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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寡欲师姐同居后 潋青 96161 字 1个月前

第51章 五十一朵薄荷

◎好想她。◎

账户里的余额增长得太缓慢,这样的增长速度完全没办法在三个月里凑到八十万。

虽然国内银行不跨代追究亲属债务,但邬远松出国前在国内留下的烂摊子至今没清算完,连带着影响到邬别雪的信用等级。

再向银行贷款会变得十分麻烦,流程复杂又繁琐,手续也凑不齐。

邬别雪立在寝室阳台,垂眸望着楼下那棵摇晃的悬铃木,眉心是近乎荒凉的疲倦苍白。

这几天她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律师的、银行方的、贷方经理的,在那些生疏客套的交谈里,她快忘记和亲密一些的人交谈是什么感觉。

反复在脑海里想了许久,她重新打开手机,翻到某个联系方式,指尖悬停了半晌,才缓慢摁下拨打。

国内银行的高层,姓封,是之前母亲的旧友,她管对方叫封阿姨。

邬别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值得对方帮助。她家现在已经在圈子里销声匿迹,沦落到众人多看一眼都会厌弃的存在,人人避之不及,更别提主动来沾染。

但她想不到任何别的办法。她已经似是只被逼到崖边的鹿,任何伸来的藤蔓,无论多么脆弱虚伪,都会成为她渴望的依靠。

于是终究,带着愧疚和无力,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喂……封阿姨。是我,小雪。”邬别雪垂下眼帘,指尖死死抵在冰冷瓷砖上,用力到发白。

“……小雪?哎哟,是我们小雪吗?”对方反应过来,声音立刻变得热切,斥满担忧和关怀,“你最近怎么样?”

“唉……你家出了事以后,我想来问问情况,但又怕太冒犯……”

明明知道滴水不漏的措辞也许只是成年人精心运营的和蔼表象,但邬别雪听见这样称得上温暖的语气,还是没来由地鼻尖一酸。

“封阿姨……我可不可以请您帮我一个忙?”

“你这孩子说什么见外的话,”电话那头的声线裹着恰到好处的疼惜,“有什么阿姨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就好了。”

电话挂断的时候,邬别雪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些许。

封兰说她会帮忙办理手续,能贷多少算多少。

邬别雪死死捏着手机,无声叹了口气。

白雾在冷空气里凝成迷蒙一团,四下发散,最后还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拆东墙补西墙向来不是她会选择的处理方式,但此刻她已别无选择。

卧室里没开灯,她拖着疲倦的身体跌进床铺,听见床架发出几不可闻的呻吟,像在捱着痛。

她轻轻侧过身,对着陶栀的床位。

走之前,陶栀把她的床收拾得干净整洁,奶酪色的床单上连丝褶皱都不曾有。小狐狸玩偶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乖巧伶俐,睁着黑亮的眼,似乎在等待主人回来。

太干净、太静谧,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在这里留下过痕迹。

邬别雪已经三十五个小时不曾阖眼。

此刻,她盯着陶栀的床位看了半晌,最后缓慢起身,来到对方床前,伸手将那只小狐狸揽到怀里。

陶栀总是抱着它睡觉,所以那些柔软的绒毛上也被陶栀的味道渗透,栀子花和桃子香,汇成浅淡的一缕。

邬别雪颤着眼睫,贪恋般将唇鼻抵进小狐狸的怀里,却十分克制拘谨。

生怕最后的香气会消失在灼热的呼吸间。

昏昏沉沉中,在令人安心的味道里,她竟闭上了眼,跌入苍白无力的白昼睡眠。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感受到自己面颊上竟又出现了湿意。

原来她现在……这么容易流泪.

整个寒假,陶栀没有再回过邬别雪的消息。

除夕夜最后的对话像道分界线,之后的日子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便再不往后移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冻毙在了那晚,埋进时间的冰层下。

寒流涌过,冻雨凝覆,最终不见天日。

指尖在手机边缘摩挲许久,金属快被体温捂化。邬别雪垂眼盯着对方的头像看了半晌,隐约感觉薄荷糖图案的线条边缘开始泛白,仿佛真的被目光舔舐到褪色。

最终还是顺着头像点进朋友圈,去反复窥探她已经快背下来的那些内容。

最新的一条是昨天下午发的,带了定位,在新西兰的皇后镇。

九宫格照片,一半都是当地的风景照片。

彩虹横跨瓦卡蒂普湖,靛蓝湖水粼粼闪烁,绿茵草坪辽阔无垠,还有纯真的麋鹿和呆气的羊驼。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张有人像。

陶娇和祁挽山亲密相贴,和陶娇生得几分相似的年轻女人站在山脚张开双臂扬起笑容。

还有……

邬别雪定定看着那张照片,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

陶栀站南半球的盛夏里,明媚阳光给她镀上蜜糖色的光晕。风从奶蓝色的湖面掠过来,吹动她的发丝,鼓荡她纯白的裙摆,轻盈翻飞。

她阖起一只眼伸手扶住太阳帽,但宽大的阴影下却是灿烂明媚的生动笑意,笑涡柔软甜蜜。

和快被寒流冻毙的自己不同,照片里的她鲜活、温热、生机蓬勃,夏意延绵不绝。

邬别雪凝望着她灿烂的笑颜,良久后,竟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笑。

她和陶栀几乎没有共友,于是这条朋友圈在她这里显得有些冷清。

但她看见了裴絮和林静宜的评论。

裴絮夸她漂亮,问她有没有去玩跳伞和空中滑索。

陶栀道谢,然后软软回应说自己还不太敢玩。

林静宜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说想找她玩。

陶栀说寒假都不回去了,开学再回。

邬别雪颤了颤眼睫,目光在“不回去”那几个字上反复碾过,才缓缓退出微信,把手机锁屏。

“老师……”对面的女孩整个人瘫在书桌上,下巴抵着习题册哀叹,“这大过年的,连楼下卖煎饼的都回家团圆了,您怎么还出来接课啊?”

邬别雪把手机收回衣兜,没回答,只淡声道:“休息好了就继续吧。”

女孩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支起身子,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有气无力地嚷嚷,“我妈也真是的……过年还要让我学习……”

邬别雪望着她从第一步就开始错的计算过程,对她的抱怨不置可否。

算上这一家,现在邬别雪一共要做三份家教。

除了婷婷,剩下两份都是教高三生,她请徐女士帮她介绍的。

翻过年就要高考,又是过年期间,课时费自然水涨船高。不过这两家都是徐女士认识的,家里也都不缺钱,知道婷婷成绩好都是这个名校生的功劳,于是都心甘情愿地掏钱付款。

她接过草稿本,带着女孩开始从头演算。

晚上七点,补习结束。

暮色像浓稠的墨汁,从别墅区的梧桐树梢缓缓滴落。邬别雪站在雕花铁门边,仰头活动脖颈。

路灯还没亮起来,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鸽灰色,却并不均匀,像被水洇开的铅灰,斑驳不堪、深浅不一。

她裹紧单薄的外套,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学校方向走。

胃里传来熟悉的绞痛。她下意识按住腹部,指尖却隔着衣料触到愈发清晰的肋骨。

但她没心思多为身体关心一下。

今天还有五份翻译单要做,专业术语在纸页间张牙舞爪,迫不及待要啮咬她的神经。

剩下的还款目标恰好停在她努努力就能够到的地方,于是时间总是显得不够用。这种时候,邬别雪竟开始为自己的失眠开始庆幸。

舍弃睡眠后,彻夜的时间,换算成金钱,也算是笔不小的数字。

她加快脚步,却在恍惚间似乎又嗅到了十八岁那个盛夏的暑气。

云端凛冽化作泥潭腥气,她被裹了一身,竭力抗争,始终不愿骤来的变故压垮她的脊背。

挤满了人的公交站台,不见起色的储蓄余额,学费、住宿、饮食,城市的热岛效应逼得她快呼吸不过来。

邬别雪急急喘了口气,把灼热阴影驱逐出脑海。

不是夏天。

现在是荒芜凄凉的冬,锋利难掩,鲜血淋漓,却似乎……比当年盛夏更令人恐慌。

邬别雪一时分不清是那年的夏天更溽热,还是如今的深冬更萧索。

总归是一样的。

日子也总归是流水,若是忙起来,便流逝得更快。

只是脑中总会克制不住地浮出某个人的身影,分明甜美,却时常在深夜肆虐,攥紧神经。

等沉寂许久的实验室小组群重新有了消息,邬别雪才在浮沉麻木的行程中反应过来,原来快要开学了。

裴絮也给她发了好多消息,并不知晓她如今处境,没心没肺地约她出去玩。

邬别雪回应得很冷淡,也生怕欠债的事波及到她,于是拒绝的话也只凝成单字,并不愿多和她有联系。

却还是抵挡不住对面的热情。

裴絮:啧,你这人咋这么冷漠?你一字经啊?多说一句会死啊?

裴絮:算了算了,我宽宏大量,不跟你一般计较,但是你必须!要!回我消息!

裴絮:哎,小师妹啥时候回来啊?一个寒假没见到,可想她了。

裴絮:「坏笑」你想不想?

邬别雪垂眼盯着最后那行字看了很久。

在脑中碾碎过千万遍的情绪,最终从唇缝里汇成克制轻颤的气音——

想。

想她。

好想她。

想得……快疯了。

可越是想她,脑中的鲜红警报就越是刺耳,死死束缚,不可以再靠近她。

债务像不知什么时候爆炸的炸弹,会把人伤得粉身碎骨。

是狰狞,是凶蛮,是她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

她的自尊被死死踩进泥土里,腐烂成一捧枯碎的养料,让无休无止的焦虑和恐慌得以茁壮生长,覆蔽了最后想要向陶栀靠近的念头。

有时深夜,邬别雪几乎能在翻来覆去的无眠中听见自己骨骼被挤压的声响。

那些骄傲的、倔强的骨头,好像正在高压下一寸寸碎裂。

从幼时便厌恶憎恨邬家的她,竟然偶尔也会讥讽地想,如果还没破产就好了。

多么可笑啊。

她曾经那么厌恶“邬”这个姓氏带来的枷锁,为上流社会里腐烂的鎏金酒液作呕,恐惧双亲鄙夷阴翳如毒蛇般紧密缠绕的目光,时时刻刻腐蚀心肺,让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亡。

可现在,她竟然觉得,那些辗转十余年的痛苦和如今逼不得已的疏远剥离比起来,也难分究竟谁更胜一筹。

若能承担前者,若还算是邬家的大小姐,至少她能够相配,可以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的,把思念宣之于口。

只是邬家早已没落,而她再也没有机会重新拥有这份底气。

就像她没有机会告诉陶栀——

我也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想要能够站在你身边。

想求你再等等我。

第52章 五十二朵薄荷

◎邬别雪依然是她最想要的。◎

开学的前一天,邬别雪刻意调整了工作安排,故意让自己在陶栀返校那一天忙得没有时间回寝。

可心底嚎啕的想念实在见不得她自欺欺人,把血淋淋的事实剖开,折磨得她整夜坐立难安。

于是又在凌晨三点修改了行程,把工作全部放到线上,腾出一整天的时间留在寝室。

陶栀走后的每个夜晚,寝室的窗帘再也没有阖起过。她不想彻底将自己锁在冷清孤寂、和外界断绝的空间,于是任由连夜的月光像冰凉的绸缎铺进来,盖在她单薄的脊背上。

这一个月来,她的生物钟早已紊乱成碎片,黑夜与白昼的界限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灰。

时间成了最奢侈的消耗品,每一秒都要换算成进账,换算成能让她离债务自由更近一步的数字。

她素来擅长以问题为导向,处理事务时总要划分出明确的优先级,不允许自己浪费任何一秒时间,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可是她此刻却莫名地想放纵自己,对着窗外的逐渐晕染开的水色天光走一会儿神,什么也不做。

就只是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缓慢浮出的光亮,片刻松憩,于她而言已是奢侈至极。

直到天边卷起湛青色,天光一点点破开,淡橙色的朝阳渗入玻璃窗,黑夜彻底褪去。

邬别雪抬手揉了揉眼睛,扭头望向陶栀的床铺。

小狐狸被放回原来的位置,严密贴合原本的轨迹,像从来没有从枕边离开过。

没有人会知道,它曾被暂时当作过思念的载体,透过柔软的毛绒去努力抓住主人的气息。

邬别雪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状态有些差劲。

她试着按部就班地做一些工作,但每次指尖在键盘上跃动几次后,就会陷入长时间的滞留。

如同困散的倦鸟,不知该落到何处。

浑身都疲倦。身体在抗议,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眼睛干涩,四肢无力,骨头作响,大脑高强度运转后也变得迟钝。

最熟悉的法语文字在眼前扭曲变形,烂熟于心的专有名词也好像重塑成陌生模样,她看着,分明认得,却分辨不出是什么意思。

可胸腔里那颗不听话的心脏却跳得异常鲜活,一下下撞击着肋骨,仿佛要冲破这副困住它的躯壳。

干脆关了电脑,打开手机,反复犹豫许久,聊天框的字打了又删,最后才发出一句: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隔着一个多月的空白,这行字跌跌撞撞闯进两人的聊天界面,显得有些生硬突兀,却又莫名无力苍白。

邬别雪垂着眼,安安静静盯着手机看了许久,并没有等到回复。

但她不想再工作。

于是干脆起身坐到客厅,把手机亮着屏放到茶几上,默不作声地等。

她根本不知道陶栀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兴许是晚上也未可知。

未知的等待实在熬人,可她却又不得不承认,是她心甘情愿。

过去一个月,她刻意让自己淹没在工作里,用密密麻麻的工作行程筑起一道高墙,仿佛只要足够忙碌,就能假装那些空落落的情绪不存在。

可此刻,她所有的防御都像被抽走了骨架,只剩下疲惫的躯壳,和一颗不肯配合的心。

她只好投降。

手机一直没有反应,熄屏无数次,又被固执地摁亮,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伴随再一次熄灭的屏幕而来的,是接收信息的震动。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起手机,颤着手点开,却发现只是一条广告短信。

她盯着那行广告词看了许久,忽而扯开唇角笑了。

邬别雪此前从未想过,原来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对着一条消息患得患失,对着毫无意义的提示音心跳加速。

