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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姑小王妃 小舟遥遥 86196 字 1个月前

第56章

除夕夜, 长安城万家灯火齐明,长信侯府自然也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正厅之内, 灯火通明,四周摆着修剪别致的梅花盆景,正中那张嵌螺钿的大方桌上则摆着鸡鸭鱼肉、鲍参翅肚,各种珍馐美味整整齐齐, 色香味俱全。

当婢女合力将一个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抬上桌心时,郑氏盯着那氤氲的烟气,眉眼间也不禁泛起一丝惆怅。

长信侯拉着她:“夫人愣着作甚?孩子们都等着咱们入座呢。”

郑氏回过神,抬眼看去,便见长子一家三口、三子夫妇,还有四子云商,皆规规矩矩站在桌边候着。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孩子们纷纷抬眼看来。

郑氏看着这一张张或俊美秀雅,或温婉明媚的脸,心下欢喜之余,仍是不免去想远在豫州的次子夫妇, 还有已为人妻的小女儿。

次子云锐瞧着虎头虎脸, 举止粗犷,却是个粗中有细的, 郑氏虽记挂他们夫妇, 却不担心。

倒是小女儿冉冉。

哪怕前不久还见过, 郑氏却总是忍不住忧心。

譬如现下,她就忍不住去想,女儿在宫宴上吃得怎么样,高不高兴, 可会想家里,万一喝多了酒失了礼数,可有人照应她……

原本按照品级,郑氏和长信侯今夜也能入宫赴宴,但往年夫妻俩都会选择留在家中,与家中亲人一同守岁——

郑氏虽记挂小女儿,却也不好为了陪女儿一个,而撇下家中其他孩子。

且她和云彪往年都不去除夕宫宴,独独今年去了,过于扎眼,万一叫太后和殿下误会,反倒不好。

“阿娘是在想冉冉?”

云商一看自家阿娘那恍惚模样就猜到怎么回事,笑着安慰:“您别担心,冉冉有殿下陪着,好着呢。”

自打前几日跑了趟景王府,将妹妹与王爷妹夫之间的误会解开了,云商一直颇为得意。

王爷本就对妹妹有情,若是再听妹妹说了那样一番感人肺腑的表白——

怕不是当场要感动哭!

云商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他日要是妹妹真生了小外甥,他定然要抱着外甥道:“多亏你小舅聪明,不然指不定你在哪呢。”

郑氏见云商直接点破她的心事,嗔怪地瞪他一眼,又与儿子媳妇们笑道:“没事,我只是有点遗憾,你们妹妹好不容易寻回来,都没能在家过个年……不过她在宫里赴宴,热热闹闹的,这会儿应当也吃上了。”

“都坐吧,坐吧。咱们也吃,再等菜就凉了。”

郑氏发了话,众人也都纷纷落座。

李婉容离得郑氏近,温声安慰:“虽说妹妹今日不在,但再过两日,便能回来了。”

对座的钱似锦却是托腮感叹:“除夕与初二终归是不一样的,若是二哥二嫂和妹妹都在的话,今夜肯定更热闹。”

她看向云商:“四郎不是买了好些爆竹焰火么?要是冉冉在,就能与你和阿宗一起放了。”

云商似是想到那场景,面上也流露出一丝遗憾:“是啊,冉冉一向爱玩,我买的焰火款式,她从前怕是没玩过。”

他这一叹,倒是叫大郎云仪也想到了多年前的除夕,他带着三岁小妹看烟火的场景。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机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妹妹看焰火了。”云仪摇头轻笑。

云泽:“……”

他看了眼一脸头疼的大嫂,再看自家那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娘子,也觉头疼。

“祖宗,你可别说了。”

云泽凑到钱似锦身边:“大嫂好意宽慰母亲,你倒好,弄得大哥和四郎也都叹了起来。”

钱似锦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妹妹不能来,本就是件憾事啊。”

难道不提,就不存在么。

她就不喜欢大嫂那种遮遮掩掩粉饰太平的做法,大大方方说出对亲人的思念又不是什么坏事。

钱似锦反问云泽:“难道你不遗憾?”

云泽一噎,遗憾是有的,但:“这不是妹妹成婚了,来不了嘛。”

钱似锦哼哼,刚要怼他一句“难怪妹妹和大哥、四郎更亲近”,便见管家兴冲冲跑了进来:“侯爷,夫人,景王殿下带着咱家姑奶奶回来了!”

此话一出,桌上众人都惊了。

长信侯和郑氏一同站起身:“你说什么?”

管家跑得一张脸庞都通红:“对,姑奶奶和姑爷回来了!这会儿正往这边来呢!”

大年三十,景王带着出嫁的女儿回来了!

最初的惊喜过后,长信侯夫妇冷静下来,意识到不对。

这大年夜的,女儿女婿回来作甚?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还是说,俩口子吵架了,起了争执,景王一怒之下把女儿赶回娘家?

长信侯夫妇越想越害怕,坐也坐不住了,忙撂下筷子,急急忙忙往外去。

大郎云仪等人面面相觑,也都站起身。

“婉娘,你带着阿宗在这等着。”云仪拦住妻儿。

云泽也拦住钱似锦:“外头又黑又冷的,你也别跑了。”

钱似锦:“欸,我没事的……”

不等她说完,云泽扭头拜托李婉容:“大嫂,劳烦你帮忙看着锦娘。”

李婉容:“好。”

钱似锦:“……”

看着两位兄长还得费口舌交代,云商边往外走边庆幸,还是单身好啊,省事儿!

不一会儿,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正厅一下空了大半。

钱似锦一向爱凑热闹,现下不能出去,当真是抓心挠肺,走在门边蠢蠢欲动。

李婉容一边护着儿子,一边盯着妯娌:“三弟妹还是坐下吧。”

钱似锦真不知李婉容如何坐得住:“大嫂就不好奇吗?”

李婉容:“好奇。但父亲母亲他们都过去了,便是真有事,也有他们应付,不必我们操心。”

钱似锦:“……”

当真是好无趣一人。

她放弃与李婉容交流,继续扒着门,朝外张望着。

就这般等啊等,盼啊盼,没多久便听到黑夜里响起一阵笑语。

定睛再看,便见一连串璀璨灯笼在夜色里亮了起来,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地走了回来。

那挽着婆母的胳膊、说说笑笑的红袄小娘子,不是多日未见的小姑子是谁?

至于公爹身旁那一袭紫袍,秾丽冷艳的年轻男人,不是那“恶名在外”的景王又是谁?

“三嫂!”

云冉也一眼看到了在门边的钱似锦,兴高采烈地朝她挥手。

钱似锦也被小姑子熟悉又灿烂的笑容感染,双眸弯起:“冉冉!”

若非还记着腹中揣着个崽子,她都想直接跑上前。

待得一大家子重回正厅,婢子们添上椅子和碗筷,本就和谐的氛围霎时变得更加热闹。

云冉是个话篓子,与谁都能笑嘻嘻聊个不停。

相比于她的如鱼得水、喋喋不休,她身旁的景王依旧沉默少言,只静静地替她挑着鱼刺。

得知他们夫妇俩忽然回来,只是单纯的回来过年,钱似锦都惊呆了。

再看那瞧着清清冷冷、不近人情的景王,忍不住悄声与云泽感慨:“没想到景王殿下瞧着面冷,却是个顶顶疼媳妇的。”

云泽也没想到景王竟会带妹妹回家过年,一时也大为改观:“别说你没想到,父亲母亲也没想到。你瞧我父亲和母亲那样子,这会儿怕是还以为在做梦呢。”

长信侯夫妇的确如坠梦中。

毕竟放眼整个长安城,就没听说过哪家女婿大年三十带女儿回娘家过年的事。

这份惊喜实在太大了。

惊喜之余,便是惶恐。

趁着长信侯给司马璟敬酒间隙,郑氏拉着云冉小声道:“冉冉,可是你向殿下请求的?阿娘不是不欢迎你,可若真是你开了这个口,未免恃宠而骄,落人口实!”

