眼冒精光,“那烤了的话,记得也给我尝尝!”

“嘭!”

邻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江跃鲤倒茶的手一歪,茶杯落下几滴茶水。

这声响打断了两人对话,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这拍桌子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布衣大汉,他手臂粗壮,青筋暴起。对面端坐着一位男子,身着青色长袍,戴着素白面具。

那面具男子身形单薄,宽大的衣袍更衬得他形销骨立。他安静地坐着,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轻轻搭在茶盏边缘。

这态势,怎么看他都十分弱势,处于一个危险境地,却依然从容不迫,如同一株风雪中的青竹。

“我弟兄五人进去,就我一人活着出来!”胡须大汉目眦欲裂,唾沫星子飞溅,指着他鼻子道:“你才给这么点灵石,打发叫花子呢?!”

面具男子微微抬眸,面具下的目光平静如水。

他轻咳一声,声音温润,带着几分虚弱:“这是谈好的价钱。”说着伸手进入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契约,放在桌上,指尖落在“生死自负”四字上。

“诸位既然签了生死令,死了与我何干。”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几乎变成气音,不得不停下来抿了口茶。

“放你娘的屁!”大汉一把抢过契约,狞笑道,“就你这病秧子,那鬼地方,你连一步都不敢踏进,要不是我们兄弟……”

“你违反了契约。”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露出的手腕纤细,仿佛一折就断。

大汉的话戛然而止,先前的确说过,去那处的事,一字都不可泄露。

“你那些兄弟,”面具男子声音温和,“真的一个都逃不出来,还是你不想他们逃出来?”话音刚落,又是一阵轻咳,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像风中残烛。

大汉脸色骤变,狭长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寒光一闪,抵在了男子咽喉处:“少在这装神弄鬼!今天不给够灵石,老子让你横着出去!”

江跃鲤看不见那人面具下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明明男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像个久病缠身的书生,可她还是感觉到,他就像一头受伤的凶兽,即便暂时蛰伏,也绝非常人可欺。

他隐隐透出一股气息。这股气息阴冷、粘稠、压抑,如同毒蛇般缠绕而上,试图缠绕绞死猎物。

那气息被刻意压制着,对于她而言,却仍如实质般,在空气中蔓延,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江跃鲤环顾四周,一众人注意力到放在了布衣大汉身上,只有她,注意到了青衣男子的异常气息。

她十分佩服这胡须大汉。

因为他见对方不理他,嚣张地拍着桌子:“老子最后说一遍,今天不给够灵石,你就别想……”

未等他说完,青衣男子搭在杯沿的手指,忽然轻轻抬了抬。

江跃鲤看见,青衣男子指尖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黑雾,那雾气如有生命般缠绕上大汉的手腕。

大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举到半空的胳膊,诡异地僵住了。

这是……

魔气?!

第25章 第25章那方面的误会。

“找死!”

胡须大汉目眦欲裂,暴喝一声,抄起桌上滚烫的汤碗,朝着青衣男子狠狠砸去。

那青衣男子瞥一眼,便看穿了他动作,只是信手抬袖一挥,那整碗热汤一滴没撒,弹了回去。

江跃鲤瞪大了双眼。

那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浓汤,转了个方向后,直奔笃山兰的脑壳而来!

滚烫的汤汁这次飞溅了出来,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眼看着,碗就要扣到笃山兰头上,汤汁也朝着江跃鲤门面招呼。

果然,吃瓜有风险,近距离吃瓜更是有大大的风险!

“卧槽?!”

电光火石间,江跃鲤也学着那青衣男子,抬手一挥。一道灵力屏障瞬间在面前展开,那碗热汤没有反弹出去,而是直接撞在透明屏障上,汤汁四溅,又在灵力作用下凝滞在半空。

笃山兰本来也是一急,准备动手阻挡,只恍惚了一下,便慢了江跃鲤一步。

她有些惊讶。

转念一想,能与天魔在一起,修为增进,也是理所当然。

她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这个招式名为“卧曹”,虽有些不耐听,倒也还算朗朗上口。

那胡须大汉见状,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打不过。

“仙、仙人饶命!”

大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魔气侵蚀的手臂传来的剧痛,使得他面容扭曲,额头滚落豆大汗珠。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仙人开恩!求……”

青衣男子从容端坐在长凳上,面具下的目光淡漠,让跪着的大汉如坠冰窟。

“你到地下,”青衣男子轻声开口,如同在温声教导,“和阎王求饶吧。”

最后一个字落下,大汉突然剧烈抽搐起来。魔气如同一条巨蛇,将他死死缠绕,渗入,又从七窍中冒出。不过眨眼功夫,这个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壮汉,就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再无声息。

整个酒楼鸦雀无声。

这家酒楼在城中算不得什么高档去处,处于嘈杂市井内,但凡修为稍高些的修士,多是去清幽典雅之地,不愿屈尊来这种地方。

江跃鲤环顾四周,很快意识到,满堂食客中,似乎只有她修为高点,能够察觉到那股阴冷的魔气。其他人要么埋头吃饭,要么事不关己地瞥上两眼。

全然不知,那个看似病弱的青衣公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

在寻常人眼中,方才的一幕再简单不过。不过是个文弱公子用某种术法自卫,反杀了个寻衅滋事的莽汉。

修真界弱肉强食,这种私人恩怨,每日不知要上演多少回。只要不波及自己,大多不会多事去管。

青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银两与木桌相碰,发出沉闷声音。

江跃鲤抬眼,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站起身来,缓步经过她时,忽然转头,慢慢垂眸,看了过来。

两道视线不期然相撞。

江跃鲤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滞。面具的眼睛黑黝黝的,深不见底,莫名给她一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在冥冥中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可当她想要抓住这种感觉时,那微妙的联系又如同轻烟般,消散无踪。

像月老给他们牵了线,但线的质量太差,一挥就散。

这忽然冒出的诡异想法,让她打了个寒颤。

江跃鲤:妈耶,不会真的穿进是什么奇怪的文了吧。

她有些慌。

一阵碗筷碰撞的脆响,将江跃鲤的思绪拉回。

青衣男子早已不见人影,她看向笃山兰。一向红润的面色她,如今苍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双手死死扶着桌沿,不慎碰翻了面前的茶盏,褐色的茶汤顺着桌边滴落在地。

这又是怎么了?

江跃鲤霍然起身,伸手就要去扶。

笃山兰朝她摆出制止的手势,稳住了身形,沉默片刻,道:“这些日子,出了些事。”

看见她为难的表情,江跃鲤几乎一瞬间就猜到,她口中说的事,应该和她有关。

出门一趟,真是不容易啊。

“出了什么事?”她问。

邻桌几个商贾模样的客人,已经重新举箸。店小二战战兢兢地凑到倒地的大汉旁,探了探鼻息,随即习以为常地招呼杂役,将人搬下去。

待人走后,笃山兰表情有些扭曲,苦笑一声:“我们给门内供了一批药,出问题了。”

作为外门的医修,除了给外门弟子治疗外,还会炼制基础丹药出售,这是师门的生存方式。

笃山兰叹了口气,接着道:“因为这药的问题,内门有几

个弟子耽误了治疗,重伤不起……他们身尊肉贵的,也不知为何忽然用起我们的药了。”

说是不知,可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摆明是做了局。

内门弟子一般不将外门弟子放在眼里,如今却大费周章设下这圈套,只能是冲着江跃鲤来的。

清汤大老爷啊。

她真的只是一只不堪重任的菜鸟啊!!

