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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病娇小狗缠上了 Morii 87039 字 1个月前

第91章

“砰!”

大门处传来重重关门的声响,力道大得茶几上的玻璃杯中的水面都微微晃动两下。

随着季斯允愤然离去,宋攸宁垂着头,两手撑着沙发,两侧长发遮掩下的脸上表情慢慢平静下去。

没有难过,也没有不安,更没有愤怒。

她静静盯着脚上穿着的拖鞋——她常穿的家居品牌,刚刚好的尺码。

还有这栋全部按照她喜好布置装潢的房子,无一不证明季斯允准备已久。

她坐在原地,纤薄的背微微弯着,凸起的肩胛骨像是振翅的蝶,系统连她一点心声也听不见,空旷的别墅只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

系统受不了这样寂静的氛围,主动开口问宋攸宁:“宿主,季斯允应该能成功吧?”

隔了一会儿,宋攸宁才慢吞吞回答它:“大概吧。”

系统瞬间安下心,长舒口气后说道:“接下来就该到等他报复你这个环节了。”

说到这里它有些迟疑:“他刚刚看起来那么生气都没舍得对你说句重话,就现在这样……能行吗?”

宋攸宁垂下的眼眸动了动,扯着唇角避过它的话题:“先等他拿下公司再说。”

系统却没察觉到她回避的态度,自顾自继续絮叨着:“你不刚刚还说他能成功逼你爸让

位吗?他可是男主,都做到这份上了肯定能成。我觉得比起担心这种手到擒来的事,咱们还是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符合原著地让你下线。”

它啧着嘴,把宋攸宁吵得心烦。

“我看季斯允现在可是爱惨了你,别说送你下线了,你手破个皮他都能心疼死。宿主,你的计划不会就是找个未婚夫说要甩了他吧?”

系统叽叽喳喳的电子音在脑子里响个不停,宋攸宁手指轻轻揉捏着太阳穴,只觉得从前几天开始就憋在胸腔里的那股气越来越饱胀,莫名的烦躁像微风中的涟漪,向外扩散,让她整个人都无法冷静下来。

“宿主,你的方法会不会太幼稚啊?季斯允轻松就把宁从闻解决了,根本达不到把他彻底激怒的地步。你是还有其他的计划……”

“闭嘴!”

被系统吵得头都疼起来,宋攸宁在心里呵斥一声,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当然不可能就——”

起来得太突然,伴随着耳边一阵“嗡”的耳鸣声,视线中的事务逐渐变黑,厨房里王姐炒菜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宋攸宁下意识撑住沙发靠背才没有倒下去。

眩晕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后,一切恢复正常,宋攸宁缓了缓后没再继续跟系统说话,径直往楼上走去。

她在楼上逛了一圈,偌大的房子,竟然只准备了一间卧室。

宋攸宁盯着恰好洒落在这唯一一张大床上的夕阳,只觉得季斯允的算盘珠子都快绷她脸上。

房间里的洗漱用品完全按照宋家的放置,装哭装愤怒演了半天戏,宋攸宁这个时候也有些疲乏。

季斯允准备得这么充分,衣帽间应该也有她换洗的衣物,她完全没有一点突然到陌生环境的紧张不适,自如地来到衣帽间,挨个拉开柜门寻找。

神态淡然得就像是她本身就是这栋房子的女主人,而不是被胁迫来这里居住的“人质”。

找到衣服洗过澡,宋攸宁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门口响起敲门声,王姐似乎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恭敬地喊她:“小姐,晚饭已经好了。”

宋攸宁眼珠转了转,刻意压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隔着房门回答她:“我没胃口,不吃了。”

王姐不像陈姨,听到她不想吃也没有多说,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

随手丢开半湿的毛巾,宋攸宁吹干头发后躺上床,漂亮的杏眼睁大,瞪着天花板出神。

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

虽然关于“宋攸宁”和季斯允之间的故事只有寥寥几句,有用的信息太少,可跟这几年她见到的却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季斯允好像从来没有恨过她。

带着潮气的头发压在枕头上让人有些不适,宋攸宁翻过身,拉起的窗帘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偶尔敞开的缝隙中,夕阳逐渐落下,光线越来越弱,直至黑暗。

幽静的室内传来女人的叹息,又重归宁静。

黑色的商务车停在拘留所外,季斯允从车上下来,停车场还有另一辆熟悉的车子,路过时他撇过那辆车,没有一刻停顿地大步朝拘留所走去。

方总助跟在他身后,向他报告着:“宋小姐一走宋夫人就过来了,只是一直没能见到宋先生,这会儿走完程序才刚见面。”

季斯允微微颔首,红唇绷出锐利的线条,说:“这件事不要让她知道。”

“我明白。”方总助立即点头。

拘留所内。

宋父云淡风轻笑着握住宋母的手安慰她:“不是什么大事,别担心,很快就能出去了。”

宋父这个年纪被拘留在这里已经是受罪,此时却还反过来安慰她,宋母心疼得扭过脸默默抹泪。

宋父立即“哎哟”着扯过纸巾给她擦泪,嘴上还宽慰道:“咱们多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这点事算什么,别哭,过两天我就出去了。”

季斯允进来时宋父才刚把宋母眼泪哄回去,见到他走进来,宋母立时变了脸色,愤然指着他骂道:“你这个白眼狼来做什么?看我们的笑话?滚,滚出去!”

宋父按下她的手,左手落在她后背帮她顺气,“你别着急,医生说过,你要注意自己的情绪。”

他一边安抚着宋母,一边平静地看向季斯允,冷声道:“我倒是小瞧了你。”

季斯允眸光冰冷,身影英挺而冷漠,幽邃的黑眸淡淡看着他们。

他的神态让宋父突然想起自己一直不喜欢他的原因。

明明是被他接济、从山里来的可怜虫,却总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的眼神看待他们。

他总有一种错觉,在季斯允眼里,他和宋母——不,应该是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蝼蚁。

就连用尽各种方法虐待他的宋攸宁也一样,即便被她折磨得遍体鳞伤,他的底色依然是高如造物者般对待蝼蚁的不屑一顾。

直到这几年,他对宋攸宁的态度才突然发生改变,从视如土芥,到视若神明。也正是因为他态度的转变,才让宋父放松了警惕,忘记他骨子里的冷漠和狠毒。

宋父深吸口气,缓缓说道:“现在公司被你搅得一团乱,再任由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天,即便你能解决芯片的事,集团也会元气大伤。”

“你想要公司,我可以给你。这也是你的心血,你没必要搞到鱼死网破。”宋父喉咙动了动,用力眨了下眼睛,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伤害宁宁。”

季斯允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我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伤害她半根汗毛。”

凉薄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梭训,季斯允唇角撇出讽刺的弧度,说:“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我们是她的父母!”宋母被他惹怒,眼神如刀,恨不得当场剜了他,“没资格的是你!”

季斯允的表情骤然变得更为阴沉,阴鸷的视线落在宋父脸上,他沉声道:“你不经她同意,骗她出去跟不认识的人相亲,明知道对方莺莺燕燕不断,却还大力促成这桩联姻。”

利剑般的视线又移到宋母身上。

“你口口声声说绝不会放弃她,却在听到你丈夫被警方带走的第一时间就决定抛弃她。”

“像你们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当她的父母!”季斯允看待他们的眼神仿佛看待下水道的垃圾,面庞隐含着怒火,他深吸着气,想到今天宋攸宁失魂落魄从宋家走出去的模样,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原本就白的皮肤更是苍白如雪。

心口的疼让他有些恍惚,无意识低喃着:“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设制……”

他的声音太小,宋家夫妇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作为父母却被外人大声质疑自己对待孩子的感情,宋父一掌猛拍在桌面,倏地站起身:“这一切不全是你造成的吗?”

“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宁宁,还偏要去招惹她,不趁宁宁还没完全被你蛊惑,让她跟家世匹配的人相处,难道等着你登堂入室?”宋父不掩对季斯允的厌恶与轻视,气得胸膛都在剧烈起伏,“只要有我们在,宁宁嫁到哪家都不会有半分气受,不管是谁都得把她捧着。”

宋父竭力维持着体面,抬起指着季斯允的手指却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反倒是你,把她的集团搅得天翻地覆股价暴跌,可以庇护她的父母被你送进看守所,你剥夺了她的一切,现在还有脸来我们面前倒打一耙!”

“你们?庇护她?”

季斯允好像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凉薄的唇勾起讥讽的笑,脸色透露着一股古怪的轻蔑,浓黑纤长的睫毛向下垂着,他语焉不详道:“在这个世界……你们算什么东西。”

“她有我就够了。”

“你!”宋母被他的语气激怒,呼吸急促着站起来,一瞬间头脑发昏被宋父及时扶住,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气得连说话都断断续续,“季斯允,要不是我们接你来宋家,你,你——”

“卿卿,你冷静。”宋父不停地给宋母顺着气,见宋母苍白的脸色有所好转,担忧的眼神才从她身上转向

季斯允。

冷漠阴郁的青年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双腿随意岔开,身体微微后仰,明明是同一个人,同样简单的坐姿,却透露出一股上位者的气息。

他从来都不是他们可以掌控的人。

宋父重整自己的情绪,他看向一旁的宋母,妻子从病愈后身体就不大好,这几天连日忧心再经不起情绪波动,在她担忧的眼神里,宋父扶着宋母将她送至门口,“你先在外面休息,我跟他单独谈。”

宋父半推半哄地将宋母送出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了她一个笑容稳定她不安的情绪,宋父转身将门关上。

第92章

随着门关上,宋父脸上的笑容褪去,他转过身,一双眼睛闪着他这个阅历所独有的冷静光泽,目光如炬定在季斯允身上:“现在整个集团对于你不过唾手可得,把我送进这里,你无非是想要逼迫宁宁嫁给你。”

精明的商人即便已经老去,却仍看得出年轻时那股狠劲,宋父冷笑着:“季斯允,你是个卑劣的小人,连你自己也知道,你配不上她,所以才会用这种可耻的方式逼她。”

似乎是电压不稳,房间的灯光闪烁一下,季斯允苍白的面容毫无波澜,薄而艳的唇动了动。

“宋先生。”季斯允抬起眼皮,冷冷看向宋父,“你我都清楚,今天在这里的人不是你,就会是我。”

高大的年轻人轻轻挑眉,一向冷峻的脸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如果今天落在这里的人是我,你可不会像我这样给你出去的机会。”

被季斯允点破他曾经的意图,宋父神色一僵。

自以为做得隐蔽的事竟然早就被季斯允发现,不仅如此,季斯允在他这半年的针对下,不但毫发无损,还一击毙命地将他反将一军。

他果然已经老了。

挣扎在此刻显得毫无意义,宋父挺直的脊背委顿了些,瞬间好像老了下去,他抛开一切生意场上的技巧,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语气恳求地对季斯允说:“小季,看在这些年我们抚养你长大的份上,放过宁宁。”

空气仿佛凝滞下来,季斯允冷漠的看着他,良久后缓缓从嘴里吐出三个字。

“不可能。”

宋父深吸一口气,维持着脸上和善的表情,试图向他打感情牌:“宁宁小时候有些调皮,让你受了些苦,可她本性是善良的,这几年她对你怎么样,你不是也知道吗?”

宋父提起他年幼时的经历,季斯允表情似笑非笑,低哑的嗓音仿佛焠了冰,听得人背心发凉。

“我当然知道……”艳丽的唇勾起诡异的弧度,漆黑的眸子有一瞬间失焦,“如果这几年不是她,‘她’早就死了。”

他这句话实在矛盾又奇怪,但宋父的注意力更集中在他阴测测那句“她早就死了”,心下一惊。

季斯允果然是想报复!

“我可以马上宣布退休,把集团交给你。”宋父有些焦急。

面前气质阴郁的青年是个可怕的狩猎者,他没能在他还是幼兽时将他扼杀,还怀着侥幸心理试图驯化他,如今遭到反噬他认,可宋攸宁不行!

“这几年宁宁对你的好难道还不够补偿你吗?那些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就让它们过去吧。”宋父语气恳切,“只要你答应放过宁宁,宋家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季斯允意有所指地说完那句话后又陷入沉默,深邃的眼眸像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死水,平静的看向宋父,然后再次重复道:“不可能。”

宋父脸色变得灰败,现在的他完全无法与季斯允抗衡,甚至连他能不能从拘留所出去,都还要看季斯允想怎么做。

如果季斯允非要对宋攸宁做些什么,他根本保护不了她。

在宋父已经下定决心要跟他鱼死网破时,听到季斯允一字一顿说道:“我只要她。”

捏紧的双拳都忘记放开,宋父表情扭曲几下最后凝固在错愕上,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什么?”

季斯允仍是面无表情,只是在平静的表面下,可以窥见那双墨黑的双眼里如滔天海浪般翻涌的强烈情绪。

“我只要她。”低哑的嗓音落在房间里,明明很轻,却犹如重鼓响在宋父耳侧。

“宋家本来就是她的,我从来都没想争过。”季斯允的语气毫无波澜,“我们本来可以像之前那样友好相处,可你们非要让她离开我。”

“她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提到宋攸宁,季斯允唇角牵起柔和的弧度,再次看向宋父时,冷漠的眼神中多了些人味,只是这丝情绪却阴森可怖,“谁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宋父被这阴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手心微微出汗,脑子里一直回旋着季斯允刚刚说过的话。

“如果这几年不是她,‘她’早就死了。”

脑袋里那句话不间断地重复着,他机械地扭动着脖子,问道:“你做这些……只是为了和她在一起?”