于是无声叹了口气。正想起身去给自己倒杯水喝,却忽然听见玄关处传来密码门的轻响。

她猛然攥紧了沙发套的边缘。

布料在她手心皱作一团,像此刻忽而紊乱的心跳。

一个月来忍耐构造的疏离,反复告诫自己的“不可以”,只在此刻听见开门声的一瞬,悉数土崩瓦解。

她应该站起来说些什么,或者至少调整一下表情,可身体却违背理智地凝固在原处,光是呼吸就好像花费了一切力气。

声音闯入耳中,变得敏感至极。

行李箱的轮辙声轻轻碾过门槛,紧接着是背包放到鞋柜上的闷响,再然后,安静一瞬。

陶栀望着独坐客厅的背影,只一眼,便垂下视线,默不作声给自己换鞋。

她推着行李箱走到卧室门口,轻声喊了句:“师姐。”随后自顾自进了卧室,没在意对方是否回复。

直到卧室门轻轻合上的声音传来,邬别雪才发觉自己已经把沙发套的布料攥出了深刻的皱褶。

茶几上的水杯分明空空荡荡,却好像盛满苦涩的柠檬汁液,晃得她眼睛发酸。

邬别雪站起身,缓慢走到卧室门前,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搭在了门把上。

门缝里漏出一线暖光,隐约能听见行李箱拉链被拉开的声音。

邬别雪深吸一口气,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连呼吸都在发抖。

“陶栀。”

她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搭在门把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却又不敢真的按下去。

卧室里的动静突然停了。

几秒钟的静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邬别雪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门把手从里面转动了。

陶栀刚脱下外套,还没来得及换好衣服,只穿了件修身的针织背心,浅灰色,v字领口开得低,露出瘦削平直的锁骨和浅软的沟壑。

邬别雪的视线无处安放,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匆忙看向别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陶栀靠在门边,语气自然地问:“师姐,你要进来吗?我在换衣服。”

门外的人一言不发,似是不知如何回答。陶栀干脆松开门把手,回到床边,自顾自脱下背心,再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套上另一件薄绒开衫,抬手把轧进衣领的发梢轻轻拨出。

整理好衣领,她转过身,见却邬别雪还在原处,静默如雕塑,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

陶栀走出卧室,视线在对方苍白疲惫的面容上停留一瞬,猛然蹙起眉心,又若无其事地舒展开。

“吃午饭了吗?”她走向厨房,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我有点饿了,一起吃吧。”

走进厨房,目光简单扫过,迅速把厨房里的景象收进眼底。

走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台面纤尘不染,调味架不沾半点油星。

只怕是整个寒假期间都没开过火,但应该有定期打扫,干净得看不见一粒灰。

二层储物格的麦片和速食果蔬饮倒是没剩多少了。算算日子,估摸着就是吃这些东西过来的。

陶栀面无表情走到小冰箱前,打开箱门,不出所料地看见里面干干净净,这下连桃汁都没有了,只有几瓶没拆封的矿泉水。

她本就猜到厨房里不会有什么食材能留给她做出一顿饭来,于是方才已经点好了外卖。

来厨房,不过是来看看,邬别雪一个人留在学校,过得到底有多惨。

挺惨的。

但她也没多开心。

她合上冰箱门,恰好听见外卖到达的门铃响起。

餐盒一个个摆到桌上,动作不带情绪。陶栀用湿巾擦干净餐具,抬眸瞥了眼邬别雪,“来吃饭吧。”

于是邬别雪坐到陶栀对面,接过对方递来的餐叉,面对一桌自己爱吃的餐品,却迟迟没有动作。

陶栀没在意对方的神情,低头看手机,将番茄瓣送入口中。酸涩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涩得她皱了皱眉,却仍旧面不改色地继续咀嚼着。

好酸。

“陶栀……”邬别雪还是开口了,她望着对面神情平淡的女孩,声线莫名发紧,“除夕那晚我很抱歉……”

“师姐。”陶栀出声打断,唇边扬起完美弧度,浅淡笑意却远远不达眼底,“这件事我都快忘了,就不用再说了。”

尾音落下的瞬间,窗外忽然响起雨滴砸落的噼啪声。

屋内沉默不过片刻,室外的雨声却骤然密集起来,击打着窗户的玻璃,击打着摇曳的枝桠,击打着冰冷的地面,来得迅猛,猝不及防。

邬别雪匆忙低头,借着垂下的眼帘掩藏情绪,免得那些酸胀迫不及待露出破绽。

她停顿一秒,起了身,稳住声音道:“你先吃,阳台衣服没收,我去收一下。”

向来冷感疏离的声线此刻好像被雨水浸透的薄纸,轻轻一碰,就快碎了。

身形交错的一霎,陶栀挺直的脊背忽而松垮。

缓缓闭上眼,深呼吸一下,喉间仍是酸涩不已。

她看不透邬别雪的心,不懂她为什么能在对自己释放信号后又远离,让她以为自己只是一厢情愿。

所以过去一个月,她刻意躲出了国,刻意不去打听任何关于邬别雪的消息,刻意要把对她的情感稀释到正常界限。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

面对陶娇欲言又止的眼神时,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笑着讲:“没事的,我已经好啦。”

可是此刻,从见到邬别雪的第一眼起,无论面上多么从容,她的心还是狼狈得溃不成军。

她骗了陶娇。

她没有好,没有放下,甚至连翻篇都做不到。

她没办法和除夕夜和解,却也没办法否认——

邬别雪依然是她最想要的。

第53章 五十三朵薄荷

◎她没有照顾好自己。◎

即使反复劝说自己应该翻篇,但她终于恍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大度。

没办法和十年的渴求和解,她根本不想放过邬别雪。

于是那张照片,陶栀自虐般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

除夕的当晚,大年初三,在皇后镇的第一天,回江市的飞机上,那张照片被反复调出,放大审视。

尽管有些模糊,但她还是凭借露出的那小半张侧脸认出来,那个女孩是邬别雪家教的孩子。

陶栀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不想让自己的视线遍布黏腻潮湿,也不想让自己成为一塌糊涂的败者。

她尽力想磊落,让自己看上去从容一些洒脱一些,让自己保有完整的自尊,而不是被攫了魂魄。

可事实就是,整整一个月,她都像丢了魂一般,面上看不出异样,内里却贫瘠得几乎寸草不生。

只是后来,她忽然想清楚了一件事。

那个女孩,才十六岁。

邬别雪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这个念头让她如释重负,却又在下一秒陷入无法释怀的怅惘。

女孩的心思连她这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都能看出来,她不信邬别雪会迟钝到一无所知。

明明知道,却依然纵容那份依恋生长,甚至为了她选择不赴约。

邬别雪明明知道那天晚上她要说什么的,可是她选择了缺席。

她宁愿邬别雪编个蹩脚的借口,她都愿意信,至少证明对方还在意她的感受。可邬别雪偏偏选择了最残忍的缄默,连欺骗都不肯给。

陶栀心腔酸涩,垂着头用餐叉把碟中最后那块小番茄戳得稀烂,汁水在餐盒里洇出淡红的痕迹,光是看着,就觉得酸。

窗外,雨帘斜斜地挂着。那些声势浩大的劈头而下只维持了可怜的一瞬,随即便悄无声息湮灭,换成温和的频率,让雨水细细浸润寒冷的空气。

闷闷的响。

陶栀放下餐叉,用柔肤纸擦拭干净唇角,随即一言不发地把残局扔给邬别雪收拾。

反正之前她们也是这个相处模式,她至少算得上心安理得。

邬别雪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收拾餐盒,叠好,装进垃圾袋,又用湿巾一点点擦净桌面。动作很轻,却也很细致。

起身之际,看见陶栀披了件薄外套,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包,似乎要出门。

“要出去吗?”邬别雪停在原地,轻声问了一句。

陶栀弯腰换鞋,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推开门才道:“前段时间出去旅游,给卓芊师姐她们带了些东西,去分给她们。”

顿了顿,又补了*句,“晚上不回来了。”

尾音落下,密码门“咔哒”一声合上。

邬别雪盯着那扇门看了很久,直到玄关的感应灯渐渐暗下去,最终熄灭,她才缓慢移动步伐,回到卧室坐下。

桌上的水杯里还有小半杯水,接来的时候是热的,但是过了几个小时,被二月气温包裹,早就冷透了。

水面脆弱,一点点晃动都能惊起一圈圈涟漪,波动起伏,装进无数个残缺的圆。

邬别雪仰头把那小半杯水喝掉了。

冰得浸骨,沿着喉管一路往下,似乎路过了心脏。

不过片刻,胃就在冷水刺激之下开始不适,猛然开始抽搐,像被一只大手迅速攥紧。藏在其中的钝疼割破血肉,露出不加掩饰的尖锐。

邬别雪未曾预料到这次胃痛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于是蜷缩进椅子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手机铃声突兀地炸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她勉强按下接听键,听见裴絮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别雪?”

她捂着胃应了一声,“怎么了?”

“晚上实验室聚餐,方导也在,你记得来,我把地址发给你。”

邬别雪垂眼,目光在日程表上掠过,踟蹰半晌才回复:“我晚上有事,帮我给大家道个歉吧。”

声音极轻,苍白无力,像是羽毛落地。

“嘶,”裴絮终于察觉到不对了,“你最近在忙什么啊?怎么天天见不到你人?你现在还好吗?”

“没什么事,我挂了。”

挂断电话后,疼痛终于决堤。

邬别雪双手死死捂住腹部,脊背弓起,连呼吸都碎成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窗外冷雨细密,她听着,觉得好寂寥。雨汽好像渗透了窗沿,湿意扑了她满脸,又化作额边冷汗,在素白下颌流连。

疼痛把意识撕碎,她沉入潮湿水汽。

接到裴絮电话之前,陶栀正窝在林静宜的床上,说什么也不让位置。

“喂,我也要躺上来。”林静宜无语地看着陶栀把自己裹成一团面包卷,霸占着小床的正中央,左右两边的空余只够一边躺半个林静宜。

“不要。”陶栀闭着眼,嘟囔一声,把被子拉到下颌,“我要睡午觉了,请离开我的床。”

林静宜沉思半晌,直接上手把人推到一边,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在旁边躺下。

陶栀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对方手脚并用地抱住,死死束缚,动弹不得。

这下从面包卷变成了粽子。

“怎样啦你,不开心就给我讲啊。邬师姐是怎么说的?”林静宜不顾对方嘟嘟囔囔地抗议,急忙打开话题。

其实她已经后悔把那张照片发给陶栀,但一想到与其让对方蒙在鼓里失望,又觉得还是让她清醒一点更好。

陶栀哼哼两声,干脆闭了眼:“我要她别讲。”

林静宜无语了,“你不听听她怎么解释?万一其实并没有……”

“那个女生不是她女朋友,她们没有在一起。”陶栀语气笃定地打断。

林静宜更无语了,松开陶栀,眼神放空地望着天花板,气若游丝道:“那你们现在到底在别扭什么啊……”

陶栀睁开眼,启唇正要说话,就接到了裴絮的电话。

听完对方语气急促的请求,两人大惊失色,急忙赶回寝室,便看到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邬别雪晕在了书桌边。

“邬师姐!”林静宜的惊呼炸开在耳边,陶栀慌乱地冲上去把人扶到床上,却觉得触到的皮肤冰凉至极,嶙峋的腕骨硌得她掌心生疼。

上门医生来得比预想中快,初步诊断后用带来的金属架吊起输液瓶。

陶栀站在床边,看着尖锐的针头刺进她青白色的血管,透明的药液一点点坠落,无声缓慢,却似乎比窗外的冷雨更加磅礴。

好奇怪,这样零落的水滴,注入邬别雪的身体,就能让她好起来吗?

等反应过来,她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发抖。

女医生皱眉写着处方,“急性胃炎,低血糖,贫血,感冒发烧。她是不是长期缺觉?免疫力太差劲了……”

“她的身体现在很脆弱,需要好好休息……”

陶栀木然地应着。医生的判词分明字字清晰,落在她耳中,她却好像不能辨明意义。

林静宜看她已经魂不守舍,于是急忙凑到医生身边,用手机记下医嘱,又问了些相关事项,确保没有遗漏。

医生走了,满室寂静。

林静宜看了看陶栀,把方才记下的东西发给她,又叮嘱对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叫她。

但见陶栀胡乱应下的模样,估计还是没听进心里。林静宜叹了口气,把空间留给两人,转身出门。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终于让陶栀回过神来。

床上的人面容苍白,好像碎掉的纸张。冷汗沾湿鬓发后贴在额侧,让她看上去好脆弱。

平日里那些清冷疏离的气质剥离开去,她看上去终于柔软了些。可她连睡着时都蹙着眉,好像连梦境都不肯给她片刻安宁。

回来后见到邬别雪的第一眼,陶栀就清楚地知道,邬别雪瘦了,她没有照顾好自己。

只是不曾想到,她竟真能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任由脆弱躯体一点点变得透明,一点点垮成碎片。

装在玻璃瓶的海洋一点一滴地退潮,却让她的心潮毫无声息地汹涌泛滥。

啪嗒,化成眼泪,没有预兆地摔落.

邬别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卧室里没开灯,视野里只有黑茫茫一片昏沉,让人不安。浑身无力,她艰难撑起身子,摁亮小灯,又从床头柜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七点半。

已经错过了约定好的两堂线上课和一次对接会议的时间。

六个未接来电。

她闭了闭眼,挨着挨着打回去解释情况、道歉。

最后一通电话,是婷婷的。

她盯着那串号码看了许久,才点了拨通。

嘟声只响了一次,对面便迅速接通:“邬老师?”

“不好意思婷婷,我下午有些事,耽搁了线上课,没来得及提前告诉你。”邬别雪垂眼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针孔,周边的淤青已经开始缓缓浮现。

“啊……没关系的邬老师,你还好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女孩的声音有些急切,意识到后又急忙平复成正常语速,“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没有什么事,谢谢你。我还好。”

尾音刚落,卧室门被轻推开,陶栀端着一小碗粥进来。

邬别雪抬头瞥了她一眼,放低声音道:“那我们明天见。”

挂断电话。

【作者有话说】

好甜。

第54章 五十四朵薄荷

◎每天都想和你……发生关系。◎

迅速挂断的电话,落在陶栀眼里,明晃晃的心虚。

陶栀的眼神在邬别雪瓷白的脸上停留一瞬,一句话也没说,将那碗熬得香甜的粥放到床头柜上,就要转身离开。

“陶栀……”邬别雪见她要走,急忙出声喊她。

陶栀顿了一秒,停在远处,转过身来,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师姐还有什么事吗?”