江跃鲤无力问道:“他们想要什么?”

“情报,”笃山兰揉了揉眉心,笑得有些疲倦,道:“如果我能从你这里得到有用的情报,便可以既往不咎。”

江跃鲤压低声音:“比如什么样的情报?”

笃山兰有些不忍,可师门还有七八个人的生命,等着她救,道:“天魔的身体状况。”

这是想趁他病要他命。

现下宗门缺乏准确的信息,无法判断情况,也就一直没能动手。

身体状况方面…恰好今天有思考过,她嘀咕道:“也不知那方面算不算。”

笃山兰:“那方面?!”

江跃鲤抬头:“哪方面?”

……

笃山兰陷入了沉思。

她抬眼打量江跃鲤。

江跃鲤今日穿着一袭水粉色罗裙,衣料瞧着极好,衬得肌肤莹润如玉。可并未梳髻,只高高束起了马尾,上面绑着一条飘带。

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怯懦丫头,如今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机灵和明艳。

但是,细看之下,少女发间不见半点珠翠,细腕上、耳垂上也空空如也,朴素得不像个侍奉天魔的女子,更像个清修的道姑。

江跃鲤的眼神,心中有些发慌,解释道:“你别误会……”

笃山兰点头,语气宽慰:“我知道,你别难过……”

江跃鲤:?

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又该难过什么??

接下来,是漫长的辩解,以及愈来愈深的误解,直到最后,江跃鲤干脆放弃了解释。

江跃鲤:累了,毁灭吧。

为了结束这个磨人话题,她决定起一个笃山兰更感兴趣的话题。

江跃鲤勾了勾手指,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味深长。

她刻意压低嗓音,带着几分神秘感:“师父,其实……我还掌握了一个更重要的情报。”

笃山兰果然被勾起了兴趣,连日高强度耗费灵力的虚弱也散了些,身子往前倾了倾:“什么情报?”

江跃鲤垂眸看着氤氲茶雾,故意拖长了语调:“这个……事关重大,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道,“不如让内门亲自来问我?”-

两人吃完饭后,笃山兰又给她塞了一堆物资,然后用那破烂传送法器,送她回峰。

凌无咎阴晴不定,是个实打实的危险分子,她便不让便宜师傅相送了。

独自穿过法宝,同样的黑,同样的颠簸,白光再次出现,她的脚落到了实处。

视野渐渐清晰起来,暮色渐沉,山门牌坊的阴影,长长地映在地上。

牌坊下,还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眯起眼,那人站立的姿势,衣袍的褶皱,甚至低头的角度,都与离开时一般无二,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定格了。

夕阳斜照,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他低垂的眉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

江跃鲤忽然想起,在那段童年回忆中,他似乎也一直这样,像束之高阁的傀儡娃娃,日复一日地过着无聊的日子,等着其他人将他领走。

“我们回去吧。”她走到他身边,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了安静。

凌无咎缓缓抬头,眼珠在夕照中泛着琉璃色,过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她脸上。

更像傀儡娃娃了。

“好。”

他的声音很好听,总算带了些活人感。

山道崎岖,暮色渐沉。

这是来到这里的第五日。

石阶上,两道影子肩并肩,时而分开,时而交叠。

对凌无咎而言,这样的沉默恰如其分。他本就是活在寂静里的人,像一潭深水,不起波澜。

可对江跃鲤来说,这安静简直令人窒息,特别是她心中有鬼的情况下。

她盯着他淡色的影子,喉头发紧,真的太过于安静了,她想要说些什么。

比如……

坦白交代,今天似乎不小心,让别人误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个误会,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已经涉及到尊严层面了。

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

她在想,若是不小心说错话,这魔头失控,会不会做出些耸人惊闻的事。

正想着,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凌无咎忽然停住,侧头看向她。

江跃鲤跟着停下,心虚抬眼,撞上了他眼睛。他目光幽深,眼眸黑得吓人。在他是这种视线下,她生出了一种被看穿的错觉,而她的思想,像是在撒丫子裸奔。

江跃鲤发誓,这位千年魔头现在是准备盘问她,答得不顺心的话,后果很严重。

显而易见,答案肯定是不合心意的,情况紧急,江跃鲤脚下发力,将自己一把撞进凌无咎怀中,牢牢圈住他的腰。

真是又细又结实,她忍住捏他肌肉的冲动,道:“半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她猜对了一半。

凌无咎很介意她独自外出,因为她回来后,总是带着让人不喜的气息。更不用说,她现在还一脸心虚的表情。

他已经很努力在忍耐了,实在无法继续忽视,唯一一个念头就是给她一个教训,让她在他耳边求饶。无论她的回答如何,他都不打算放过她了。

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怀中忽然撞进一个人,软绵绵的,很温暖,让他一下子恢复了冷静。

第26章 第26章真的很奇怪啊!!

江跃鲤窝在凌无咎怀中,冷汗涔涔,神情认真,像是个专注于任务的特务,“你说句话呀。”

软玉在怀,无论讨厌、喜欢,心跳总会有变化吧。别说躁动的心跳,连平稳的都完全听不见先真是见了鬼了。

她感受不到他心跳也就罢辽,偏偏这人连一丝反应都不给,不推开,也不抗拒。就这么立在原地给她抱着,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

江跃鲤现在是两眼一抓瞎,完全搞不懂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美人计,似乎有些失败。

臭魔头,不识货。

凌无咎并非故意不给反应,他正陷入了自我情绪中。

自从入魔后,他行事便全凭一时兴起。世人都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一个疯子。疯得彻底,也疯得痛快。想杀人时便杀,即便是至亲也不眨眼,想毁物时便毁,纵使稀世珍宝也化作毫不手软。

喜怒无常得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前一瞬还在抚琴赏花,下一刻就屠了满城。

眼前这个人,是唯一一个,他能够确定,且提不起杀意的存在。而这又滋生出另一种更为扭曲的冲动,想要拉着她,一起走向毁灭的冲动。可每当对上她澄澈的眼睛,他便将那股疯劲压下。

用最原始的方式纠缠,是两人曾经默认的宣泄途径。

可她抗拒的神情太过决绝,两头凶兽在他体内厮杀,压抑情绪已经到了极限,几乎控制不住。这时的温热怀抱,以及那一句闷在他怀中的话,让他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

这样一来,他的躁怒也没了。

“嗯——”江跃鲤悄悄抬眼偷看,凌无咎的下颌线凌厉,面无表情。现在她在唱独角戏,一个人在这又搂又抱的,对方却连个反应都不给,实在没意思。

不抱就不抱吧,她身体往后撤,撤到一半,凌无咎忽然抬手,圈住了她的背,一把将她按了回去。

他的手臂像铁箍般,力道收紧,大得让她不得不挺直脊背,整个人几乎弯成一个弧形,腰肢近乎要陷进凌无咎怀中,脸颊完全埋进他的胸膛。

他微凉的体温,透过衣服传递过来,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和肌肉的轮廓。

两人身体紧密接触,姿势暧昧得令人心惊。如果有人路过,都要捂着眼睛,大喊一句“狗男女光天化日竟然…”的程度-

一个拥抱,便将事情都糊弄了过去,江跃鲤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天才糊裱匠。

为了守身如玉,她先将凌无咎送回寝殿,才转身回到自己房中。

两人今天绝不能同处一个房间,毕竟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不是她不相信凌无咎,她这是连自己都不相信。