情绪压抑得太久,季斯允才没忍住跟这个NPC多说了几句话,他又恢复成那个沉默寡言青年,想要快速结束跟宋父的对话。

“无论你答不答应,结果都不会改变。”他转过身准备离开,“我今天来见你,不过是出于对她的父母的尊重。”

身后传来宋父的声音:“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怪异,季斯允拨动着腕表,轻嗤道:“看来宋先生记性不太好,我已经说过很多次——”

“不,你的目的不是宋家,也不是宁宁。”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没人看见抚在腕表上的粗糙指尖很细微的颤了颤,身后宋父的低喃声含糊不清听不真切,季斯允等待片刻才转过身。

宋父现在那里,像是游戏卡顿画面里的NPC,目光无神,神色恍惚,脖子不自然地抽动着,口中不断重复着:“不是……不是宁宁……”

季斯允看着这个诡异的画面,嘴角绷紧,指甲逐渐掐入掌心。

宋母神色焦灼地紧盯着关闭的房门,生过重病的身体承担不起这段时间大起大落的情绪,她坐在门外的椅子上,腿到现在还发着软。

其实才过去短短十多分钟,可她却觉得无比漫长,直到房门打开,季斯允沉着脸出来,却没急着走,而是用带着莫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宋母抚着胸口,眉头狠狠拧成一团,鼻翼煽动,咬牙切齿道:“看什么!白眼狼,你怎么不去死……”

她的咒骂声没有惹怒季斯允,反而让那奇怪的眼神消失,他平淡地回答道:“我差点就死了,是她救了我。”

宋母一阵愣神,想不起宋攸宁什么时候救过他,听他这样说,心怀侥幸道:“她救过你,你该报答她才对——”

“她救过我,我就更不可能放过她了。”季斯允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扯出诡异的弧度,眸中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

“她把我拖回满是恶意的人间继续受苦,就该对我负责。”

宋母被他扭曲的笑容惊得心跳都停顿一瞬,她张张嘴,季斯允却不等她反应,转身便大步往外走。

宋母想追上去,却根本提不起力气,只能无力地抬起手指,徒劳无功地指向离开的背影,沙哑着嗓子:“你、你不能恩将仇报……”

她的声音小到发出去后在空中没走多远就飘散掉,宋母心慌得厉害,深呼吸几次后才勉强起身走到敞开的房门口。

宋父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表情同样失魂落魄,宋母叫了他好几次,他才如梦初醒般缓缓抬起头。

“宁宁,宁宁该怎么办?”

清晨。

宋攸宁睁开眼,不出意外的是在季斯允的怀里醒来。

半夜她其实在轻微的开门声响起时就醒来,带着沐浴后清冽香气的身体躺在身侧从背后拥住她时,她也知道。

按照这个时候的剧情,她应该推开他才对,可她是宋攸宁,不是父母被威胁,集团摇摇欲坠的“宋攸宁”。

身后温热的气息贴上来时,她没有躲,甚至还装作睡得正香的样子,十分自然的翻过身,缩进他的怀里。

夜色笼罩,万籁俱静,她听见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和从她头顶上方传来的,像是威胁,又像是祈求的声音。

“不要离开我。”

她在他一声声“不要离开我”的低喊中入睡,醒来时,仍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漂亮的青年在睡梦中依然眉头紧皱,好看的眉眼间有着

挥散不去的阴郁,宋攸宁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手缓慢向上抬起,探向他的额头。

怎么连睡觉都皱着眉啊?

纤细的手指抚在他眉间,像是想要帮他抚平,指尖才刚刚触上,面前那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逐渐睁开。

他的表情带着几分未清醒的恍惚,黑色的眼眸蒙上一层雾,眼神呆呆的落在宋攸宁手上。

正好被抓包的宋攸宁有些尴尬的想要把手收回去,却被他一把抓住,刚醒来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又有些性感。

“大小姐准备做什么?”

季斯允清醒得很快,深邃的眼看过来,闪着期翼的光芒。

宋攸宁咬了咬唇,迅速甩开他的手,嫌恶道:“谁准你上我床的,滚!”

说话的同时大力推搡着季斯允,他没防备,一下子就被推开,表情在片刻错愕后瞬间变得阴沉。

宋攸宁推开他翻身就想下床,才刚挨到床边,腰上伸过一只手臂,一把将她捞了回去。

“你想去哪儿?”

阴测测的嗓音响起,有湿热的气息就喷洒在耳后,宋攸宁有种被毒蛇缠绕的危险感觉,后颈迅速浮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硬着头皮嘴硬:“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湿热的呼吸靠得更近,两片柔软却又冰凉的唇贴在她后颈处,低沉阴冷的声线从薄唇中吐出。

“大小姐,你哪儿也去不了。”

他那嗓音如同沁过冰水,宋攸宁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紧接着脖子后一疼,她奋力挣脱开季斯允坐起来,捂着脖子一脸震惊怒道:“季斯允你是变态吗!”

为什么又咬她!

季斯允慢条斯理地坐起身,向她靠近。

刚被他莫名其妙咬了一口的宋攸宁立刻防备地往后退,她防范的神态明显刺激到季斯允,表情更加阴鸷,不容拒绝的抓住不断往后的宋佑宁的脚腕一把拉近。

被拖回去时,骤然拉近的视野里,宋攸宁清楚看见他眼中熟悉的阴郁和疯狂。

季斯允微微弓下腰,漆黑的双瞳狠狠盯着她,眼尾微微泛着红。

他的手紧紧扣着她的肩膀,与病态疯狂的眼神完全相反,声音格外柔和。

“等事情结束后,我们一起生活在这里,不让任何人打扰我们,就像大学那会儿一样,好吗?”

他过分温柔的声音和冷酷诡异的眼眸反差大到让人不寒而栗,宋攸宁双眸惊恐地瞪大,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她结巴着,不可置信道:“你、你是要囚禁我吗?”

第93章

宋攸宁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体验被“软禁”的待遇。

季斯允估计是跟宋父宋母达成协议,正在解决宋家的烂摊子,从那天以后,宋攸宁几乎没有见到过他。

要不是每天早上醒来看到床边被挪动过的椅子,宋攸宁都以为他这段时间没回来过。

偌大的房子里什么都有,王姨得到过季斯允的指示,对宋攸宁提出的要求几乎都能满足,跟原来在宋家几乎没有区别。

隔一段时间,她还可以跟父母通话——在王姨的监视下。

而且她也不能自由地出门。

“这简直就是坐牢!”

宋攸宁又一次被王姨看似笑眯眯实则强硬地从门口堵回去,返回房间后崩溃地捂着脑袋对系统怒吼:“你这是什么破小说,囚禁犯法你知道吗!”

系统弱弱地冒出一句:“这本来就是小说嘛,你之前虐待他就不犯法了吗?”

宋攸宁被它堵得没法反驳,闭着眼沉了口气。

该死的!虐待他的又不是她!

要杀要剐季斯允能不能干脆点!把她关在这里做什么!

反正季斯允也已经拿到集团的控制权了,只要她一死,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与其被关在这里,不如她主动——

系统看出她此刻的危险想法,连忙制止道:“宿主,现在还没到你下线的时间,你再忍忍。”

还有的话它没敢说,比如——被关起来你就受不了了,那后面男主的报复你能承受得住吗?

宋攸宁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烦躁。

按道理来说,她本人的性格应该是相当有耐心,否则经历那些事后也不可能隐忍这么多年还没发作。

她只能把这种反常归结于受到这具身体影响,捏着眉心问系统:“按照你的要求,季斯允已经掌握宋氏集团,现在只需要等他报复我,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对不对?”

问完以后,聒噪的系统难得的一片沉默,宋攸宁察觉到不对,立刻拧起眉头,声音变得冷厉起来:“系统,说话!”

回应她的是一阵杂乱的电流声,在脑袋里吵得她也跟着难受,嗡嗡耳鸣声中宋攸宁脸色发白,手撑在墙壁上忍着这股突然冒出的噪声带来的不适感,在心中试探喊道:“系统?”

一片杂音过后,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叮”,宋攸宁的不适感也跟着一起消失,身体瞬间缓过来。

系统的电子音雀跃着重新在她脑海里响起:“宿主,我刚刚升级了!”

它迫不及待地向她显摆自己的新功能,嘚瑟道:“升级以后,我可以看到任务进度了!”

这样的好消息却没有让宋攸宁兴奋起来,紧皱的眉头并未放松,她眼神复杂地抬起手,用手指轻敲着下巴。

一直以来没有用的系统,在她刚有自己动手下线的念头这个时间,恰好升级了?

系统心里发着虚,庆幸它只是一串数据,声音也是电子模拟出的,不会被她听出破绽。

它装作严肃地开口:“现在进度已经到百分之九十了,按照原书剧情,你是在男主生日以后才下线的,如果提前下线,也算任务失败。”

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宋攸宁的脸色,继续道:“宿主,我们已经快要成功了,你再等几个月就能回家了!”

在系统期待的目光里,宋攸宁双手交叠在胸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太巧了,实在是太巧了。

从她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有太多的巧合。

如果说是因为她的进入给了与她同名同姓的纸片人“宋攸宁”一样的脸,那她那对与现实世界长得一样的父母,以及众多跟她现实生活里的重合的人生轨迹又该怎么解释?

系统在三年前给她错误信息,让她误以为季斯允即将黑化对她下手,因此她不得不向季斯允频频示好,延缓所谓的任务进度。

冥冥之中出现的各种“巧合”,让她跟季斯允纠缠不清,现在又在她想要快刀斩乱麻时突然系统升级,要她必须按照时间节点走剧情。

就好像是在——拖延时间。

为什么?

宋攸宁眉心蹙成一团,回忆里闪过的各种画面乱成一团,她本能地觉得有问题,可一时却毫无头绪。

系统把她弄到这个世界,不就是为了让她把故事拨回正轨吗?

如果必须要完全按照设定去做任务,那从最开始她做的那些事就是偏离原线的。究竟是真的如它所说必须在准确的时间离开才算完成任务,还是它因为某些原因故意想把她留在这里?

把她留下又有什么目的?

太多的问题在头脑里打结,搅得宋攸宁又觉得自己有些头疼,她揉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拉开凳子坐下去。

问题太多,一个一个解决,先从第一个开始——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宋攸宁再一次回想自己穿书之前正在做什么。

那时候跟宋知衍已经斗到白热化阶段,互相使绊子的同时还要假装兄友妹恭维持表面关系。为了完成父亲交代的工作,她一如往常的叫助理给她送来咖啡,加班到深夜。

熟悉的黑咖啡焦苦味道下喉,疲累一天的身体又被强行提起精神,酸涩味道还没在嘴里散开,她就拿起桌上的文件——

记忆就是在这里断节,宋攸宁拼命回忆,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当时看的是哪家公司的资料。

越是想要回忆,头就越疼得厉害,宋攸宁从按着太阳穴改成手握成拳敲打着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是什么公司来着?好像很重要……”

她想得太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房门敞开,好久没见人影的季斯允已经站到她身后。

捶着头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缓解头疼的手突然被另一只粗糙的大手捉住,略带沙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什么很重要?”

宋攸宁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抖,下意识抬头,身量高大的青年挡住了房间里的灯,宋攸宁整个人像是被困在他的影子里。

他垂眸看着她,阴影中,漆黑的眼眸投射出的视线像是冰冷粘稠的黑水,顺着她的脚往上爬,给宋攸宁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她立刻跳起来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跟他拉开距离,似乎是觉得隔得足够远才停下来,但双手抵在胸前,仍是一脸防备地样子。

被她打开手那一瞬间,季斯允表情有一瞬间的痛苦,但下一秒那份痛苦就变得扭曲,墨黑的眼眸隐隐发红,他不顾宋攸宁尖叫着不准他靠近,大步向前直至把她逼至墙角。

刚刚才被她甩开的手再一次抓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拉近,近到宋攸宁可以清晰看到他眼中熟悉的阴郁和疯狂。

一字一顿压抑到极点的从他喉咙里挤出来:“你在躲我?”

宋攸宁抿着唇想往旁边躲,却被他像是铁钳的大手捏住下巴强硬的制止住。

季斯允眼里的怒火都快把宋攸宁点燃了:“不准躲!”

就连系统都被吓得叫起来:“宿主!他不会真对你怎样吧!我、我可没有屏蔽痛觉的功能啊!”

宋攸宁没理它,在高大的青年面前,身形纤细的她显得格外娇小,尤其是现在被他困在角落,看起来柔弱可怜又无助。

倒是难得见到他在她面前露出强势的样子。

啧,她还是喜欢装可怜的季小狗。

宋攸宁掐掐掌心,那双漂亮圆润的杏眼迅速蕴出一片水光,纤长的睫毛向上抬,微微发红的眼眸含着一丝恐惧望向季斯允。

因为头疼而发白的小脸,再加上这双泛红的眼,恰到好处的泪光。

宋攸宁现在像极了无依无靠凄风苦雨的落魄小白花。

季斯允的瞳孔在颤抖,苦涩带着血腥气在喉中翻涌,他想要告诫自己:是装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盈着泪光的杏眼眨了眨,泪水不堪重负地从眼角滑落。

即便劝告自己无数次,在这一瞬间,心脏仍然传来真切的疼痛。

“疼……”

宋攸宁的声音发着颤,又一滴泪落下。

季斯允这才发现自己抓得有多用力,恍然大悟般松开被禁锢的纤细手腕,那块细腻皮肤上的红痕晃得他眼睛也跟着红起来。

宋攸宁似乎疼得厉害,揉着手腕侧过身去,哽咽着,肩膀一抽一抽的。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倔强的女人在受了委屈之后背过身不想让人看见她哭泣。

但实际上真不想被人看见完全可以躲远点哭,当着人的面作出这副模样——那肯定是有她的目的。

宋攸宁一边装哭一边想着自己待会该怎么做,后面的人却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抱住她的腰。

接下来就是她的表演时刻,宋攸宁连忙调整状态,睁大眼试图再挤出几滴泪水,没想到自己的泪没等到,脖子上却下起一片温热的雨。

她还没哭呢,把她“囚禁”在这里的罪魁祸首倒是哭起来了。

季斯允什么也没说,压抑的哽咽带着无尽的痛苦,呼吸声困难到像是每一次喘气都要用尽全力。

那些泪明明是温热的,落在她脖子上,却像是顺着她的皮肤沁进血管里,又被血液带着冲进心脏里,又咸又烫,把她的心弄得也又咸又烫。

原本想说的话被堵在嗓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埋在她肩上的人哭得比她这个失去人身自由的人还惨,叫她连装哭都忘记了。

直到感觉自己颈侧湿了一大片,宋攸宁实在没办法,无奈地转过身去,捧住哭得一塌糊涂满脸水迹的季斯允的脸,又气又觉得好笑地问他:“你哭什么哭!”

