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已经听懵了,一张小脸上全是无辜的空白。
伯爵看?着?她,不知怎的,想起了面包。
她生过很多孩子,其中一半人出了哺乳期就被拉到楼上催肥。她会尽可能地遗忘他们,故意?把他们和其他人生的“小五”“小六”混淆,时间长了,好像真就麻木了,不记得谁是谁。比如现在?,她理?智上知道她的“小七”和刚出生的“小八”都没能活着?离开地下城,想起来也都没什么感觉小七是男是女她都忘了。
但面包不一样。
面包和珍珠是一对长得不太像的双胞胎,除去那让她绝望的“圣晶”,她们是她第一对真正意?义上的孩子。跟笼养的珍珠相比,鼠人堆里长大的面包反而更像伯爵记忆中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面包都是唯一一个让伯爵感觉到母子联系的孩子。
那孩子温柔沉默,像一团没有棱角的棉花,跟眼前这?个穿白衣服的女孩有微妙的相似……死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伯爵:“你叫什么名字?”
“草莓。”
“草莓……那是一种果子,红彤彤的,很漂亮,酸甜可口,但非常脆弱,一碰就坏。你不要叫这?个,不吉利,等安顿下来就改一个。”伯爵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听我说,你要想方设法跟上你那个扎辫子的朋友,知道吗?只有跟紧她,你才能到好一点的地方生活,有一丝丝机会改变人生。不要管这?一楼的其他人,想都不要去想他们,当?他们没有灵魂,出生在?地下城浆果圈里,他们就已经没有‘人生’了。”
出乎她意?料,这?温驯的小姑娘听完消化了半晌,却没有懵懂点头。
草莓又捏了捏自己?装曲奇的小包,轻声问:“你呢?”
伯爵一愣。
草莓:“你要死了吗?”
五月转告她的第二句:“跟上伯爵,一般情况下她不太会理?你,那就是没事。但要是她突然对你说很多话,那就坏了,她不想活了。”
那……
“我不要。”草莓说。
“就要靠你自己?随机应变了,”那个让她跑起来、举起重物砸向浆果圈的人这?么交代,“这?没法事先教你,但你记住一个原则:不管她跟你说什么,所有你听了不高?兴的话,你就全部反对,反对到底。”
“我们是一起逃出来的,我不能不想他们。”草莓尽量让声音不发抖,“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也不要你死。”
伯爵笑了:“小蚂蚁,你‘不要’有什么用?你有什么办法?”
“我现在?没有办法,也许将来会有。”草莓捏着?小包的手?指泛白,“我会等,一直记着?‘我不要’。”
伯爵身材高?大,虽然有些佝偻,却还是能俯视女孩。她看?草莓,就像注视着?十几年前的自己?,几不可闻地说:“等一辈子,你也反抗不了命运,人如果不能接受现实,就只能活在?梦里,一场‘脑癌’就够你绝望而死了。比如我要怎么样,你还能拉住吗?别自欺欺人了。”
草莓伸手?拉住她的衣服。
伯爵的话她其实多半没听懂,好在?乌鸦的指令够简单。
“那就拉到拉不住。”
伯爵冷笑:“然后呢?”
草莓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局面,又害怕又不知所措,忍不住抽噎起来。
伯爵嘲弄地看?着?她:“然后哭?”
不知怎么的,草莓脱口说:“然后一直记住,一直记住……我没有办法,但我有灵魂,乌鸦哥说,‘不要’就是我的灵魂。”
伯爵无声地看?着?抽泣哽咽的女孩,有那么片刻光景,她那双好像已经干涸的眼睛也仿佛闪过了一丝光。
好半晌,伯爵似乎叹了口气?。
她站了起来,带着?牵着?她衣角的累赘女孩打开门,楼道里立刻有一个卫兵模样的人警觉地抬头看?过来。
“这?里有很多怀孕的女人和不能自理?的小孩,”伯爵沉静地说,“让他们单独待着?随时会出意?外,我需要查看?他们的情况。放心,我只在?这?一层,绝不会去其他地方走动。”
卫兵犹豫了一下。
“去问一下你的老板,我们这?么多人,不能都让她操心照顾。”伯爵客气?地笑了起来,“那样也容易出乱子,是不是?”
三层阁楼被忽视遗忘的角落。
等一楼二楼的人都安顿好了,打着?哈欠的看?门少年才敷衍地把饮食送上阁楼:食盒里是成分不明不白的糊糊、麦饼和杂豆。
这?些玩意?跟压缩浆果粮比起来哪个更能“静心”,这?事很难说,但鉴于五月已经饿得开始撕嘴唇上的死皮了,还是吃得热泪盈眶。
三块巴掌大的麦饼下去,五月的脖子已经噎得不会打弯了,他的脑子总算寻了个隙,从肠胃游荡回脑壳,注意?到了他警果大哥没怎么动过的饭。
迅猛龙靠在?窗边,将阁楼的小窗拉开了一条缝,正在?往下看?。
光是靠窗这?边,他就一眼扫见了三个持枪卫兵。迅猛龙是“警果”出身,看?得出来,卫兵在?明,周围还有不少看?起来游手?好闲的人,其实都在?暗暗监视着?这?里。
几十米以?外还有那些所谓“火种”住的地方。
这?些“火种”,安全署统称“野怪”,迅猛龙从小就是听着?野怪的恐怖故事长大的,他们专门有一门课程,教遇到野怪的时候如何逃生。显然他这?门课不及格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打晕了两次,现在?更是落到了“野怪”大本营里。
如果迅猛龙身份没暴露,定位器还在?,那么他这?次的潜入任务至少能值一枚“白银功勋”,三十五岁退役后可以?埋进警果公墓,拥有自己?的墓碑和照片。
然而……他现在?这?种情况,严格来说应该叫“叛逃”。
五月把嘴张得跟麦饼一样大,目瞪口呆地看?着?警果大哥突然开始用糟木头桌板磕头。
迅猛龙怎么也想不明白,地下城兵荒马乱的时候,根本也没人顾得上他,他怎么就没想起来跑?
乌鸦开着?车在?地面上大喇喇地跑,凶残的小火种在?前面坐着?,集装箱里全是呆呆傻傻的“家畜”,他怎么就没喊一嗓子?他不光没喊,还被三四个胖孩子挤成了纸,气?都不敢使?劲喘!
五月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呃……你没事吧?”
“我有事,我一定是脑子坏了。”迅猛龙以?首抢桌,试图用治疗电器接触不良的方法治疗自己?的脑子,“我这?算什么啊?天?哪!”
警果和警犬不同,据说是专家认为警果虽然更好使?唤,但忠诚度远比不上狗,所以?对他们审查管制极严。警果一旦沾上一点叛逃的嫌疑,就会被处以?极刑所有现役警果都会来观礼,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