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Chapter 006(1 / 1)

薄荷酒 麦当劳薯喵 8401 字 1个月前

那是一种介于生与死的颤栗。

仅仅是点水般的舐,却能深入到肌肤的每一褶皱。

她丝毫不明白,在一个穷饿之人面前炫耀自己的食物是件多么没脑子的事。

哪怕借酒精发挥,也该有所意识。她没有,但她不是单纯的笨。

一时之间谢久猜不透她在玩什么把戏。她不是没醉过,但又不乐意往自己脸上贴金。

过去她也常去酒吧,失意者占一半,无聊纵情者另一半。不论男女,都会有乱七八糟的人存在。

“周疏意。”

她认真叫着她的名字,仿佛是一道警示令,“你现在喝醉酒我不跟你计较,明天咱们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冷冷说完便挣开她的手,利落退后两步,扯下毛巾架上的浴巾,朝她扔过去。

周疏意却没接,浴巾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软塌塌地落在脚边,像滩死水。

“问你要不要洗澡而已。”

“干嘛凶我……”

她红着眼,委委屈屈控诉她。

谢久险些被气笑,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见人用舌头交流的。

她冷脸避开目光,转身,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可出去后却没走远。脊背紧靠着墙壁,冰凉的触感让她稍许冷静下来。浴室里慢吞吞传来三两动静,接着便是一阵哗啦啦响亮的水声。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呼吸有种溺水感,仿佛还置身浴室。

心脏氤氲水汽,以略微失常的频率跳动。隔着一道门,隔着蒙蒙热气,隔着沾水的两片唇。

-

外边下起小雨,淅沥没几声,空气便潮了。谢久从抽屉里翻出一包烟,倚在阳台上抽。夜还有点浸凉。

烟是好几年前的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抽。她没听说烟有保质期,就跟配套的火机一样,人们等到油没了才会扔。感情也这样。

褪却激素后的感情只剩习惯。习惯多可怕,会容忍一个陌生的人完全入侵自己的领地。

但人都在变不是吗,等到不适合的时候,就成了挥挥手你先下车,我则通往另一个目的地。

阳台外对着一棵参天大树,风从树叶间隙里掼了过来,吹得烟头红脸,借阴影遮面。她衣角也跟着晃动。

便廉的享受,三秒便能抵达的兴奋,这般虚虚抵在她指尖。偶尔掸一下灰,簌簌飘远。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周疏意还没出来。谢久掐灭了烟,走近浴室门。

水声早停了,浴室里静得毫无生气。

她忽然才想起苏乔的嘱咐,醒酒前不要让她洗澡。

“周疏意。”

指节重重叩在门上,无人应答。

下一秒,谢久果断拧开门把。雾气扑面而来,揭开蒸笼盖一样,她在浴缸一角找到了蜷缩的白白软软的包子。双眼紧闭,两颊微红,泛着水光。

“睡着了?”

依旧一动不动,眼睫随呼吸轻颤着。

谢久环顾了一圈,地上的浴巾已经被捡起来放进脏衣篓了。她转头去衣帽间寻了一条干净浴巾过来,进门的时候,目光落到她胸前。

水面上,沐浴液的泡沫已经在化了,伏在胸前薄薄一层,上世纪国外流行的裙装花边一样繁杂。水波一晃,花边也晃。

浅浅的浪,平静盖着那过于高耸圆润的山包,藏住下面两点影绰的春。

她步伐一滞,进退两难,站在门边喊醒她,“周疏意,醒醒,水凉了会感冒的。”

好在她不是装睡,一叫便醒,挣开惺忪的眼睛,脸上茫然的表情仿佛一张白纸。

“不好意思,我……刚刚睡着了。”

“赶紧起来吧,浴巾给你放这里,我先出去了。”

见她看起来清醒不少,谢久放下心来,直接出去了。

浴巾就在洗手台边上,旁边还放了一套睡衣,以及……卸妆水和一次性内裤。

周疏意出来的时候,桌上还放着一杯热水,谢久跟她说:“给你倒的,趁热喝吧。”

她哦了一声,乖乖小口啜着,思绪却飘远了。

一点酒精,倒不是已经醉到要断片的程度。刚才的事她都记得,但难免在酒精趋势下行为不受控制。

比如平时她不笑,喝醉了就是很想笑。比如平时她话不多,喝醉了就是叽叽喳喳。当然上述两种情况,喝不喝酒都是这样。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怎么心虚,“刚才喝醉了,有点乱说话……不好意思。”

“我说了,不跟醉鬼计较。”

谢久在整理桌上的杂物,抽空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表情说不上和颜悦色。

“不能喝以后就别喝吧。”

很像教导主任,或者是她妈的那种语气,教育小孩儿一样。周疏意想顶嘴的,但找不到话顶。单纯没理。她悻悻地抬起手又放下。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了。”

“去哪,钥匙没带,忘了?”