说实话,云冉这会儿也像是做梦一般。

一开始司马璟说要带她回家,她还以为是回景王府。

没想到马车一路赶来了长信侯府,而此刻本该在宫宴上无聊发呆的自己,竟然坐在了自家的饭桌上,身边是熟悉的亲人和喜欢的人,吃着丰盛的年夜饭,过着热闹的团圆年——

小时候幻想过多次的美好场景,终于在今日实现。

云冉感觉她幸福得心底都冒出一个又一个甜蜜泡泡,再看郑氏关切的脸庞,她弯眸笑道:“是殿下主动带我出来的。”

她握住郑氏的手,余光悄悄瞥了那道修长的紫色身影,心底“噗通”又冒出个甜蜜泡泡,连带着眼中的笑意都变得更甜:“殿下说了,让我高高兴兴过年,回头太后那边若是问起,他自会应付,不必担心。”

郑氏愕然:“殿下真的这般说了?”

云冉点头:“对,殿下说话算话,从不骗人。”

眼见小女儿话里话外都透出对景王的满满依赖与信任,郑氏心底也欢喜不已。

好啊,看来小俩口相处得很是不错。

再看那正与老夫君一道喝酒的年轻郎君,紫袍绝艳,面如冠玉,一表人才,气质卓然!

不愧是自家女婿,当真是哪哪都好!

外头那些流言蜚语,都是屁话、蠢话。那些说景王不好的,都是蠢货、瞎子!

放眼整个长安城,上哪能找到这样体贴的郎婿?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郑氏如今也是这般,再也记不得初闻赐婚时的担惊受怕和惶恐不安,只知这会儿自己是捡了个顶顶好的女婿。

这一顿年夜饭,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吃得是十分尽兴。

云冉不必多说,自己家里,随意吃喝,毫无顾忌。

司马璟虽一开始还不适应这样喧闹人多的场合,但在云冉和云商这对臭皮匠兄妹的左右夹击下,一个不停给他夹菜,叫他“别客气,多吃肉”,一个不停给他倒酒,叫他“我干了,你随意”。

不知不觉,司马璟也酒足饭饱,隐隐竟还有些撑着了。

这在往年,从未有过。

眼见着大人们都吃得差不多了,阿宗也坐不住了。

三岁的小娃娃扭着身子从云仪怀里下来,直奔云商:“四叔,放炮!”

云商喝得满脸通红,不客气的撸了一把小侄子的小脑袋,应道:“好,放炮。”

他一把将阿宗抱在怀里,扭头又去问云冉:“冉冉,去不去放炮?”

但凡玩乐之事,云冉必然欣然往之:“我去!”

刚站起身,忽又想到什么。

回头一看,果见司马璟正撩着眼皮,神色幽幽的望着她。

云冉:好险!

她有种预感,若自己真把司马璟忘了,晚上定然又要被他啃得胸疼。

“殿下。”

她唤着,因着酒意而朦胧水润的乌眸眨了眨:“你要不要一起?”

司马璟对这些小孩儿玩意不感兴趣,但相较于和长信侯他们继续喝酒……

“嗯。”他缓缓起身。

云冉没想到他真会答应,霎时双眸更亮了,一把挽住他的手:“那走吧!”

阿宗原本还嫌弃自家四叔怀里酒味重,想让小姑姑抱他的。

可一看到小姑姑身旁那个虽然长得很漂亮、但比自家爹爹还要严肃的“姑父”,顿时也不敢吱声了。

放炮的地方就在堂外庭院,下人们很快将云商买的那一大堆焰火炮仗都搬了过来。

云商先挑了些适合孩子玩的小焰火,递给阿宗和云冉:“把小的玩完了,再放大的。”

云冉接过一把烟火棒,走到廊边的司马璟面前:“给。”

司马璟扫过那些孩子玩意儿,眉头轻皱,道:“你玩吧。”

云冉啊了声:“你不玩吗。”

司马璟:“我看你们玩。”

“……可是这些就得自己玩才有意思,干看着有什么意思。”

云冉咕哝着,但见司马璟一动不动,也知他心意已定,便也不再劝:“那好吧。”

她拿着烟火棒,加入了云商和阿宗的队伍。

一簇簇的烟火棒宛若星光,在黑夜里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

“啊啊啊好漂亮!”

“小姑姑,还要一个,阿宗还要一个!”

阿宗兴奋得尖叫连连,云冉也晃动着手臂,跳动的银色火光将她脸上的笑容照得璀璨明丽。

司马璟站在廊下,静静看着庭院中玩闹着的三人。

他依旧不觉得这焰火有什么乐趣。

但看着她陪着她那小侄子玩乐的模样,脑中冷不丁想到她那日的鬼话——

“……我要和殿下生两个孩子……”

“一个像你,一个像我,好不好?”

“……”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想过娶妻生子。

便是她平安嫁过来,他也未曾想过,和她会有什么未来,更别提生儿育女。

他是个早就该死了的人,苟活于世,不过是放不下柳仙苑那些蛇,想以残生予它们一个善终。

可如今,他的生命里多出了一个牵挂。

一个人。

一个对这世间充满好奇和眷恋的人。

这个人还说,要与他再生两个小人。

听起来有些麻烦。

但,如果是和她的孩子,似乎也没有那么叫人抗拒。

只是若真的生两个,最好都像她。

像他,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她好。

她哪哪都好。

“……冉冉,你就这样把殿下撂在那啊?”

庭院里,云商燃着焰火,低声与云冉挤了挤眼睛:“怎么说人家也是王爷,这不大好吧?”

云冉闻言,回头看了眼,叹道:“我叫他一起玩了,可他不感兴趣,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拿麻绳捆着他吧?”

云商啧了声:“不过你家殿下的脾气的确是挺难琢磨的。你说他冷淡矜傲吧,他又能放下身段与我这舅兄聊天交心,还能大年夜里陪你回家过年。但你说他亲近温和吧,他宁愿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廊下,也不愿进屋和父亲他们喝酒,或是来跟咱们玩。”

云冉听得这话,又看了眼廊下那道孑然清冷的身影。

不知为何,方才还满腔的兴致,蓦得有些寥落了。

“四哥,你带着阿宗玩吧。”

云冉将手中的烟火棒递给云商:“我过去看看。”

云商:“去吧去吧。”

阿宗玩的正开心,见小姑姑走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四叔,姑姑去哪里?”

云商道:“你姑姑和你爹、你二叔、三叔一样,是个夫管严,去哄你小姑父了。”

阿宗:“扶管烟?是什么烟?”

“嗐,我和你个小屁孩儿说这些做什么!”

云商又撸了把阿宗的脑袋:“总之记住了,长大后像你四叔我一样,多玩几年,别那么早找个人管着自己。”

阿宗:“好欸!玩!”

寂寂廊庑下,灯影幢幢。

见云冉缓步走来,司马璟问:“怎么不玩了?”