邬别雪见她似笑非笑,神情带着些不耐,竟生出几分无措来。她此前从未想过,这样柔和乖软的面庞,也会露出这样冷淡疏离的一面。更没想到……竟是对她。

于是原本要说的话硬生生哽在喉间,最终化成苦涩齑粉,唇间也只吐出僵硬的两个字:“……谢谢。”

陶栀点点头,“举手之劳,室友该做的。”

她刻意把“室友”那两个字咬得很重,落在邬别雪耳朵里,像是急不可耐地划清界限。

就像……她当初用这个身份自欺欺人一样。只是此刻,从陶栀口中道出的话更刺耳,显得更狠心。

她不自觉地攥紧手中被角,骨节泛白,别过脸去,掩藏眸中的情绪。

陶栀瞥见她黯然眉眼,眼睫轻颤,忽然又不忍心搬走了。

她原本不想面对邬别雪,也想用若即若离的触碰试探对方的态度,于是打算这几天搬出寝室住。

又打听到卓芊还在法国没返校,601空出来了床位。

所以她和卓芊联系商量好了,过去住几天。

但此时此刻,她又不想离开了。

邬别雪向来很擅长掩藏情绪,无论是喜悦还是惬意,又或者低落失望,她都能装进薄情眉眼里,掩出波澜不惊的从容。

可偏偏,陶栀就是无比清晰地读懂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陶栀凝视着她利落立体的侧脸,那些藏在眸中的情绪不过转眼便平复成淡然无谓的态度,一如既往。

只是过分苍白的唇际和低垂的眼帘总让人觉得,她好脆弱。

陶栀的目光从对方的眉骨滑落至唇角,顺着邬别雪修长的颈线游走,在瞥见对方锁骨凹陷处投下的阴影时,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她眼睑微压,眉梢斜挑,移开眼后不紧不慢开口道:“师姐,你总是太忙,我总是很怕打扰你。所以原本打算这学期搬到卓师姐那里去的。”

余光里,床上的人听闻后果然一僵,随即转过脸来望着她,冷淡目光烧得急切,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

陶栀干脆地转过身去,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踱到衣柜前,指尖在一排衣物间流连,最后拽出条奶油色的银狐绒睡袍。

是去年十八岁生日时林静宜送的礼物,说她的身材很适合这样掐腰露肩的衣服,但她还从未穿过。

她拿好衣服转过身,笑着朝邬别雪道:“不过卓师姐还没回来,搬东西什么的不太方便,所以只能先搁置了。”

没再等邬别雪回应,她自顾自进了浴室。

邬别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后,才缓慢移回视线。

唇际微微启开,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浴室里淅沥的水声窒闷地响了半晌,她听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端起床头柜上那碗放得温凉的粥,一勺一勺机械地往嘴里送。

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她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似是安抚内心慌乱的本能。

等她食不知味地用下一小碗粥,把碗拿到厨房洗干净后,回到卧室,恰好碰见浴室门推开。

氤氲水汽如薄纱漫出,里面的人抬手拆开挽起的头发,迈出浴室。

睡袍特有的垂坠感紧贴曲线,却并不束缚。丝质面料随着动作勾勒出流畅的肩颈线条,隐隐约约露出圆润肩峰,连带着细瘦腰线,悉数若隐若现。

被蒸红的肌肤,睡袍下摆扫过纤细脚踝,放任无法遏制的念头,连同未干的水珠,无声地从锁骨没入衣领深处。

只一眼,邬别雪就生硬地移开视线,喉中干涩无比。

媚意这种词放在陶栀身上根本不搭边,她分明柔软可爱,连眼神都纯澈得堪比春日溪水。可邬别雪还是觉得,此刻的她身上有一种极其吸引人的纯真,无意要撩拨,却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思绪又开始扩散。她下意识地想,此前陶栀从未在她眼前穿过这样的衣服。那日后呢?日后她搬去和卓芊一起住,她会经常穿这样的衣服吗?

卓芊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她难道真的毫无所觉吗?

为什么要搬去和卓芊一起住呢?是不愿意原谅自己,所以不想再和自己有瓜葛了吗?

“陶栀不再喜欢自己”这个念头才刚浮现,邬别雪便瞬间如坠冰窟,慌得浑身发颤。一股沉重的压抑感猛地攫住心脏,紧紧攥住她的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她好想让陶栀等等她,等她处理好债务,等她重新拥有向她靠近的底气。

可忽生的清醒如倾盆冰水,当头浇下,窒息的寒意瞬间灭顶。

她猛然意识到——陶栀确实该离她远一些。

至少在她还清债务前。

她绝不能让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波及到陶栀分毫。而她这片狼籍,也没有资格奢求对方的等待和驻足。

邬别雪终于彻悟,原来金钱真的有这么重要。

刚破产的那一年,她对自身处境看得极其淡然。十八岁的她认为财富不过是靠时间和气力便能堆砌的山丘,即使压榨筋骨、献祭灵魂,也总有路可行。

可生活的威力是在忙碌奔波中一点一点浮现出来的,她用以自持的矜傲也一点一点被扯进世俗生活里。

二十岁,她终于学会正视金钱。可她对物质的欲望极低,于是也从未向金钱屈服过。

直至……此刻。

在粘稠无际的阴影中,感情,终于迫使邬别雪抬头仰望金钱的力量。

它可以牢树根基,让两人的情感在上面搭窝筑巢,也可以撑出一席覆蔽,隔绝生活里物质引发的风雨。

仅仅是一串数字,就可以粉碎压在身上的巨石。

而自己……一无所有。

给不了陶栀这样的基础,也没办法为她遮蔽风雨的寸檐。

所以,她只能死死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陶栀离自己越来越远,乃至彻底从自己身边消失。而她……不能挽留。

金钱,金钱在扼杀她的情感,在缓慢侵蚀她的自尊,从四面八方洞穿贫瘠的心脏。

而她无力反抗。

陶栀回眼之际,见邬别雪还愣在原处。

“怎么了师姐?”陶栀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轻声问道,“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邬别雪死死咬紧下唇,半晌后才扯出个苍白笑意:“嗯。”

她的眸光依旧躲闪,却是因仓皇至极的无力。

陶栀似乎在她眉眼间瞥见了极力克制的挣扎痕迹,可那些情绪总是消散得太快,她没办法辨认清楚,就转瞬即逝。

她紧皱秀眉,心弦绷紧,生出些莫名的慌乱,“师姐要说什么?”

邬别雪缓缓抬起眼帘,终于迎上她的目光,不过只是片刻,又急忙躲开。

那双总是清冽的眸子,此刻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想问你……什么时候搬过去。”她顿了顿,喉骨微动,隐下多余的颤意,“我可以……帮忙。”

话音落地的刹那,空气骤然凝滞。

陶栀眸光猛然收束。

卧室陷入死寂,连空气都凝成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耳畔只剩一片真空般的寂静,尖锐地锲入神经末梢,让翻涌的苦涩和刺痛占据意识。

漫长的寂静之后,陶栀忽然轻笑一声,眼眶里却早已蓄起破碎水光。

她攥住邬别雪的手腕,彻底斩断对方任何后退的余地,随即逼至邬别雪身前,不容抗拒地撞进邬别雪的怀里。

距离瞬间消弭,身体亲密的轮廓贴合得如同密不可分的情侣,可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却好似硝烟弥漫的战场。

“邬别雪,”她的声音还沾着甜润的底色,但那些惯有的乖巧柔软被彻底剥离,连尾音里的轻颤都带着冷意,“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

滚烫的泪水在她漂亮的眼睛里汹涌积聚,却倔强地不肯坠落。

她盯紧邬别雪,一字一句道:“你看着我,告诉我,你想让我搬出去。”

“说……你想让我搬去和卓芊一起住。”

她的声音在发抖。

邬别雪退无可退。面对眼前人的质问,她的喉咙像被砂石堵塞,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

她只能垂下眼睑,任由对方颤抖的、滚烫的、香软的气息将自己层层淹没。

沉默如同不断涨潮的海水,要将两人溺毙。

胸腔里的空气稀薄得近乎真空,邬别雪感到阵阵眩晕,窒息感如潮水般淹过头顶。

“嗡——”

衣袋里猝然炸开的手机震动,骤然劈开凝滞的沉默。

突兀的噪音此刻却荒谬地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抽出手机,力度大到快让冰冷的机身快割破她的掌心。但当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映入眼帘时,她终于猝然清醒。

陶栀也瞥见里手机上的备注,眸底忽生几分了然笑意,却显得苦涩无比。

她没有犹豫,干净利落地松开了紧攥着邬别雪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不接吗?”

邬别雪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电话接通的一瞬,婷婷欢快的语调闯出扬声器,和粘滞的空气形成鲜明的对比:“邬老师,明天刚好我要去江大附近,可不可以我来找你,我们在江大里上课?”

“……嗯。”

胡乱应声后挂断,邬别雪几乎是脱力般把手机塞回衣兜里。

陶栀望着她苍白的眉眼,扯了扯唇角道:“你生病了。”

未尽的话语悬在两人之间,断了后文。

邬别雪如何不懂?可今天因病耽误的课时,已经是她承受不起的损失,她不能再错过任何一丝进账的机会。

错过的进账,点滴汇聚,最后会让她错过……陶栀。

她几乎是凭本能摇头,声音低弱:“没事的,我可以……”

“邬别雪。”陶栀平静地打断她,“你生了病,医生说你需要休息。这样的情况下,你还是要去见她,是吗?”

邬别雪喉中干涩,薄唇翕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陶栀的视线锁死邬别雪躲闪的眸光,步步紧逼,“还是说……”

“你也乐在其中?”

邬别雪眉心痛苦地蹙紧,挣扎了一瞬,仍试图维护那份来之不易的纯净:“我只是她的老师,她也才十六岁,不是你想的那种感情……”

陶栀忽然笑了,向来温软的语气此刻带着几分讥诮:“那种感情?什么感情?”

“你连‘喜欢’这两个字都不愿意说出口吗?为什么?”

悬而不决的眼泪终于狠狠砸下,汹涌至极。可陶栀还是在笑,唇边的笑涡盛满湿漉漉的痛楚,映着眼尾洇开的红。

“是觉得十八岁才配得上这两个字?觉得她的喜欢不干净?还是觉得我心思龌龊,把她想得太不堪?”

陶栀抬手抹掉狼狈的眼泪,固执地看着邬别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邬别雪……那我的喜欢呢?”

“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你,比她还要早得多。”

“十六岁,我做了第一个关于你的春梦。”

“成为你的室友后,我每天都想和你……发生关系。”

陶栀无力地闭了闭眼,支离破碎的颤音在安静的室内字字清晰:“如果连她的喜欢都算肮脏的话……”

“那我肖想觊觎你这么多年,是不是十恶不赦?”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想和你发生关系。”

笨蛋小栀以后会后悔自己说的“每天”[黄心][黄心][黄心]

大家真的有被虐到吗[可怜]点开评论区一水的哭哭都让我不忍心发刀了(喂但是怎么还是在发)

总之小高潮算是爆发了大高潮也差不多要来了也就意味着从恨海情天回归到甜甜恋爱指日可待了^_^

碎碎念time

这一本连载期成绩实在太差了让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写得烂到没人看又因为现生太忙要做的事太多精力实在不够分存稿耗尽以后几乎每天都是想方设法挤时间码字简直是身体精神双重折磨甚至一度想停笔[化了]

但是真的很感恩各位读者的一路陪伴而且不可否认写这本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常常会被她们的相处可爱到

所以无论如何也想试着克服有始有终尽力给她们一个圆满的结局

第55章 五十五朵薄荷

◎她对邬别雪的心思,从来就不单纯。◎

邬别雪僵立原地,瞳孔失焦地望着那扇被摔上的密码门。

好像让她的最后一道生路也被封堵。

剧烈的眩晕感裹挟着心跳失控的余震汹涌而来,耳边是窒息般的耳鸣。

她颓然跌坐在床沿,任由急促的喘息在胸腔里撕扯,怔愣地回想起方才陶栀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一字一句,好像质问,却分明委屈至极,哭腔颤抖,好像啜泣的幼兽。

邬别雪死死掐着指尖,直到皮肉传来锐痛,她才在漫长的僵坐中,终于把对方话中的意味辨析清楚。

邬别雪未曾预料到陶栀还愿意和她告白——即使发生的场景早已不像她原想的那样美好甜蜜,但这一切都是她亲手搞砸的。

怪她搞砸了陶栀的心意,搞砸了可能产生的羁绊,现在,她甚至快要弄丢陶栀了。

这念头一出,巨大的恐慌攫住心脏。

泪水毫无预兆地从苍白麻木的眼眶里溢出,某种急于挽回的恐慌驱使她仓促中站起身来,却因无力又摔落在床边,膝盖和脚踝重重撞上坚硬床架,立时出现淤青。

病体的眩晕和深入骨髓的乏力,让她连起身追赶都成了奢望。

她挣扎着想撑起身,却狼狈得像脱水的鱼,连喘息都已经耗尽全力。

口袋里手机滑脱,砸在地板的声音空洞刺耳。但她没心思捡,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连手机都要和她作对。

跌跌撞撞地再次站起,她正要迈出脚步去追上陶栀,手机却再一次扔出震动的炸弹,屏幕上赫然炸开柏鲤的名字。

只消一瞥,世界骤然失重。

她仿若溺入深海,刚刚强撑起的力气瞬间蒸发,窒息感如同万吨海水倾轧而下。

视野在模糊的蓝黑色里急速下坠,心脏泵出的血液迅速冷却。

她清醒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陶栀甚至看不清密码盘,胡乱在601的门锁上蹭了几下,听到“嘀”的开门声,便一头撞了进去。

她将自己摔进那张逼仄狭窄的单人沙发里,灯也懒得开。

黑暗里弥漫着一股久无生气的冷清空旷。卓芊离开前把那个巨大的海水缸收拾得干干净净,连那只淘气的小猫鲨,也被她空运回了法国的庄园,住进了豪华的海水池里。

卓芊说,等把小猫鲨养大,她再空运回来让陶栀骑。

陶栀闭着眼,抬起手背在脸上胡乱地擦。她讨厌眼泪,知道哭泣没有任何作用,更厌弃这种软弱的自己。

可咸涩的液体却像失控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汹涌而出,怎么也擦不干。

她自暴自弃地放下手,将身体蜷缩进更深的沙发角落,放任冰冷的泪水在面颊上肆意蜿蜒。

低低的呜咽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狼狈。

最后,连哭泣也耗尽了力气,意识在冰冷的湿意里一点点沉坠,跌入昏沉的黑暗。

深夜的航班落地,卓芊风尘仆仆回到寝室,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她几乎原地定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沙发角落蜷缩着一个人影。女孩眼尾、鼻尖都哭得泛红,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纤细的身体裹在一件……质感丰盈的狐绒睡袍里。

卓芊下意识退后一步,抬头反复确认了门牌号,才合上门走到陶栀身边,望着她身上的狐绒睡袍紧锁眉头。

真……变成小狐狸了?

卓芊表情复杂地僵在原地。

不得不说,那件睡袍很适合陶栀,并不俗艳,也不浮夸,丝绒质地紧贴着玲珑曲线,领口处露出的肌肤白得晃眼。

明明该是充满诱惑力的画面,但她此刻却十分害怕……对方着凉。

这个念头一窜出来,连卓芊自己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一个漂亮的女孩穿着性感睡袍,如此惹人怜爱地出现在她宿舍里,她的第一反应居然只是担心对方感冒!

Jesus!

她果然是被古老的东方美德给腌得根正苗红了!