这世界的人物关系太复杂了,她能不掺和便不掺和。

只想把任务做完,快快乐乐归家去。

江跃鲤推开房门时,屋内一片昏暗,厚重的云层遮挡了月光,只在窗口落进一块惨淡的光。

她刚抬脚往里迈,一道黑影挟着风声,迎面扑来。

看不太清,却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一道黑影的运动轨迹。

她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抓,指间传来羽毛的触感,低头定睛一看。

……又是这只蠢鸟。

“系统888为您服务,”抓在手中的乌鸦,发出机械般刻板的声音,黑溜溜的眼珠在黑暗中泛着一丝光,“检测到记忆碎片掉落。”

随后,它又恢复了那副不靠谱的模样,挣脱开来,扑棱着翅膀,在她头顶盘旋,催促道:“快用快用!”

一道微光从乌鸦羽翼间升起,在半空中慢慢凝结,变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镜面泛着幽幽白光,边缘雕刻着古朴的符文,正缓缓旋转着,悬浮在江跃鲤面前。

江跃鲤却脚步一转,绕过那面悬浮的镜子,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弯腰拉出圆凳,慢慢坐下。

“先说说,”她抬绕到后脑,解开束发的绸带,“为什么非要我现在就用?”

乌鸦落在梳妆台上,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爪子刮擦着桌面,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我着急。”

“着急什么?”

“……忘记了。”

江跃鲤:……

“先不说魔现在不需要我救,这记忆碎片对救魔有何用处?”

乌鸦的羽毛不像平日那样顺滑,而是凌乱地支棱着,时不时还抖动几下。

“系统大部分权限被锁死……”乌鸦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什么不好的念头甩出去,“我看不到完整的。”

江跃鲤伸手拿起木梳,慢慢地梳理着长发。“你都不知道,这道具就先留着,等需要的时候再用吧。”

“不行!”

乌鸦羽毛突然全部炸开,整个身体看起来大了一圈,而后又泄气了一般,“能不能现在用。”

女梳发动作一顿,奇怪地看了它一眼。

这太反常了。

往日里这只蠢鸟虽然话多,但言行举止总像隔着一层纱,有些呆板,像人工智障般。

此刻却像个急红眼又无可奈何的人,连翅膀尖,都在微微发抖。

江跃鲤将视线从乌鸦身上,移到它上方漂浮着的记忆碎片。

用是可以用,不过得先搞清楚一些事情。

江跃鲤问道:“我进入回忆后,回来的契机是什么?”

上次冷不丁就回来了,吓死个人。

乌鸦羽毛蓬松,跟个黑煤球成精似的,“时间,你只能在回忆里待七日。”

又压低声音补充道:“再久,你神魂会受不了。”

受不了?

江跃鲤面露疑惑。在回忆里,她觉得还挺好的呀,那边灵气浓郁,像天天泡在灵气SPA里一样,皮肤都变好了,好到都能掐出水。

比现在牛马修仙强多了!

见乌鸦不像是在开玩笑,她也懒得深究。

时间长点,短点,对她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在哪躺不是躺。

江跃鲤又问道:“这记忆碎片怎么忽然就出现了?”

乌仰着脑袋,看向上方的镜子,黑豆般的眼睛亮起一圈光晕,眼中难得出现了智慧的影子,“这和救魔任务是关联的,你今天遇到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特别的事?

对于她来说,今天发生的种种都挺特别的,缩小范围到和魔有关……

今天倒是遇见了另一个魔……

江跃鲤突然虎躯一震,把头一个想法抛之脑后。

噢不!!总不能是因为伤害了天魔的男人尊严吧!

上一次记忆碎片出现,是给凌无咎包扎伤口的时候。

名誉、心灵的受伤,怎么能不算受伤呢。

要不,她下次去挽回一下?一想到这里,她就愁得掉头发,总不能到处宣传他很厉害吧。

真的很奇怪啊!!

她脑子想法如烈马挣断缰绳,在荒原上盲目奔腾。不过只失控了片刻,便察觉到了乌鸦眼角闪着晶莹。

江跃鲤伸出食指一戳,一点水渍停留在她指尖上。

她再度虎躯一震。

哭了?

这年头连系统都会哭了?都这么人性化了吗?

今天的系统真的太过奇怪了。

江跃鲤问道:“你怎么哭了?”

一股悲戚情绪,自它身上蔓延开来,那不是一个冰冷系统应有的情绪,而是一个灵魂被刺穿后,无法遏制的、近乎哀绝的情感。

闻言,乌鸦面容麻木,用翅膀抹了把脸,结果越抹越湿。

它垂头看着羽毛上可疑的水渍,接着,又一脸懵逼地看向江跃鲤。

它反问道:“我怎么哭了?”

能看得出来,它所言非虚,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泣。

……

系统莫名其妙哭成狗的原因,一人一鸦最终也没能探讨出来。

也没能搞清楚,系统为何如此迫切地希望她使用记忆碎片。

合计一番,还是决定进去查看一番,看下是否能寻得原因。

江跃鲤微微俯身,伸出手掌,将漂浮在空中的那一面巴掌大的镜子,抓在掌心。

镜子如预料般炸开,化作万千璀璨星芒,她置身于其中,仰头看着这细碎星河。

每一粒星子中都闪烁着细碎的影像碎片,在她眼前翩然起舞。

万千的光点渐渐消散,江跃鲤使劲揉了揉眼睛。待视野重新清晰时,她依旧在原来的房间。

只不过时空不同,内里设施换了模样。

江跃鲤环顾四周,这间藏宝室不算太大,但布置得极为规整。正中央摆着一张红木方桌,桌面擦得锃亮,能照出人影来。

四面的黑色木架直顶到天花板,分门别类地摆满了各式法宝,琳琅满目。

架子上一点灰尘都没有,每件法宝下面都垫着块红绸布,看得出这些宝贝极其珍贵。

江跃鲤没多停留,快步穿过藏宝室。魂体直接穿门而出。

外头是那条熟悉的走廊。她熟门熟路,朝凌无咎的房间走去,边走边打量四周。

这里和上次来时,并无任何改变。

天井里阳光正好,照得白玉栏杆闪闪发亮。每层楼的栏杆雕花繁复,刷着金漆,檐角挂着铜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犹如人间仙境。

江跃鲤步程有些快,走到长廊尽头,那扇熟悉的木殿门近在眼前。

门前四位守卫,两男两女,立于两侧,皆着素白纱衣,腰间系着银丝绦带,仙气飘飘,表情庄严,目不斜视,活像四尊白玉雕像。

反倒是门边的两侧浮雕神佛,明明该是死物,却总觉得那些眼睛,在跟着人转。

江跃鲤被盯得后背发毛,赶紧缩了缩脖子,收回视线,穿门探头进去。

室内熏香袅袅,陈设依旧奢华得晃眼。各类家具泛着光泽,金线纱帐轻轻摆动,屏风展翅仙鹤栩栩如生……

一一看去,江跃鲤的视线,最终落在端坐于案桌前的身影,那人正低头阅书。

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段回忆中的凌无咎,已然长大。

第27章 第27章陪伴,让他食髓知味

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着繁复又精致的白袍,衣摆垂落,腰间系着一条浅色的带子。他坐得很端正,低头看书,