云冉道:“来陪殿下。”

司马璟微怔。

云冉挨着他坐下:“殿下都陪我回家过年了,我也不是那等没良心的人,只顾着自己高兴,冷落了你。”

司马璟:“无妨。你玩你的,我看你玩也一样。”

“那哪能一样。”

云冉嘴角撇了撇,又道:“而且过年就是该热热闹闹的,你一个人坐在这,难道不会觉得孤独?”

“孤独?”

“对啊,孤独?就看着别人都在玩,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

云冉双手趴在栏杆上,看着云商带着阿宗玩焰火:“我很小的时候,也看过别人家的父母带着孩子放炮玩。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我坐在板车上,看着那孩子捂着耳朵笑,他手里还有个糖人,特别漂亮的龙——”

“我看着眼睛都直了,直到走了很远很远,我师姐拍我脑袋说,‘馋猫,快把口水擦擦’。我低头一看,才发现口水都淌到衣领上了……”

“殿下别嫌我恶心,可那个时候就是很羡慕嘛。那小孩瞧着与我一般大,又有新衣服穿,又有糖人和炮仗……还有爹爹和阿娘。”

她垂下纤长眼睫,原以为自己早就忘掉的事,原来印象还如此清晰。

她甚至还清楚记得当时羡慕到有些恼恨的情绪。

凭什么别的孩子有爹娘疼,凭什么就她一出生就被爹娘丢了。

既然不养,为何要生。

她恨他们。

但后来得知她是被拐的,不是被弃的,那恨意就转移到了人牙子头上。

直到被寻回家中,一切怨恨也都释然。

现在的生活,她很知足,也很满意。

“殿下,你怎么不说话?”

云冉抬起眼,盯着男人深邃清寂的侧脸:“你难道不怕孤独么。”

怕?

司马璟眸光轻晃:“习惯就好。”

云冉闻言,突然想到司马璟身上那些纵横叠加的伤痕,还有他在柳仙苑的那些“朋友”。

心下忽的有些钝钝的沉闷。

她往司马璟那边挪了挪,又拿起他的手臂,揽住她的肩。

司马璟微诧,转念一想她许是觉着冷了,倒也配合地揽住。

时隔多日,再次倒在这熟悉的怀抱里,云冉懒洋洋的蹭了蹭:“殿下。”

司马璟:“嗯?”

手却被握住了。

他低头看去,便见怀中的小娘子仰起脸,灯火掩映下的乌眸亮晶晶:“以后你不会孤独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司马璟怔住。

“砰!砰!砰砰砰——”

霎那间,无数焰火冲向天边,炸开一朵又一朵璀璨明亮的花树银花,将原本漆黑的夜幕染得五彩斑斓,绚烂多姿。

伴随着比焰火还要聒噪的心跳,司马璟凝视着眼前这张明媚又认真的脸庞。

焰火的色彩洒在她的眼底,浮光跃金,熠熠生辉,美得让人忍不住靠近……

近一点。

更近一点。

他喉头微滚了滚,不觉垂下浓睫,朝那皎月般的脸庞低去。

云冉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要亲她。

虽然有点突然,但……

心底也莫名生出一丝雀跃的期待。

她闭上眼,仰起脸,迎着这个吻。

彼此的呼吸,越来越近。

热意缠绕着,寒夜的空气好似变得躁动。

“阿宗,快把耳朵捂住——”

“对……啊!”

“三弟妹,你叫什么?吓我一跳。”

“没、没什么,别看,都别看——”

钱似锦慌慌张张要去拦,可不等她拦住,长信侯府众人已然迈出了门槛,自然也都看到了右手边的廊庑下那对鼻尖相贴的小夫妻——

“!!!!!”

“啊,我突然有点饿了!”

长信侯转身拽着郑氏:“走走走,夫人,咱再吃点。”

“对对对,我也饿了、饿了。”

云仪也掩着脸,拉着李婉容往里走。

“锦娘,锦娘!”

云泽悄悄拉了钱似锦好几下,才终于唤回自家娘子的注意力。

“呃,那个……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钱似锦笑得见牙不见眼,朝着廊下俩人点头:“你们继续,继续。”

话落,就被三郎拽了回去。

廊下的云冉:“……!!”

双颊瞬间滚烫,她一头栽进了司马璟的怀中。

啊啊啊男狐狸精害她!

没脸见人了!!

第57章

因着被全家人撞见亲吻的事, 云冉一整个晚上都没好意思抬头。

倒是三嫂拉着她,笑着安慰:“没事,新婚夫妇都是这样过来的, 想当初我刚和你三哥成婚,也是一得空就亲啊抱啊,腻歪得很。”

三嫂不说还好,一说云冉更是耳根滚烫。

她只想赶紧把这尴尬的场景忘掉!

于是她选择借酒消尬, 拉着四哥云商行酒令、猜拳。

这招倒是奏效,几杯上好的石冻春下肚,人醉了,胆大了,那尴尬的事果然抛到了脑后,还大大方方靠在司马璟怀中傻乐:“殿下,你怎么有两个脑袋, 六只眼睛?”

她伸手去数眼睛,被司马璟抓住:“你醉了。”

醉鬼总爱说自己没醉,云冉也不例外:“我酒量好着呢,千杯不醉。”

司马璟懒得和醉鬼计较, 只看向长信侯夫妇:“王妃醉的厉害, 我先带她回屋歇息,就不陪岳父岳母守岁了。”

长信侯:“没事没事, 也是冉冉和四郎不懂事, 竟喝成这样, 叫殿下费心了。”

郑氏也道:“听夏轩已经收拾好了,那是冉冉出阁前的院子,今夜就委屈殿下和冉冉歇在那了。”

说着,忙交代身边的大丫鬟引路。

司马璟看着怀中醉意朦胧的小娘子, 干脆将人打横抱起,又在侯府众人惊愕的目光下,抱着她出门。

一家子眼睁睁看着那道华贵的紫色身影越走越远,最后完全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最先出声的是钱似锦,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殿下对妹妹可真是体贴啊!”

这话正好说出了侯府一家的心声。

他们也没想到小夫妻的感情竟然这样好。

毕竟这桩婚事刚赐下来时,他们既担心云冉小命不保,又担心小命保住了却要和冷僻古怪的景王相处——

前者是死,后者或许是生不如死。

却没想到小俩口成婚后,竟是这般状态……

“这说明咱们冉冉不但运气好,还御夫有术!”

云商打着酒嗝,一脸与有荣焉:“当然了,也少不了我这做哥哥的功劳!”

众人:“……?”

有你个光棍什么事?臭不要脸!

子时将至,夜漏沉沉。

听夏轩内,云冉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洗漱完,便躺上床歇息。

司马璟从净房回来,再次走进这间处处透着少女风格的温馨闺房时,仍有些不大自在。

那些绣着细密花纹的淡粉色幔帐帘幕、造型秀雅的花瓶摆件,还有香炉里燃着的清甜幽香,每一处都是她的喜好和习惯,沾满了她的痕迹与气息。

就好像完全闯入了她的世界。

行至榻边,这间寝屋的主人,正躺在光线昏昏的拔步床里。

乌发披散,两条雪藕似的胳膊从红绫被中伸出,双眸轻阖,睡得香甜。

司马璟坐在榻边,静静凝着这张白里透红的精致小脸。

她虽睡着了没能守岁,但他守着她,也算是一道守岁了。

旧岁在悄无声息里一点一滴的过去。

随着新年的即将来到,院外也轰隆隆的再次响起了无数的烟花爆竹声——

不仅仅是长信侯府,长安城内一百零八坊的千家万户,都在这新年来临之际,改换桃符,燃放爆竹,辞旧年,迎新春。

云冉睡得迷迷糊糊,生生被这些爆竹焰火给轰醒了。

“地动了嘛?”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脑袋还晕乎乎,见着司马璟在床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走,殿下快走,地龙来了!”