青年湿透了的睫毛眨啊眨,又挤出一串泪水,漂亮的人连哭的时候都我见犹怜,宋攸宁一时没忍住,用手指去擦他脸上的泪。

一边擦一边嘟囔着:“被关在这里,该哭的是我好不好,你哭成这样,倒像是你受委屈了似的。”

她不说还好,这样一抱怨,原本有止住趋势的泪又不要钱的往外流,手指怎么擦也擦不完。

“诶!你什么意思,这不对啊!”

宋攸宁快要被这双湿漉漉的眼给溺死,她惊觉这个场景太熟悉,慌乱地往后退,忘记后背就是墙,后脑勺猛地撞上去。

疼痛感依然不强,但宋攸宁通过眼冒金星判断自己应该撞得挺厉害的——幸好季斯允终于不哭了。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季斯允还湿润着的眼满是紧张,大掌轻轻按在她后脑勺上撞到的地方轻揉,沙哑着嗓子问她:“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虽然感觉不到疼,但表现得夸张一点,说不定季斯允会送她去医院,这可是个好机会!

宋攸宁立即装作站不住的样子扶住墙,虚弱道:“疼,头好晕,眼睛也不看清……”

季斯允似乎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表情变得焦急,在宋攸宁以为他会马上送她去医院的时候,他把她拦腰抱起,动作轻柔的放在床上躺下。

“你躺着别动,我马上叫医生来。”

计划落空,宋攸宁恨不得一拳捶在床上——怎么忘记霸总小说里标配的家庭医生了!

季斯允说完就要出门去打电话,宋攸宁连忙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大小姐,你别怕,医生很快就来了。”季斯允不舍得松开她的手,蹲下来柔声安慰她。

不能出去那装疼叫医生来也没用,宋攸宁转变思路,重新酝酿出几滴泪含在眼里,对季斯允说:“我不疼了,不用叫医生过来。”

季斯允不赞同地摇头:“还是叫医生来更放心些。”

她垂下眼眸,唇微微颤抖,酝出的泪适时滑落眼角,宋攸宁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轻声道。

“我有点想爸爸妈妈了。”

像是害怕说这样的话会惹他生气,宋攸宁连忙抬起手擦掉泪水。

“我只是想起来再过段时间就是妈妈的生日,不能给她庆生才有点难过。”虽然这样说着,擦干净的眼角却又湿润起来,宋攸宁又勉强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关系,你不愿意让我见他们不见就是了。”

季斯允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他明知道自己不该答应的,可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伯母生日时,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第94章

01调取部分剧本查看……

宋攸宁目的达到,立刻就翻脸不认人,她侧过身背对着季斯允,拉起被子盖上,闭上眼睛说:“头还是有点晕,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紧闭双眼的精致小脸难掩窃喜,嘴角上扬出漂亮的弧度,以季斯允所在的角度,都能一览无余。

她的小心思在季斯允面前甚至连装都不肯继续装。

眸中的担忧都还没散去,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深邃的黑眸里又涌上无可奈何的纵容。

微凉的指尖轻轻触在她脑后被撞到的地方,宋攸宁感觉到身侧的床垫微微向下凹了些,季斯允坐在床边,他的指尖有点冰,刚好缓解了有些发烫的皮肤。

“好像有点肿,还是叫医生来看看好吗?”他的嗓音关切又温柔,像是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季小狗。

虽然发热的头皮在他的揉按下确实感觉到舒缓,宋攸宁还是闭着眼抬手向后推开他,故意不耐烦道:“说了不用!”

可如今的季斯允不再是曾经那个唯她是从的季小狗了,回应她的是陡然变得森冷的声音。

“大小姐,想要见你父母的话,最好乖一点。”

宋攸宁猛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季斯允明明笑着却毫无笑意的脸,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指着他,眼睛瞪得很大:“你威胁我?”

季斯允轻轻握住她的手指拉到自己唇边,亲亲吻了吻她的指尖,冰冷的笑容带着几分邪气,眉毛微挑:“大小姐,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配合你。”

他在她略带诧异的目光里松开她的手指,又倾身上前,捏住她的下巴,晦暗的视线带着一股强烈的侵略感。

“但你不要试图离开我。”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宋攸宁无法理解的自信,“你逃不掉的。”

像是被他吓到般瑟缩了一下,宋攸宁恰到好处地露出畏惧的表情,可明亮的眼眸深处却一片平静。

他们靠得很近,这次的气氛不像以往那样暧昧,两双各含心事的眼仿佛都能看穿对方的伪装,可又都不言明。

“我怎么会逃呢?”宋攸宁盯着他,声音怯懦,眼神却冷漠,她说:“我爸妈还在你手上呢。”

季斯允用她来威胁宋父宋母,同时也用宋父宋母威胁她。

眼神对峙下,宋攸宁明显感觉到摩挲着自己下巴的手指轻微地抖了一下,季斯允松开桎梏住她的手突然站起身。

逆着灯光,宋攸宁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颚和抿紧的唇。

“你知道就好。”季斯允转身往外走,“医生待会就来。”

他像是不想再跟宋攸宁说话,几步就跨到屋外,又过了一会儿,王姨带着医生进来。

季斯允找来的医生跟他一样话少,沉默地检查完宋攸宁后脑勺上的“伤”以后,虽然觉得大老板有点小题大做,还是尽职尽责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不适的症状?比如说头晕,恶心,想吐。”

宋攸宁想了想,前几天确实有一次突然头晕到差点站不住,但估计是自己当时起得太猛造成的,于是摇摇头。

医生点头,从医疗箱里掏出一只活血化瘀的药膏放到柜子上。

“既然没有这些症状,那就排除脑震荡的可能性,先上点药看看。”他又撇了眼她手腕上的红痕,补充道:“其他地方也可以用。”

医生很快就收好东西离开,王姨跟在他身后替宋攸宁把门关上,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

所有人都离开后,系统才冒出来说话:“宿主,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宋攸宁拿起那管药膏把玩着,嘴角勾勒出一道弧线,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如同开过锋的利刃,寒光微闪。

她避而不谈自己的想法,而是向系统交代:“系统,把原书里所有在我下线后和女主出现前这段时间有关的剧情整理给我。”

“好的宿主。”

王姨笑眯眯地送走医生后,转身上了三楼。

敲响书房门,等着里面传来“进”的声音,她才推开门进去。

偌大的书房空荡荡的,只有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台电脑。

厚重的窗帘紧闭,也没有开灯,黑黢黢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亮着光。

季斯允就坐在电脑前,幽暗的光芒只能照亮他的脸,苍白的面容在幽光照耀下仿佛艳鬼,漂亮却骇人。

王姨却一点也不害怕,踏进书房的那一刻,笑眯眯地和蔼面容瞬间变得僵硬而机械。

她走到书桌上站定,季斯允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缓缓抬起,只需要他的一个眼神,王姨便开始事无巨细地复述起宋攸宁今天一天做过的所有事说过的所有话。

“小姐今天09:02下楼用早餐,09:27吃完早餐后去花园待到十点,又回到客厅看电视……”

她的汇报精确到每一分钟,季斯允听着,眼神放空,整个人像一尊雕塑般静默着。

王姨的嗓音轻缓,却缺乏感情色彩,仿佛一种机器人的语调,平铺直叙地不断说着:“12:50,小姐用完午餐后回房间休息;15:35,小姐下楼,要求与宋夫人通话——”

空洞的眼神瞬间变得尖锐,季斯允开口:“她说了什么?”

“小姐说宋夫人的生日快到了,但她不能回去给她庆生,感到很抱歉。宋夫人说害她不能回去的人是您,让她别自责,而且生日年年都能过,今年不能一起还有明年。”

接下来又是一些宋母说的关于他的坏话,季斯允听着王姨一五一十地复述,他连眼皮都没眨,只有说到宋攸宁时,冷漠的表情才会有些细微变化。

“宋夫人看出小姐情绪不佳,一直在试图安慰她,讲起她小时候的事,小姐的心情才好了一些,主动提起她小时候有一年宋夫人的生日,一家三口一起在国外旅游的趣事。”

“讲完以后小姐又难过起来,说明明很早之前就约定好要在宋夫人五十五岁正式退休这一年给她好好庆祝,现在却食言了,宋夫人愣了一下才说她几年前就没再工作,就当已经给她庆祝过了。”

接下来又是一些很正常的对话,季斯允安静听完宋攸宁的一天,屏幕微光映照下的漂亮脸蛋显出一丝疲态,他挥挥手,示意王姨出去。

关上书房门的一刹那,王姨生硬的目光恢复神采,像是重新被赋予灵魂的傀儡,笑容满面地哼着她喜欢的歌走下楼。

漆黑的书房里只有电脑工作时轻微的电流声,季斯允坐在桌前,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才露出疲惫不堪的神态。

照在他脸上的幽光闪动,屏幕上有对话框跳出来,如果宋攸宁在这里,看到屏幕上的东西,一定会感到头皮发麻。

[系统01调取部分剧本查看。]

季斯允看着这条消息,眉梢稍沉,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输入几个代码后,被调取查看的内容显示出来——都是一些与“宋攸宁”无关的信息。

紧绷的脊背放松,他疲劳不堪地躺在椅子上,目光焕然地望向同样漆黑的天花板,半晌,自嘲般地低笑一声。

剧本早就被他篡改,就算她看再多遍也没有意义,从她进入这个世界开始,剧情就不再重要了。

他之所以这样紧张,不过是卑劣之人的心虚。

会被发现吗?

会的吧,在那之后她会怎么看他?

季斯允缓缓闭上眼,自嘲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

不,她肯定再也不想见到他。

宋家。

“宁宁说,以前约好在今年给你过五十五岁生日?”宋父放在膝上的双手紧了紧,眼中的疑虑都快要溢出,“可今年你明明五十四岁——”

宋攸宁虽说被他们养得有些娇纵,但对父母始终是敬爱的,不可能连宋母的生日都记错。

宋母同样也知道这一点,她回忆着今天下午的通话,继续说到其他不对的地方:“宁宁还说,她小时候我们带她去国外玩,她很开心。”

两夫妻的脸色都严肃起来,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宋攸宁小的时候,他们忙着工作,别说带她去国外,甚至带她去游乐园的时间都没有。

有一年宋攸宁生日时许下愿望想要一家人一起去挪威旅行,宋父宋母哄着她答应却又没兑现,惹得她发了好大一通火,现在都还能在她房间的日记本上翻到那个时候记录下来的委屈——

宋母眼前一亮,抬眸对上同样想明白了的宋父。

正要开口,突然响起的手机打断两人的猜想,宋父拿起手机后表情变得憎恨,又想到宋攸宁传递出来的信息

,整理心神后接通电话镇定道:“季斯允,有何贵干?”

青年低沉的嗓音透过手机的电子音显得更加冷淡,他似乎也不愿多跟他们交流,直截了当道:“大小姐想见你们,再过段时间就是宋夫人生日,到时候我会准备好生日宴会,你们准时出席。”

宋父和宋母交换了眼神,冷哼一声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们只想一家人一起团聚,生日宴会就不用了……”

“我没有询问你们的意见。”听筒里传来季斯允平静且不容置喙的声音,“到时我会在宴会上宣布跟她订婚的消息。”

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宋父也被他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气到破功,怒不可遏道:“季斯允!谁允许你——”

已经获得掌控权的年轻人根本懒得听他说话,向他们宣布他的决定后就干脆地挂断电话。

宋父气得脸涨得通红,守在一旁的宋母听到通话内容同样也一脸愤怒。

但在这个时候,他们的愤怒又显得毫无意义。

宋母一想到从此以后她活泼可爱的女儿因为他们要跟那个阴暗古怪的季斯允牢牢捆绑在一起,就难过得不得了。

她捂住脸忍不住眼眶湿润起来:“我的宁宁,她还那么年轻,连一场正常的恋爱都没有谈过。”

宋父愤怒之余连忙上前安慰:“宁宁她今天跟你说的话我们已经明白大半,可惜季斯允的人盯着她,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向我们传递信息。生日会也是机会,到时候想办法找到一个没人的时候,问宁宁准备什么时候走。”

宋母却摇着头,难过道:“太晚了,季斯允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宣布订婚……”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

“妈妈你是1970年生吧?本来都约好今年庆祝你正式退休的。”

她明明是1971年生,为什么宋攸宁会故意提前一年?

原本她还想不明白宋攸宁这样说的意思,季斯允的电话打来以后,她终于想通了!

宋母抓住宋父的手,表情欣喜若狂道:“我明白了!”

“我明白宁宁的意思了!”

第95章

对于要订婚的另一位当事人,季斯允自然没有瞒着宋攸宁他的打算。

第二天方总助送来很多设计图供宋攸宁挑选,她翻动着这些明显是对戒的画稿,眉头越皱越紧。

季斯允就坐在她的对面,随着宋攸宁的蹙眉,心也越来越往下沉。

她不喜欢?还是她不愿意?