面容平淡而冷漠。

案角香炉飘起袅袅白烟,模糊了他的脸,宛若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云生?”江跃鲤小声叫他的名号。

没反应。

“云生——”她拖长调子,故意提高音量。

一阵风自窗外吹入,书页轻轻晃动,他抬手按住,还是没抬头。

见凌无咎不理,江跃鲤便直接穿门而入。

在她一脚踏进寝殿时,他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头,视线在她脸上轻轻掠过,又无声地垂下,修长手指翻过一页书,再次从容地看起了书。

那神态,像一只矜贵、儒雅、高傲的白猫。

她知道,上次不告而别,确实是她不对,可那不过只是一段回忆,就像她观看了一段影像,对影像内容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一样。

眼前这个少年模样的凌无咎,理应是不记得那件事的。

可他根本不是看不到她,而是故意晾着她。

这态度让她心里打鼓。

江跃鲤慢慢走向他,作为一道魂体,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没有任何脚步声。

直到她绕到他身后,也不见少年有任何反应。

此时,作为一个阿飘,她有种想要从背后吓人的冲动,独自张牙舞爪了一会。

这人不解风情,再次无视。

考虑到他修为不低,担心一掌把自己拍散了,江跃鲤不敢进一步吓人,只得可惜作罢。

又等了片刻,少年依旧保持着那个看书的姿势,整个人如同老僧入定。

她俯身,探过头去,看他身前的书,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眼帘,又是那些晦涩难懂的术法书。

很快,她便察觉了不对。

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童年那段记忆中,凌无咎看书向来很快,可今天,这页纸停留的时间,似乎异常的久。

“这本书很难吗?”江跃鲤找了个话题。

少年依然沉默。

她的主观能动性也只能到这种程度了。

既然他不理,她也不打算继续打扰。在这段回忆里,这人真是古怪到家了。

江跃鲤准备找上次躺过的地方,继续度过闲散时光。

才转身,眼前倏尔天旋地转,身体一重,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压倒在地。

即便力道不算很重,可地砖冰凉,磕得她膝盖生疼,差点痛得叫喊出声来。

“你……”她单膝跪在地上,痛得直抽气,“……这是在做什么?”

抬头,正对上凌无咎俯视的目光,那眼神凉飕飕的,冻得她一个激灵。

此刻他白衣胜雪,站在逆光里,像一个索命的白无常。

专门来收她这个阿飘的白无常。

凌无咎目光如有实质般,在她脸上游离。

她似乎很难受,额间渗出了汗水,打湿了她的碎发,她眼神很清澈,只带着不解。

他不喜欢她这种眼神。

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

他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第一次出现时,像一场不合时宜的梦。在他最孤独的年岁里,她毫无预兆地闯入,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曾经以为那只是幻觉,可她深深刻进了记忆里,挥之不去。

本来可以忍受的生活,自她在一潭死水的生活里,投下一颗石子后,便再也不想回到一片死寂的状态。

她的忽然消失,就像是在故意玩弄他一样。

他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是灵脉的守护者,是凡人不可直视的神明,他属于这一座华丽又冰冷的宫殿。

只能永远困在这里。

凭什么有人可以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他平静的心躁动起来,一直以来的坚守几乎变成了笑话。

现在,他看着她被阵法压制在地上,挣扎不得的模样,心里有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满足。

下一刻,他皱眉,愈发不喜她看他的眼神,那种困惑的、控诉的、甚至是带着一丝熟稔的埋怨,仿佛在他们之间,本该有什么更深的联系。

可他们之间,不该有任何联系。

所有人都说,他生来便应当是孤独的,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

然而,上一次短暂的陪伴,让他食髓知味。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战战兢兢地跪拜,反而笑嘻嘻地凑近,喋喋不休地讲着外面的趣事。毫无心理负担地在他身边睡觉,似乎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这一次毫无预兆地回来后,她还是那样理所当然地靠近,更是得寸进尺地打量,评论他的行为,甚至还想看完就走。

她把他当什么了?

玩物?

他从来没有这么躁动过,心脏在胸口里砰砰直跳,永远沉寂的体内,升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他想,这应该叫做生气。

他在她身上没有感受到恶意,可是她的出现,对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恶意。

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每一次对待他的态度,都像是一把无情的锤子,要将辛辛苦苦建立起来保护壳敲碎,让他暴露在残忍的事实面前。

他感到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呼吸遏制不住地沉重。某种自我保护的机制,正在催促他,立刻杀了她。

否则,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情。

江跃鲤不知道他的心理路程。

她只感受到,凌无咎似乎真的在酝酿着,如何杀死她。

他竟然真的会产生杀她的想法!

狗东西!

她完全没有料到,他忽然变成这样,只当是上次放了他鸽子后,他想要报复。

她顶着压力,艰难地缓缓蹲坐起来,对上他的视线,温声道:“上次是第一次找你,不知道期限只有七天,那臭乌鸦也不提醒。”

压力挤得骨头咔吱疼,她生理性红了眼圈。

他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精致眉眼没有任何波澜,似乎无动于衷。

“……”

她忍不住在心中骂娘,这人少年时期怎么这么油盐不进呢?

心中各种复杂情绪揉在一起,她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可她清楚,若是不想办法,性命难保。

她撑住膝盖,缓缓站起身来。

越与这股力量对抗,受到的压力越强。

直到有些精疲力竭,江跃鲤抬眼看着两步远的凌无咎,他立在原地,表面风淡云轻,实际上身上的灵气在四溢,到处乱窜。

放手一搏。

她这么想着,彻底松开抵抗的力气,任由自己朝他栽去。

她想,若是他没有接住,这一摔可轻不了啊。

几乎是同一瞬间,凌无咎下意识伸出手臂,托住朝他砸来的人。

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江跃鲤撑在凌无咎手臂上,大口呼吸着。

在那段短短的童年回忆中,她大致能猜到凌无咎小时候的处境,被所有人端着、捧着,几乎剥夺了他正常与人际交往的可能。

打小在这种畸形环境中成长,心态多多少少有些不太正常。

他的激进,只不过是害怕改变,又渴望现状改变的挣扎。

她猜,他渴望大于害怕。

猜对了!她果然厉害-

这一摔,让两人又恢复了舒服的相处模式。

凌无咎回到案桌前看书,江跃鲤则时不时找他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事情。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他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像一个被格式化的机器人一样,开口最多的,只有两个字——“不知”。

他天资聪颖,思维敏捷,在生活常识方面,却完全是一张白纸。那些对常人而言理所当然的日常琐事,对他而言,是陌生而遥远的世界。

江跃鲤还去翻找了下他的书,发现满架都是艰深晦涩的术法典籍,竟然没有一本关乎人间烟火的。

想不到,堂堂天魔,少年时期竟然……还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

“你一般什么时候才会出去逛逛?”江跃鲤懒洋洋地躺在一侧软榻上,将一本无聊的术法书盖在脸上。

“我从未出去过。”

江跃鲤:“啊?”