司马璟见她这个样子却还记得拉他一起逃命,眸光轻晃了晃。

“不是地动,是爆竹声。”

他将她重新摁回床里,扯过被子给她盖好:“新年到了。”

云冉被外头那一阵阵炮声轰得睡意都淡了三分,蹙眉呢喃:“爆竹怎么会这么响?”

水月观在山上,左右并无百姓居住,所以除夕夜里也静悄悄的,从未有过如此的阵仗。

司马璟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再过一刻,差不多就静了。”

云冉闻言,也放下心来。

不过躺了没一会儿,她又要起身:“口渴,想喝水。”

司马璟:“躺着,我去倒。”

云冉这会儿晕晕沉沉,也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便老实躺了回去。

很快,司马璟端着杯温水回来,拿过迎枕给她垫着,一手扶着她的脑袋,“慢点喝,别呛着。”

一杯水入腹,云冉也觉舒服不少,再看司马璟:“殿下不睡觉嘛?”

司马璟瞥过她被温水浸润得红艳艳的唇瓣,不自觉想到了廊下那个未能成功的吻,喉头微滚了滚:“睡。”

他将杯盏搁在一旁的边几,扯下幔帐,上了床。

淡粉色的幔帐遮光并不严密,加之除夕夜的规矩,彻夜不熄灯,于是床帐里也不似之前那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离得近了,能稍稍看清对方的五官和轮廓。

司马璟甫一躺上床,身旁的人就滚到了他怀中,两条藕臂也缠上了腰。

——这是在温泉宫那半月留下的习惯。

原以为这几日分开睡,她应当戒了这份依赖,没想到……

一贯清冷的黑眸渐渐变得柔和,他抬手揽住了怀中之人,又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没想到这一亲,怀中之人却睁开了眼。

她仰起脸,疑惑道:“殿下今日怎么只亲我的额头?”

司马璟微怔,听出她语气带着醉意,也蓦得生出一丝逗醉鬼的兴味:“不然你还想我亲哪?”

“亲嘴啊。”

云冉虽醉着,却也记得廊下那个的吻。

今日事今日毕,她不喜欢这种半途而废的感觉:“你快亲我一下,亲完好睡觉了。”

司马璟:“……”

不过这个请求,他也不想拒绝。

单手撑起半边身子,另一只手捧住云冉的脸,借着暖红色的朦胧光线,他低头吻住了那抹温热饱满的樱唇。

最开始,只是柔柔覆上,轻轻碾着。

哪知身下之人忽的低咛了声,轻轻软软,却似点燃焰火引线的一簇火苗。

霎那间,兴起。

舌尖也撬开了她的唇齿,侵了进去。

浅尝辄止变成唇舌厮磨,窗外的焰火爆竹声还在轰隆隆响个不停,香气馥郁的床帷间却像是一个全然密闭、与世隔绝的独立空间。

一个仅属于他们俩的小世界。

“殿、殿下……”

他半边身子都压在她身上,不但口鼻缓不过来,胸前也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座山。

“你好重啊。”云冉埋怨着,两只手去推。

司马璟眸色微暗。

少倾,他揽着她的腰:“那你趴上来。”

云冉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就已经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抱在了怀中。

瞬间颠了个个,他躺在下,她趴在上。

“这样应该不重了?”司马璟问。

“不、不重了。”

“那继续。”

男人的大掌又按住她的后脑勺,带着她吻了上来。

这姿势虽然轻松,但从未试过,云冉一时觉得古怪不适应,但又骑虎难下,只好配合着与他继续亲。

只是亲着亲着,她忍不住扭了扭:“好像有什么膈着我了。”

她撑着男人宽阔的胸膛坐起,另一只手往下去摸:“你怎么睡觉还带匕首?”

手腕被扼住。

连带着身子也被男人按得趴下,她正疑惑着,男人低沉的嗓音伴随着热息拂过她的耳廓:“那不是匕首。”

云冉七分醉三分醒:“那是什么?”

司马璟喉头滚了滚:“你想知道?”

“嗯嗯。”云冉一向好奇心十足。

司马璟能感受到她跃跃欲试的手,沉吟良久,哑声道:“你说以后会一直陪着我,是真是假?”

云冉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但她自己说的话,她还是有印象的:“真的呀。”

“确定?”

“确定啊,我骗你做什么。”

“……若他日反悔了?”

“我才不是那种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之人。”

云冉柳眉蹙起,忍不住咕哝:“殿下今晚怎么这么啰嗦?”

司马璟:“……”

少倾,他握着她的手,嗓音低沉:“你别后悔。”

云冉终于感受到司马小九的存在。

只那炽热、滚烫,叫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司马璟闻言,眸色愈暗。

云冉也再次惊呼:“还在!”

好神奇的小九。

她从未见过,手指也不禁好奇,充分感受着那古怪而坚实的触感。

像是发现新玩具的孩童,她玩得不亦乐乎,全然没注意到身下男人的呼吸愈发急促,浑身紧绷的肌肉也偾张,宛若一头蓄势待发的兽。

不过再新奇,摸了十来下,云冉也准备松手了。

却不等她撤回,陡然一阵天翻地覆。

再次回过神,男人的吻也压了上来。

这一次,疾风骤雨,尽显贪婪。

她被亲得失了神,呼吸变得混乱不说,唇瓣也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胸又开始疼了,她呜咽着去捂:“不要,疼。”

“……”

男人从她身前抬起脸,气息也凌乱着,趴在她的耳边轻轻含住,压低的嗓音哑得不像话:“我也疼。”

云冉的呜咽声一顿,水光潋滟的乌眸里满是迷茫:“你疼什么?”

明明是他在啃她。

“这里疼。”

男人牵着她的手,道:“冉冉,帮帮我。”

云冉听到他的声音的确挟着一丝压抑的痛苦,也有些慌了:“我、我要怎么帮你?”

这时窗外的焰火爆竹声也渐渐停歇,静谧的床帷间,司马璟脑中闪过好些念头。

最后还是败在她湿漉漉的清澈乌眸下,只贴着她的耳朵道:“你的手借我。”

借手?

云冉迷迷糊糊的想,借就借吧。

“好。”她应下,“借你。”

手就被牵了过去,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司马小九原形毕露。

云冉不知他在做什么,只随着他的手口上口下。

渐渐地,司马璟又亲了上来。

她被亲得晕晕乎乎,困意和醉意也一并袭来。

不知不觉,意识越来越沉,双眼也阖上。

翌日,天光大亮。

云冉醒来时,盯着淡粉色床帐还愣了好一会儿。

待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寝屋,昨夜的记忆也陆陆续续涌上脑海,她下意识抬手去扶脑袋,却发现手比脑袋还酸疼。

她看着自己酸軟的手腕,柳眉拧起。

脑中也突然记起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掉进了一片萝卜地,不停地在拔萝卜。

但做梦拔萝卜,现实的手怎会这么酸?