卓芊惶恐地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倾身,双臂探向陶栀后颈和膝弯,将她抱起,运到卧室里去。

她已经尽力放轻动作了,可陶栀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睁开了眼。

等反应过来后,陶栀猛然瞪大了还带着泪意和红肿的双眼,直勾勾看向眼前努力憋笑的西方面孔。

“卓师姐,你怎么今晚就回来了……”她揉揉眼,声音有些沙哑。

卓芊利落地打开空调暖风,顺手将她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严严实实地盖住裸露在外的肌肤。

做完这些,她才坐回床边,目光灼灼地看向对方:“现在,我想你应该给我解释一下……”

她指了指那身睡袍,“为什么穿着这种……嗯,‘战袍’,睡在我的冷板凳上?”

陶栀哽住了,纤长的睫毛慌乱地垂下。

半晌,细弱蚊呐的声音才从被子里闷闷传来:“……不好看吗?”

卓芊急忙摆手,语言系统差点失控:“好看!好看!Flawless!”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语言,“我只是……觉得很不一样!你以前不这么穿,Never,对吧?”

陶栀这才慢慢抬起头,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浮起一丝极其微弱、近乎虚弱的笑意,轻轻地“嗯”了一声:“穿给邬别雪看的。”

卓芊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敏锐地感觉到了话里的奇怪之处。

陶栀以前从不叫邬别雪的全名,都是一口一个“邬师姐”,软声软调,喊得她都心痒痒。

“嗯哼,”卓芊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那……她不喜欢吗?”

陶栀的嘴角难以遏制地向下一撇,刚刚还泛着一丝笑意的眼圈瞬间又涌上一层更厚的水光,似乎又快哭了。

“JesusChrist!”

卓芊最怕女孩哭,几乎是瞬间头皮发麻,条件反射地倾身,一把将陶栀搂进自己怀里,毫无章法地在对方单薄的背上轻拍:“Ohmygosh!别哭!千万别掉眼泪!”

笨拙的安慰反而成了崩溃的闸门。

陶栀原本不想哭的,但被拥入温热怀里,竟让她生出了几分安心感。于是将脸深深埋进卓芊的颈窝,泪水又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肩背因为无声的呜咽而发颤。

卓芊慌乱无措,只好把人抱得紧了些,带着安抚意味摸摸她的头。

莫名的,她觉得这女孩和自己十二岁的妹妹很像。

哭起来可怜巴巴,让她心都快碎了,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捧来给她。

弥漫的怜惜带来的熟悉感让她的手猛然一顿。

瞳孔骤然紧缩,卓芊分辨着两种相似的感情,在震惊中缓慢地意识到——自己对陶栀……好像并不是想要占有对方的那种喜欢。

而更像是……年长者对妹妹的喜欢。

她一向不把感情当回事,风流恣意,让许多女孩为她黯然受伤,也从未反省过自己。

但此刻,搂着这样脆弱的女孩,她忽然生出极其强烈的念头——她十分、非常、extremely不愿让那样轻佻的感情伤害到陶栀。

她不想让这样美好的女孩因她难过。

“Hey!小桃桃,”卓芊收紧手臂,声音放得极柔,笨拙却真挚地哄着,“告诉我,是不是Astrid那家伙欺负你了?我这就去把她揍成FrenchCroissant!”

陶栀闻言,难为情地擦擦眼泪,轻声道:“不可以……不可以欺负她。她生病了。”

卓芊被对方无私的善意惊得再次睁大双眼。

古老的东方美德竟有如此威力!她现在觉得在她眼里,陶栀整个人都闪着天使的金光。

陶栀局促地从卓芊温热的怀抱里退出来,手指下意识地理了理蹭乱的发丝和睡袍皱褶,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卓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你要去哪儿?”

“我……师姐你回来了,我占着你的地方不太好,”陶栀垂着眼帘,低声解释,“我去找其她朋友凑合一晚……”

卓芊足足愣了两秒,才咂摸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呃,那个成语叫什么?你怕我们孤女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uh?”卓芊边笑边把她塞回被窝,一本正经地道:“嘿,相信我好吗?我现在只把你当妹妹看了!”

陶栀仓皇地捏了捏手指,似乎还是有点难为情。

卓芊抬手给她理了理被角,笑得明媚灿烂,话语却掺着几分无奈:“你可能不知道,所有在我面前哭过的女孩,最后都成了我的妹妹。”

“我实在太害怕女孩哭了!女孩只要一哭,我就失去了对对方的所有兴致。”

她上下起伏的语气让不标准的中文变得愈发滑稽。陶栀绷紧的神经终于被这无厘头的坦白戳破,因她的幽默破涕为笑。

卓芊见她终于开朗起来,也弯了弯眉眼,“总之,你就放心睡吧。我可以收容失落小女孩……”

总觉得话里隐隐不对,又见陶栀警觉般望过来,卓芊挠挠头,又急忙补充一句:“呃……当然是只收容妹妹女孩……说实话,也没有其她女孩睡过我……”

陶栀虽然知道她中文不好,但听她越解释越乱,还是不禁抽动唇角。

“师姐,你去洗漱吧。”

卓芊解释半天也没解释清楚,闻言干脆耸耸肩放弃挣扎,起身走向浴室。

进去的前一秒,她往后仰了仰身子,笑着用英语朝陶栀道:“嘿,小桃桃,明晚我会组织一次班级聚会,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吧?”

她朝陶栀眨眨眼,“我买了一辆新的机车,可以载你兜风。”

“保证让你成为聚会焦点!”

陶栀现在没心情和她讨论这些,于是拉长调子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就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发出接收消息的轻响,像刻意不许她安定。

除夕之后,她就取消了给邬别雪设置的特殊铃声。所以此刻,她并不知晓给她发消息的人是谁。

黑暗中,陶栀的心跳骤然加速,喉间猛地泛起一阵苦涩,伸向手机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颤。

抖着手解开锁屏,映入眼帘的……是许闪闪的名字。

心里无声悬挂巨石猛地落地,砸起一片酸楚的尘埃。

说不清是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是一种更难以名状的……失落。

她用力晃晃脑袋,想把这份讨厌的情绪甩出脑海。

屏幕上,许闪闪的那串消息不容忽视:小栀!明天班级聚会求你救命!帮我化个妆吧「可怜」

闪闪:我真的搞不定眼线笔!我快把自己戳瞎了「抓狂」

陶栀挪动手指回复:没问题~「猪猪ok」

回复完闪闪,她握着手机沉默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早已没有特殊标识、却依然固执占据着置*顶位置的对话框。

良久后,陶栀用力闭了闭眼,把手机锁屏扔开,猛地翻了个身,整张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强迫自己沉入黑暗。

反正……反正那些话已经说出去了,她就算后悔,也收不回来了。

迟早要坦白,她对邬别雪的心思,从来就不单纯。

【作者有话说】

其实虐虐的占比也不是很大对叭,也就五六七八章……(心虚)

但是请相信我后面真的巨无敌甜好吗[可怜]

:=

以及谢谢大家的鼓励!大家的安慰我都有收到~但是不用给我投雷啦!实在太破费了[猫爪]你们喜欢这篇文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哈哈大笑]

第56章 五十六朵薄荷

◎我的大学生活也不是只有你,对吗?◎

因为前一晚哭得太凶,第二天,陶栀的眼睛果然不出意料地泛肿。

陶栀采取了紧急消肿措施,又想出个过敏的说辞,才没有在许闪闪和林静宜探究的眼神里露馅。

“看上面喔……”陶栀用食指挑起许闪闪的下颌,稳着手在她合拢的眼尾处勾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又细细地把尾端连起来。

她拉开距离,望了望许闪闪的妆面,满意地点点头,又从化妆包里拾出几支口红,垂头在手背试色。

许闪闪看着眼前人垂眸认真挑口红的模样,心脏乱七八糟地跳个没完。

又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急忙转开眼去看旁边的林静宜,想分散一下注意力。

结果谁知道林静宜只和她对视了一眼,就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娇羞般挠挠头道:“小栀,你好会化哦。”

许闪闪没懂她为什么不敢看自己,不过闻言也点点头赞同:“小栀真的太厉害了。”

陶栀笑笑,没说话,挑出支水雾唇釉帮许闪闪涂好。

“好啦。”她把唇釉拧好,随口问道:“几点了?”

林静宜回:“四点半了。”

许闪闪闻言也看了下手机,见陶栀给自己化妆耽误了不少时间,愧疚道:“不好意思喔小栀……耽误你时间啦,我们快点收拾吧?”

陶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林静宜摆摆手,要许闪闪安心:“安啦,她手很巧,半个小时就可以给自己化出精致全妆。”

言罢,往后狠狠一倒,躺到床上,气若游丝、可怜巴巴道:“你们都去聚会,就剩我一个孤家寡人……”

许闪闪见陶栀半点也不急,终于被她身上的从容折服。于是挠挠头,望着林静宜道:“那、那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反正也只是个班级聚会,吃个饭玩一玩而已,你和我和小栀呆在一起就好……”

林静宜把头摇成拨浪鼓,一脸抗拒:“我才不要!太尴尬了啦!”

“喂!你不是e人吗?走啦,和我们一起嘛。”

“我的e是eat的e……”

“那不是刚好吗!我们要去吃那家很有名的……”

陶栀听着她们俩闲聊,坐到林静宜的书桌前,指尖一拨,把镜子转向自己。

镜面里映出一张柔和却苍白的脸。眼皮微微肿着,唇际也没血色,显得没什么精神。

本来也只是个简单的聚会,不是什么多正式的场合。一群人又要吃饭,吃吃喝喝之后妆容难免花掉,又得补妆。

她意兴阑珊,只想着草草遮个瑕,涂个口红提提气色就够了。

口红都已经拧开盖了,倒在一边的林静宜却想起什么般忽然出声问她:“欸,小栀,邬师姐有好些吗?”

熟悉的人名生硬地刮过耳际,陶栀闻言一滞,手一顿,把口红狠狠按回去。

“不知道。”话音落地,陶栀鼓着腮帮子重新拿出眼线笔、睫毛膏、眼影盘、高光、修容,准备真的化个精致全妆。

林静宜听她冷声冷调的,知道自己踩了雷,于是心虚地闭了嘴。

气氛一时安静。

许闪闪换个衣服的功夫,回来就看到陶栀光速化好全妆,妆面清透完美得看不到半点瑕疵,惊得她下巴都快掉了。

那张不施粉黛时显得稚嫩清纯的脸,此刻像被刻刀细细修磨过。

稚软的眉眼变得清冽锐利,眼线流畅地延展出微挑的弧度,长睫浓密。轮廓被阴影和高光勾勒得如同建模般精致,却生出奇异柔和的媚意。

看起来像……摄人心魄的狐狸。

许闪闪保持着张口的姿势,踱到陶栀面前,带着崇拜的目光,舌头像打了结:“栀……栀……”

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床上的林静宜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兴致勃勃地像抢答:“这题我熟!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扭过头,刻意绷起脸,拿腔拿调地模仿陶栀带着嫌弃的神情和语气:“‘吱什么吱,你老鼠喔?’”

空气安静一瞬,两道看傻子的目光“唰”地同时射来。林静宜被看得心虚,又顿感无趣,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回被窝,只露出颗脑袋,闷声辩解:“干嘛啦……当初小栀就是这么说我的。”

许闪闪懒得跟她讲这么多,垂眼看了眼时间,就对陶栀道:“小栀,我们得出发了。”

陶栀刚想应,却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晚的睡袍。

与此同时,许闪闪也开口:“回去换个衣服吧小栀,我等你。”

陶栀站在原地,脑海里千万道念头纠缠,最终化为心底一声轻叹。

她应了声,准备回807换件衣服。

反正……邬别雪现在应该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寝室应该没人。

陶栀面无表情地双手环胸,站在电梯里看红色的数字从10跳到8。

意料之中的空旷笼罩了整个房间。

寝室果然没人。

邬别雪果然没听她的,生了病也还是要去给小孩补课。

陶栀的不经意间瞥过邬别雪的书桌。上面有几本摊开的高中习题册,纸页上密密麻麻的、风骨凌厉的红色批注让她怔愣一秒,随即飞快移开视线。

胸口瞬间搅起一片浑浊的烦躁,闷得慌。

陶栀拉开自己衣柜门,在一排衣物里来回拨弄,指尖不耐地划过各种面料。

最终,胡乱扯出一件柔灰色的贴身细针针织衫,又随手拽出一条利落简洁的黑色A字短裙。

快到三月,但寒气依旧渗骨。陶栀怕感冒,又挑了件抗冻的奶白色毛呢大衣搭在外面,打算就这样出门。

空荡荡的寝室此刻安静得只剩下衣料摩擦声和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

寝室里没人,她心烦意乱也懒得关卧室门了。

她抬手,扯住睡袍侧腰那根细细的系带用力一拉,带着凉意的空气瞬而贴上光洁的背部,让她忍不住耸了耸肩。

衣物褪下,堆叠在脚踝边刹那,陶栀听见了密码门刷开的声音。

她没想过自己真的会这么倒霉,但她确实听见了短促而清晰的电子音,随即是门扇转动的轻微气声,伴随着极轻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陶栀身形一僵,浑身肌肉僵硬,来不及重新把睡袍拾起,就听见卧室门口的脚步声骤然停止。

“啪”

“哗啦”

书本砸落地面的闷响和纸张纷乱滑开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炸开。

邬别雪的呼吸猛然一窒。

赤裸光洁的躯体毫无预兆地闯入眼中,线条从舒展的肩胛一路流畅地收束至柔软凹陷的腰窝,温软生香,令她瞳孔骤然收缩,再放大。

下一秒,理智终于挣脱了短暂的宕机。邬别雪仓皇低头,死死盯着掉落在地上的物理书,心跳声大得快把她耳膜震破。

背对着门口的陶栀闭了闭眼,羞窘的热浪直冲颅顶,几乎将她淹没。

她深吸一口气装出几分从容,僵着手指勾起那件针织衫套过头顶,又抬腿把短裙嵌入腰际,心慌意乱到差点扣错腰侧的暗扣。

迅速换好衣服,毫不犹豫地拎起那件大衣,一言不发地要逃离。

邬别雪短促地抬眼,眼神在她面上滞留一瞬,生出惊艳,却又立马被更深的慌乱覆盖。

“陶栀……”身体先于思考完成阻拦,邬别雪下意识往门框边靠了靠,堵住她的去路。

陶栀立在原地,平复好呼吸,努力将神情放得淡然,抬眼望着邬别雪:“怎么了?”

稚软的眸光被雕琢到清冽,看上去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

邬别雪敛眉,声音放得很轻:“……要去哪里?”

散落一地的高中教材阻隔在两人之间,像某道脆弱的天堑。

陶栀垂眼,目光在那叠纸页上极短暂地扫过,随即倏然抬起素白下颌,望向邬别雪:“你这么关心我吗?”