江跃鲤坐起来,书本从她脸上掉落,她宽慰道:“其实灵韵峰也挺热闹的,要什么有什么,比外面都好,在里面逛逛也

很不错了。”

凌无咎视线未离开手中的书,淡淡道:“我从未到下过四楼。”

“等等!”她竖起一根手指,“你是说,你从小到大,连这栋宫殿的大门都没迈出去过?”

凌无咎连眼皮都没抬,随意翻过一页书卷:“嗯。”

江跃鲤十分震惊,旋即心头突然涌起一阵寒意。

一直生活在一栋楼里,和圈养有什么区别,难道他自小便身负封印?

她环顾着奢华典雅的寝殿,忽然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道道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是谁不给你出去,要怎么做,你才能出去?”她问。

凌无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人阻止我出去,只是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离开这里。”

“为什么?”

“这是我的职责与宿命。”

“离开了,会有什么后果?”

凌无咎一愣,沉默了。

向来从容圣洁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迷茫。

江跃鲤见状,顿时明白了原因。

凌无咎这种情况,就像那些被驯养的大象,幼年时被一根细绳束缚,等到长成庞然大物后,即使绳索早已不堪一挣,却也没了挣脱的心思。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或是不知。

她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在现实世界里,她时常在宫殿里躺着;在这个回忆里,面对着此时的凌无咎,这位对她起过杀心的人,也一如既往地躺着,只不过变成了紧张地躺着。

但此刻,看着无悲无喜,宛若神祗的侧颜,她鬼使神差地按下了他手中的书。

她忽然想出去走走了。

第28章 第28章哄哄

少年的凌无咎,是一个很听话的人。

听话得简直令人发指。

两人的敌对关系消除后,江跃鲤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被设定成了某种“绝对服从”的AI机器人,但凡接收到指令,便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这种听话程度,已经不是“乖巧”足以形容,他很多时候,甚至没有自己的想法。

江跃鲤觉得,这是养育他的人努力的成果,他们需要一个完全服从、绝不质疑、执行力爆表的工具人。

少年凌无咎的心思单纯到被人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的程度。

但那些人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一点:太听话,有时候也是一种安全隐患。

比如,随随便便来了一个人,便可以将他带走。

江跃鲤带着凌无咎,躲躲藏藏地出了宫殿。

凌无咎一袭雪白长袍,衣襟袖口绣着繁复的银纹,衣着太过华丽,往那儿一站,十分招摇,一路上回头率极高。

这样下去,还没开始逛,就要被捉回去了。

于是江跃鲤二话不说,引这位谪仙似的人儿,钻进了街边一家成衣铺。

店主正在一楼热烈地招呼客人,两人身形一闪,便进了二楼。

在这一段回忆里,江跃鲤发现,她虽然依旧不能触碰人,但是可以按照意愿,能够碰到物体。

她随手捞起件衣服,往凌无咎身上比划。

凌无咎站在原地,任由她摆布。

她最终选定了一件黑色长袍,款式简约、低调。

他也非常配合,二话不说,便换好了衣服。

接着,江跃鲤踮脚,拆散他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冠。

凌无咎那头绸缎似的长发,哗啦散下来,她三两下给他扎出个随意的半束发,方才还端庄肃穆的仙界模范生,已然变成了个落拓不羁的散修。

江跃鲤还未细细品出凌无咎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的怪异感,楼梯传来吱呀吱呀的踩踏声。

不好,楼下的老板要上来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砚台,是从凌无咎寝殿里顺出来的,扔到桌上,扯着凌无咎长袖,便带着人从窗户逃了出去。

江跃鲤脚刚沾地,便听见身后响起“啪嗒”声,风吹起了画铺门帘风。

她转身望去,顿时如遭雷击。

铺内正中央,悬挂着一幅三尺高的神像,画中人身着雪色法衣,眉间一点朱砂,清冷如霜的眉眼,与她身侧之人一模一样!

“这……”她猛地扭头看向凌无咎,又飞快转回去确认画作。

画师显然功力深厚,这从容淡漠的神态也丝毫不差。

更要命的是,画作下方的题了字:云生圣子。

凌无咎顶着这一张脸,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啊。

江跃鲤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扯住凌无咎的衣袖,将人带离了这是非之地。

正午阳光刺眼,曲折山路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缓步而行。

下峰的石梯,与现实中的大差不差,透着一股荒凉感。

能上灵韵峰的人,修为都不低,没人会爬石梯。

是以走了许久,他们也没见着一个人。

江跃鲤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前面,时不时踢开挡路的枝叶,可以任凭心意,决定是否穿透物体,这一体验着实稀奇。

“怎么了?”她忽然察觉身后的脚步声停了,转身抬头,看向凌无咎。

凌无咎站在高几级的台阶上,山风轻轻掀起玄黑衣袂,整个人与洒落的阳光,有些格格不入。

他望着蜿蜒向下的石阶,眉头微蹙,仿佛在看着什么不可理解的事物。

山风自他们之间穿过。

江跃鲤歪着头等他回答。

凌无咎自出生起,便一直待在宫殿里,从未有过外出的想法,更不会想到,他会一步步走下灵韵峰,身旁还陪同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魂体。

他心底升起退缩之意,想回去。

见凌无咎一动不动,江跃鲤再次问道:“有封印?”

凌无咎摇头道:“我出峰……有些奇怪。”

“奇怪?”

“嗯。”

江跃鲤忽然笑起来,三两步跳回他身边。她伸手想牵他,却直接穿透了过去。

她重新抓住他的衣袖,扯了扯,道:“不奇怪,人总不能一直困在一个地方。”-

两人走到峰脚下,沿着平坦的大道一直走。

路边每隔一段距离,立着一盏石灯,石灯未亮,长了些许青苔。

刚开始时,路上行人很少,偶尔能遇见几个背着药篓的采药人,宽大的草帽遮住了他们的脸。

走着走着,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驴子驮着货物,慢悠悠地走着,脖子上的铃铛叮当当地响。几个小孩从他们身边跑过,嬉笑声不断,手中的纸风车转得飞快。

远处,一座城镇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白色石头砌成高大的城墙,城墙上布置各式各样的法器,都在微微转动,泛着淡淡的光芒。

城门上挂着“守神镇”三个字的牌匾,有穿银色盔甲的守卫来回巡逻。

两人一进城,热闹便扑面而来。

天上漂浮着飞舟,宽阔的主街上人来人往,流光溢彩,比她见过的任何集市都要热闹。

“让一让!热腾腾的灵兽肉包子嘞!”一个踏着凌空滑板的少年,从他们身边掠过,怀里竹篮飘出的阵阵香气。

江跃鲤看着凌无咎手中,那刚典当玉佩换来的灵石袋,眼睛亮得惊人。

她拽着凌无咎挤进人群,吃会动的糖画,看逼真到产生恐怖谷效应的傀儡戏台……

后来,她发现灵石袋子在半空飘着,对这里的人而言,似乎也不是怪事。

于是越来越放纵,直接掌管了灵石袋子。

“尝尝这个!”她买下两串冰糖葫芦,转身,将一串塞到凌无咎手里。

那糖葫芦用的是灵果,外面裹着琥珀色的灵蜜,咬破后,会流出星星点点的光晕,相当新奇。

凌无咎迟疑地接过,学着江跃鲤的样子,轻轻咬了一口,顿时被甜得满眼迷茫。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在夕阳下,十分生动,让江跃鲤笑出了声。