云冉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晃了晃脑袋,没再多想。

屋外早有婢女等候着,听到她醒来,忙端着牙粉和水盆入内伺候。

云冉也从婢女的解释里,知道昨夜她醉酒,是被司马璟抱回了听夏轩。

司马璟一个时辰前便起了,现下正在隔壁书房,等着她起床给长辈拜年。

听到“拜年”两字,云冉霎时清醒过来,再看屋外那明显大亮的天色,暗道不好。

登时也不再耽误,紧赶慢赶,总算在最短时间内梳妆完毕。

因着今日是正旦吉日,她一头乌发应景得盘成如意髻,上身着一件簇新的玫瑰红遍地金小袄,下着一条齐腰真紫色月华裙,脖子和腕上带着同套系的红宝石璎珞项圈和缠丝镯,端的是华丽大方,富贵喜庆。

当她这年画娃娃般喜气洋洋出现在书房,司马璟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云冉虽有很多话要与司马璟说,但还记着今日是初一,见面第一件事应当是拜年。

于是暂时压下一肚子话,只露出个灿烂笑脸,与他作揖:“新年新禧,祝殿下新春嘉平,长乐吉祥!”

司马璟眉梢轻动,颔首:“你也是,新年新禧,万事顺意。”

云冉笑嘻嘻直起腰,又朝他伸出手。

司马璟看着那只伸出的白白嫩嫩的手心,不由自主便想到了昨夜。

她这时伸手,是何意思?

埋怨他?

他承认昨夜是弄得久了些。

但她不是睡得挺香,竟还有意识?

“殿下,你不是吧?!”

云冉见他一动不动,不禁蹙眉:“你可是我今日第一个拜年的人,没准备礼物,好歹也给个红封吧?”

司马璟:“……”

原来是要礼物。

只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不知新年里给人拜年,是要准备礼物的。

沉吟片刻,他低头在身边扫了一遍,却也寻不到合适之物。

“你真的没准备啊?”

云冉有些失落,轻撇嘴角:“我都给你准备了呢。”

司马璟一时微窘,轻咳道:“回头给你补上。”

稍顿,又看向她:“你给我的礼物?”

云冉收回手,边揉着还有些酸疼的腕骨,边哼道:“在湛露堂呢。等回了王府就给你。”

若不是昨夜突然来了长信侯府,她原计划是今日一早就给他的。

不过礼物也不会长腿跑,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时辰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云冉想起正事,忍不住埋怨司马璟:“殿下也是的,明知今日初一要赶早拜年,为何不早点叫我起床?若是待会儿进宫给太后他们拜年,被怪罪了怎么办。”

“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司马璟慢声道:“宫里不着急,先给岳父岳母拜年。”

云冉愕然:“这……这会不会太耽误功夫了。”

司马璟:“反正已经迟了,再迟点也没区别。”

云冉:“……这是你说的哦。万一太后真不高兴了,你去解释。”

司马璟淡淡嗯了声,走到她身边,牵过她的手:“走吧。”

俩人一道离了听夏轩,直奔正院。

只是牵手走了没一会儿,云冉就忍不住动了动手腕。

司马璟垂眸:“怎么了?”

云冉将手抽出来,在空中甩了两下,嘴里嘟哝着:“我昨夜做了个特别奇怪的梦,梦见掉进个萝卜坑,没完没了的拔萝卜。今早起来,手腕就酸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压着了?”

司马璟:“……”

薄唇抿了抿,他牵过那只小手,放在掌心轻揉:“晚上就好了。”

不多时,俩人便到了前院。

云家其他几房人早已给长信侯夫妇拜完了年,正围坐着说话聊天。

听得外头婢女通报景王夫妇来了,众人皆静了下来,齐刷刷看向门口。

只见大红色的猩猩毡帘掀开,新春的明亮天光照进屋内,一对玉璧白雪造就的人儿并肩走了进来,一个红裙明丽,一个紫袍矜贵,端的是赏心悦目,宛若画卷。

新年一早就看到这样悦目娱心的画面,屋内众人的脸上不觉便挂上了笑。

待看到小俩口紧紧牵在一起的手,那份笑意也更深。

“拜见景王殿下、王妃娘娘。”

众人纷纷起身,又很快被司马璟抬手止住:“自家人,不必多礼。”

说话间,他和云冉一道走到长信侯夫妇面前,躬身拜年——

“女儿祝爹爹阿娘延年益寿,与天无极,宜富当贵,长乐未央!”

“小婿祝岳父岳母新岁安康,顺遂无虞。”

长信侯夫妇看着身前这一对璧人,心里那叫一个欢喜,眼圈也微微发热:“好好好,新岁安康,都安康。”

一边将人叫起,一边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

郑氏先递给云冉一封:“我和你父亲对你没有别的期望,只愿你新的一年无病无灾,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云冉接过那红封,心底嚯了声,好厚!

再听得自家阿娘真心实意的祝福,心底也暖烘烘的,弯眸应道:“多谢阿娘和爹爹。”

郑氏笑着点头,又拿出同样厚的一沓红封递给司马璟:“殿下,臣妇托大,也在跟你跟前自称一句阿娘。阿娘也希望你新的一年能平平安安,和冉冉互敬互爱,俩口子踏踏实实、和和美美的把日子过好。”

司马璟看着那厚厚一沓红封,再看郑氏眉眼间那三分恭敬七分真心的和蔼笑意,心底也涌起一种久违的复杂情绪。

浓黑的长睫缓缓垂下,他接过那个红封,缓声应道:“多谢岳母。”

给双亲拜完年,云冉也没闲着,又笑嘻嘻地去给哥哥嫂嫂们拜年。

各房兄嫂们也都准备好了红包,哪怕云冉不给他们拜年,也是要塞给她的。

一圈拜下来,云冉抱了满满一怀的红封。

作为姑姑,她自然也不忘给小侄子阿宗一个红包:“新年新禧,我们阿宗新的一年要多多吃饭,努力长高!”

阿宗喜滋滋接过红包,又抬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朝云冉和司马璟作揖:“多谢小姑姑、小姑父,祝小姑姑和小姑父新年安康,早生贵子。”

这奶声奶气的稚语,逗得屋内众人都笑出声。

其中钱似锦笑得最大声,弄得云冉又红了脸,嗔道:“三嫂!”

钱似锦掩唇嘿笑:“欸,这可不是我教的,别冤我哦。”

云冉羞得耳根子都发烫,余光瞥见司马璟微微上翘的嘴角,霎时更恼了——

他还好意思笑!

都怪他!

因着大年初一还得进宫,云冉并未在长信侯府久待,拜完年便和司马璟一道坐上进宫的马车。

在侯府里收红包收到合不拢嘴,但一上马车,想到即将要见到太后他们,云冉脸上的笑容不觉敛起,心情也变得沉重。

司马璟见状,问:“不舍得?”

云冉摇头:“不是,明天又要回来的,没什么不舍得。”

稍顿,她一脸理解地看向司马璟:“我现下终于明白殿下为何不爱入宫了。”

司马璟微怔,而后脸上的神情也淡了几分。

云冉见车内也没外人,迟疑片刻,凑到他身旁,挽住他的胳膊:“不过没事,你现下有我了。”

“而且这回看我爹爹阿娘还有哥哥嫂嫂他们,似乎也没那么怕殿下,也将殿下当做自家人了。”

司马璟听得这话,也想到昨晚的年夜饭以及今早侯府众人对他的态度,原本冷峻的眉宇也缓和了几分。

再看紧紧靠在身边的红袄小娘子,他将人揽入怀中:“以后每年除夕,都陪你回侯府。”

云冉又惊又喜:“真的!?”

司马璟:“嗯。”

云冉自然高兴每年都能回来,但……

“你确定太后娘娘不会有意见吗?”