“我去住酒店。”

谢久没说话,只是停下动作看她。

周疏意被她看得不自在,抿了抿唇:“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卧室给你,我睡沙发。”

她不由分说地转身,拿过换洗衣服,往浴室走。

周疏意站在原地,喊住她说:“算啦!”

谢久回头,目光不解。

她双手一副无处安放的模样,“我先走了。”

说完不管谢久如何作答,开门便跑出去了。谢久没拦。

仿佛就是道吐在玻璃窗上的雾气,轻轻一擦便了无痕迹。那之后周疏意再也没来过这里。

人就是好奇的一种动物,倘若直白剖开我的不堪,你会觉得无法承受这种沉重。倘若由你来挖掘,你会感慨怎么有人这么像故事书,悲欢离合阴晴圆缺都写满,是不是你也可以参与结局呢。

她将乱糟糟的家收拾一番,水杯、包装纸,都是被另一个人入侵的痕迹。跟她不一样,她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些东西归位。

其实也没有多乱,她只是有些习惯了这个家的空阔寂寥。

一个人久了,罕见的热闹便成为奢侈品。明明她过去对此感到厌烦,但偶尔也会生出一两丝动摇。

差旅回来积灰的桌,养不了几天便干涸的绿植,每晚回家黑暗无光的客厅,构成她一个人的家。

徐女士总说她活了三十多年,一个人就跟没人爱一样。不是没人爱一样,就是没人爱。

谢久想着,又去阳台抽了根烟。

隔壁漆黑一片,仿佛从未有人来过,静得可怕。抽完一根烟后,谢久拿过脏衣服去洗,目光落在地上掉落的一个银色耳钉。

第二天谢久没有碰到周疏意,在家守了一整日都没有碰到。恰逢小长假,她猜也许是回什么老家。听苏乔提过一嘴,她们老家盛产猕猴桃。

逢年过节谢久都会回一趟爸妈家,距离不远,就在本市,只是不同区。

父母俩都住在一个乡下的别墅里,吃穿用度都用不着她来操心。过去有点不菲的积蓄,都置换成房产投资了。

早些年徐女士忙于生意,根本无暇顾及谢久,都是把她往学校一扔就了事。后来年纪大了,回家养老,就盼望着谢久能多陪陪二老。

二十多岁的时候谢久痛苦着,没办法平衡自由梦想与孝顺。

只要她出远门,父母的电话就追过来。

“别人家的女儿都长伴父母身侧,就你爱往外面瞎跑跑!爸妈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后来她转型,不出去了,父母便又有话说。

“你年纪也不小了,再不生儿育女以后爸妈都没精力给你带孩子的。再说了,这个婚恋市场谁会要一个老姑娘?到时候你能挑的都是剩下的,那些男人什么质量,你去菜市场买菜见过吧?”

人没有办法洒脱,至少她这个年纪的人没办法。

从出生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仁义礼智信、家和万事兴,小的时候身边所有人跟她说的都是:“你要懂事。”

其实她也是个顶顶普通的人,有血有肉。

父母昼夜不停地工作,每天从偏僻的城市边缘送她到市中心上学,明明忙到了凌晨却还要黑灯瞎火给她缝补第二天穿的校服。

他们挤在人群里,为她抢购最时兴的特价棉衣,只要她说一句想吃冰淇淋,便扣扣搜搜从兜里掏出皱巴巴攒了几个月自己买肉都舍不得的零钱。

她也想过叛逆,但所有叛逆都在那一句“我们也是为你好”里消失,化作角落里孤僻的潮湿。

任何一人都不是不够爱她,只是爱她的方式有误。

想起过去求学,她要坐火车去北京。老实憨厚的父母凑了鼓鼓的红包塞进她棉衣里。

告别时两个人在雪里挥手,满脸希冀,旁若无人地大喊她是他们的骄傲,哪怕用这条命换她开心快乐也没关系。

人们怎么会忍心拒绝毫无怨言一腔热忱爱着自己的人呢?

她明明很幸福,为什么还不知足。

因为贪心,所以她没办法拒绝。

她受之他们的好,即便她似乎不太需要。

她的拒绝会换成母亲的眼泪。她哭着说她浑身都是刺,为什么像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好好听话跟所有普普通通的女人一样,结婚生子获得一个有爱的家庭难道不好吗?

妈妈说的话难道不对吗?

你为什么非要与众不同呢?

你到底哪一点想不开?

是谁在把你带坏?

是啊,到底哪一点想不开?

为什么要跟男人做.爱?

为什么必须要有小孩?

妈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喜欢女人。

为什么,你告诉我啊。

我到底脑子哪一部分有病?

如果她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茫茫人海里看很多眼都记不住的那种。

她肯定会结婚生子,在鸡毛蒜皮的小事里走到老。

如果对方家世尚可,还会在双方父母的支持下过上没什么风波但安稳的日子。

可她做不到。

她错在跟世俗背道而驰,却连承认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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