她有种将傀儡变成了人的奇异成就感。

两人正玩得起劲,突然,一阵雷鸣般的蹄声从天空传来。七八头通体雪白的灵兽踏空而来,每头灵兽背上,都骑着身穿银甲的守卫。

空中、地上的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四处闪躲。

江跃鲤还未回神,手中抓着的衣袖突然一紧。

凌无咎竟用衣袖反卷她手腕,足尖轻点,便带着她,越过了一侧的青砖院墙。

她诧异地仰头,只见他清晰的下颌线绷得笔直,少了些许的淡漠。

“不错啊……”江跃鲤调侃的话戛然而止。

院中大树下,站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惊恐地望着他们,手里啃了一半的蜜桃掉在泥地上。

小丫头瘪着嘴,眨了眨眼,突然“哇”地一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乖乖别哭。”江跃鲤手忙脚乱,想要蹲下想摸孩子的头,手掌却径直穿过那颤抖的小身子。

小丫头越哭越凶,哭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厥过去了。

“云生!”她急得去拽身旁人的袖子,“你快哄哄她!”

凌无咎却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困惑地看着哭闹的孩童,仿佛面对一道无法解决的难题。

“哄哄”一词,从未在他是世界中出现过,他从来没安慰过别人,也没人这样安慰过他。

此时,木门“嘭”地被撞开,一对年轻夫妻自屋内冲了出来。

男子手持一柄青光流转的长刀,将妻女护在身后,刀尖直指凌无咎,喝道:“你是什么人!”

凌无咎却恍若未觉。

他的目光越过寒光凛凛的刀刃,落在妇人轻拍孩童后背的手上。

那双手粗糙却温柔,随着轻拍的节奏,袖口处绣着的蝴蝶也轻轻晃动。孩童的抽泣声慢慢弱了下来,小脸埋在母亲肩头蹭了蹭。

天上有一道白影闪过。

是寻他的人。

再继续待在这里,肯定会被发现的。

凌大神仙却依旧在走神,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在“哄孩子”这一方面,遇上了人生的第一个滑铁卢,正在用功学习。

“云生!云生!”江跃鲤连喊了三声,急得她差点就尝试以阿飘之身上他的身时,这凌大神仙总算从“人类亲情观察”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结果一抬眼,就看到那把长刀已经抡圆了,朝脑门劈来。

“走了。”

耳边响起淡淡一声,江跃鲤只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就被腾空带起。

天上的白影越来越多,两人一路躲闪,慌不择路,直接钻进了一个院子的柴火堆,惊得一群不知名的灵兽乱飞。

“人走了吗?”江跃鲤从干草堆里钻出来,头顶还粘着几根灵兽毛。

她看向凌无咎,发现他衣裳有些凌乱,黑发里居然插着片枯黄的叶子,面容却是一本正经。

“噗——”她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谁能想到啊,牛逼哄哄的千年老魔头,少年时候也有这么狼狈逃窜的时候。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干脆抱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笑着笑着,她发现凌无咎正低头看着自己。

第29章 第29章华梦尽碎,重归牢笼……

顶着凌无咎的注视,她依旧肆无忌惮地笑。

可下一刻,江跃鲤脸一拉,不嘻嘻了。

只因这份笑容,转移到了一位银白盔甲的守卫脸上。

这人动作很快,未等江跃鲤发现,便来到了两人面前,朝凌无咎单膝跪地,龇着口大白牙。

“云生圣子不必忧心,接驾的云轿已在路上。”

少年并未回应,静立如竹,玄黑广袖垂落。

他眉目如画,疏离冷漠,仿佛站在这里的,只是一尊玉雕的仙人像。

院中接连响起簌簌的衣甲摩擦声。

十余名守卫鱼贯而入,哗啦啦地跪下一地,把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那只灵兽再次受惊,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像只发疯的母鸡一样,嘎嘎地乱跑乱叫。

离得最近的守卫抬手便是一刀,灵兽还未落地,便断了气。

这杀伐果断的一刀,靠得江跃鲤极近,若非她是魂体,早便洒了她一身蓝血。

她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凌无咎身后,将他当做挡箭牌。

哐当一声,染血的佩刀突然落地,那守卫忽地倒在地上,蜷缩起身子,铁甲撞击青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抱着手臂,痛苦闷哼。

满院银甲霎时压得更低,头盔几乎要埋进地里。那龇着牙大白牙的守卫小头头,笑容也消失了,一脸严肃。

暮风穿过庭院,带着灵兽淡淡的血腥气。

凌无咎微微侧首,夕阳落在一侧脸上。他目光扫过地上抽搐的守卫,眸中既无怜悯,也无厌恶,就像在看一株无关紧要的野草。

不用猜,这是他的杰作。

在场没人敢提出质疑,更无人敢出手相救。

整个院子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在低压环境即将剥夺所有人呼吸时,天空亮起了一道白光,满地守卫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一架豪华的轿子缓缓落了下来。

轿身刻展翅仙鹤,四角挂金色铃铛,轿顶立着一朵白玉莲花,花心处悬浮着的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将整座轿子笼罩其中。

跟着轿子一起来的,还有十来个身穿白袍的修士。

他们从天上轻飘飘地落下来,衣摆随风轻轻摆动,像一片片白云落地。

这些修士个个面容肃穆,腰间都系着一块莹润玉牌。

他们是灵韵峰的人。

领头的修士上前一步,恭敬地弯腰行礼:“请云生圣子回殿!”

两位白袍修士踏步上前,一左一右拉开轿门,肃敬地候着,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

凌无咎立在原地,迟迟不动身,他们也不敢催促。

安静沉重得几乎能听见心跳。

开门的两名修士,像极了命很苦的打工人,等着胡闹的老板拍板,是妥妥压抑又操蛋的职场氛围。

风吹动树梢,发出沙沙声。

那么多人里,还是隐形人江跃鲤先动了身。

江跃鲤想,她大发慈悲,给他们遮一次风,挡一次雨吧。

至于这场风雨是谁造成的……都别管!

她走到轿门前,就着敞开的轿门,低头迈了进去。

凌无咎见她进去,便也上前一步,低头弯腰钻进轿内。

修士们面面相觑,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圣子拒绝既定的安排。

即便看着他进了轿子,他们仍紧绷着脸,目光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为首的修士指挥动轿回去,队伍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只有银盔守卫们,不安地交换着眼色。

轿子里面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像个小房间,桌椅床榻一应俱全。

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毛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很舒服。中间摆着一张深色木桌,上面放着香炉,袅袅白烟升起。

靠窗有一张很舒服的长榻,上面堆着好几个蓬松靠枕。江跃鲤坐靠上去,发现垫子会自动调整形状,让人坐得特别舒服。

她非常满意!