往常柔软的话音愈发冷淡利落,带着拒人千里的生疏,听来刺耳至极。

邬别雪心腔涩苦,徒劳地启合薄唇,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陶栀立刻逼近一步,凑到她眼前,不出所料地看见对方狼狈退后,动作仓皇得像垂死的蝶试图振翅。

“邬别雪……”她噙着笑意不依不饶地再次靠近,伸出指尖,极轻、极轻地抚上对方因错愕而凝结的眉梢。

浅薄的光影里,陶栀的脸漂亮得像惑人心神的妖,连抛来的眼神都像缠着倒刺,轻易便要勾破心防。

邬别雪瞳孔瑟缩一颤,喉中干涩无比,一时忘记躲开。

她觉得这样的陶栀有些陌生,但却能……精准无比地渗透她的心脏,要它为之颤动不已,要它甘愿被对方缓慢毒蚀。

陶栀望着她的眼睛,笑音温软:“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

下一瞬,指尖收回,方才还轻轻上翘的唇线放平,笑意褪了一干二净。

陶栀微微歪了歪头,面上几乎没有神情:“毕竟我的大学生活也不是只有你,对吗?”

身形错落,密码门冷情地合上。

邬别雪在原地伫立着,很久、很久。顶灯的光沉甸甸地泼洒下来,包裹住她单薄的身影,衬得身影愈发孤峭落拓。

玄关处的感应光线终于因长久的寂静而黯然熄灭,整个空间内最后一丝关于陶栀的气息也随之消散殆尽。

仿佛被方才的对峙抽走了最后的筋骨,邬别雪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去,收拾起一地的狼藉。

指尖不受控制地、小幅度地剧烈颤抖着,连带手腕也脆弱不堪地抖动起来。

她猛地用五指死死抠进教材的边缘,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泛起森然的白,才勉强维持住那摇摇欲坠的一摞,没有让它们再次散落一地。

抱起书,她走向卧室,在书桌前坐定。脊背先是习惯性地挺直,随后却在寂静中悄无声息地、一寸寸地垮落。先是肩颈,再是腰背,最终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

窗外,天色由暮色四合渐渐沉没为彻底的墨黑。卧室没有开灯,冰冷的黑暗无声弥漫,将邬别雪凝固的身影也彻底溶解、吞噬。

空间里只剩下一种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萧索的死寂。

她也是。

“你很关心我?”

你有什么立场关心我。

“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毕竟我的大学生活也不是只有你,对吗?”

会有其她人进入我的生活,不是只有你。

对方留下的几句话反反复复在脑海里重播,邬别雪死死掐着手指,浑身发颤,残忍地舔舐着更深层次的意味。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良久后,密闭的空间里传来微不可察的气音,死死压抑,却仍旧从指缝里泄露。

【作者有话说】

铺垫一下[可怜]预计再有两三章就可以结束恨海情天了

第57章 五十七朵薄荷

◎我对她说了很坏、很坏的话。◎

卓芊早就敏锐地发现了陶栀低落的情绪。

更确切地说,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发现对方魂不守舍。

后座上的人好像没了重量和生气。她骑着机车,嘱咐对方好多遍抓紧自己,结果她应是应得乖巧,但指节依旧松松地攥着她的衣角,半分都不肯挪动。

没办法,她怕开快了把心不在焉的陶栀连人带魂给甩出去,只好把油门拧得小心翼翼。

于是一辆本该张扬的重型机车比街上的电瓶车跑得还要慢吞吞,点火系统委屈巴巴地低吼了半天,也终究提不上速。

到了聚餐地点,人声鼎沸,卓芊被簇拥在热闹中心,也没能和陶栀坐到一起。

但目光几次落在陶栀面上,总会发现她在走神发呆,面对旁人搭话也总是笑得牵强。

整个晚上,卓芊都被人潮环簇,又得负责带动气氛,一时分不出空来关心她。幸好许闪闪一直陪在陶栀身边,倒也让她安心了些。

吃过晚饭又转了一次场,一群人笑笑闹闹地进了KTV。

“学姐!你和我们一起吧……”“才不要!学姐和我们一起嘛……”

卓芊唇边挂着客套的笑意,娴熟地推拒着身边一圈女孩的热情邀请,眼神却随着陶栀单薄的背影移动,记住了她的包间号。

八人大包间,游射灯光影交错,屏幕上的斑斓在不同的面孔上流动,又滑向地面,碎成缤纷的暗河。

陶栀进去后,便把自己缩进了沙发最不起眼的角落,垂眼安静地盯着果盘里的草莓看。

密密麻麻的小种子嵌合在鲜红的果肉里,像稚嫩的心脏里钉穿的数不清的心事。

身旁人欢快地聊着天,她觉得有些无趣,于是拾起一小颗草莓,开始仔细地数上面的种子。

第一颗种子,她想,冬天的水果里,除了车厘子,只有草莓能讨邬别雪一份垂青。

第二颗种子,想起除夕那天早上,她和妈咪一起去生超,买了两大盒车厘子和草莓。她还用这些做了蛋糕,想要邬别雪尝尝。

她知道邬别雪讨厌甜食,所以那份蛋糕用的是代糖,很清淡。她很用心,做得很仔细,裱花形状漂亮,果酱甜味也把控得很好,连陶娇试过以后都真心实意地夸赞。

但邬别雪没吃到。

第三颗种子,那份蛋糕最后被她扔进了垃圾桶。

呼吸短促,无意识用力,嫩红的果肉被掐破,溢出的粉色汁液染红指尖。

两个麦克风在点歌台附近飘着断续的音符,刺耳聒噪,拽回她的思绪。

有人开始兴高采烈地提议玩UNO牌,瞬间点燃了大家的热情。

“来来来!发牌发牌!”

发牌的人被气氛裹挟着,动作麻利地分牌,也不由分说地发了陶栀的份。

“怎么啦小栀,是不是不舒服呀?”许闪闪察觉到异样,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问,“感觉你今天晚上心情不是很好。”

陶栀低头看见自己手里几张排列过于整齐的同色数字牌,才恍然摇摇头,勉强牵动嘴角,扯出一个宽慰对方的笑:“没有……”

“啪”沉重的黑色功能牌落在茶几上,激起一阵幸灾乐祸的哄笑。

坐在陶栀上家的女孩挠了挠头,面露窘态:“该、该你了小栀……呃,累计加牌,到你得摸……十六张了。”

“我去,太刺激了!”“幸好反转了,不然就该我摸了……”“你们好贴心,怕小栀热直接给她发了把扇子。”

笑语热闹,大家调笑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陶栀身上,期待她的应对。

陶栀仔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数字牌,确认毫无还手之力后,轻叹一口气,认命朝那堆高耸牌垛探手。

好不容易摸完十六张,便听见包间门“吱呀”一声毫无预兆地被推开。

众人下意识侧目,便见某道修长身影出现在门口。卓芊微微挑眉,带着娇嗔的笑意朝众人道:“玩牌也不叫我,我可是高手。”

声音不高,却清亮地压过了包厢的背景乐。

她迈开长腿,三两步便越过了茶几的阻碍,极其自然地挨着陶栀在狭小的沙发上挤坐了下来。

没等陶栀反应,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手里那摞惨不忍睹的牌轻巧地抽了过去,“这手烂牌看得人眼晕,归我了。”

“小栀有救喽~”

起哄声中掺杂着骤然拔高的期待,众人揶揄地开着玩笑,却也不过是打趣。

谁都知道陶栀的牌烂成了泥潭,基本没有翻盘的可能性。

卓芊并未理会周遭的喧嚣,只噙着笑意低头,修长的手指在纸牌间翻飞,漫不经心地理着牌。

十分钟后。

“UNO。”

宣告胜利的单词从红唇间轻吐,卓芊指尖轻盈飞出最后一张牌,如蝴蝶栖岸,落在层层牌面之上。

一时,包间里只剩下大屏幕里MV嘈杂的背景音。

牌桌上的众人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微张着面面相觑,被这场碾压式的逆转胜利惊得忘记做出反应。

卓芊利落地拍了拍手,笑着道:“我就不让你们做惩罚了。”

她攥着陶栀的手腕,带着对方站起身,用英语朝众人道:“不过我要带她走。你们继续玩。”

等再次坐上了机车后座,陶栀才懵懵懂懂反应过来。

她依旧伸出指尖松松地攥住对方的衣角,小声问了一句:“去哪里呀?”

引擎低鸣,油门轻拧,机车平稳地汇入流光溢彩的车河。卓芊金棕色的长发在夜风里飞舞,笑得恣意:“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陶栀坐在她的后座,感受到带着凉意的风贴上脸颊。

“Yougottashowmethatyouwantmetostay……”

“Dontturnandwalkaway……”

卓芊开始哼歌,是一首英文的R&B,舒缓的语调温柔地抚过耳际,又被夜风吹散在空气里。

陶栀注视着眼前的景象,胸腔里积压了一整晚的滞涩终于渐渐松动开。

江市的夜晚很漂亮,和谐的斑斓光影坠落跳跃,烘出绚烂的霓虹夜。

有时候,这些灯光会让陶栀想起来到江市的第一年。

她小小的身体陷在陌生的轿车后座,脸蛋几乎要贴在冰凉的车窗上,对着窗外鳞次栉比、水晶玻璃镶嵌的高楼大厦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那时的她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面对这座城市任何的华丽面貌总是局促不安。

可是每次一想到她是和邬别雪在同一片光影里呼吸,动荡的心就会莫名安适几分。

再生出……几分和邬别雪距离拉近的庆幸。

看着灯光被疾驰的车速拉长成一条条细碎的光尾流星,她也会幼稚地想:可不可以对这些一闪即逝的流星许个愿。

不知道算不算流星,也不知道愿望能不能实现,但是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许了。

那时她还不能说话,不过幸好许愿不用宣之于口,这是难得的平等时刻。

她纠结了半天,在好多愿望里挑来挑去,最后在心里悄悄道:“希望邬别雪会喜欢我。”

年幼的她不理解“喜欢”的具体含义,不过她喜欢她的妈咪和妈妈,那是一种会让人产生幸福的感觉。

她想邬别雪幸福。

她揪着手指想了想,又怕那些假流星不懂二者之间的等号,于是又郑重地在心里补充道:“我希望邬别雪幸福。”

十年后的现在,陶栀攥紧卓芊的衣角,闭眼之际,机车霎时钻进隧道,灯光被骤然吞没。

许过愿的流星坠进黑暗.

卓芊轻车熟路地引着陶栀穿过慵懒松弛的人影和低回的蓝调音乐,熟稔地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落座。

她招手向侍者低声点单,除了自己的特调,还特意给陶栀要了杯度数很低的冰激淋奶酒。

安排完这一切,卓芊刚抬起眼,便忍不住噗嗤一声。

对面的陶栀正襟危坐,身体绷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紧抿双唇,拘谨的模样在这片惬意放松的人群里简直格格不入得过于突出。

甚至端正得有点像在参加高考。

“Hey,”卓芊没忍住朝前凑近,笑着朝她道:“你不要太害怕,这是一家清吧……”

话语刚落地,那杯奶酒就被侍者端上来。盛在漂亮的阔口杯里,顶端堆着柔滑的香草冰激淋,下面漾着烟粉色的奶油酒液,粉嫩色调和夏天的桃子很像。

“尝尝吧,度数很低的。”卓芊撑起下颌,带着慵懒笑意朝她道。

陶栀闷闷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端起那杯酒,凑近杯沿,轻轻抿了一小口。

……好喝。

见她唇际沾上奶油,模样娇软可爱,卓芊眼睛都快笑弯成月牙。

她抽出一张纸递给陶栀,又在心里释然般长长舒了口气——果然只能是妹妹了。

她实在不忍心下手。

“来吧,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卓芊端起自己的酒喝了一口,挑眉问道:“是什么让你看起来这么……umm,Blue?悲伤?”

陶栀闻言,眉眼低落,放下酒杯,却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肯说。

卓芊真不懂东方人这么能含蓄成这样,明明看起来都快难过死了,却还要强撑着。

但她又不忍心对陶栀说重话,只好放柔声音,想引着对方多说些:“是Astrid对吗?”

陶栀还是不说话,倒是眼睛里骤然蓄起泪水。

卓芊心领神会,有意缓和气氛,故意用轻快的语气分散她的注意力:“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以来只叫她的英文名?”

见陶栀掀起眼帘望来,卓芊笑着解释道:“因为我不会读她的中文名……哈哈哈。”

“怎么念来着……邬……邬……邬……”

卓芊语调拉长,邬来邬去,也没邬出个所以然,倒像是在呜呜地哭。

陶栀垂眼,没忍住笑了。

卓芊“啧”了一声,舌头打架半天,还是试着念出她的名字,只是三个字连在一起就变了调:“五杯邪?”

陶栀摇摇头,唇边笑意变缓,一个字一个字把她的名字念得字正腔圆:“邬别雪。”

“好吧!五憋削!”卓芊耸耸肩,满不在意继续道:“所以你的悲伤是因为她吗?”

陶栀长睫轻颤,指尖在酒杯外壁摩挲了半晌,心绪纠缠。

卓芊也不催她,只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的酒,安静地等待对方做是否开口的决定。

在相对的沉寂中,那盏酒见了底。

卓芊不慌不忙重新点了一排颜色亮丽的龙舌兰日出,小杯的Shot。

刚仰头喝下第一杯,终于见对方抿紧的双唇轻轻启开。

陶栀带着难以察觉的哭腔道:“我今天……对她说了很坏很坏的话。”

在昏暗诡丽的灯光里,卓芊看到她眼眶倏地泛红。

“嗯……有多坏呢?”

陶栀唇角向下撇了撇,小声地道:“她问我去哪里……我说、我说她还是关心一下自己……”

尾字含糊地吐出,紧随其后的是一滴浑圆的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淌。

陶栀急忙抬手擦掉,又磕磕绊绊地继续道:“我还说、还说我的大学生活不是只有她……”

卓芊安静地听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将事情和盘托出,眉毛一点点挑高,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困惑——这话很坏吗?

好吧……如果这话是从这个说话向来软声软调的女孩口中说出,带来的对比也许确实算得上有一丁点坏。

“所以你觉得自己对她说了重话,你很愧疚?”卓芊实在不能理解这种含蓄深婉的感情,但还是想试着帮到对方。

陶栀低低地“嗯”了一声,眉眼低落,“我对她生气了。”

“Hey!Stop!”卓芊猛地坐直身体,双掌摊开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严肃地纠正对方的危险思想:“你不应该对自己的任何情绪感到愧疚!”