季斯允表面看似云淡风轻,但已经熟知他偏执属性的宋攸宁轻易就能发现潜藏在平静表情下的暗流涌动。

翻动纸张之余,她眼角余光暗暗暼过对面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掌。

指节分明的手微微收紧,皮质柔软的沙发被指甲掐出不明显的痕迹。

她的视线落回面前的纸张上——她已经翻到最后一张,这一张图稿和前面那些都不太一样。

不同的珠宝品牌都会有自己的设计风格,最后这一张她却看不出来任何一家的特点。

主体造型极其简洁的女戒,在戒圈的正面镶嵌着七颗排列并不均匀的圆形钻石。中间一颗最大,两侧依次减小,被经典的爪镶牢牢托住,优雅地勾勒出一朵茉莉花苞的侧影。

另一枚戒圈更宽,厚度也略有增加的明显就是男戒,在戒圈相对应的位置上,嵌了一颗跟女戒中心那颗差不多大小的钻石,像是在呼应女戒设计里“花瓣”中的核心。

这一张图稿宋攸宁看得最久,而季斯允手掌下的那块皮料已经完全被揉皱。

在他故作镇定的目光中,宋攸宁将稿纸丢到茶几上,她的视线默不作声地划过那块被他抓变形的沙发,双手抱胸故作不解地问:“季斯允,你想要在我妈妈的生日会上做什么?”

季斯允佯装云淡风轻,内心的不安却像波涛汹涌的大海,翻涌而上。

他轻抿了下唇,眉宇间毫无波动,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这样好的日子,当然是准备向大家宣布我们订婚的消息。”

宋攸宁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睫毛快速眨动着,像是企图驱散这可怕的幻觉般,唇间泄出一连串抽气声。

漆黑的眼静静注视着她,宋攸宁嘴角抽搐着,惊疑之下说话都有点磕磕绊绊:“你、你开玩笑的吧?”

对面人的神态却不像开玩笑,季斯允咧了咧嘴:“跟你有关的事,我从不开玩笑。”

类似情话的回答没有让宋攸宁动容,反而让她焦躁的内心更加不安。

一面是要求她必须等到原剧情正确节点才能下线的系统,一面是越来越跑偏的剧情。

这样矛盾的现况,她甚至开始感到迷茫——真的能顺利回去吗?

复杂的情绪交织成一张大网笼住她的心脏,宋攸宁“唰”地站起,呼吸都要喷出火星,提高了声音质问他:“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订婚了!”

季斯允早就猜到她会抗拒,姿态从容地抬头与满脸怒容的宋攸宁对视着,指节却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竭力压制着翻涌到喉头的苦涩,语调低沉平稳:“大小姐忘记我替宋氏收拾烂摊子的条件是什么了?”

迎着她的目光,季斯允脸上升起浅浅的嘲讽的笑意:“你觉得,我像是会做好人好事不求回报的人吗?”

他的目光带着渗人的寒,宋攸宁眼神躲闪地往旁边挪了挪,垂死挣扎般试图逃避:“什么叫我家的烂摊子,明明就是你给我们下的套,要不是你,宋氏也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被再次提醒现在表面上的“岁月静好”都是他通过怎样不堪的手段得来的,季斯允的呼吸沉了下去。

或许是季斯允的沉默给了她勇气,宋攸宁说着说着声音就大起来。

“你弄出来的事,你处理难道不应该吗?”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好心,要给我妈妈办生日会,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你不要太贪心,我家那么大个集团都是你的了……”

说到这里,她仿佛忘记面前的人有多可怕,又把他当做曾经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落魄青年,抬起头,睁着她那双澄澈漂亮的杏眼大言不惭地试图规劝他:“你现在已经拥有普通人好几辈子都攒不到的财富,要什么得不到呢?强扭的瓜不甜,你放了我,我保证不怪你,咱们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这四个字堪比利剑捅在季斯允心口上。

嘴角那点带着嘲讽的弧度渐渐落下去,毫无血色的脸上冰冷一片,他微眯着眼,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他想笑,可嘴角怎么也扬不上去。

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复杂又沉重的情感堵在胸膛,季斯允甚至能尝到自己拼命压抑下,喉咙里传来的血腥气味。

原来他们这样亲近的几年,亲密的关系,也可以轻易的说出好聚好散的话。

所以当初她才会那样轻描淡写的把他当做路边不小心沾上的垃圾,连处理都懒得亲自动手。

这些年的期待、希望和自我怀疑在这一刻通通变质成对被抛弃的怨恨不满,紧抿的上下唇仿佛夹着一股怨气,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阴沉。

“好聚好散?”

“强扭的瓜不甜?”

紧咬的牙关仿佛能听到咯咯作响的声音,阴郁漂亮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季斯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连嗓音都含着怒气。

“大小姐,你捉弄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好聚好散?强扭的瓜甜不甜,只有尝了才知道。”

漆黑的眼中射出一道道寒光,彻骨的寒意那么陌生,有如匕首一般指向宋攸宁。

“对你来说,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他倏地笑了一下,恶意隐藏在其中让人不寒而栗,“可是大小姐,就算是狗,我也是一条恶狗。”

他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整理着西装衣扣,慢慢踱步走向宋攸宁。

西装下高大的的身躯劲瘦充满力量感,走过来时,带着一种压抑而强势的气场。宋攸宁像是被他的影子禁锢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近。

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宋攸宁清晰地看见他眼里闪着邪肆冰冷的嘲讽,俯身靠近。

耳旁响起他低沉似威胁的话:“没有主人约束的恶狗,可是会伤人的。”

意有所指得不要太明显,宋攸宁的眼皮跳了跳,联系到之前原本不肯答应季斯允条件,却在接到一个电话后态度突然转变的宋母,以及最近几天通电话才见到的消瘦许多的宋父——

宋攸宁猛地揪住季斯允的衣领,恍然大悟后的表情惊惧又愤怒:“你对我爸妈做了什么!”

瞳色稍浅的杏眼里盛满因为惊恐担忧而泛起的水光,季斯允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就像是看着一只毫无攻击力的小猫正在张牙舞爪。

多可爱啊,现在的她没有任何依靠,只有依附着他,只能依附着他!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柔地捻起她脸侧的长发别至耳后,触到皮肤的指尖冰凉,宋攸宁被冻得后背寒毛竖起。

看着她的人眼神怜爱,却又同时存在着割裂的怨愤,一股怪诞的感觉涌上宋攸宁心头。

揪着他衣领的手在这样怪异的目光中下意识松开,与之替代的是颤抖的肩膀被宽大手掌握住,季斯允钳制住想要退后的宋攸宁,与她面对着面。

阴鸷目光渗着寒意,阴郁的气质变得阴狠乖戾,苍白的皮肤映衬得他的唇更加艳丽,宋攸宁看着他的红唇张开。

“大小姐,牵好你的缰绳,别让我发疯。”

纤薄人影在他面前抖了抖,握在她臂膀上的手掌安抚般地拍了拍,季斯允脸上挂着还没消退的戾气,语气缓和地说着令人脊背发凉的话。

“我不会伤害你,但不代表我不会伤害其他人……尤其是那些试图让你离开我的人。”季斯允轻抚过她的下巴,晦暗不明的神情下酝酿着冷酷和残忍,他的声音很轻,说出话却让人心头发沉。

“伯父伯母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能安安稳稳颐养天年对他们更好,大小姐,你觉得呢?”

宋攸宁瞳孔骤然收缩,太过惊讶让她说不出话,肩膀剧烈起伏着,一阵急促的呼吸后,她突然高高向上抬起手掌。

季斯允眼也没眨,甚至嘴角的冷笑更大了点。

高高举起的巴掌最终没有落下来。

总是带着灵动笑意的笑靥失去颜色变得惨白,宋攸宁嘴角颤着,眼眶通红。她用力地闭上眼,举起的手攥紧到指尖几乎要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般慢慢把手放下。

没等来她的巴掌,季斯允有些遗憾地歪歪头,转而捉住她的手,强硬地掰开她攥紧的手指。

“想打就打吧,我不躲。”

细腻的掌心被掐出深深痕迹,季斯允一边揉按着那些月牙状的掐痕,一边放软声音状似嗔怪道:“你这样伤害自己,我会心疼的。”

她的手柔软又温暖,平滑细嫩的皮肤下骨头纤细,季斯允垂着头,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这双从没吃过苦的手掌,低垂的睫毛煽动着,仿佛刚刚那些黑暗的情绪都已经过去。

只有宋攸宁知道抓着她的手掌有多冷多用力。

嗓子像是干涸已久的土地,宋攸宁调动了浑身的力气,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别伤害他们。”

把玩在掌心的小手缓慢又坚决的握住他的手指,季斯允抬起眼皮,恰好看到宋攸宁闭了闭眼,表情是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我答应你。”一点水迹在紧闭的眼缝之间蔓延开,宋攸宁的音调颤抖,如同哀求一般再次重复道:“别伤害他们。”

第96章

多可笑,他们曾经那样亲密,他不过是想和她在一起,竟然只能用这种方式逼迫她向他低头。

季斯允觉得讽刺又苦涩。

她看起来有多伤心,他只会比她更加倍的痛苦。

明明心脏痛到发麻,想要发疯般质问她是否有心,季斯允却咽下这份苦楚,口是心非地冷着嗓子说:“我从没说过订婚这件事你有其他选择。”

宋攸宁睁开眼,发红的眼睛荡漾着水意,声音发着抖:“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回答她的是突然塞进手里的一张画稿。

季斯允抽出她丢到茶几上的那一叠的最下面那张递过去,宋攸宁不太配合地想推开,可粗糙的大掌却不容拒绝地把它放进她手心,连着她的手一同握紧。

“你乖一点,别想跑。”季斯允低下头对她说:“我就保证他们会好好的。”

总是不肯听话的人终于停下抗拒的动作,季斯允笑了笑,对她说:“伯母的生日快到了,珠宝定做需要时间,就决定这对戒指吧。”

他语气平和,却是破天荒第一次不问她的意见直接决定。

宋攸宁看着画稿上的没有任何具象雕刻,却准确捕捉到茉莉花绽放时神韵的戒指,沉默很久后回答:“好。”

季斯允今天特意推迟工作陪她选戒指,现在宋攸宁已经妥协,他还要回公司去处理没完成的工作。

走之前他又想起来点事,拿出一张黑卡递给宋攸宁,说:“女孩子订婚要准备的东西应该有很多,你想买什么王姨会陪着你,密码是我们相……是你的生日。”

他的停顿微不可察,宋攸宁还盯着那幅画稿,似乎完全没注意到。

举在半空的卡片过了有几十秒才被人慢吞吞接起,季斯允不想再看见她失意的神情,转身要走,拿着黑卡的手又抓住他的西装衣角。

宋攸宁低着头,长长的黑发垂下来遮住大半张精致的小脸,她眼眶还红着,洁白的贝齿轻轻咬着唇,看起来有些紧张,似乎是有话想说却不敢开口。

明知道这幅可怜巴巴的表情不可能真心实意的来自他高傲的大小姐,季斯允的心脏还是瞬间酸软。

“我没订过婚,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

宋攸宁拽着他的衣摆,头垂得更低:“我、我可以问问其他有经验的人吗?”

季斯允眼皮子一颤,手攥成拳,不动声色地问:“大小姐想要问谁?”

低着头的人听到他并没有生气,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的抬起头。

他将那些怀疑藏得很好,但宋攸宁知道以季斯允的疑心病不可能相信她的话。

于是她坦然地对他说:“你看看有谁订过婚,让她跟我分享一下经验。”

为了表明自己没有其他的想法,她主动说:“如果你不放心,那你自己去问,再回来告诉我也行。”

漆黑的眼定定注视了她一会儿,季斯允抿了抿唇,妥协道:“好,我到时候安排人跟你见面。”

“嗯。”捏着他衣角的手跟着松开,宋攸宁往后退了一步,很识大体的对他说:“你去忙吧。”

季斯允没再说话,深深看过宋攸宁一眼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直到大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宋攸宁仍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她眼周的红还没褪去,明明在之前看起来还是孤苦无依的脆弱模样,这一刻浑身气质却陡然一变,眼神坚定且锐利。

“宿主,季斯允会信你的话吗?”

宋攸宁举起手中那张稿纸,漫不经心地敛眸,淡扬的嘴角染

上些许冷峭的弧度。

手指漫染掠过纸上那朵钻石围成的茉莉花,她突然松开手。

稿纸从半空中飘荡着落下,掉在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宋攸宁在心里说:他当然不会信。

方总助站在车边等着季斯允,远远看他出来就已经拉开车门侯着。

季斯允走到车前,脚步停顿片刻后转身站定,深邃的目光不知望向了何处。

向来冷峻的面容难得露出落寞的神色,方总助甚至听到空气中飘来的一声叹息。

能让跟机器人一样永远保持理智冷静的季总露出这种表情,也就只有那位作天作地的宋大小姐了。

方总助默默叹气,季总的恋爱脑跟他的事业心一样可怕。

季斯允望着远方,像是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看得出神。方总助安静等在一旁,好几分钟后,才听到季斯允发话。

“打听一下最近有哪些跟大小姐同龄的女孩子订过婚,把她们的资料整理给我。”

方助理没有任何疑惑:“好的。”

季斯允最后看了一眼宋攸宁所在的方向,转身上车前对方总助说:“安排人去盯着她的父母,有任何不对的地方马上汇报给我。”

低沉的嗓音带着千年不化的寒冰,方总助闻言抬眸去看他的脸色,刚刚才在这上面看到过的落寞像是一场幻觉,在他面前的仍然是那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季斯允。

“好的,季总。”

忐忑不安地从季斯允派来的车上下来,陆庭霜紧绷了一路的情绪在看到正站在院子里,颐指气使叫保镖给她搬堆成小山的购物袋的宋攸宁时达到顶峰。

发作之前还是先看了一圈周围,确定季斯允不在,陆庭霜才气冲冲走过去。

“宋攸宁!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正检查自己战利品是否有遗漏的宋攸宁被她一声怒吼吓得差点把手上的袋子丢出去,她莫名其妙地抬头,陆庭霜一双眼要喷火似的瞪着她。

季斯允安排的保镖接过她手上的袋子站到她身旁,宋攸宁眨眨眼,慢一拍地问:“什么?”