轿子平稳地飞起来,她趴在窗边往外看。

夕阳把整个城镇染成金色,屋顶瓦片闪闪发亮。

街道上的人变得像蚂蚁一样小,高高的楼阁以及漂浮在半空的飞舟,看起来就像玩具。

“那两人……是孩童何人?”凌无咎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江跃鲤转过头,看见他端正地坐着,霞光映红了白玉般的面容。

他的眼神很专注,似乎带着某种令人心碎的茫然,像是真的不理解,这最简单的人伦关系。

她沉默了片刻,心情复杂。

这只是一段回忆,做不得真的。本来也只是因为无聊,又因为上次爽了约,所以才拉他出去玩了一圈。

现在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料……

我的老天鹅,她真做不了情感理疗师啊!!

怎么办,怎么办!

看着这少年的迷茫,作为比他多吃了几年盐的人,她酝酿了下情绪,声音刻意放柔了几分:“是……他的父母。”

说完,她

暗暗做了一个苦瓜表情。

这矫揉造作的声线,连她自己都有点受不了,何况是别人。

果然,凌无咎沉默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在尴尬中流淌。

江跃鲤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再看他。

窗外,灵韵峰的景色越发壮阔。到处闪着灵光,有的地方亮着蓝色,有的地方泛着紫光,像撒了一地宝石。

看久了这五光十色的壮丽景象,她有些眼花。

想不到,这个世界还有光污染……

有侍从在,两人自下了云桥后,一路沉默,只有轻微的脚步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寝殿,身后的门缓缓关上。

天色已暗,窗外的云霞染上一层灰蓝。

凌无咎走到窗前,手扶着窗框,静静望着楼下那片温暖的光。

他的背影看起来比平日放松,肩膀的线条不再紧绷,甚至隐约透出一丝期待。

夜风拂过他的衣摆,窗外传来飞鹤的清鸣。

江跃鲤察觉到凌无咎的情绪起伏,没有多管,回到老地方,便舒服地歪在了一侧的软榻上。

她想着,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一顿心理疏导后,她安抚好了那一份局促。

江跃鲤心安理得,随手捞起出门前看的书,懒懒地翻了几页。

榻上铺着厚厚的锦褥,几个软枕被她胡乱堆在腰后。

看了一会儿,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书摊开在膝头。

一时间,气氛无比和谐。

江跃鲤躺久了,困意上头,正迷迷糊糊打着盹。

门外倏尔响起敲门声。

突如其来的声响吵醒了她。

她迷迷糊糊,撑起半边身子,撑着千斤重的眼皮,看见殿门处立着三个人影。

两名白衣侍从恭敬地退到两侧,中间站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

那女子一进门便盈盈下拜,她身后的门悄然关上,发间金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烛光下折射出一道金芒,落到江跃鲤眼中。

江跃鲤揉了揉眼睛。

“蚕姬拜见圣子。”

江跃鲤打了个哈欠,歪着头打量这位客人。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一袭淡紫色长裙,通身珠翠环绕,金玉交辉。

她的眉眼,在某个角度看去,竟与窗边的凌无咎有五六分相似。一样的凤眼,一样的鼻梁弧度,连面容轮廓,也是像的。

这要说没血缘关系,鬼都不信!

江跃鲤想起,在那一段童年回忆,她跟着他们上九楼时,也曾经见过此人的。

还是有亲人的嘛,在轿子时怎么搞得那么伤感……

她重新闭上眼睛,又陷入了半睡半醒。

这个唤作蚕姬的女子,是凌无咎的母亲。

她的态度十分恭敬,动作小心翼翼,华贵的衣袍铺展在青玉地面上,如同一朵盛放的花。

少年缓步朝蚕姬走去,靴底踩在青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刻意放慢了节奏,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蚕姬跪在地上,听到脚步声靠近,非但没有抬头,反而将身子伏得更低,几乎要与地面平行。

他每走一步,蚕姬的肩膀就绷紧一分。直到那白靴停在她眼前,她整个人已经僵硬得像块石头。

凌无咎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迟疑地俯下身,是一个近乎笨拙的、带着试探意味的动作。

他想伸手扶起母亲。

就在他手即将触碰到蚕姬时,变故陡生。

“别碰我!”

蚕姬突然尖叫一声,猛地挥开凌无咎的手。

她保养得宜的面容因激动而扭曲,精心描绘的柳叶眉高高扬起。镶宝石的戒指划过凌无咎的手腕,立刻留下三道细长的红痕。

红痕又在一息间愈合。

陡然一声厉喝,惊得榻上的江跃鲤猛地一颤,从朦胧睡意中惊醒。

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忽然吵起来了?

她撑起身子,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眼中带着些许迷茫。

殿内的烛火轻轻摇曳,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她看见凌无咎立在殿中央,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却莫名给她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在他脚边,蚕姬直挺挺地跪着。

方才还虔敬祥和的面容,此刻狰狞得可怕,似乎每一个毛孔里,都渗着刻骨的寒意。

她仰着头,相似的眸子死死盯着凌无咎,目光中翻涌着令人心惊的复杂情绪。

凌无咎无悲无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怪物……”

蚕姬看着已愈合的手腕,嘴唇颤抖着,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第30章 第30章好巧,你也下地狱啦……

“擅自出门?!”

蚕姬的声音陡然拔高,她手指用力抓着光滑地面,指节泛着病态的青白。烛火剧烈摇晃,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抖动。

“你怎么敢的?”她咬牙切齿,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恐惧与憎恶,“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你还要害死多少人?啊?”

蚕姬的情绪,像一个承受了极大压力的堰塞湖,长久压抑的洪流终于破开了极限,缺了一口,这个缺口越来越大,里面的水奔涌而出。

几乎将两人淹没。

窗外灯不火通明,凌无咎静立窗前,背对着光,江跃鲤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最好给宗门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了弥补这一次的过错,我已经答应他们,你明日再举行一次仪式。”

“你记住你的身份,生出不该有的妄念,只会毁了这一切!你注定要永远属于这里,这辈子只能待在这里!”

蚕姬那些尖利刺耳的话语,不断往耳朵里钻,实在太过于呱噪,即便是一旁的听众,江跃鲤也觉得耳朵有些受罪。

这回忆如果有快进键就好了。

再不济,有音量键也不错。

“无论他们对你做什么,你都要无条件接受!这是你应该承受……”

蚕姬的话戛然而止,随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呼——”终于安静了,江跃鲤收回手,这轻轻一弹,威力还不小,修为果然是个好东西。

看着咳得满脸通红的蚕姬,她略带惋惜地咂了咂嘴,打心底可惜刚刚那一块糖。

糖是白天逛街时,她觉得味道不错,多买了几块的。

就这么浪费了一块。

蚕姬缓过劲后,惊愕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以为是凌无咎出的手。

在她根深蒂固的认知里,他永远都该是温顺的、逆来顺受的。可此刻,她分明感受到,某种令人心悸的变化。

凌无咎面容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她身前,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冷冽的光。

蚕姬惊恐万分,她还想说些什么。

可某种本能的警觉让她浑身战栗。眼前这个她从小看大的人,周身散发着陌生的危险气息。那双永远平静的眼睛,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里面再找不到半分往日的顺从。

自从发现他特殊的体质后,她便不喜欢这个儿子。果不其然,因为他的特殊,让全家人都陷入了无尽沼泽,无论如何挣扎,总是在不断下陷、下陷、下陷。

直到如今,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他们两个。

她像只惊弓之鸟般苟活着,不过是想要在这世道里挣一条命罢了,这卑微的愿望,何错之有?