看着眼前人双眼里浮出迷茫无措,卓芊轻叹一口气,放缓语气道:“虽然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许多关系的问题都出在误会上。”

“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听见我妹妹对家里佣人大吼大叫,我很严厉地训斥了她。”卓芊耸耸肩,试图用自己的例子开导陶栀,“结果她特别伤心,又生气又难过,好长一段时间不理我。”

卓芊回想起自己的妹妹,立体深邃的眉眼柔和几分,语气又带上几分懊恼:“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那个佣人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被我妹妹听见了。”

“她其实是在维护我,结果我根本没问原因,就那样训斥她。”

陶栀吸了吸鼻子,“后来呢?”

卓芊重新端起一杯,仰头灌下后,才不紧不慢笑着道:“后来我向她认了错,把她想要的手链全系列买下来送给她了。她就宽宏大量地原谅我了。”

陶栀知道卓芊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什么,于是垂头沉默良久。

半晌后,她仰起头,吸吸鼻子,认真地道:“我知道了,我会回去和她道歉的……”

她抿了抿唇,又用极轻的声音,仿佛在对自己说:“再问问她……到底是为什么。”

卓芊满意地点点头,端起酒,朝她晃了晃,“碰个杯?”

陶栀双手捧起那盏奶酒,和她碰了碰,慢慢把剩下的酒液都喝掉了。

“那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个卫生间,我们就回去。”卓芊结了账,朝她眨眨眼,“回去问清楚你们的误会。”

“对了,还有两杯Shot,如果你想喝可以试试,一杯也就一盎司。”卓芊下颌微扬,笑着朝那两杯酒点了点。

陶栀乖乖地点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

“slowlyfalling……”

卓芊哼着那首R&B进了卫生间的门,便见一个穿着皮衣的年轻女生撑在阔大的洗手池台面前,语气烦躁地打着电话。

“你最近先别出学校……”

“要处理附属条约的利息……”

“我在和你那边的律师对接了,有进展会告诉你……”

卓芊听不懂这一长串名词,也无心窥探对方的隐私,只匆匆一瞥,便擦肩而过。

但就是这一眼,她被镜面中折射出的东方面孔惊得瞪大了眼。

对方眉眼凌厉,眼梢冷刃般斜斜挑起,眉骨立体如刻,墨黑的双眸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

冷清疏离的眉眼熟悉得令人心颤,让她无端地想起……邬别雪。

但邬别雪不会这样浮戾,也不会在眉毛和鼻梁上打钉子。

卓芊的震惊还未平复,目光本能地逡巡,便敏锐地发现了对方唇角的血迹和额角的伤口。

此时,镜中的那双眼倏地抬起,恰好与卓芊在镜中对视。

柏鲤只冷漠地扫了一眼这张西方面孔,眉宇间瞬间积起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排斥,敌意愈浓,毫不迟疑地移开了视线。

心底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戾气再次翻腾。

虚情假意的催债人明面上揣着笑,背地里不知多少次让人找她麻烦。

寻衅生事,又拿捏着尺度,像一群恼人的蚊蝇,叮两口让她心烦意乱,又不真正地和她起冲突,不至于闹到报警的程度。

这般纠缠滋扰,不过是为了恐吓施压,逼她更快地吐出钱来。

今天来找她的人里有一个也是这样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导致她现在对所有西方面孔都生不出一丝好感。

没办法,谁让那老登写的第一联络人是她。邬别雪又常在校内,难得一见,债方自然而然缠上了她。

苦嘲漫上心头,柏鲤嗤了一声,却又觉得……幸好是她。

这么多年摸爬滚打,她在街头巷尾打架的次数怕是真比那位四体不勤的金丝雀吃过的盐还多。她对这附近地形熟悉,被缠上了也能很快脱身。

但要是这群豺狼盯上的是身娇体贵的邬别雪……

柏鲤朝水池里啐出一口血,“啧”了一声,开水龙头冲掉那抹红色。

“没有……没找我麻烦。”她侧了侧身,避开镜中那外国人的视线,对着电话那头,语气几分不耐:“我睡警局门口行了吗?我知道,你别说了。”

一旁的卓芊站在原地回想许久,确认自己没有分辨错这女生方才的目光,分明就是嫌恶和浓厚的敌意。

可她第一次和她见面,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秉性单纯的小老外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下意识用英文问道:“嘿,你需要帮忙吗?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柏鲤被肩膀突如其来的触感惊得猛一甩肩,拧着眉头不耐地回头瞥她一眼,“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卓芊哑然一瞬,切换成不标准的中文:“呃……我是说,你需要帮忙吗?”

柏鲤像没听见,或者压根懒得搭理,只一个利落的转身,迈开步子就要走。

卓芊见她额角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忍不住拽住对方的肩膀,“你流血了……”

柏鲤被相似的纠缠磨得心烦意乱。连日积累的烦躁加上此刻身体不适的戾气,让她没忍住提高音量道:“你爸的离我远点!”

卓芊撞进对方熟悉却更狠厉轻佻的双眼,心尖猛然一颤。

她听不懂对方的国粹,不知道对方是在骂她,只以为对方因为受伤所以心情不好,于是轻声开口道:“你……你可以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一向都是别人搭讪她,此刻她难得主动一回,姿态难免笨拙。

“……呃……你长得有点像我的……”她有些词穷地抓了抓金棕色的长发,脑中的中文词汇库飞速旋转,一时竟不知要怎么形容邬别雪。

眼见对方愈发不耐烦,她也越发急切,只好揪出此时脑海中唯一的词汇:“……前女友。”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啪”

片刻后,响亮的脆击骤然炸响在这方空间里。

卓芊感受着颊侧火辣辣的灼痛感,身体保持着被打偏头的姿势僵在原地,思维彻底断线,仿佛凝成一尊雕像。

她……被打了?

她、她又被打了?

被这个仅有一面之缘、仅仅因为说她长得像前女友的女孩……扇了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

她这辈子只被两个人扇过耳光。邬别雪也就算了,她确实做错了,可这个女孩凭什么要打她?

卓芊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颤。

她拔腿就追,在昏昧摇曳的光影和浮动的人潮里左右寻觅,但那女孩已然不知所踪。

一口闷气生生堵在胸口,卓芊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不得不拧身折返回吵闹的卡座。

角落里,陶栀还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只是眼神有些虚浮地落在杯沿残留的酒渍上*,像在发呆。

剩下的那两杯龙舌兰已经被喝掉了。

卓芊压下心间翻腾的情绪,拿过椅背上的外套,朝她招招手,温声道:“小狐狸,我们回去了。”

“哦、好。”陶栀慢吞吞地站起来,蹭到卓芊身边,垂头攥住了她的袖口。

卓芊侧目,见她神情乖软,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幼时也爱这样牵着自己。

心口那点残存的情绪悄无声息地散尽了。

喝了酒,机车是肯定不能碰了。她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的重机车寄存在酒吧门外,在手机上重新打了车。

回去路上,城市的流光在车窗外飞逝成模糊的河。

陶栀将发烫的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异常安静地望着外面虚幻的街景,长长的睫毛偶尔轻微扇动一下。卓芊也身心俱疲,头靠上另一侧冰凉的车窗,疲惫地阖上了眼。

车子平稳地滑停在一区宿舍楼区外。卓芊先下车,绕到另一边刚把软绵绵的陶栀半搀半拖出来,脚一沾地,对方整个人就像没骨头般晃悠悠地朝她肩上倒。

“小心!”卓芊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半边身子轻轻倚靠在自己肩膀上,“你还好吗?”她低声问,换来一声模糊的回应。

卓芊只得认命地半抱半扶,一步一步、极有耐心地带着陶栀往熟悉的宿舍大门挪动。

但等到了一区楼底,却见巨大的落地玻璃门合得严丝合缝,门内厅廊的灯光早已熄灭。

卓芊迟钝地反应过来,过了十二点,宿舍楼宵禁了。

她一手搀着陶栀,另一只手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摸到门禁卡。

于是只好无奈问陶栀:“小狐狸,你有带门禁卡吗?”

对方神情凝滞,只是盯着楼底下那颗悬铃木看,看了半晌也不说话。

卓芊轻叹了一口气,试探性伸手在她大衣衣兜里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摸着。

夜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像是低语。

视角收束拔高,八楼的某个阳台,邬别雪沉在阴影里,平静的视线悄无声息裹上两人依偎的身影。

手中,亮着的手机在指间旋转,屏幕上是放大后的卓芊微信头像。

一幅简笔画,熟悉的笔迹和风格,两条小鱼。

和陶栀的糖果涂鸦头像莫名合拍。

两个小时前,她联系了林静宜,问清楚了陶栀的去向,便坐到阳台的折叠椅上默不作声地等。

一个小时前,她和柏鲤通过话,又和律师重新联络过,琐事和官司的筹备事宜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十分钟前,心烦意乱的她终于在冷清的楼底看见了迟归的人影。

旋转的手机在指间骤然停歇,一角生硬地撞在阳台瓷砖上,磕出冰冷的声响。

她拨通那个简笔画头像主人的微信通话。

视线里,卓芊颠三倒四地摸出手机。

接通的下一秒,邬别雪无比清晰地听见手机里传来陶栀轻软的嘟囔:“师姐、我冷……”

二月底的深夜,冷风确实无情。

邬别雪融在黑暗里注视着楼底的身影,轻轻眯了眯眼,唇际紧抿到泛白。

“我带你去住校外的房子……”卓芊手忙脚乱地安抚完陶栀,才意识到自己接通了邬别雪的电话,于是分出心神对电话那头道:“Astrid?”

邬别雪沉默一秒,话音冷得如同淬冰:“我把电子门禁卡发你,带她回来。”

【作者有话说】

歌词“Yougottashowmethatyouwantmetostay”

“Dontturnandwalkaway”

来自KeyshiaCole的《FallinOut》

修罗场大树版(还没展开版)[星星眼]

为何这章如此之肥呢……首先鞠躬道歉

因为我的……考试周……来了[化了]之后的一周因为考试实在没有时间码字惹所以这一章想着尽量多写一些最好能把这个小剧情过完两个人就能和好了结果还是没能做到[化了]

实在是抱歉大家复习周咬咬牙还能分出心思码字但是考试周确实做不到哇[爆哭]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大家……卡在这里很不好受我知道,后面一定加倍甜甜回来[爆哭]

小女子真的被考试周折磨得形销骨立了……[化了]总而言之七月初回来……

(记得写上一本的时候中间也是卡了个考试周当时读者说要把我的学校炸了让我回来写文……窝差点亲手把母校毁了[求求你了][求你了]求放过)

第58章 五十八朵薄荷

◎她说,带她走吧。◎

邬别雪依旧停留在阳台,直到那两个紧密相贴的身影进了楼,消失在视野中,她也没挪动一步。

挂断通话后,屏幕的页面自动退回到两人的聊天界面,空荡荡的,消息又短又少。

最后一条的时间停留在半年前。

她和卓芊的联系不多,不会刻意关注对方的消息,所以也就不知道,她的头像到底是什么时候换的。

陶栀是什么时候给她画的?是今晚吗?还是比今晚更早的时间。

邬别雪死死握着手机,觉得肩背发僵,浑身的血液缓慢冷却,四肢百骸也一并浸进了冰水里,连同氧气也一起被攫取。

她不愿想,也不愿信,可事实就是明晃晃地摆在眼前,陶栀和别人有了更深的联系。

而把人推开的,是她。

等门铃仓促响起时,邬别雪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把唇际咬出了道血痕。她抬手拭去,却觉得血腥味一直弥漫到了心肺里。

邬别雪闭上眼,胸口猛烈起伏几下,竭力维持住表面的淡然,确认自己的模样没有半分不妥后,才缓慢走到玄关去开了门。

密码门缓慢启开,门外的光景一寸寸扎入眼里。

陶栀紧紧贴在卓芊怀里,面颊绯红,细眉紧蹙,双眼也阖起,长睫无助地颤抖,似是难受得动不得了。

卓芊一只手紧紧揽着她的腰侧,额间已经布满薄汗。见门打开,她如释重负般舒出口气,正想把人往里带,却见门口那峭拔清绝的身影似乎没有想让路的意图。

她皱了皱眉,抬眼望向对方双眸,却被那眼神里的凛冽冻得打了个寒颤。

冷,是真冷,比今晚刮骨的冷风还要冷上几分,让人辨不清她到底在里面藏着什么情绪。

“喂,让我先把她扶进去再说行不行?”卓芊知道她不悦,但自己心头也憋着口气,说话语气不由得也重了些。

邬别雪双唇紧抿着,视线在陶栀的面颊上克制又贪婪地寸寸掠过,才收回目光,微微侧身让出一条路。

卓芊本来想把人带回卧室安顿,但怀里的人不安分地挣了两下,被酒意泡软的声音黏黏糊糊的,又细弱仿若蚊呐:“不回……我还要和邬别雪道歉……”

她这才想起,原本陶栀打算今晚和邬别雪好好聊聊的。但看她醉得两眼水光迷蒙,焦点涣散,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卓芊不免为她捏了把汗。

这幅样子,还怎么谈?

刚将人安置在沙发一角,邬别雪便端来杯温热的蜂蜜水,但只放在茶几上,一句话也未说。

卓芊见她面无神情,姿态堪比冷面修罗,只好自己端起那杯水,想给陶栀喂。

但陶栀极为抗拒,含糊地呜咽着摇摇头,手臂环住并起的膝盖,把自己蜷成小茧,那张红得异常的小脸也埋进了臂弯。

卓芊叹了口气,把水杯放回原处,站起身朝一边静立的身影道:“我回去了,你们好好聊聊。”

只是人刚转身,便听得无波无澜的声音用法语道:“我不觉得酒吧是一个好的聚会场地。”

卓芊的脚步瞬间停住,压进心底的火气又直直窜了上来。

她猝然转身,便见对方双眼微眯,面色却依旧如霜。见她望来,也只是略微抬了下眼帘,审视的姿态瞧去衬得上一句矜傲。

邬别雪面色冷得好似覆雪。知道卓芊把人带进了酒吧,又见陶栀这般难受,她已是极力压制心底的怒气,强忍着没有直接对卓芊发难。

“你在教我?”卓芊一步跨到她面前,咬着牙问道。

她今夜本来也喝了酒,心浮气躁的,一见邬别雪,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扇她耳光的女人的模样,两个人相似的眉眼让她没来由的更心烦。

邬别雪从容与她对视,却仿佛没感受到对方的怒意。她冷着脸轻嗤一声:“你果真当不好助教。”

卓芊眸中迸射出怒焰,心头的火直往脑顶蹿,连带着胸口也开始猛烈起伏。

只是下一瞬,她又想起什么般,收回怒意,却又笑了。她瞧着邬别雪的眼睛,声音陡然压低,意味深长道:“怪不得她会因为你难过。”

邬别雪闻言,猛然攥紧了五指,指骨绷紧到泛白,像是要将周遭的空气一同捏碎。

“酒吧当然不是一个好的聚会场地……”卓芊笑得恣肆,语气带上几分讥诮。

那双蔚蓝的眼睛里溢出几分轻佻,略一扬眉,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只带她一个人去了。”

轻飘飘的声音落在耳边,却仿若附骨之蛆。

“我纵是再恶劣,看见这样的女孩一再因为我难受,我也会心疼。”卓芊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沙发上蜷着的人影,随即又嗤一声,望向邬别雪血色尽失的脸:“不像某个人,冷心冷情,无动于衷。”

“你如果心里没她,就早点和她说清楚。”卓芊仍旧不愿放过邬别雪,换成了中文,一字一句,逼她剖开自己的心,“你不要她,我要。”

卓芊知道自己和陶栀之间已经没办法发展其它关系,但也实在不忍心再看陶栀难过。

既然这两个人之间总说不清道不明,不如自己来做恶人,将邬别雪逼疯也好,让陶栀想清楚也罢,总得有个结果。

近处,邬别雪依旧停留在阴影里,清矜身躯似被冻住般,又似不为所动。

若不是卓芊看见了她颤抖的手指,看见了她急促起伏的胸口,她当真要以为邬别雪无心无情了。

邬别雪伫立在原地,眼前人的诘问让她半个字都无法回应。喉中像塞了把生锈的碎铁,磨得她呼吸间都是血腥气。

想要陶栀么?想的。心底欲求日日歇斯底里,躁动不安,不就是在渴她。

她寡欲薄情惯了,但并非真的无欲无求,只是欲的是陶栀,求的也是陶栀。

可她能要么?