云冉想了想,朝他露出个真诚的笑脸:“其实今年能回来,我已经很满足了!也不必年年都回来的……”

“不必担心。”

司马璟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你只管欢喜过年,其他的有我。”

云冉闻言一怔,待对上那双平静却莫名叫人安心的黑眸,心头蓦得好似漏了一拍,脸也莫名其妙地发烫。

“嗯,我相信殿下。”

她点点头,生怕司马璟瞧出她的不对劲,又一头栽进了男人的怀中,心下纳闷。

奇怪,明明没接吻,为什么心跳也会变快?

还没等她想明白,马车已然驶入了朱色宫墙。

第58章

赵太后和帝后早已在寿康宫等着了。

眼见午时将至, 景王夫妇依旧未出现,文宣帝看着端坐的赵太后,忽的轻笑:“璟弟倒是比朕这个皇帝还要忙。”

话落, 赵太后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登时更沉了几分。

殿内一干宫人也都纷纷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谁不知年初一算是皇帝最忙碌的一日。

昨夜除夕宴饮结束,皇帝只歇了半个时辰, 子时三刻便举行开笔仪、祭天、拜佛、祭祖、受贺等一堆事,一直忙到这会儿才稍微清闲些。

没想到他忙完大半天,景王夫妇仍未入宫。

“昨夜除夕宫宴,他贸然带着王妃离宫,已是目无尊上,无礼至极。今日正旦,还这般怠懒疏狂, 可见他压根就没有把母后与朕放在眼里。”

文宣帝定定地看向赵太后:“母后便打算一直这般纵着他?”

赵太后凤眸微动,搭在膝头的手指也不禁握紧。

半晌,她看向下首的皇帝:“哀家自会训斥他,只今日是正旦, 便是要训斥, 也缓个两日。至于他和王妃姗姗来迟……”

“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赵太后抿唇道:“总归这会儿也无事,等就等罢。你若有事, 自去忙便是。回头阿璟来了, 我叫他去紫宸宫给你赔罪。”

文宣帝听得这维护之言, 面上不显,眼底的情绪却幽幽暗下。

永远是这样。

永远都有无数的理由替司马璟开脱。

哪怕他再如何勤勉,再如何包容,哪怕他已是皇帝, 哪怕这么多年一直是他在她跟前孝敬,可她的眼里从来都只看得到司马璟。

皇帝不语,一时殿内也愈发静谧。

就连郑皇后怀中的大皇子也感受到这明显沉寂的氛围,下意识往郑皇后的怀中靠去。

郑皇后看着文宣帝冷峻的侧脸,再看上座赵太后同样不好的脸色,唇瓣翕动两下,终是咽下想说的话,只将大皇子圈入怀中,安抚般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就在殿内一片沉静之时,外头终于响起了太监的禀报:“景王、景王妃到——”

殿内那如古井死水般的寂静终于有了波澜。

郑皇后也暗暗松了口气,满脸期待地朝殿外看去。

不多时,便见一袭华贵紫袍的景王和红裙喜庆的景王妃一道入内。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万福。”

云冉和司马璟先与赵太后行礼拜年,又依次与帝后行礼。

赵太后原本还憋着一肚子闷气,但看着小儿媳一袭红袄,珠光宝气,不但像个年画娃娃般喜庆,还笑吟吟与她拜年,吉祥话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那灿烂的笑容和奉承的吉祥话,简直叫人再生气都发不出火。

更别提一向冷若冰霜,从未与她拜年的小儿子,今年竟也与她道了句:“新年新禧,福寿绵长。”

这份意外之喜,霎时冲走了所有的不悦。

赵太后心底难掩着激动,笑着应道:“好,你们俩也如意吉祥,岁岁平安。”

说着,朝身旁的兰桂嬷嬷递了个眼色。

兰桂嬷嬷会意,忙拿了红封出来,分别递给司马璟和云冉。

递到云冉面前时,兰桂嬷嬷欲言又止,但见小王妃始终垂着眼不看她,她便知道先前那一份短暂的主仆情谊,终究是回不去了。

心下深为遗憾的叹口气,兰桂嬷嬷也没多说,递了红封便沉默地退回了赵太后的身后。

云冉接过那红封,甜甜地与赵太后道了谢。

完事见司马璟站在旁边不做声,她悄悄拿胳膊撞了下他一下,歪头朝他眨眨眼——

「殿下,不是说好了吗,快点快点呀。」

司马璟薄唇轻抿,半晌,不冷不淡道了句:“多谢母后。”

赵太后自然瞧见了夫妻俩的小动作,但只要小儿子愿意开口,那便是好事。

“都别站着了,坐着吧。”

赵太后慈蔼笑道,又招呼云冉和司马璟:“今日午膳就在宫里用了再走。”

司马璟看了眼云冉。

云冉朝他点点头。

司马璟方才颔首:“是。”

赵太后见他应下,心底愈发欢喜。

云冉也暗暗松口气。

幸好路上和司马璟打过招呼了,昨夜他们贸然离宫,今天又姗姗来迟,论规矩礼数,是他们理亏。

既然理亏,那就得摆出个良好的认错态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非火上浇油,把情况变得更糟——

以云冉对司马璟的了解,他虽答应了会应对,但九成九是选择“一力扛下”的法子。

这种情况虽然明面上把她撇清了,但夫妻一体,真要是得罪太后和皇帝,她一样跟着遭殃。

现下见赵太后的面色缓和,有了笑意,云冉便知她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法子奏了效。

至于今日一反常态、格外沉肃的文宣帝……

云冉默默看向了表姐郑皇后。

郑皇后回以一个无奈的笑,略作思忖,低头对怀中的大皇子道:“钰儿,你叔父和叔母来了,快去给他们拜年。”

“是啊,钰儿快来,叔母这里准备了大红包哦!”

云冉笑着朝大皇子招招手,“快来快来。”

大皇子对司马璟这位亲叔叔一向畏惧,不敢靠近,但对于既是小姨又是叔母的云冉,还是很有好感的。

在郑皇后鼓励的目光下,大皇子一步步走到了司马璟和云冉面前。

“钰儿给叔父、叔母拜年,祝叔父和叔母新岁安康,岁岁无虞,长安常乐。”

司马璟看着一袭红缎袄袍的大皇子,圆脸稚嫩,眉眼清秀,乍一看似乎与记忆里的幼时司马稷有几分相似。

只这孩子在他面前总是怯怯懦懦,与幼时贵为太子的司马稷不一样。

他虽厌恶司马稷,却也不会迁怒无辜稚子。

如今见他规规矩矩、奶声奶气的拜年,他也淡淡嗯了声,算作回应。

一旁的云冉则是利索地掏出一封大红包,笑盈盈塞到了大皇子的手中:“钰儿真乖,拿着,祝你新岁平安康健,一年比一年聪明灵巧。”

大皇子不敢去看自家王叔的冷淡脸庞,只抬眼看着小叔母明媚灿烂的笑脸,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接过红包:“钰儿借叔母吉言。”

小小的人儿,行起礼一套一套的。

直看得云冉心里都软软的,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大皇子的小脸蛋:“乖孩子,怎的这么招人稀罕呢。”

大皇子被这一亲近,更是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就跑回郑皇后身边:“母后。”

郑皇后笑着抱住他:“羞什么,叔母喜欢你呢。”

大皇子脸更红了,边躲在郑皇后怀里,边偷偷去瞄云冉。

云冉笑了。

也是这会儿,大皇子瞧着才像是个三岁孩子。

司马璟在旁看着她挤眉弄眼逗孩子的模样,眸光轻晃了晃。

她这么喜欢孩子?