如果她没办法控制凌无咎,对宗门而言,她失去最后一丝的价值,他们也没有保护她的理由了。

蚕姬忽然笑了起来。

是悲伤,也是解脱。

江跃鲤在一旁瞧见,表情一言难尽。

我靠,又是一个疯子。

这疯笑,和现实中发狂的凌无咎有些相似,原来这疯劲还是遗传的……

蚕姬踉跄着转身,衣摆拖过青石地面,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往外走去。

殿门无声开启,两名侍从如木偶般分立两侧,面上带着程式化的恭敬。他们低垂的眼睑纹丝不动,像是没有听到方才的动静,也没有看到蚕姬的绝望。

江跃鲤盯着蚕姬离去的背影,意识到,她带着凌无咎外出的这一举动,打破了某种平衡。

这座宫殿表面维持着平静假象,华美的帷幕后,早已腐朽不堪,根本就是个大型PUA场地,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她无意间扯断了一根紧绷多年的弦。蚕姬压抑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凌无咎以沉默守着心照不宣的规则。

她现在觉得,她就是那个不小心捅了马蜂窝的憨批!

这母子俩演了这么多年宫心计,被她一天就给整穿帮了。

……她有些惆怅。

时间走得很慢,凌无咎依旧站在原地,江跃鲤轻手轻脚地从软榻上下来,朝他走去。

她望着凌无咎挺直的背影,本以为会看到悲痛欲绝的他,可那张侧脸依旧平静如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猝不及防看到他这样狼狈的场面,她总觉得需要说两句。

“其实……”她刚开口,凌无咎却兀自转身,衣袂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径自朝书案走去。

见人要离开,她下意识伸手去牵,温热的触感,猝不及防地从掌心传来。

江跃鲤猛地僵在原地。

那不再是虚无的穿透,而是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触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的轮廓,甚至能察觉到皮肤下脉搏的跳动。

这种活力,连现实中的凌无咎也是没有的。

她这是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活人的感觉。

凌无咎的身形也骤然顿住。

她牵到他了。

还是活生生他。

她激动又惊讶:“我牵到你了!”

与此同时,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痛感像寒针在经脉无丝分裂、快速繁殖、四处游走,瞬间遍布全身。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骤然一黑。

等视线再度清晰时,周围已经变了模样。殿内空荡荡的,只剩几件简单家具,烛火暗淡,窗外黑沉。

她方才那句“我牵到你了”还在空气中回荡。

才一日……她竟然回来了!

她气得想骂人,傻鸟又坑她!

但此刻她已经顾不上计较这些了。手腕处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像有千万根针在扎。她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这特么是……什么情况……

莫不是这就是传说中的,她魂体受不了?

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蜷缩成一团,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恍惚间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她的出现,扰乱了那段回忆的轨迹?

她艰难地喘着气。

淦!

早知道就不碰他了。

疼痛稍稍缓和了些许,她大口喘息着,环顾四周,寝殿内空荡荡的,不见凌无咎的身影。

撑着站起身来,想去找系统要解决办法。

才站起来,疼痛又剧烈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神经在跳动,浑身不受控制地痉挛。

强忍着疼痛,才走了两步,又倒在地上。

正在头脑风暴,想着如何自救之际,头顶突然投下一片阴影,一只巨大的兽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距离她的脑袋不过寸许。

江跃鲤觉得,这货但凡踏脚抖,偏一点,就会将她脑袋踩爆。

不过,此刻承受着剧烈疼痛的她觉得,即便是踩爆她的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这太他妈痛了。

圆月高悬,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照亮林间。

银角魔夜幕降临时,便恭候在此,在树杈上已经等了大半夜,腿都麻了。

他本来只是魔族的一名叫不上名号的小卒,名叫莫度余。

因为是一个边角小虾米,所以在千年前,天魔一怒之下,魔族大清洗时,苟存了下来。

魔少了,竞争也少了,他就这么苟活着,活成了千年大魔,还有了一批追随者。

当年,他可是见过魔族的兴盛与风光的,现在活得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怎么能忍受得了。

他翘着兰花指,摸了摸额前的银角,确保此时姿容齐整。

所以,他要振兴魔族。本来他想和剑魔合作,可那个家伙,一言不合,便拔刀除魔。

现在,振兴魔族的唯一希望,就是天魔。天魔能灭得了当年强大的魔族,自然也能恢复得了。魔族向来是用实力说话,只要对方够强,他便无条件追随。

想知道天魔如今的想法如何,只能依靠唯一在他身边的人——

那个九霄天宗的外门女弟子。

前些日子,她不主动联系他,他也没办法联系上她。

莫度余阴森地桀桀笑起来,尖锐的犬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不过这样也好,让她痛一下,吸取教训,以后才会更听话。

今晚是她蛊虫发作的时间,只要她想要活命,必须要出来找他。

他手中有安抚蛊虫的药,她会遵从本能寻过来的。

他再次抬头看了眼月亮,月亮已经爬到了中天。

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还不过来?

江跃鲤整个人痛得有些迷糊,脑海中有一种认知莫名蹦出来,她想吃东西,她要吃东西。

可这个东西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在哪里。

她颤抖着身子,颤抖着试图站起来,手脚发软无力,就在她即将再次栽倒的瞬间,一个毛茸茸的巨爪一挪,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背。

熟悉的低吼声在耳边响起。

江跃鲤费力地抬头,视线里是一团模糊的红色毛球,她认出来,是那头喜欢捕猎修士的魔兽。

此刻它金色的竖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鼻尖喷出的热气吹乱了她的头发。

平时都不见它身影。

这时候倒是出现了。

身体叫嚣着要先去觅食,可理智告诉她应该去找凌无咎,这种分裂感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最深层次的潜意识里,她认为只有找到凌无咎,她才是真正安全的。

江跃鲤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云生呢?”她晕乎乎地问。

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呼吸都变得费力起来。

好疼啊,他为什么不在。

魔兽粗粝的鼻头凑了过来,拱得她脸颊有些麻。她抬手撑住,掌心触到粗糙的胡须。

“臭猫咪,别闹,快快找你主人。”她已经迷糊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接着,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张血盆大口,锋利的獠牙泛着寒光。

啊,要被吃了。

她有气无力地想。

江跃鲤觉得,她死后应该是要上天堂的,毕竟从未做过什么大恶的事。

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身体还是在痛。

有一说一,她觉得自己功德即便不很高,也不至于下地狱吧。她可是那些刷到倒霉搞笑的视频图片,也会敲功德的人。

她在心里碎碎念:这届阎王爷判案不公啊,……也不知道地府能不能上诉。

好疼啊。

好晕啊。

跟传说中“死后就解脱了”完全不符,更过分的是,这个“黑白无常”的服务态度极差,运送途中颠簸得像在坐过山车,害得她晕车想吐。

终于,颠簸停止了。她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扔在了地上。

她躺在地上,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视线里一片朦胧的白雾,隐约看见雾气中走出一个身影,结实的上身还挂着水珠,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颈间。

她有气无力地咧了咧嘴:“哟,云生,好巧,你也下地狱啦。”

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