邬别雪艰难地移动目光,望向沙发上瑟缩的人影。那一瞬间,数个念头将她贯穿。

想到陶栀为她难过,想到今晚和柏鲤的那通电话,想到这两日出入学校如影随形、虎视眈眈的目光,像是在寻找时机将她撕碎,想到那条血腥可怖的威胁短信,把陶栀的照片放在首位。

想到眼前的外国人养尊处优,自由富足,不必为了金钱和缠身的官司困扰,也有能力给陶栀她给不了的安稳。

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绞得她快要窒息,多想一分,便似往心头浇盆冰水,到最后她一颗心已似冰层凝裹,陷入泥潭深渊,半分也动弹不得。

当把自己摆到低一层的位置时,巨大的落差迎面击来,撕破她用以自持的矜傲表象,要她认清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给不了陶栀的,有人能轻而易举给她。

只是想了再多,她也没办法说出那句“不要她”,她没办法真正违背自己的欲念。

——直到最后。

她忽然麻木地想起,陶栀喝了酒,应该很难受。又想到今晚整个八楼停水,她没办法洗漱。

凌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心口忽然扯出一片尖锐疼痛,痛得她快喘不过气,随即是让她自己都猝不及防的一滴眼泪。

邬别雪闭了闭眼,不着痕迹地将那点湿意拭去。

没想过最后将她击溃的,只是停水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些无法弥合的鸿沟即使打碎她的傲骨,碾碎她的自尊,也没让她真正低下头过。但眼前赤裸的现实,却突然让她有了缺憾的实感——

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是不能。

是不能要陶栀。

半晌后,低哑的嗓音终于在安静的空间内响起,“带她……”

整副躯壳都是麻的,她好似被铁链死死束在池中央,任由四周的冰水悄无声息往上蔓延,最后淹没她的口鼻,浸没她的发顶。

邬别雪急促地喘了口气,掩在黑暗里的双眼一闭,泪水安静溢出,不声不响,“带她走吧。”

卓芊猛然瞪大了眼。

蜷缩在沙发里的陶栀休息了会儿,神智终于清醒了几分,有力气思考了。

酒精肆虐后的不适却也愈发清晰。四肢沉重如灌铅,太阳穴突突地胀痛,喉咙深处莫名刺痒,像有无数极细软的绒毛在声带深处来回撩拨搔刮。

痒得钻心蚀骨,仿佛千虫噬咬。她用纤白的手指徒劳地在脖颈间抓挠,却丝毫无法缓解那份从咽喉一路蔓延到心口的窒息感。

她依旧将脸埋进双臂里,任由滚烫的呼吸灼得她心尖焦躁。

恍惚中,她听见卓芊问邬别雪要不要她。

陶栀猛然清醒了,她瞪大眼,听着自己的心脏砰砰作响,只觉得整个喉咙痒得像是遍布密蚁,噬咬她的声带,让她连不适的呜咽都没办法发出了。

要不要她?

喉间的痒意忽而沿着血管一路攀爬进了心腔。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噬咬,痒得发颤,却仍是忍住了没咳出声。

陶栀睁着眼,却只能瞧见一片漆黑。她一颗心摇摇欲坠着,在连日的远离和生疏里快要摔成一滩烂泥,只等邬别雪接住她。

她想,只要邬别雪说要她,她就立刻原谅所有的冷淡疏离,她会扑进对方怀里,亲吻她的唇角,把所有滚烫的思念和积压的委屈毫无保留地倾诉给她听。

只要邬别雪说要她。

安静了许久,这方空间死寂得像没有生机,她都快疑心自己是不是醉得错过了邬别雪的回答。

半晌又半晌,她终于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轻颤着,些许低哑,却依旧冷淡,像是宣判,像是处刑。

她说,带她走吧。

陶栀倏然睁大双眼,瞳孔因震骇和难以置信而骤缩。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出眼眶,瞬间在她苍白冰凉的脸颊上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刻意忍耐的不适陡然间席卷全身,把心脏搅碎成模糊血肉。

陶栀没忍住猛然咳起来,急急地攫取氧气,痛苦地弓起身子,剧烈地痉挛着,似是撕心裂肺,却连抽噎的泣音也发不出了。

她下了沙发,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碰倒了桌边的小木椅,却也毫不在意。

要走,要走。

邬别雪不要她。她不要呆在这里了。

卓芊听见小木椅被撞倒的声响,终于回过神来,对眼前的人磨齿凿牙,一字一句像是从齿缝里迸出:“你是不是疯了?”

语罢,也不管邬别雪什么反应,便急忙往外追。

人影消失在门外的一瞬,邬别雪终于狼狈地滑落在地上,抬手捂唇,一咳——

竟见了血。

【作者有话说】

厨子回来了回来了!修了修前文,以及还有一章!

第59章 五十九朵薄荷

◎对不起。◎

陶栀不知道喝了酒竟会这样难受。

咽喉里是钻心蚀骨的痒意,声带被咬得似不会震了一般,她连哭都哭不出声音。

细白的脖颈上已经出现许多鲜红的抓痕,可她还是觉得痒,依旧抬手挠着,恨不得把手伸进喉腔里抓。

呼吸,呼吸也变得艰难,周遭的氧气稀缺,她猛然吸一口,却填不满紧缩的肺部,只好连口也张开,急急地攫取氧气。

她贴着走廊墙边往前走,身体没有力气,浑身都是麻的,身形也已经摇摇欲坠,脚步凌乱得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

难受得快要死了一样。

“陶栀!”

身后有人在喊,把她的名字喊得像桃子。

卓芊急忙赶到她身边,却见她面颊已经浮满病态的潮红,胸口也急促而不正常地起伏着,像是极度缺氧。她认出这是过呼吸的症状,急忙出声道:“慢慢呼吸!吸气三秒呼气六秒!”

卓芊手忙脚乱地将人侧着搂在怀里,避免她呼吸不畅,让陶栀跟着她的频率呼吸,又急忙掏出手机打了120-

陶娇急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便见那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靠在床头,发型凌乱,眼下青黑,面容困倦不已。

见陶娇进来,卓芊急忙起身,手足无措道:“女士……”

陶娇见她紧张,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已经知情,让她不要紧张。

她坐到床边,第一眼瞥去,见女儿面色苍白,脖颈处却全是血红的抓痕。她忍不住移开眼,心疼得好似自己也不能呼吸了一般。

“对不起……”卓芊低垂着眉眼,一脸歉意,仿若做错事的孩童,“我不知道她对羊奶过敏。”

昨晚那盏冰激凌奶酒用的是羊奶,一整杯里半杯都是,含量不低。

陶娇微微摇头,又朝她安抚地笑笑,“不怪你,你别害怕。”

她见卓芊眼眶发红,又满面倦容,放轻声音道:“你回去吧休息吧孩子,辛苦你了,谢谢你带我家小栀来医院。”

卓芊也没想好怎么面对陶栀,总觉得昨晚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是她害了陶栀。

眼睛一眨,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急忙擦掉,又觉得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应该很难看,于是扯出一抹笑来,“我、我回去收拾一下,再来看她。”

卓芊退出病房,合上门离开。

陶娇坐在床边,望着女儿挠出血的脖颈,双唇紧抿,又生生把眼眶的泪意忍下。

她用床头柜的棉签沾了碘伏,倾身上前,轻轻地擦拭起那些抓痕来。

自然怪不得卓芊。

医生说了,陶栀只是对羊奶有轻微过敏症状,本来不会导致多严重的后果,顶多也就痒一痒便过了,是因为之前喉腔做过手术,遇到过敏原起了并发症,才会让她觉得痒得钻心蚀骨。

加上她情绪过激,导致呼吸过快过深,于是引发了呼吸性碱中毒,加重了喉腔的不适。

医生说考虑到陶栀之前做过手术,关系到孩子以后出声说话,最好住院几天观察一下喉腔状态。

陶娇在心底轻叹一声,收了棉签,便移开眼,抬手抹了抹眼角。

要住院,得从家里带些东西来。但陶娇不放心孩子一个人在医院,这任务便交到了祁挽山身上。

接到电话的她彼时还在邻省出差,听到陶栀出事立马买了票赶回来,是她从来没坐过的高铁二等座,但也只有这个了。

回到江市已经是清晨,她着急忙慌地回家给孩子收拾东西,带了些干净衣物和洗漱用品,就急匆匆地赶去了医院。

一路上她魂不守舍。尤其那通电话里,妻子一度哽咽的声音,让她不得不忧心是不是孩子状况十分不好。

思绪不断地被拉扯回陶栀幼时。破碎的片段细密交错,一会儿是在枱南第一次遇见女儿的雨天,一会儿是女儿被推上手术台的前一刻,一会儿又是她第一次开口喊自己妈妈。

祁挽山没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她拎着包进了电梯,向来冷淡的眉眼此刻难得地溢出不安与焦灼。

电梯门快合上的一瞬间,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伸来,抵住两闸铁门。

穿着皮衣的女孩进了电梯,一只手攥着开药单,一手拎着一袋药,随手摁了个六楼。

祁挽山没忍住瞥了对方一眼,当即皱了皱眉。

对方满面烦躁,姿态乖戾,额角和唇边还有些伤,但那双眉眼却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六楼是呼吸系统科,住院部还要再往上。

祁挽山一颗心都挂在女儿身上,没多想,目送女孩出了梯厢。电梯继续往上,到了九楼,她便径自出了电梯,朝陶栀的病房走。

今天倒是个晴天,病房里的窗帘拉开了,暖洋洋的光线柔和地渗入,让室内一片暖意。

祁挽山进了病房,便见脸色苍白的孩子倚靠在床头,瘦弱的身躯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那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破了似的,遍布可怖血痕。

陶娇在给她倒水,听见声响急忙扭头,便见爱人拎着包进来,满面焦急诧异,却难掩神色疲倦。

“小栀这是怎么了?这脖子怎么全是血?”祁挽山急忙将东西放下,坐到陶娇身旁,急得出口的话都带着几分颤意。

电话里没办法讲清楚,她只听陶娇说孩子过敏,又过呼吸,现在住了院。

怎么料到女儿成了这幅可怜模样。

靠在床头的陶栀面色如瓷,眉眼苍白,双唇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

她见祁挽山担心,于是努力朝她扯出安慰的笑意,却又无法开口说话,只好拉了拉妈咪的袖口,要她安抚一下祁挽山。

陶娇知道她的意思,哽咽一下,才朝祁挽山看去,开口要她别担心。

解释了抓痕的由来,陶娇顿了顿,又道:“说是并发症和情绪过激,现在没办法开口说话了,要后面慢慢休养。”

祁挽山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又听陶娇道:“不过医生说不会再失声的,恢复好了就可以说话了。”

她知道陶娇这样说是不想让她生气,但她还是忍不住心头那股怒意。

“怎么弄的?”她还是开了口,即便有意缓下语气,声调却依旧冷得结冰。

陶栀闻言瑟缩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眸光闪躲,不再看她,带着眼眶也发红了。

似只战战兢兢的幼猫。

祁挽山以为自己将孩子吓到了,心下局促,又生出几分无措。陶娇拍拍她的手,递过来温软眼神,“去给小栀准备一下洗澡的东西吧。”

她起身去了。

陶娇把那杯倒好的温水递到陶栀唇边,见她自己接了小口小口地喝,才缓缓开口道:“妈妈就是这样,心里再关心,脸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她怕你受欺负,想给你出头呢。”

陶栀眼睫颤了颤,点点头,慢慢地把那杯水喝掉了。

见女儿喝完,陶娇又把空杯子拿回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跟妈咪讲讲?”

不要说祁挽山,连她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栀一向乖巧温软,性子好得像没有脾气,过去十八年也从未和别人生过龃龉,陶娇属实想不懂怎么会情绪过激引起过呼吸。

陶栀垂眼盯着自己的手背,一语未发,像是要把那些分明的黛青色血管盯出花来。

过了许久,她才拿起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下一串字:“妈咪,我没有和别人吵架,没有人欺负我。你跟妈妈说不要担心。”

话语末尾,还加了一个颜文字的笑脸。

陶娇盯着那串字,半晌,她移动目光,看见女儿苍白面颊上浮现的笑意,才轻轻点头-

六楼的另一个诊室,柏鲤拎着药迈进去,便见里面依旧冷冷清清。只有一抹瘦削身影,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抬眼盯着输液瓶看。

邬别雪面容苍白得毫无血色,那唇也似漂白了般,显得无端病气。虽是微微仰着头的,但分明眼神空洞,墨黑的瞳孔里半分光彩也看不见。

那单薄的身躯靠在墙边,像洇湿的纸片,孤寂又冷清,好似下一瞬便要碎得彻底。

诊室的窗帘拉上了,室内开了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到她面上,像覆了层白雪。

柏鲤想开口,但看见她这幅落拓模样,又不知说什么好。

她自顾自拆开药盒,分出一次的用量,想让她先把药吃了,却又恍然想起对方还没吃饭。

没东西垫着,伤胃。

她只好又点开手机,想叫一份外卖来。

邬别雪微微侧过头,见柏鲤咳了两声,眉心依旧浮着戾气,那唇角还有未散去的淤青。

她不说话,只静静盯着对方面上的伤口看,靠在墙边,眼帘无力地半阖着,姿态显得极其脆弱。

柏鲤瞥她一眼,扯了扯唇,安抚道:“他们找我麻烦的这几次我都把监控调出来了,证据都有,迟点打包一起给律师。”

邬别雪微微颔首,神态却依旧颓疲。半晌后,她微微启唇,声音极轻:“对不起。”

柏鲤倒水的动作一顿,“啧”了一声,回过头去,没好气地道:“你唯一需要向我道歉的是你想瞒着我一个人把钱给还了。”

她把那杯温水放到邬别雪面前,顺便坐下,仰头闭眼,哼哼两声:“那些短信我也收到了,也不知道你怕什么,他们又不会真打死我……”

柏鲤想起什么,皱了皱眉,转眼望向她:“你是……害怕他们找你朋友的麻烦吗?”

