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的讲述止于他成为了王国的首席大臣,没有说后面的事情,没有说他是否仍在为前往神之乡而努力。勃特勒亦没有多问,他忍不住地站起了身,颤颤巍巍地弯下了身,双臂抱住了塞缪尔。
“怎么了?”他的行动纯粹出于本能,塞缪尔未能通过他的心声明白他的动机,于是开口问了。
“我不知道。”勃特勒喃喃说道,“我就是觉得这样做大概能安慰到你。”
塞缪尔缓缓地伸出了手,拍了拍他的背脊,“谢谢你,勃特勒。”
勃特勒留了下来,和塞缪尔吃了一顿晚餐,厨师是康芒斯。
一身腱子肉,臂长腿长的康芒斯穿蓝色的围裙,有着说不出来的违和,待餐盘全都上了桌,康芒斯一把扯下了身上的围裙,挪开了黏着塞缪尔的猫咪,从后缠上了塞缪尔的腰肢,蹭他柔软的发丝,“主人……”
“别闹。坐下,吃饭。”
两人说的是华语。
餐桌对面的勃特勒虽听不懂他们的话,但看他们的神态,以及康芒斯乖乖地落了座,就大致能猜到八九。他忍俊不禁,“你们……还像以前那样啊。”
饭后,勃特勒告了辞。
“能在死之前见你一面,听你说没有怪我,我已经很满足了。”他叹道,“只是我还有个遗憾……”9⒉?⒋①?⒌⑦⒍⑸4q﹤un‵内求雯催更
“仙乐?”塞缪尔道,“你这些年创作出的音乐已经足以称为仙乐了吧……”
“不,不……”还不及,远远不及。他作出的只是凡间的音乐。
回到庄园后,勃特勒拾起了自己荒废已久的乐器与曲谱,将自己关在房间中,又进入了年轻时那疯魔般的创作状态,整天茶不思饭不想。
与塞缪尔重逢,听他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勃特勒灵感迸发,一枚枚音符迅速出现在了纸张上,而后又被涂抹掉,揉成了团,扔到了地上,新的纸张重新被书写。
灵感虽多,但写出来的东西不能让他满意大抵他真的是老了,能力远不如全盛时期了。他绝望,崩溃,却没有放弃,他依旧在努力,始终在奋进。
然而,没等他如愿,他的身体就先撑不住了,他不堪重负地病倒了。
他在病床上呕出了许多血,奄奄一息,意识被拖入了死寂之海,他朦胧地心想自己约莫是要死了,可是……可是他还没有如愿创作出赠予塞缪尔的仙乐。
泪水从他脸上老树般的皱纹滑落了下来。
剧痛让他陷入了昏迷,他做了个梦,梦里他来到了一个烟雾缭绕的仙境,周围的一切让他感到放松,就像是个久经疲惫饥饿的旅人回到了家中。
他独自漫步了一阵,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优美的音乐,云雾拨开,但见前方有个看不清面目的青年坐在树下,面前是东方的古琴,指尖在琴弦上拨动,动人的旋律流泻而出。
轻风拂过,是在为他伴奏;枝叶上的花骨朵接连绽放,是在为他欢呼;阳光耀眼,是甘愿成为他的陪衬。
天人合一,人天合相。独任清虚,超迈脱俗。
勃特勒不禁痴了,忘却了自我,忘却了身在何处。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天籁,他整个人好似都融入了这音乐之中。
数曲罢,余音久久不散。
青年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勃特勒捕捉到了一抹紫色,随即,他的灵魂就像是被身体的引力给抓了回去,他猛地惊醒了。
他睁开眼,顾不上其他,歇斯底里地嘶吼道:“扶我到书桌边!”
“但是爷爷你的身体……”
“快点!快点!”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如破碎漏斗中的沙砾在流逝,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家人实在拗不过他,依他的话将他扶到了书房。
勃特勒抓起了纸笔,奋笔疾书。
梦中的仙乐给了他前所未有的灵感,他想自己这次能行,他能写出赠予塞缪尔的仙乐,独属于塞缪尔的……仙乐。
写这首长达十二页的曲子,仅仅花了他五个小时的时间,待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如释重负,也因此心神松懈,他彻底撑不住了。
他的身躯开始了抽搐,痉挛,鲜红的血液不断地从他口鼻溢出。他儿子杰克焦急地扶他,他抓住了杰克的手,说道:“你把它弹出来给我听,把它弹出来……”
杰克泪流满面地点头,拿起了曲谱,走到了管风琴前。
勃特勒瞳孔涣散地瘫坐在椅子上,他毕生最满意的作品此时正徐徐流淌到了他的耳中,浊泪混合鲜血浸湿了他的衣领。
他用他的方式书写了他的挚友塞缪尔·格拉德斯通的半生,将自己最虔诚的祝福感激倾注了其中。
这首曲子,大概能够称为仙乐了吧。
他捂住了自己的脸,哭得像是个得到了心爱玩具喜极而泣的孩子。
“父亲,这首曲子如果公开,一定成为史上最伟大的作品吧。”女儿在旁说道。
“不!不要公开!”情绪激动的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好似要将自己的肺部震碎呕了出来,他的脸涨得通红,“这是给塞缪尔一个人的曲子!”他努力大声地说道,他太虚弱了,虚弱得说出这一句话,就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的子女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他年轻时与那位格拉德斯通侯爵关系亲厚,但是……侯爵不是已经死了吗?
勃特勒想要说叫人联系康芒斯,把曲谱送去,实在有心无力。他在步入高潮的如鼓点般密集激烈的琴声中陷入了昏迷。这次,他真的油尽灯枯了。
他身体沉重地深陷在床上,意识轻得却好像一张纸,他听到了床边嘈杂着急的声音,努力想要动嘴说自己最后的叮嘱,身体一点也不受他的控制,好像不再属于他。渐渐地,他飘到了房顶上,看到自己毫无生气的身体,床边崩溃大哭的家人。
他死了。
他还没有说如何把曲谱送给塞缪尔。
他焦急,困扰,恼恨,后悔。正在这时,一缕圣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受了牵引,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他就像是个回到了母亲子宫的胎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安宁。
在圣光的笼罩之中,他依稀间又看到了塞缪尔。
男子身穿黑色外衣,内里是白色衬衫,腰背挺拔如松,坐在一架陌生乐器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流畅地游走弹的是他的曲子。这乐器形似管风琴,又比管风琴要更加小巧,发出的声音更加清润。窗户开敞,郁郁葱葱的枝叶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似是有清冽的花香飘入。
他忽而抬起了头,那深邃幽远的目光仿佛是穿越了时空在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