视线也不觉落向郑皇后怀里的大皇子。

一旁的文宣帝察觉到司马璟的视线所在,眼底陡然多了几分警惕。

“阿璟,朕与母后能理解你喜欢清静,不愿待在人多的场合,但昨夜可是除夕……”

两根长指不轻不重叩了下檀木桌面,文宣帝目光锐利地盯着司马璟:“你贸然带着王妃离宫,今早又姗姗来迟,怎么也得给朕和母后一个解释吧。”

这话一出,好不容易缓和几分的气氛再次僵凝。

饶是云冉猜到会有这种情况,真正发生时,心底还是忍不住打了个颤。

她浑身绷紧地就要起身告罪,司马璟按住了她的手。

“昨日臣突感不适,恐怕毁了宴上的兴致,这才带着王妃先行离宫。”

司马璟道:“臣离宫前,派人给母后和陛下传了口信,你们没收到?”

文宣帝道:“这样重要的场合,你仅派人传个口信,眼里对朕、对母后可有半分敬意?”

“不知陛下如今是要以何身份训斥臣。”

司马璟看着文宣帝:“若是君臣,陛下要如何罚,臣一力承担,悉听尊便。若是兄长对弟弟……”

稍顿,本就淡漠的眸光里多了一丝讥诮:“臣也悉听尊便。”

文宣帝将他眼底那份讥诮看得清清楚楚,心下也好似针扎。

有那么一瞬,他想,他或许就该直接杀了他。

心头那根刺也能彻底拔了。

但理智告诉他,还杀不得。

何况,这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他……

他也不想让他死了。

诸般情绪如沸水般在心底翻涌着,最终文宣帝还是强压下那阵怒意,沉声道:“阿璟,你明知朕并不想责罚你,实在是你做得太过。”

“太过?”

司马璟眉宇一片清寂:“如何才叫不过?是除夕夜里,我和王妃坐在宫宴上配合着演阖家欢乐的戏码,还是……”

“够了!”

赵太后陡然开口,锐利的目光扫过下座的兄弟俩:“大过年的,吵吵囔囔算怎么回事?你们还能不能让哀家清静些!”

太后一发怒,殿内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帝后也赶紧起身:“母后息怒。”

云冉见状,忙不迭拉着司马璟:“母后息怒。”

赵太后面色沉沉:“兰桂,带大皇子下去。”

兰桂嬷嬷应声,忙牵着大皇子退下,一同退下的还有殿内宫人们。

眨眼间,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云冉他们五人。

“皇帝,阿璟,你们俩都已是娶妻成家的人了。”

赵太后道:“如今妻室在旁,你们好意思为这点小事争执,闹得兄弟不愉?”

文宣帝垂着脸:“儿子知错。”

司马璟:“……”

衣袖被扯了扯,他瞥见云冉挤眼睛的暗示,却是喉间发紧。

他不觉有错,只觉厌烦疲惫。

从前还能待在王府里,维持自欺欺人的清静。

可现下……

他的生活再不似从前那般死水一潭。

他也不愿拉着云冉,陪他一起苟延残喘。

她既愿朗照他,他便要她肆意灿烂、尽情明媚,而非拉着她一道坠入深潭,殆尽光芒——

“儿子知错。”

司马璟终是低下头,“甘愿领罚。”

赵太后看着眼前两个已经长成高大男人的儿子,感触万千。

但她到底不忍心真的去罚司马璟。

细细想来,小儿子陪云冉回侯府过年,也是因着云冉情况特殊。

回就回吧,就当安抚侯府,叫他们心里也少些怨怼。

作为母亲,她只愿小儿子夫妇和和美美,早日开枝散叶,便再无其他奢望。

至于长子……

赵太后盯着文宣帝那张既像先帝、又像自己的脸,她自己生的孩子她清楚。

长子太贪。

既贪,又狠。

他这份贪婪和狠心用在其他人身上都可以,唯独不该用在他亲弟弟的身上——

何况阿璟已经让了他许多。

只要她活着一日,绝不会允许手足相残、兄弟阋墙之事发生。

这一顿午膳吃得并不愉快。

哪怕坐上了出宫的马车,车厢里也静悄悄的,格外沉抑。

云冉有些受不住这份压抑的静,缓缓挪到司马璟的身旁:“殿下。”

司马璟眉心微动,看着那张小心翼翼又透着担心的明丽脸庞,默了片刻,抬手将人揽入怀中:“没事。”

他圈着她,下颌抵着她的发顶:“你可吃饱了?”

云冉只有靠在他的怀中,才觉得他没那么遥远。

“没吃饱。”

她诚实道:“我都记不起我刚才吃了些什么。”

这样的席面便是再丰盛,吃进嘴里也味同嚼蜡,完全失去了品尝美食的快乐。

“等会儿回府,让厨房再重新做。”

“……嗯,好。”

云冉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不佳,事实上,别说他了,包括她在内的一桌子人都不高兴。

只是云冉实在不理解,如何一家子骨肉坐在一起,却如仇敌般冷淡。

“殿下,你与太后、陛下之间是有什么龃龉吗?”

云冉小心问着,司马璟却是久久不吭声。

果然,他还是不愿与她敞开心扉。

可他不说,她便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

完全就是个死结嘛。

云冉的心情也落了下来,忍不住腹诽,皇家这堆破事还真是叫人头疼。

若非司马璟就是皇室中人,她才不想掺和进这些破事。

这时,头顶冷不丁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你可有愿望?”

“……?”

不是,这话茬会不会跳得也太快了?

腹诽归腹诽,云冉还是认真想了想:“新年愿望吗?嗯,那就是希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平安康健,快乐无忧……我自己呢,无病无灾,吃好喝好,万事不愁。”

司马璟:“就这?”

“对啊,就这。”

云冉稍稍从他怀里坐起,一本正经道:“殿下可别小瞧这愿望,这愿望要是能一直实现,那当真是幸福圆满,人生无憾了!”

司马璟默了两息:“没有别的愿望了?”

“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个了。”

云冉道:“殿下若想问具体的,家庭、姻缘、前程、财运、子嗣……你想问哪方面?”

司马璟思忖片刻,道:“你可有什么抱负与展望,或是想过上怎样的日子?”

抱负、展望、未来?

竟一下聊这么深了,他这是打算与她交心了?

云冉眸光微亮,也认真答了起来:“我就是个普通人,若说抱负,还真没什么大抱负。”

“从前在道观里,每日只想着多进些香火,可以吃饱穿暖,衣食无忧。若他日学艺精湛,道行进益,能成为一个小有名气、不缺银钱的道长,自己当个观主,造福一方信众,再和我师父一样,扶贫怜弱,收养几个孤儿打理道观,继承衣钵……”

“嗯,传道受业解惑,安安稳稳一生,这就是我从前的抱负了!”

司马璟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娘子,想着她当上一观之主,故作老成教授弟子的模样——

实在难以想象她这样一个油腔滑调、没个正形、得空就躲着偷看春画册儿的人,能带出怎样的师门。

“现在的抱负与展望是什么?”他问。

“现在的?”

云冉一怔,当真是被问住了,讪讪挠了挠下巴:“现下锦衣玉食、不愁吃喝,银钱更是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倒真没想过什么抱负不抱负了……”

不过被他这么一提醒,云冉倒有了想法:“反正我的钱多得花不完,回头我回去算笔账,看看每个月能拿多少银子出来做善事,殿下觉得如何?”