邬别雪薄唇微微动了动,但还是垂着眼没说话。

不久后,外卖到了。柏鲤只点了些清淡的粥,盯着邬别雪吃下一些,又盯着她把药给吃了,才起身拍拍衣服道:“我还有些事,先回酒吧一趟。”

她瞥了一眼邬别雪,对方单薄的身躯轻靠在墙边,苍白的面容没什么神情,却让人觉得莫名孤寂。

柏鲤在心底轻叹一声,出口的话却依旧生硬:“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别再这样不声不响一个人硬扛了。”

“安心休养,官司的事我来处理。就快好了,我们会没事,你的朋友也会没事的。”-

酒吧门口,卓芊心神不宁地去取她的机车。刚骑上去,还没来得及带头盔,便见一行人从里面出来,合力搬着东西,源源不断,像蚂蚁搬家,是要将这酒吧搬空了一般。

那领头的女孩叮嘱着让小心些,别摔了。

卓芊觉得疑惑,长腿一收,又翻下机车,朝那个为首女孩问:“你好,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那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卓芊,认出这是酒吧的常客,于是叹了一口气,好心地解释道:“我们老板好像急用钱,把酒吧押给别人了,今天我带着人来搬东西。”

卓芊睁大了眼。

她很喜欢来这家酒吧,心情不好了就喜欢往这钻。要是这酒吧没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

“急用钱?”她下意识攥住了那女孩的衣角,话音也带着急切,“请问你们卖了多少钱?”

那女孩耸耸肩,“这得问我们老板了。”

“可不可以请你给我一个……”卓芊顿了顿,回想起昨晚索要联系方式被人扇了一耳光,她就有些后怕。

她忍不住吞咽一下,又一字一顿地把后面那句话补充完整:“你们老板的联系方式?”

幸好她今天表现得似乎不错,那女孩没扇她耳光,而是豪爽地给了她一串号码。

【作者有话说】

虐完了虐完了,小女子也是松了口气。

第60章 六十朵薄荷

◎她想,邬别雪好傻。◎

柏鲤从医院出来,钻过几处四通八达的小巷,到了酒吧附近,径直进了一家便利店。

她随意挑了些吃的,便坐在便利店玻璃门前啃起饭团,眯着眼扫过酒吧外的光景。

没过多久,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从酒吧里出来,各个面上焦灼狠厉,却又堵在门口没了去处。

料是在酒吧里没找到人,也没打听到踪迹。

柏鲤把最后一口饭团咽下,仰头喝了口桃汁,垂眼在手机上发消息。

把酒吧押出去是因为要打官司了,追债那方的人近日变本加厉,她得暂避风头。店里的朋友帮着她把酒吧处理了,今天搬完东西,这酒吧就暂时和她没关系了。

小眉:鲤姐,东西搬完了,那边说确认没问题就转账,大概今天之内。

柏鲤谢过对方,刚要收回手机,却又见对方又发来条消息:对了鲤姐,今天有个酒吧的常客,听说酒吧要押出去,急得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看样子好像愿意出更高价。

小眉:我想着姐最近不是缺钱么,我就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了,应该没关系吧?

她是缺钱打官司,但酒吧押出去就已经够了。柏鲤皱了皱眉,怕多生事端,正要回消息,便见身侧阴影笼罩,似是有位高挑的女性在她身旁坐下了。

她不经意抬眼一瞥,便见对方恰好也看来。

两个人视线碰撞,不约而同地一怔。

卓芊瞪大了眼,再一次见到这张熟悉又乖张的面庞,不太好的回忆涌上心头,颊侧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开口:“你……你是那个……”

柏鲤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就走,却猝不及防地被对方拉住手腕。

这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有健身习惯,力气大得惊人,攥住她手腕后那力度跟铁钳似的,她半分也动不得了。

柏鲤下意识要挣脱,却见酒吧门外那几人似乎注意到了这边,齐齐看来,似在仔细打量。

她急忙侧过身掩住脸,借卓芊的身体挡了挡,咬着牙低声道:“算我错了,对不起行了吗?你先让我走。”

卓芊自然也注意到了那群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尤其是对面凑在一起低语几句后便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她便直觉不对劲。

柏鲤依旧缩在她身侧,唇角的淤青还没散,那额角倒是结了痂,不过看上去还是很痛。

思绪在脑子里转过一圈,卓芊反应过来,直接攥着柏鲤的手腕往店外走。

柏鲤大吃一惊,急忙开始挣扎,使劲往后缩,却半分也挣不动,手腕被磨得发红。

“你干嘛……放开我!”

她以为这洋妞是要把她送出去好报复她,于是急得差点又想扇卓芊一耳光了,手都扬起来了,然后——

对方递给她一个头盔。

“我带你走。”卓芊朝眼前那辆机车扬了扬下巴,跨坐上去,又转过来看她,“你戴上。”

柏鲤犹豫一瞬,便见那群人已经在红绿灯处停下,目光阴恻恻的,为首的人还朝她指了指,似是让她别跑。

她再一抬眼,便见那红灯还剩三秒。

一咬牙,她跨上机车,扯了扯卓芊的衣角,催促道:“快走。”

重机车性能很好,刚发动没多久,便把身后追来的人远远甩开。

柏鲤回头看了一眼,松了口气。

江市靠海,临春的海水蓝得发亮,滨海城市的空气里总混杂着咸涩,海风卷着湿润的潮气往面上扑。

卓芊把车停在海边,两个*人便隔着一尺远,相对无言。

柏鲤揉揉额角,总觉得事情发展得太奇怪。她倒是想给这外国人好好道个歉,再真心实意地道谢,但对方似乎被那一耳光扇怕了,靠在车边一言不发地低头捣鼓手机。

海风把她金棕色的头发吹得飞扬,修长的身躯姿态懒散,却又似乎带着防备,时不时朝她看一眼,却又不说话。

柏鲤双手插兜,耐不住这诡异的安静,正要开口打破沉默,就听得自己的手机响了。

她烦躁地掏出手机接通,刚喂了一声,便见一旁的外国人捏着手机震惊般扭头望来。

“你、你是酒吧老板吗?”卓芊瞪大眼,不标准的中文话音透过空气和手机的电流声重叠响起,显得有些滑稽。

柏鲤垂眼看了一眼那串号码,总觉得自己和这外国人之间像撇不干净了。

她挂了电话,闷声应了。

“为什么要把酒吧押出去?”卓芊急切地上前一步,又克制住般退回来半步,不知所措般挠挠头,“有人找你麻烦吗?”

卓芊知道自己急起来中文就会说得更烂,又怕引起什么误会,干脆把手机翻译软件调出来,说了串清晰流利的英文,转化成中文放给柏鲤听。

“我很喜欢你的酒吧,不知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应该可以帮你,我有很多钱。”

柏鲤听着毫无感情的AI音把这句话念出一种何不食肉糜的欠揍感,心头无端腾起股火气。

她正想扯唇嗤一句,抬头却又见卓芊过分真诚的目光,鲜明的对比突兀得让她一时哑了火,讥讽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卓芊见她不说话,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干脆撇开了脸。于是她又小心翼翼朝她靠近一步,用蹩脚的中文道:“我那天说错了……”

她还是有些后怕,拟好的措辞在脑海里回播了五遍,确认万无一失才继续道:“我是想说你长得很像我一个女性朋友……”

“她叫邬别雪。”

卓芊还是没跟陶栀学好那三个字的发音,依旧把邬别雪的名字念得像五憋削,但柏鲤听懂了。她猛然抬头望去,目色惊异,瞧向卓芊的目光一时间复杂许多。

海风恰好吹来,勾起她的发丝,贴上那双薄凉的眼。黑发将本就尖俏的下颌遮了大半,让那张乖戾的面庞难得透出几分脆弱颓唐。

半晌后,她才艰涩开口:“她是我妹妹。”

这下轮到卓芊睁大了眼。

卓芊从不知道邬别雪还有个异母同父的姐姐,但她的脑瓜却转得史无前例地快。

联系起最近发生的种种,她总觉得哪里隐隐不对,于是试探着问了柏鲤许多。

但柏鲤几番不动声色地拨开话题,只回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其余一个字都不肯说。

小老外回去后急得抓耳挠腮,干脆便自己托人查了查,谁知这一查便查出了邬远松的死讯,以及牵连到的那笔巨大的债务。

事实缓缓在面前展开,卓芊终于明白了最近邬别雪近乎反常的表现是因为什么,又为什么要活生生当着自己的面把陶栀给推开。

这天的傍晚时刻,她急忙赶到医院去见了陶栀。

房内只有陶栀和陶娇在。陶栀见她一脸焦急,知道她有话想说,便打字告诉妈咪说想吃米糕。

陶娇颔首,把空间让给两人。

卓芊坐到陶栀身边,顾不上喘匀气,就立刻把查到的债务消息告诉了对方。

陶栀越听呼吸越急,到最后死死咬住唇,茫然地睁大双眼,瞳孔近乎失焦。

半晌后,她似是终于回过神来,急忙望向卓芊,要开口问出她的疑问。但她试着动了动唇舌,却半个字都吐不出。

近乎恐慌的无力感如同阴影漫上心头,她抬手捂住脖子,努力地发声,却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从喉腔出现。

卓芊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忍,拍拍她的手背,轻声道:“不要着急,你可以打字和我说。”

陶栀急忙点点头,但手指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她颤着举起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了半天的字,又因为一直打错,反反复复删改,才把那几个字打完整:她还了吗

陶栀回想起邬别雪生了病也要出门补课,回想起邬别雪愈发消瘦的身躯,回想起她眼里偶有的克制和痛苦。

那些被忽视的蛛丝马迹瞬而织起一道密网,将她死死包裹,近乎窒息。

卓芊低落着眉眼摇摇头:“我只知道这么多,查不到其它消息。”

陶栀又开始觉得喉咙痒了。但她强忍着没去抓。

半晌后,她在微信里翻了翻,翻出个联系人,拨打了视频通话。

是祁挽山的表妹,她唤一声姨姨,在江市开了家律所,业务能力很强。

接通的一瞬,屏幕对面出现了一个年轻女性的面庞,看上去精明又能干,但靠在椅背的姿态却有些懒散,背景似乎在办公室里,墙上还有几面锦旗。

“小栀?”女人眯着眼瞥了一眼通话背景,立刻皱起眉,坐直几分,“你在医院哪?生病了吗?我怎么没听阿山跟我说……”

陶栀说不了话,只能点点头,垂着头在聊天框里简单发了几句解释来龙去脉,又说想问几个问题。

祁敛见她神态焦急,知道她是真的有事要问,于是点头应下。

陶栀扯了扯卓芊的衣角,咬着唇把手机递给她。

卓芊会意,急忙接过,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律师您好……呃,就是我想问,这件事是这样……”

屏幕对面的祁敛一言难尽地咧了咧唇,“你说英语。”

卓芊急忙切成英文模式,把邬别雪被追债的事简单说了下,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对方打断道:“等等……你说的这个案例怎么这么熟悉?”

屏幕那头,祁敛遥遥唤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似乎在隔着距离说话,声音变得断断续续,“……那个跨境追贷的案子是你在负责吗?”

“委托人是叫邬别雪么……”

祁敛确认好信息,笑了一声,“巧了,这案子是我所里的同事接的,我让她和你们说吧。”

另一个女人一脸懵地坐到了镜头前,仰脸看向祁敛,呆呆地问:“老板,委托人的信息我们要保密的……”

祁敛“啧”了一声,挥挥手,去另一边坐下了。

“哦、哦。”

那女人咳了两声,切换成专业模式,朝镜头那边的卓芊和陶栀道:“这个案子我是今年年初接到的。委托人的父亲虽然是在允许父债女偿的境外法域签署的条约,但因为委托人并没有继承遗产,财产分割清楚,是可以打赢官司的……”

“但是我去查过那个放贷公司,在境外是黑白通吃,在国内也有势力延伸,常用暴力催债,背景庞大,官司会耗很久,费用也不低……”

“委托人原本是决定打的,但是中间又出了事耽搁了,好像是她收到了什么威胁短信……”

不知那短信里到底怎么说的,邬别雪最后似乎认了。她没再联系律所,反而再去联系了银行方,试图在规定期限内一个人把贷款还掉。

陶栀敏锐地捕捉到邬别雪态度发生转变的时间点,似乎就是……邬别雪在寝室病倒的那一天。

她和邬别雪发生了争吵,邬别雪还说如果她要搬走,自己可以帮忙。

当天夜里她气得去卓芊寝室里睡了,后来也没怎么回过寝室。

陶栀回想起那天的邬别雪,忽然就从那些冷淡的神情里咂出了别的东西。眸色深黯,神态隐忍克制,似乎无力至极。

但那些痛苦都被深深藏进眼底,现在才浮出,赤裸裸摊开在陶栀眼前。

虽不知那短信里到底说了什么,但或许和她脱不开关系。

怪不得那段时间她外出邬别雪总会问她要去哪。

陶栀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任凭她怎么睁大双眼,也看不清楚。

她急忙抬手擦掉不受控制的泪水。

“后来又有个叫柏鲤的女孩联系我,是委托人异母同父的姐姐,态度很坚决说还是要打官司,所以现在我是和她在交接的。”那律师摸了摸下巴,“好像她对委托人企图一个人还款的事情很生气……”

至此,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明晰。

几个关键的时间点几乎完美契合。那些没有开口而导致的误会,最终缓缓在眼前铺开,让陶栀一时间茫然得几乎无措。

她以为邬别雪因为旁人而不去赴约的除夕夜,是她被债务消息拖进泥潭的那一夜。

她以为邬别雪生了病也要出门补课是想躲着她,却是因为对方真的……急需要钱。

她对邬别雪说重话的时刻,对方在担心她被波及,在担心她的安危,在为官司身心俱疲。

她所有的耿耿于怀,都不过是邬别雪刻意隐瞒的痛苦一角,那些没有深挖出来的,都被她近乎冷淡地掩过,不让旁人窥见半分不妥。

陶栀仰起头闭了闭眼,但眼眶已经麻木,她分不清究竟有没有在流眼泪。

她想,邬别雪好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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