陆庭霜最讨厌她这幅装无辜的嘴脸,指着宋攸宁声音尖锐:“我跟你那点事,季斯允报复得还不够吗?这几年我家公司被他恶意竞争,资金链都差点断掉,资产缩水到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连我交往几年的男朋友也分手了,我都已经这么惨了你还想怎么样?”

“陆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宋攸宁旁边站着的保镖出声打断:“这里是季先生的家,不是你可以大声的地方。”

陆庭霜像被割了喉咙的鸭子,瞬间哑火,只剩下一双睁圆了的眼还瞪着宋攸宁,似乎是试图用这种方法把她身上盯出两个窟窿眼来。

“你跟你男朋友分手,关我什么事?”宋攸宁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我逼你分手的的。”

陆庭霜张开嘴,碍于一旁人高马大的保镖在场,又把声音强行压下去:“要不是季斯允故意针对,我怎么可能为了拉投资去跟周家联姻,又怎么会跟我男友分手!”

宋攸宁双手环在胸前,表情古怪地打量她一番,看她怒气冲冲满脸怨恨,歪着头不解道:“你可以不分手,不联姻啊。”

她话一出,陆庭霜下意识就要反驳。

被父母溺爱着长大,现在又有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护花使者”,她倒是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这些蠢话。

当然得联姻,周家可以给陆家提供帮助,而她的前男友虽然对她很好,但家境远比不上周家,宋攸宁以为谁都像季斯允那样厉害吗?

陆庭霜正要讥讽她几句,在看到宋攸宁的眼神时一瞬间卡在喉咙。

那双本该是陆庭霜讨厌的清澈见底的眼里,没有一丝情感波动,冰冷而无情地凝视着她。

她长相出众,歪着头睁圆眼看人时,一派天真的神态,但那双眼眸透射出的冷意,让人心生寒意。

“咕咚。”

陆庭霜听到自己吞口水的声音,她不想在宋攸宁面前露怯,硬着头皮说:“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

在陆庭霜到之前,宋攸宁去大肆采购了一番,两个保镖加上王姨一起来来回回好几趟,门前还摆了一大堆。

宋攸宁暼了一眼她身旁面无表情的保镖,假意提醒道:“我看东西还剩挺多的,你先去帮王姨他们吧。”

保镖岿然不动,直接拒绝:“他们可以,我就在这里。”

宋攸宁默了默,悻悻地转过头。

陆庭霜打量着看似帮她拎东西,实则监视,守着宋攸宁寸步不离的保镖,突然嗤笑出声:“宋攸宁,你也有今天。”

宋攸宁眼睑轻轻下垂,没吭声。

这种态度更让陆庭霜误会,看着讨厌的人现在的境遇,她又忘记刚刚的害怕开始得意起来,脸上很快就升起嘲讽的笑。

“宋氏出了那么大的漏子,要不是季斯允力挽狂澜,你现在恐怕已经流落街头了。”陆庭霜语气里含着幸灾乐祸:“不过……现在应该叫季氏了吧?从宋家大小姐沦落到被人圈养的金丝雀,这落差,啧啧啧。”

她的讥讽并没引起宋攸宁的情绪波动,淡然的目光看了眼她,又看向门口那堆还没搬完的购物袋。

陆庭霜笑容一僵。

这么多东西,哪怕是她家最辉煌的时候,她也不敢不要钱似的这样买。

宋攸宁落魄了竟然都比她过得好。

一时气结,陆庭霜见不得宋攸宁得意。眼珠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又重新咧开笑容。

“没想到你以前那样对待季斯允,他都能既往不咎。你看你现在,比起你在宋家的时候过得更奢华。想来也是,宋叔叔年纪都那么大了,早该放手把公司交给年轻人了。”

陆庭霜挑起眉,眼底的恶意跃跃欲试:“闹这一场又是何必呢,早些让位也不至于……听我爸说前段时间遇见过宋叔叔,瘦了不少。唉,估计是在拘留所受了不少罪。”

她语速刻意放得很难,心满意足地看到宋攸宁神情错愕地僵在原地,才假装关切的继续说道:“宋叔叔身体最近怎么样?”

宋攸宁脸色发白,如同断线的木偶,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陆庭霜这才觉得心底郁结的气松快起来,洋洋得意还想说点戳她心窝子的话,一直在忙的王姨时刻关注着她们动向,在听到陆庭霜提及宋父,立即放下手里东西走过来。

“陆小姐,别忘记季先生请你来是做什么的。”她从陆庭霜身边路过,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陆小姐最好想清楚再说。”

宋攸宁怔怔望着陆庭霜,嘴唇蠕动着想要说话,却被王姨扶住肩膀强行打断。

“小姐,这边收完还需要一会儿时间,你先进去坐着跟陆小姐慢慢聊。”

王姨半是强迫地带着她往房内走,还不忘回头警告般看着陆庭霜。

笑眯眯的面容眼神冷得骇人,陆庭霜打了个冷战,踌躇着最终还是跟上去。

王姨扶着宋攸宁坐下,和善的面孔在转身面对陆庭霜时变得冷漠而疏离。

“陆小姐,请坐。”王姨皮笑肉不笑:“要喝点什么?”

陆庭霜被一个保姆盯得后背发麻,有些磕绊地开口:“柠檬水就好。”

直到王姨离开,陆庭霜像是压在心口的巨石被挪开,连呼吸都轻快起来。

季斯允身边的人跟他一样可怕,陆庭霜腹诽着,转向宋攸宁。

讨厌的人看起来过得并不好。

宋家的事一出,宋攸宁就没再露过面,陆庭霜还以为她又是被她那对听说很爱她的父母保护起来……原来是被当做筹码交换给季斯允了。

看似依旧生活优渥,住在豪华的别墅,有专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但负责照顾她起居的佣人保镖,实际上都是季斯允安排来监视她的眼线,现在的她连叫他们离开,给她一个私人空间的资格都没有。

陆庭霜有些幸灾乐祸,但又有点不忍。

宋攸宁似乎还没缓过神来,脸上失去往日的神采,呆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棵枯萎的树。

“你也用不着担心。”陆庭霜不

想让宋攸宁觉得自己是在安慰她,不自在地扭过头,故意尖酸刻薄道:“人都出来了才想起来关心,之前干嘛去了。”

陆庭霜偏着头,自顾自小声说着:“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吧。”

宋攸宁眨了眨眼,看向陆庭霜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诧异。

总觉得她坏且蠢,原来是坏得不够彻底。

指尖轻轻敲击沙发皮面,宋攸宁回想着小说中“宋攸宁”下线的剧情。

被季斯允以牙还牙,报复至死。

宋家父母那样疼爱“宋攸宁”,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季斯允报复“宋攸宁”直至她死都没出现,除非——

除非他们下线的时间比“宋攸宁”更早。

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她找系统要来小说原文,仔细翻阅很多遍,找到了一条也许跟宋家有关的信息。

在7月24日的财经新闻上,刊登了一条新闻——本市某企业家前一天晚上在山顶为其夫人庆生后,下山返途中因暴雨未看清路况,驾驶的车辆与山体发生严重碰撞,车上两人当场死亡。

规律敲动的手指停下,宋攸宁突然开口:“今天几号了?”

大厅里剩下的就只有她们,还有那个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保镖,陆庭霜意识到宋攸宁是在问她,下意识夹枪带棒地接话:“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在这里待着连哪天都记不清了?自己不知道看手机……”

她说着转过头,宋攸宁朝她笑笑,摊开空无一物的双手,耸了耸肩。

陆庭霜喉咙一梗,别开眼说:“七月十三号了。”

十三号?

宋攸宁点点头,又陷入沉默。

在沉默中,茶水被端上来,王姨看宋攸宁脸色不好,一双像是带着刀子的目光剐过来,陆庭霜坐得端端正正,哭丧着脸用眼神发誓自己什么都没说。

生怕她又问起她父亲的事,陆庭霜正想着该怎么转移话题,终于听见宋攸宁的声音。

“嗯,我知道了。”她语气格外平静,端起茶几上的清茶,袅袅白烟升起,让她的面容看得不太清晰,宋攸宁垂着眸,看着杯中微微晃荡的水面,说:“你是季斯允请来的吧,现在可以开始了。”

转折让陆庭霜都有点猝不及防,再看宋攸宁的表情,哪里还有半点不安,神色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噢……”她变脸太快,陆庭霜有点反应不过来,但总比追问她宋父的事好,坐正准备说正事,一张嘴又卡住。

挠挠头,陆庭霜尴尬道:“要说些什么啊?”

当时被方总助联系上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事惹上那位杀神,惴惴不安去见季斯允,竟然是叫她来给宋攸宁分享订婚经验。

订婚经验?这有什么好分享的?

腹诽归腹诽,陆庭霜很没出息又很有眼色地表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这里坐下让她来讲,陆庭霜还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毕竟订婚这种事都是家里长辈安排的,她除了在乎自己当天的妆容和礼服漂不漂亮,其余的什么也没管。

宋攸宁短暂地凝视她一会儿,挑眉反问:“季斯允不是叫你来给我讲订婚要准备些什么吗?”

“是倒是。”陆庭霜嘀咕着:“但我哪知道要做些什么,都是我妈和他妈弄的,你们要订婚不知道问自己爸妈啊?”

她话音落下,感觉到一阵灼热的目光扎在自己身上,原本安静站在一边不发一言的保镖怒目圆睁,脸黑如锅底,那表情像是恨不得活剐了她。

宋攸宁平淡地回答:“如你所见,我爸妈应该来不了,至于季斯允——”

她轻轻瞥了瞥陆庭霜,依然是非常平淡的语气:“他没有父母。”

坏了!怎么忘记这茬了!

陆庭霜感觉到保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更可怕了。

一时失言,她连对方的脸色都不敢看,悄悄挪着屁股往宋攸宁那边转,躲避保镖吃人的目光,干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哈哈,我这个人记性还行,现在这么一想,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呢。”

宋攸宁手上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端了许久都没喝,陆庭霜绞尽脑汁才整理好措词,嘴刚张开先被宋攸宁打断。

“茶太烫了,换一杯。”

这句话声音不大,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的,守着她的保镖尽职尽责站着没动,不一会儿王姨就出现,把她的茶端下去。

陆庭霜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客厅里逡巡好几遍,见宋攸宁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把自己的疑问咽回去,只想快点把季斯允交待的任务完成好离开这地方。

可宋攸宁就没那么配合了。

接下来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陆庭霜见识到她有多作。

嫌茶水太烫,换上新的只闻了一下,又嫌水太凉泡出来的茶不够香,来来回回折腾好几遍,才一脸嫌弃地表示勉强符合她心意。

然而这杯换了好几次的茶她总共也就尝了一口,又开始作其他的妖,把王姨和另一个保镖支使得团团转。

陆庭霜光是坐在一边听着宋攸宁那些提不完的要求都觉得头疼,王姨他们却像是已经习惯,看不出来一点不耐烦。

“就算早就谈妥,提亲的过场还是要走。”陆庭霜只想尽快完事走人,回忆着自己之前的经历,说:“一般来说都是男方的长辈带着足以证明诚意的厚礼上门,彰显诚意。”

宋攸宁摆弄着怀里抱枕的吊穗,眼皮都没抬起来,“听到了吗?记得转告给你老板。”

陆庭霜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不苟言笑的保镖,吞了口口水,继续说:“通常在这个时候,两边就开始商量婚前协议的事,条款要细致考虑到未来每一种可能情况。”

她就差直接提醒宋攸宁要在婚前尽量争取利益,她却漫不经心地搓搓手臂,对保镖说:“有点冷,你去给我拿条毯子。”

王姨这会儿正在厨房给她准备下午茶,另一个保镖被她叫去拿可能掉在车里的钥匙扣,只剩下看着她和陆庭霜的他一个人。

保镖为难地皱起眉,犹豫片刻,脚还是没动半步。

宋攸宁见此失落地垂下头,竟然没再强求。

保镖牢记老板要求,即便她看起来柔柔弱弱没有一点威胁,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坚决要守在这里一刻也不离开。

“阿嚏。”

响亮的喷嚏来得毫无预兆,宋攸宁搓着肩膀抬起头,吸着鼻子主动对保镖说:“我没事。”

说完就又打了一个喷嚏,眼眶和鼻头都微微泛红,容貌稠丽的女人楚楚可怜,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这可是大老板心尖尖上的宝贝,生病了他可担待不起。

保镖为难再三,想着今天来得这位客人好像跟宋小姐关系并不好,他快去快回不过两三分钟,这么短的时间应该出不了事。

“我很快回来。”保镖沉着嗓子,匆匆警一眼陆庭霜后快步上楼。

他身影消失在拐角的那一刻,宋攸宁表情一敛,快速凑到陆庭霜耳边对她说了一句话。

她坐回去后,陆庭霜眼睛都要瞪出来,下意识开口前警惕地看向保镖消失的方向,捂住嘴小声道:“你当我傻啊,我可不敢帮你……”

“季斯允很在乎我。”宋攸宁没有来地冒出这样一句话。

陆庭霜露出嫌恶的表情:“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我面前炫耀。”

宋攸宁轻笑看着她,眼神平静,“我是在威胁你。”

“如果让他知道,你到处说我的坏话。”宋攸宁眉头微微挑起,她的笑容让陆庭霜心里咯噔一下,“并且造我的黄谣……”

“你、你胡说!”陆庭霜差点吼出来,她坐立难安,做贼心虚地又看向楼梯口,转过头压低声音对宋攸宁说:“季斯允要是知道我帮你,我也得完蛋!”

宋攸宁往后一靠,两臂张开,微微歪头,笑容不变轻描淡写说着让陆庭霜想吐血的话:“那就看你是想马上就完蛋,还是想顶着风险,搏一搏最终无事发生的可能。”

她摊开手,一副任陆庭霜选择的和善模样。

“……”

陆庭霜眼底一片愤愤,太阳穴凸凸的跳。

宋攸宁对她恨不得冲上来咬她一口的目光视若未见,不怎么走心地宽慰道:“就一句话的事而已,况且我们俩关系一直不好,他怀疑不到你的头上。”

宋攸宁专门把人支走,就为了让她带一句普通的话,陆庭霜嘴角抽动——宋攸宁真当她傻吗?

但是不按照她说的去做……

陆庭霜恨恨的握紧拳头,现在只想给过去的自己一巴掌。

让你嚼舌根,这下好了吧!

说几句话的功夫,保镖就去而复返,宋攸宁已经恢复刚刚那可怜兮兮的病弱模样,对保镖递来的毛巾还客气地道谢。

陆庭霜一边在心里骂她装货,一边不动声色地朝她点点头。

接下来的宋攸宁开始配合起来,陆庭霜谈到订婚宴的筹备时她还认真记起笔记,直到陆庭霜把自己知道的全部挤干都没再闹过幺蛾子。

她们这边一结束,嗓子都快说冒烟的陆庭霜连杯水都来不及喝,就被王姨礼貌地下达逐客令。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家,陆庭霜心里揣着事,敷衍过等着她回家的母亲后就赶紧回房,思想斗争好久,还是决定按照宋攸宁说的赌一把。

偷偷借来佣人阿姨的手机,陆庭霜翻出宋母的电话号码拨过去。

电话接通以后,明明是在自己房间,她仍做贼心虚地压低嗓子对那边说:“宋攸宁拜托我转告你,订婚宴前一天提醒叔叔,穿那套灰色带暗纹的西装,他穿那件最好看。”

第97章

“宋攸宁拜托我转告你,订婚宴前一天提醒叔叔,穿那套灰色带暗纹的西装,他穿那件最好看。”

年轻的女声嗓音压低,语气有些急促,像在惧怕着什么。

过了一两秒,另一道带着点哭腔又拼命忍耐住的女声响起。

“谢谢……宁宁她,她好吗?”

年轻的女声有些焦急,算不上耐心地回答:“好,挺好的,阿姨,我还有事,话给你带到了。”

挂断之前,她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道:“阿姨,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跟你联系过。”

“好孩子,阿姨知道,谢谢你。”

“嘟——”

电话挂断声响起的同时,搭在鼠标上的手动了动,跟着一起熄灭的电脑屏幕映照出一张漂亮却阴郁的脸庞。

别墅里发生的事,宋攸宁和陆庭霜说过的话,王姨都一五一十汇报给了季斯允。

包括陆庭霜说漏嘴的宋父被拘捕的事。

踏进门前,季斯允设想过可能会面对的情况。

怒不可遏、伤心难过、委曲求全……他都想过。

但都不是。

推开门后,宋攸宁坐在餐厅似乎正在等他,看过来的眼神平静无波,嗓音宛如清溪长流。

“吃了吗?”

她平静得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询问他有没有吃晚餐。

漂亮的眉眼线条柔和,无悲无喜,仿佛一汪静水,季斯允看着这双平和的眼,回答道:“还没。”

宋攸宁点点头,招呼他:“一起吃。”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季斯允到她对面坐下后,宋攸宁主动给他递来一双筷子。

她用餐习惯好,一向食不言寝不语,季斯允更不是多话的人,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庭晚餐,整个用餐过程却比在高级餐厅还拘谨安静。

饭桌上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声音,压抑的氛围下,季斯允几乎食不知味,眼神就从没从宋攸宁身上挪开过。

被那双漆黑到像浸了墨的眸子注视着,宋攸宁的神色看不出一丝端倪,姿态优雅从容地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擦拭过嘴角,她轻轻抬起眼皮。

圆润的杏眼如潭水般澄澈透亮,闪着楚楚动人的光芒,目光交汇瞬间,季斯允眼神有些躲闪,显得忐忑不安。

宋攸宁率先打破沉默:“陆庭霜说的那些,他们应该转告你了吧?”

季斯允微微垂眸,灯光打在浓长的睫上,投射出一片阴影,他抿着唇,缓缓点头。

“提亲的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让大小姐委屈了。”放在膝上的拳头紧握,季斯允有些艰涩地解释:“我不知道那些礼节,没人教过我。”

他深吸一口气,手不自觉抓紧裤腿,鼓足勇气抬起头向宋攸宁承诺:“我马上就准备好礼物去向叔叔阿姨提亲,大小姐,你该有的一定会有,我保证会比任何人都风光——”

“我不在意那些。”对他突如其来的表态,宋攸宁的表情却没有期待,也没有任何犹豫地打断。

就像是已经接受了结局一般,她平静得连眼神都没有一点波动,继续往下说着:“要怎么做都由你,反正我现在也只能听你的不是吗?”

宋攸宁的语气很淡,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可季斯允却从中听出浓浓的讽刺意味。

他的身体僵硬在椅子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沉默就已经代表了很多,伴随着“吱”的椅脚与地面的摩擦声,宋攸宁站起身,她侧着脸没有看他,轻声说:“我吃饱了,先上楼休息。”

转身离开的背影让季斯允觉得她就像是越想抓紧却流失得越快的沙,无法抑制的焦虑和恐慌再次袭来。

在季斯允无法看到的另一面,转身后的宋攸宁嘴角勾起一抹深意,她走得并不快,眼中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笃定。

一步,两步,三步……直至踏上台阶。

“大小姐!”

宋攸宁停下脚步,眼底的算计和唇边得逞的笑意在转身之前就被隐藏好,落在季斯允眼里的,仍然是她的冷漠疏离。

他快步走来,与她隔着几阶台阶站定。

虽然是她在高处,他在低处仰望的站位,却与他们如今的真实处境完全相反。

季斯允往前踏了一步,宋攸宁握在扶手上的手跟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收紧。

他瞳孔收缩了一下,声音发沉:“大小姐,你生气了吗?”

宋攸宁偏过头去,在他又往前进一步时将扶手抓得更紧,纤细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她咬着唇说:“没有。”

“你生气了。”他更加肯定。

她没有看他,随着薄底皮鞋与地板碰撞发出的声响越来越近,侧过去不肯看他的脸紧绷着,卷翘的睫毛不安地颤动起来。

几步的距离转瞬即至,骨节分明的大手代替她的手握在栏杆上,宋攸宁身体僵硬地被季斯允圈进怀里,任他低下头动作亲昵。

“你生气了。”季斯允重复道。

低哑的嗓音响在耳边,热气喷洒过来,宋攸宁不适地把头转开些,语气生硬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季斯允的确希望她能乖乖陪在他身边,可她现在这样收敛住小脾气,刻意跟他拉开距离又让他有种无法表达出来的无力感。

他要的是真正的她,会开心会生气会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叫他季小狗的活生生的她,而不是一个跟以往那些程序设定出来的毫无灵魂的她。

比起被无视,他要她鲜活的情绪,哪怕是恨也好!

幽暗深邃的眸子迸发出一股恶意,季斯允低下头,不顾她的躲闪靠得更近。

“我知道陆庭霜跟你说了什么。”冰凉的指尖轻触着宋攸宁的脸颊,他语气低沉,仿佛恶魔低语,阴森又含着一些诡异的期待:“你

爸爸被拘捕跟我有关,大小姐,你不怪我么?”

游移在脸上的指尖带来一种肉麻的战栗感,宋攸宁闭上眼,忍着没吭声。

她的忍耐反倒激怒了季斯允,原本只是轻柔抚摸脸颊的大掌忽然扼住她的下巴,强硬地将她的头掰过去。

“大小姐在忍耐什么呢?你不是最讨厌不听话的小狗吗?”

宋攸宁紧闭着双眸,眼皮微微颤抖着,放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捏紧,仿佛在拼命隐忍着什么。

季斯允幽暗眼底闪着偏执的光,那双黑眸从她强忍愤怒的脸上滑过,竟然抓住她紧握的手,将一根根曲起嵌入掌心的手指掰开,按在自己脸上。

阴柔漂亮的面孔笑得邪肆,眼底的病态痴缠让人心惊,他一边亲吻着她的手心,一边像是耀武扬威又像是真心实意地说:“大小姐,你的小狗不听话,你不该惩罚吗?”

湿热的潮气在她掌心蕴开,季斯允明显感到她的手在颤抖。

这只在发抖的手猛地从他手中抽出,然后用力推开他,季斯允往后退了半步,他用力咬了咬唇,维持住带着恶劣笑意的表情跟她对视。

睁开眼的宋攸宁眼眸发着红,压抑不住的怒气让她胸膛起伏得明显。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他一定会被她千刀万剐。

季斯允既对这样的眼神感到沉痛,又有种莫名的快意。

至少……至少她不是当他不存在的毫不在意。

压抑至极的寂静中,明知她愤怒到极点,明明自己也心痛如绞,季斯允却逼着自己继续说出一些违背本心的话试图挑衅她。

“我就是这样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后悔吗?或许你当初就该让我死在那里,而不是救下我,给我机会让你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红润的唇说着让彼此都难受的话:“大小姐,被自己养的狗咬了一口,很生气吧?”

青年有一双充满阴郁的眼眸,犹如蛇蝎一般让人不寒而栗,可宋攸宁盯着这双眼,却在一片阴冷狠戾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痛苦挣扎。

因为怒火而急促起伏的胸膛逐渐平稳,宋攸宁没有被激怒,反而重新恢复冷静。

她抬起头,扯了扯嘴角,反问季斯允:“我知道是你做的又怎么样?”

“我能拿你怎么样?”

她的目光很凉,带着一种烧尽一切的冷寂,冷淡得仿佛在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却字字如刀,扎进季斯允的心头。

“没有父母庇佑,没有集团傍身,我现在自身难保,即便知道一切都是你做的,我又能拿什么反抗你呢,季总?”

讽刺般的称呼激得季斯允脸上血色尽褪,接下来宋攸宁的动作更是让他心脏往深渊里坠。

高傲的大小姐主动向前投入他的怀抱,熟悉的馨香混着她温暖的体温离他这样近,可季斯允却如坠冰窖。

“季斯允,我想明白了,你对我这么好,其实能跟你结婚我应该知足才对。”她的尾音发着颤,从他怀里抬起头,朝他挤出笑容。

只是这个笑,像极了拼命压制着对他的恐惧和抗拒,强行逼着自己表现出欢欣雀跃的模样:“季斯允,我们的订婚仪式让我来准备吧,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说完后她微微咬了下唇瓣,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立即又垂下头,自嘲道:“算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我,订婚……还是你安排就好。”

她的语气好不可怜,可季斯允知道,她正在用这种方式,谋划着如何逃离他。

他用力闭了闭眼,缓慢地开口:“大小姐期待我们订婚吗?”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怀里传来:“哪个女孩子会不期待啊?”

复又张开的眼中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愫,他的手轻抚着宋攸宁的长发,漫长的等待中,宋攸宁克制着被头顶幽深目光紧盯到浑身发毛的不适感,总算听到他沙哑的嗓音。

“好,订婚的事,就辛苦大小姐了。”

呼。宋攸宁提起的心终于放下去。

这场戏总算没白演。

她不忘把戏演完整,欢呼着抱紧他的腰,大言不惭地说着谎话:“我一定会给你准备一个盛大的、令人难忘的仪式的!”

紧紧相拥的两人看起来像是如胶似漆的热恋情侣,却其心各异。

季斯允回拥着宋攸宁,轻声回答:“好,我等着大小姐的惊喜。”

长着薄茧的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季斯允唇角漾起幽幽笑意。

亲爱的大小姐,让我好好想想,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我呢?

第98章

“宋小姐,用定制香水做伴手礼怎么样?”

距离订婚的日子时间短暂,既要准备为宋母庆生,又要规划订婚仪式,宋攸宁忙得脚不沾地。

系统看着她在电脑上跟宴会策划师对接的同时还分屏一项项仔细核对着宴会菜单,一时有些迷茫。

不是很不情愿吗?怎么看起来比谁都认真。

“小姐,这些邀请函都好漂亮,尤其是这张镂空雕刻设计的,看起来就大气。”

王姨手上拿着一叠礼品公司寄来的请柬样品进来,一张张摆到宋攸宁桌上。

宋攸宁抽空看向王姨说的那张,主体浓郁的葡萄酒红色调,繁复交错的金色镂空——只看了一眼她就挪开视线。

一排备选中,她拿起角落那张设计极度克制,没有多余色彩的请帖。

看似简单的极致的纸张暗藏玄机,在一定光线下微微转动,压印进纤维中的茉莉花暗纹若隐若现。

“就这张。”

宋攸宁直接定下,把手上的邀请函递给王姨,脸朝向电脑对着摄像头说:“刚刚讲到哪里了?”

“关于您订婚伴手礼,除了常规的小礼品外还需要再为朋友们准备一些特殊的纪念品吗?”

王姨遗憾叹气接过她选好的卡片转身,她嘀咕的声音很小,宋攸宁耳聪目明听了个大概。

“喜事怎么选个白色请帖,多不吉利……”

听起来有些埋怨的味道。

宋攸宁意味不明地抬起下巴,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去,停驻在那个背影上。

“宋小姐?”

视频对面的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答,试着喊了一声。

画面里的人慢吞吞的将脸转回来,说:“我跟他都没朋友,伴手礼常规的有什么就放什么,不用花心思。”

她语气坦然得像是再说今天早餐吃了什么,到让策划师尴尬起来:“噢,好的,我知道了。”

“参加人数已经确定好了吗?我们这里需要根据人数来布置会场和甜品台。”

宋攸宁沉吟片刻,说:“暂时还不能给你准确人数,你先去做不需要具体数量的。”

“那好……”对方再次强调:“请您一定尽量在这两天确定好具体数量,留的时间太短我们也很为难。”

“好。”

季斯允应酬完到家已经深夜,往常这个时候宋攸宁都已经睡下,今天房间的灯却还亮着。

门开了一条缝,暖色的光溢进走廊,从踏上阶梯后,季斯允的脚步就很轻。

离她房门口越近,模糊的说话声就越来越清晰。

“哇,这家策划公司的设计图真好看。”

这感叹声不是人类直接发出来的,而是响在季斯允的脑海中。

它像是正在跟谁对话,季斯允放慢了脚步。

“人类订婚可真麻烦,这么多琐碎的事要准备,你忙了这么多天竟然还没弄完。”

“啊?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样的呀,家大业大牵扯太多所以才麻烦。”

“什么!结婚更麻烦?你们人类为了利益可真是费尽心机。”

季斯允听不见宋攸宁的心声,但通过系统的回答,猜得到她说了些什么。

他已经来到门口,握住门把手时即将推开这扇门时,脑海里又响起系统的嘀咕声:“宿主,我真搞不懂你,你既然不想订婚,为什么还这样上心?”

“你托陆庭霜帮你带话,难道真的只是想提醒你爸爸穿什么衣服,不是给他们传递信息想逃?”

在电脑上敲下来宾名单最后一个名字,等待打印机打印名单的间隙,宋攸宁抬起头伸着懒腰,终于回答系统这一晚问过好几次的问题。

“我的习惯是决定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好。”

随着屏幕逐渐暗淡,倒影中她背后开了一条缝的门越发清晰。

做完伸展缓解了酸疼的腰,她手托着下巴,勾唇向上的同时垂下眼眸,藏起眼底的暗流涌动。

“逃,肯定是要逃的,我可不想坐以待毙。”

“你果然是想跑!”系统夸张喊道,它说话的声音比刚刚大了不止一点:“其实季斯允对你挺好的,还

用得着跑吗?”

宋攸宁不赞同地摇头:“就是因为他现在太好了,我才更要跑。”

“宿主,我不明白。”

她耐心解释道:“按原剧情,他应该恨我,报复我,把我以前对他的伤害加倍还给我,直到我下线才对。”

宋攸宁叹口气,颇有几分自恋味道地说:“可是他现在太喜欢我了,舍不得伤害我。那我的任务怎么办?我只能在订婚这天逃跑,然后再等着被他抓回来——”

“噢!我懂了!”系统恍然大悟,“季斯允期待已久的订婚被毁掉,他肯定会非常生气,然后你逃,他追,你插翅难飞~”

“没错。”宋攸宁做了总结,“恨海晴天嘛。”

就像这房里还有除了她们以外的其他人在听似的,系统又重复了一遍:“原来你计划在订婚那天逃跑呀!”

“所以你让陆庭霜带的话就是暗号对不对?那是什么意思?”

它其实已经问过好几次,宋攸宁都没有回答,系统以为这次也会跟以前一样被她含糊过去,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由就在眼前,宋攸宁竟然很有耐心地跟它解释。

“是暗号。那套灰色西是装他们二十周年纪念日,妈妈在伦敦给爸爸定制的,那里就是我的目的地。”

“伦敦?你要去伦敦?”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月亮,明亮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洁白无瑕的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

“对,伦敦。”

系统看向纹丝未动的门,透过门缝,走廊的黑浓郁到仿佛透不进一丝光亮,一股危险气息隐藏在黑暗里,让只是几行代码的它都感到害怕。

“季斯允的人把你看得这么紧,你准备怎么逃?”

“我故意把酒店定在离市中心很远的酒店,那家酒店在景区里,仪式场地在山顶。私家车不能进景区,要上山顶只能坐摆渡车上去。所以在那里举行仪式,就必须提前一晚住在半山腰的酒店里。”

“可是景区酒店那么偏僻,又不能开车,你怎么离开?”

“酒店老板是摩托车发烧友,但是他老婆不准他骑,所以他偷偷把车藏在酒店偶尔去过过瘾。”

系统咋舌道:“宿主,你要偷车?”它怕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又赶忙借着提问继续说:“你要偷酒店老板的摩托车下山?你还会骑这个?”

“那你父母呢?他们怎么办?”

宋攸宁摆摆手:“要提前去的只有我和季斯允,他们是当天一早出发,那个时候我早跟他们汇合了。”

“原来你准备乖乖跟季斯允提前到酒店降低他戒备,当天夜里再返回市里去找父母汇合。”,系统看着她信心满满摩拳擦掌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宿主,你的计划里,是不是忘记考虑该怎么从季斯允眼皮子底下逃脱啊?”

“我怎么可能没考虑。”宋攸宁翻了个白眼,拉开抽屉,将最上面的笔记本往里面推,露出一个小盒子。

盒盖打开,几枚白色的小药丸躺在里面。

系统疑惑:“这是?”

宋攸宁勾勾唇:“安眠药。”

“安眠药……安眠药?!你哪来的?”

宋攸宁又把盒子盖上,抽屉推回去,一脸淡然地回答它:“从林医生那里偷的。”

“所以你这几天说头疼叫医生来就是为了偷药?”系统越想越心惊,它竟然都没发现!

“好了,跟你说得够多了。”

宋攸宁结束谈话,打印机也在这时候结束工作,她拉开椅子正要站起来去拿,另一只手先她一步拿起那薄薄几张。

灯光下,季斯允的侧脸线条利落,垂着眼看向手中宾客名单时目光淡淡,透着一股少寡冷漠的疏离。

“刚好,你检查一下有没有遗落。”劳累一天,宋攸宁已经神思倦怠,见季斯允已经回来,毫无心理负担地把事情安排给他。

她困得哈欠连天,上床前突然又想起点什么,转身从桌上摸出一张请帖塞进季斯允手中。

“请帖我准备用这个。”宋攸宁这个时候说话都像在梦游,还不忘恐吓季斯允:“我睡了,不准吵醒我,不然……”

她软绵绵地比了个割喉咙的手势,迈着漂浮的步伐走到床边,背对着季斯允躺下。

立在原地的青年捏着质地柔韧的卡片,望向安稳躺下已然熟睡的背影,漆黑的眼眸越发深沉。

盯着她不知多久,直到脖子传来隐隐疼痛,季斯允才缓慢转动着头颅看向她塞过来的请帖。

通体都是纯净的白的封面上,用极细的、磨砂质感的银色凹印,刻印下他和她的姓名缩写。

他缓缓打开内页。

正中央是是宋攸宁龙飞凤舞的字迹——爱至归处,静候光临,见证我们交汇的轨迹。

短短一行字,季斯允读了很久,久到装睡的宋攸宁甚至以为他已经离开,放松警惕真的快要睡着。

直到隐忍克制的呼吸逐渐靠近,宋攸宁猛然从困倦中清醒,她闭着眼,继续装睡。

她保持着警惕,可站在床边的人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又是漫长的等待后,她等来一个落在发顶的轻柔的吻。

季斯允珍重万分地将宋攸宁的手写请帖放进贴近胸口的兜里,轻手轻脚从房里退出去。

方总助将查到的宋氏夫妇以及宋攸宁在订婚那天清晨飞往伦敦的机票信息交给季斯允时,大气都不敢喘。

预订人宋攸宁的字样刺痛着季斯允的眼球,他下意识抬手按在胸口,里面那张并不厚重的纸张给了他一点渺茫的希望。

“盯住他们。”季斯允眼底划过一抹凉意,“直到订婚前一天,都不能让他们离开视线。”

订婚日到来前的最后几天,宋攸宁对季斯允的态度又像是回到了大学那几年,不再跟他针锋相对,甚至学着做一位合格的“未婚妻”,为晚归的他准备解乏的汤水。

但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份平静之后,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十天转瞬即逝,按照计划,宋攸宁和季斯允下午就要出发去酒店,赶在太阳落山前彩排。

宋攸宁早早收拾好行李坐上车,临近出发时间,季斯允才走出来,一路频频看向手表。

他好像在等什么,迟迟没上车,宋攸宁等得不耐烦,按下车窗问:“有什么事吗?”

派去接宋父宋母的人还没回消息,季斯允隐隐有些不安,正考虑着要不要再联系派去的人,宋攸宁已经彻底失去耐心。

她趴在车窗框上,眉头拧紧:“季斯允,你再不走就来不及彩排了!”

一个小时前,负责盯着宋家的人才汇报过一切正常,这会儿宋攸宁等得快要生气,季斯允定住心神,坐上车去。

“开车。”

车辆平稳地行驶着,一路顺畅,宋攸宁也十分安分。

上车前那点不安像是他过于紧张产生的幻觉,随着逐渐远离市区,季斯允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这份平静很快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

坐在前排的方总助在接通电话后脸色大变,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宋攸宁后,对季斯允说了意义不明的一句话。

“人跑了,找不到。”

第99章

季斯允的脸色在一瞬间阴沉下来,两双满含深意的眼同时看向宋攸宁。

她一脸茫然地问:“怎么了?”

在她的计划里宋家父母明天才会去酒店,并不知道季斯允派人提前去接宋父宋母的事,所以他们失踪,应该也是她在计划之外。

虽说是两个不重要的NPC,但他还需要利用他们留下宋攸宁,人必须得找到。

每个NPC在这个世界都有专属的代码,书房里的电脑与外界主机连通,只要登录那台电脑就可以查到他们的位置。

季斯允再次看向宋攸宁,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她睁着那双澄澈到底的杏眼,关切地问他:“季斯允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大小姐,我有点事要去处理。”季斯允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他们会送你到酒店,我随后就到。”

线条圆润的眼眨了眨,宋攸宁不太情愿地说:“好

吧,你可不要迟到。”

季斯允冲她笑笑:“我保证不会。”

他和方总助很快换车离开,另一辆车的保镖坐到宋攸宁的车里来,车辆再次启动。

背道而驰的两辆车各自开了有五分钟后,宋攸宁试探性地在心底对系统说:“我要逃跑了。”

系统被她没头没脑一句话惊起:“什么?”

宋攸宁认真地对它重复:“我要逃跑了。”

系统的声音惊讶到磕磕绊绊:“你、你、你不是准备明早逃吗!”

宋攸宁没回答它,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保镖口袋里的手机,默数着。

“1,2,3,4……”

“宿主,你在干嘛?”

她还是没理它,一直默数到六十,保镖的手机都没响起来。

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宋攸宁察觉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猜想,已经验证了一半。

宋攸宁没在,方总助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交代刚刚的情况。

“负责去接的人说,听到要一起提前去,宋董夫妇说要收拾行李,叫他们等一等。等待过程中喝了宋夫人端来的茶,之后就失去意识,再醒来他们两人就不见了。”

“蠢货。”

季斯允凉凉吐出这两个字,微微眯起眼睛。

他们以为自己逃得掉吗?这是他创造的世界,除了宋攸宁这个变量,没有任何人能脱离他的控制。

“开快点。”

透过车内后视镜的反射,方总助看到坐在后排的年轻人脸色越发阴沉,忍不住催促司机开得更快。

距离宋家父母失去踪迹两个半小时,季斯允掉头回去十五分钟,第二个电话响起来。

是他们安排在机场盯梢的人,方总助打开了扩音。

“方总助,我们发现了宋家夫妇的踪影。”

“他们临时买了张去临港的机票,已经上机起飞了。”

这消息让方总助陷入迷茫——宋家夫妇……抛下宋攸宁,自己走了?

他疑惑的目光望向同样感到意外的季斯允。

短暂的沉默后,季斯允突然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在听到宋父宋母失踪的消息后这样着急往回赶。

“伦敦?你要去伦敦?”

“那你父母呢?他们怎么办?”

“原来你准备乖乖跟季斯允提前到酒店降低他戒备,当天夜里再返回市里去找父母汇合。”

因为系统跟她的谈话,让他以为她计划带着父母一起逃……

季斯允瞳孔颤抖起来,他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怒吼:“快掉头回去!”

这边的宋攸宁思考着自己即将验证完成的猜想,心情越发沉重。

她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看着不断倒退的路边风景。

刚刚还说着要逃跑,这会儿又坐着不动了,系统等了一会儿看她确实没有异常举动,试探着问:“宿主,你不跑了?”

宋攸宁语气悠悠:“我就没想过要跑。”

系统哑然半晌才开口:“你,你前几天不是计划得那么周密……”

“噢。”宋攸宁勾起唇角,咬字清晰道:“我特意说给你们听的呀。”

“吱……”一阵乱糟糟的电流声之后,系统慌乱之中故作镇定:“你们,什么你们,宿主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车辆后视镜中,远远地能看见另一辆黑色的轿车正追上来,宋攸宁看着那辆一路疾驰的车,唇边的笑意随着它的靠近越发的冷,宋攸宁低低说道:“你很快就懂了。”

系统彻底不敢说话了。

直到看到前方正常行驶的轿车,季斯允提起的心才终于回到它原本的位置。

还好,她没有做一些会让他更疯狂的事。

司机一路超速才勉强追上来,漫长的十分钟方总助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他们全都得交代在这里。

眼看那辆车安然无恙的就在前方,方总助抹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建议季斯允:“老板,要不我给小李他们打电话,叫他们停下?”

确认宋攸宁就在前面,季斯允紧绷的脸色好转很多,只是视线依旧紧紧盯着那辆车,点头默认方总助的提议。

前方车内,宋攸宁也在默默观察着后方。

她估算着距离,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

突然又对系统说起那句话:“系统,我要逃跑。”

脑海里系统的声音有气无力:“宿主,你别闹,车还开着,你怎么跑?”

前排副驾驶传来手机振动声,宋攸宁看着保镖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方总助。”

“你们掉头回来了?”他侧过头看了看后视镜,对旁边的司机说:“季总他们在后面。”

简短几句对话并没有透露出他们察觉到任何不对,宋攸宁歪歪头——距离好像不能太远。

电话里正在跟保镖说着什么,宋攸宁突然神情痛苦的按住自己小腹,痛呼出声。

“好疼!我好疼!”

为了确保她的呼喊声能穿到电话对面,宋攸宁夸张地龇牙咧嘴,不住抽着冷气,像是痛到极点无法忍耐一般。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保镖紧张到忘记回答方总助的话,一手握着手机还贴在耳侧,匆忙转身询问在后排不断喊疼的宋攸宁。

“宋小姐!宋小姐!你怎么了?你哪里疼?”

方总助在第一时间打开扩音,他们的声音通过电话传到季斯允这辆车上。

焦急的男声中夹杂着女声的痛吟,季斯允抓紧了扶手,眼中焦虑难以掩饰,急切道:“她怎么了!”

那边根本没空回答他,宋攸宁好像痛到失去理智,无法控制地在后排挣扎翻滚,保镖手足无措正试图从前排抓住她。

季斯允急得方寸大乱,对着司机大吼:“快追上去!”

一片混乱之中,季斯允突然听到电话里传来系统惊讶的叫声。

“宿主,你是装的!”

“你要干什么?你疯了!”

“车速这么快,你可能会死的!”

一种可怕的猜测在季斯允脑中闪过,他呼吸一窒,一阵寒意从头蔓延至脚。

季斯允脸色苍白如纸,脑袋轰的一下,扑到方总助举着的手机前,嘶吼着喊道:“不!快停车——”

前方原本开得平稳的车毫无征兆地摇摆起来,高速运转的轮胎在摇摆中失去抓地力,发出一种尖锐又沉闷的嘶鸣声。

骤然亮起的刹车灯将季斯允的眼染成红色,他眼睁睁看着那辆载着宋攸宁的车以一种笨重、倾斜的滑动,偏离原本的车道,重重撞向路边的护栏。

伴随着清脆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和低沉而可怕的金属扭曲声,车辆被巨大的动能弹开,在路面翻滚两圈后,歪斜地停了下来。

世界在瞬间变成一片黑白闪烁的雪花。

“嗡——”

季斯允什么都听不见,所有的声音都远去,耳边嗡鸣阵阵。

司机猛地将车刹停在后方。

季斯允甚至没等车完全停稳,车门像是是被蛮力从内部撞开,他几乎是从里面跌出来。

踩在地上的腿像是失去了力气,要不是用手死死抠住车门,勉强撑住身体,在踏出去那一刻季斯允就会跪倒在地。

瞳孔因恐惧而剧烈收缩,视野一片模糊,他根本来不及看清脚下的路,跌跌撞撞朝着那辆冒着烟的车跑去。

“不……不要……”

失去她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车身已经变形,

玻璃碎了一地,季斯允终于扑到车边,透过蛛网般裂开的车窗向内张望。

宋攸宁以一种极不自然,又完全放松的姿态躺在那里。

“不……”

破碎的音节从他颤抖的嘴唇里挤出来。

下一刻,他发疯般抠着变形的车门缝隙,指甲在金属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翻裂的指甲渗出血迹,季斯允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疯狂地拉扯卡住的车门。

鲜红的血一滴滴落下,变形的车门硬生生被他用手撬开,车内混杂的血腥味和尘埃的空气扑面而来。

季斯允手脚并用的扑进去,膝盖磕在车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攸宁?”

他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只有眼眶是骇人的赤红。

宋攸宁躺在一片狼藉中,几缕黑色发丝被

凝固的鲜血黏在额角,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着。

疯狂褪去,只剩下小心翼翼的颤抖。季斯允想要触碰她,却又害怕给她带来二次伤害,手悬在半空中不敢动作。

血肉模糊的指尖渗出的血汇聚成滴,从指尖坠落,掉在宋攸宁惨白一片的脸上。

温热落在脸上,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微微张开一条缝。

季斯允的呼吸在刹那间停滞,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害怕这只是他的幻觉,眨眼就会消失。

那双眼慢慢聚焦,季斯允听到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

“季斯允……”

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溢出,季斯允哽咽着,小心翼翼回答她。

“大小姐,我在。”

在劫后余生的狂喜到来前,她气若游丝的嗓音让他陷入更大的恐慌。

“你听得见……那个东西的声音。”

第100章

“我们就这样走吗?”

乔装打扮的宋母在进安检前,忍不住回头张望。

人来人往的大厅中,陌生的面孔皆形色匆匆,宋父揽住她的肩膀,沉声道:“按照宁宁说的做,我们留在这里反而会成为她的牵绊。”

他扶着自己的妻子,不舍地再看一眼这座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朝安检区走去。

直到顺利通过安检登机,飞机开始滑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宋父掏出那张一直揣在兜里的,已经被汗水润湿的纸条。

那晚的电话挂断后,他们第一时间找出那套西装,在衣兜里发现了这张宋攸宁不知道多久之前放进去,已经微微泛黄的纸条。

爸,妈:

如果你们看到这张字条,说明我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正常联络方式已不可行。

请务必保持冷静,我一切安好,按照计划自行行动,不要提前预订任何机票或车票,临行前再购买,使用现金,选择最不可预测的班次和路线。

你们必须先走,我安全后自会前来汇合。

勿虑,相信我。

你们的女儿:宋攸宁。

飞机在平流层保持着平稳的嗡鸣,舷窗外是刺眼而单调的湛蓝,无边无际。

宋父靠窗坐着,旁边是已经熟睡的宋母,他们从昨天逃脱季斯允的监视后飞到临港,又经历了过境转机,现在已经成功登上去往挪威的飞机。

指间捏着那张小小的、边缘已有些磨损的纸条。借着阳光,他一次又一次,逐字读着上面那些冷静得近乎残酷的指令。

指腹无意识地在“勿虑,相信我。”这几个字上摩挲,眼底深处既有一丝为女儿的缜密和周全而感到的复杂慰藉又同时感到深深的困惑不安。

她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在几年前就写下这张纸条,并将它藏在衣服里。

又是为什么,明知有问题却从来没有向他们提起。

这一切都只能等汇合后由她来解答了,宋父轻轻叹了口气,将纸条对折,准备收回内袋。

就在这一刻——

沉闷的爆裂声隐约传来,几乎同时,飞机猛地抖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望向窗外的机翼。

原本在阳光下闪耀着银光的巨大引擎外壳,此刻竟不规则地撕裂开一道口子,有碎片从中剥落,瞬间被高速气流卷得无影无踪。紧接着,一股浓密的黑灰色烟雾猛地从破损处涌出,迅速被拉成一道长长的尾迹,狰狞地划破天幕。

警报声尖锐地响起,刺破了客舱内短暂的死寂。

宋父来不及思考,完全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身旁宋母的手。

宋母的手先是一颤,随即以同样决绝的力量紧紧回握住他。没有时间对视,没有时间言语,只有两只手用尽全力地交握。

舷窗外,那片曾经宁静美丽的蔚蓝,此刻正以一种无法抗拒的速度向他们压来,一切都被明亮的光线吞噬。

手中那张未来得及收起的纸条,从松开的手指间悄然滑落,像一片失去了方向的落叶,旋即被失重感和混乱吞没。

单人病房里,空气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滤过,只剩下一点朦胧的光晕,勉强照亮房间。监测仪器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嗒”声,屏幕上跳跃的线条,是这寂静空间里唯一证明时间仍在流动的迹象。

宋攸宁躺在纯白的病床上,薄被下的身躯几乎看不出起伏。黑发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呼吸平稳,长睫在眼睑下投出安静的阴影,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平静。

一片宁静中,平静的眉宇忽然蹙紧。

宋攸宁好像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下坠很久,直到耳边响起一个极其温柔的电子女声,像是某种欢迎导览:“欢迎来到‘实镜’,接下来您将会体验一段……”

一阵尖锐刺耳的电流声伴随着炫目的白光掐断了这个声音,紧接着宋攸宁听到一个她熟悉的机械声突兀地切入,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系统绑定成功,正在重新载入剧本……剧本载入成功……”

这些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水底,有些模糊不清,宋攸宁来不及细想,白光散去,她好像回到了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

初时的迷茫,与季斯允的点点滴滴,与父母的相处,平静的日常……所有画面像是按下了几十倍的加速键,飞快地从她眼前掠过。

那些在她潜意识曾感到不对劲的时刻在回溯中如卡顿般骤然停滞,变得异常清晰。

季斯允靠近她时总会自动“避嫌”的系统。

总是“无意中”打断她跟系统谈话的季斯允。

明明来自缺水的贫困山区却说自己曾“被推下河差点淹死”的季斯允。

……

这些停滞的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漩涡,拉扯着宋攸宁将她吞进中心——

她眼前一晃,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车道上。

雨夜,山路,宋攸宁看到远处有车灯穿透雨幕。

夜色浓重,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宋攸宁像一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孤魂,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朝着车辆方向飘过去。

刺目的远光灯,猛打的方向盘,失控的尖叫声……

她在半空中,无力地看着那辆车撞向山体,看着另一辆车的司机慌张地从车上跑下来通过碎裂的车窗向里张望,又举着手机跑回车上。

然后是闪烁着灯光的救护车和警车,倒在车内的宋父宋母被抬出,雨水冲刷下血腥气味浓烈得宋攸宁想吐。

担架被救护员抬上车时,她看见宋母的手无力地垂落在一侧。

不是的,这不对,她明明让他们提前离开这里了!

安静的病房内,监测仪的心率数字开始攀升,“嘀嗒”声变得急促起来。

一声极轻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呜咽挣脱出来,破碎而痛苦。

宋攸宁倏地睁开眼睛。

梦魇中带来的恐慌感尚未褪去,剧烈起伏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让她感到过分沉重,也正是这份沉重,让对疼痛没有感知的她大概清楚,这次受的伤并不轻松。

视线因为虚弱而模糊不清,宋攸宁艰难地眨眨眼,涣散的目光挣扎着,慢慢聚焦。

守在她病床上的身影轮廓在模糊的视线中逐渐清晰。

是季斯允。

她几乎没认出他来。

总是整

洁挺拔的青年,此刻头发凌乱,几缕发丝落在额前,遮不住眼底的一片骇人青黑与赤红。下巴上冒出胡茬,显得异常憔悴。

他佝偻着背坐在凳上,身上还穿着那天的衣服,沾着已经干涸发硬的暗褐色污渍,像是泥点,更像是…血渍。

他低垂着头,像是一尊失去生命力的石像一动不动。

宋攸宁转动着眼球,紧紧握住她的手上翻裂的伤口没有经过任何像样的处理,凝固的血痂和污渍混杂在一起,狰狞可怖。

似乎是宋攸宁从噩梦中醒来时发出的声响唤回他的心神,季斯允猝然抬头。

四目相对。

布满血丝的瞳孔里,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随即像被点燃的枯草,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濒临绝境的红意与湿润。

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一时说不出话,就连握着她的手也无法控制的跟着颤抖。

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但那喜悦的底色,却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她总是感到疑惑的、沉痛的阴影。

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滚,与她刚从那个冰冷绝望的梦境中带回的恐慌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头莫名地一沉,某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凉的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心脏。

宋攸宁压下喉咙间的干痛和心底骤然升起的寒意,用尽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声音微弱得几乎只剩气音,问出了那个从醒来第一刻就攥紧了她心脏的问题:

“……我爸……我妈呢?”

听到她终于开口说话,季斯允的脸上本能地绽放出一个更大的、几乎要落泪的惊喜笑容。然而,那笑容在触及她的问题瞬间,猛地僵住了。

就像是有人按下了暂停键。

他脸上那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激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血色仿佛瞬间被抽干,变得甚至比她还苍白。

一种措手不及的、巨大的惊慌出现在他眼里。

他张着嘴,喉咙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短暂的、致命的沉默,在消毒水气味弥漫的病房里无限延长,沉重得令人窒息。

季斯允甚至避开了她逐渐染上困惑和更深恐惧的目光。

只是一个愣住的表情,一个瞬间的空洞,一句无法立刻说出口的回答。

已经足够让刚从那个噩梦中挣扎出来的宋攸宁,感到一种灭顶的寒意。

他这反应……不对。

宋攸宁猛地吸了一口气,不顾喉咙的干裂灼痛,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却尖锐地追问:“他们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她的目光死死锁着他,里面充满了恐惧和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希望。

季斯允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沉重无比:“航班在飞行中,引擎出现故障……”

他没有说完,但结局不言而喻。

宋攸宁直直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所有的情绪在极致的冲击下瞬间短路,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死寂。

他们……死了?

一种完全不受她控制的,源自这具身体最深处的剧烈心悸猛地攥住了宋攸宁,与此同时,属于她这个灵魂的关于温暖亲情的记忆也轰然决堤,与身体的痛苦融合,痛得她忍不住蜷缩起来,发出破碎的抽气声。

“不对……”

“不对……我明明……我让他们提前一天走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会……”

泪水混杂着冷汗终于后知后觉地决堤,宋攸宁像是在问季斯允,又像是在质问这无法扭转的既定命运。

“不是你的错……冷静点,你身上还有伤!”季斯允声音里带着恐慌和心痛,想按住她颤抖的肩膀。

但他的触碰仿佛点燃了她最后的导火索。

“别碰我!”她猛地向后缩,像是躲避什么瘟疫,看向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而仇视,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怀疑和绝望,“你到底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是不是你……是不是因为你?”

当她的质问刺来时,季斯允竟真的流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近乎慌乱的心虚。

也是因为宋攸宁此刻表现得太过虚弱和痛苦,让他无瑕去分辨那崩溃中有几分是真情,又有几分是试探。

季斯允不敢回答,他果然心里有鬼。

宋攸宁得到了验证,绝望和愤怒猛地同时爆发,她开始猛烈地挣扎,输液架被扯得剧烈摇晃,连接在她手背上的针头被这股蛮力猛地拽脱!

鲜红的血珠瞬间从她的手背针孔处涌出,溅落在苍白的床单上,触目惊心。

“不要这样!求你!”季斯允彻底慌了神,试图制止她,却又不敢用力怕伤到她,直到动静引来了医生和护士。

一片混乱中,宋攸宁被护士按住,镇定剂推进静脉的最后一刻,她看见季斯允脸上因她而产生的煎熬和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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