长安城里也有不少做慈善的高门大户,至于是搏美名还是乐善好施,司马璟不知内情,不予置评。

但自家王妃,是实打实的度人之心。

“好。”

他对钱财并无执念,既她想去做,那便随她去。

云冉见他一口答应下来,并无半分犹豫和不满,一时心里也雀跃欢喜:“殿下放心,我会把账做好,不会乱花钱的。”

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超出能力范围的事,她也不会硬着头皮干。

“不过殿下,你为何突然问我这些?”

云冉眨眨眼,仰脸看向身旁的男人:“若是与我闲聊交心的话,是不是也轮到你告诉我,你的抱负展望是什么了?”

她对他也充满好奇呢!

司马璟一低头,就对上王妃清凌凌的乌眸,明净澄澈,像面足以叫一切魑魅魍魉无处遁形的镜子。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他的倒影。

至于他的抱负和展望……

他一直以为他已是个死人。

一个死人,何谈抱负,何谈未来。

可她的眼睛是那样明亮,阳光般直直看到他的心底,叫他也感受到她那份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枯木发新芽,死灰亦复燃。

如果继续活下去,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活下去,的确有很多事要做。

“殿下?殿下?”

云冉见他半晌不说话,忍不住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不是吧,这样看着我都能走神!?”

她真要生气了!

司马璟眼睫轻动,再看面前之人气呼呼瞪圆的眼睛,嘴角不禁轻翘。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云冉眼睛瞪更大了:“走神不说,还捏我!”

她去推他的手,反被他握住。

还不等云冉讨伐,一抬头,男人低头就吻了下来。

“唔!?”

云冉傻眼了。

“殿……唔你……别……”

云冉试图提醒他这会儿还在马车上,可刚张嘴,倒给了男人攻城略地、深入交缠的机会。

经过多日的“亲密接触”,如今司马璟的吻技可谓是驾轻就熟、炉火纯青。

不过一会儿,就把云冉吻得面红耳赤、眼神迷离,身子也化作一滩水般倒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深深浅浅的吻着。

云冉有点讨厌自己这被他一亲就腿软的毛病,可是她根本控制不住。

男人的唇舌和手掌像是有某种说不出的魔力,稍稍撩拨,就把她变得奇怪。

也不知亲了多久,云冉终于被松开。

一张雪白脸庞布满绯红,乌眸也被亲得湿漉漉的,像是刚哭过般,眼尾还有点润润的红。

她倒在司马璟怀中喘息着,待触及男人薄唇上沾着的水光时,幽怨又变成羞恼,伸手就要推开他:“你这个人如何这般不讲武德,也不打声招呼就亲过来!”

也不等她起身,又被男人勾着腰揽了回来:“别动。”

“你叫我不动我就不动?哼,才不要。”

她再次坐起,又再次被勾回,只这次揽得有些紧,后侧也清晰无比感受到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

霎时间,脑海中也闪过一些如梦似幻的片段——

拔萝卜。

她边拔萝卜,还边被人啃,啃得她浑身都疼,忍不住哭道:“别啃了,我拔,我拔就是了。”

这个梦不知是何时开始,也不知何时结束,留给她的只有酸疼的手腕,还有今早急着出门没曾仔细查看的身子。

“你你你你你!!”

云冉忽然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男人:“昨晚、昨晚,你、我我我我……”

看着她双颊涨得通红,连话都说不利索,司马璟却是笑了。

“你你你你还笑!你不要脸,你……唔!”

脸颊再次被捧住,男人又亲了下来。

云冉:“……?”

她用力推开,恼怒声讨:“司马璟!”

司马璟嘴角轻翘:“嗯。”

云冉:“你还嗯?!”

“是你答应的。”

男人一脸坦荡,黑眸也定定凝着她:“你还说,只要我想,就一直借我。”

云冉:“借你什么?”

司马璟没说话,只扫过她的手。

“!!?”

云冉瞳孔震动,当即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骗人!”

不等司马璟再逗她,马车陡然停了下来,连着车厢都不稳地晃了晃。

司马璟拧眉,朝外的语调急转直下:“到了?”

马车外却是传来常春略显慌张的嗓音:“殿、殿下,咱们王府的门被人堵了!”

第59章

正月初一, 门被堵了?

云冉错愕地看向司马璟:“殿下得罪了什么人吗?”

司马璟:“……”

为何是他得罪人?

云冉从他轻蹙的眉心读懂了意思,一脸正气地挺直腰身:“我可是个好人,一向与人为善, 从不红脸!”

言下之意,他是个坏人?

司马璟眉心微动,倒也没反驳,只抬手掀帘, 往外看去。

云冉也忙凑过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当真吓一跳。

只见景王府所在的崇仁坊里乌泱泱挤满了人,可这般拥挤了,愣是如上次三朝回门一样,百姓们个个伸长脖子看热闹,却没一个敢出声。

至于王府门前,更是堵得水泄不通, 百姓们围了一圈,正中似是也站了些人——

视角受限,又被人群挡着,云冉也瞧不清楚。

“讨债的?还是伸冤的?不过咱们一没欠钱, 二也不是衙门, 如何也不可能来堵咱们吧?”

云冉这边诸般猜测,司马璟淡淡吩咐常春:“去看看怎么回事。”

常春很快应道:“是。”

“让一让, 都让一让!”

“这可是景王府, 又不是菜市口, 你们堵在这里像什么话!”

“都让开,让开——”

在侍卫的护送下,常春好不容易从拥挤的人群里辟出一条道。

司马璟见云冉扒在窗边,半边脑袋都要探出去了, 眉心一跳,伸手将人拉了回来:“坐好。”

云冉回首看他:“殿下都不好奇么?”

“过会儿就知道了。”

司马璟说着,又看她一眼:“日后少往外探头探脑。”

云冉:“为何?”

难道他也觉得这样不够端庄?

却听司马璟面无表情道:“从前有位官员,上朝途中从车窗探头,给了刺客可趁之机,一箭射穿了脑袋。”

云冉的表情顿时僵住,半晌才悻悻道:“你是故意编故事吓我的吧?”

司马璟:“你可以不信。”

他这般说了,云冉再看那车窗,霎时再不敢乱扒了。

没多久,常春就赶回来禀报:“堵在门外的是骊山青岩镇上的一户杨姓人家,老俩口带着小孙子前来给王妃娘娘磕头,多谢您上次救了他家孙子!”

云冉错愕:“竟是这事?”

那日救人之后,她就被司马璟抱回行宫。第二日她倒是问过那小男孩的情况,司马璟说并无大碍,已送回家里,她便放下心来,之后也没再想这回事——

毕竟她救人只为救人,从未想过报答之类的。

没想到时隔多日,对方竟然大老远地赶来了长安。

惊喜之余,云冉心底涌起一股融融暖意,她看向司马璟:“殿下,我想下去看看。”

司马璟眉心轻折。

云冉:“我知道外头人多,你不适应,我自己去就成。”

司马璟又默了两息,才与外头道:“清道开路,马车停靠府门。”

常春忙应下。

不一会儿,马车继续往前进了一段,又稳稳当当停下。

云冉并未戴帷帽,捉裙就下了车。

她原以为门口就是那杨家人,没想到踩着杌凳一下车,却见王府门口站着十来号人,除了一对银发苍苍的老夫妻牵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其余都是人高马大的青壮汉子。

云冉愕然,心道这户人家也太客气,怎的还带了这么多亲戚?

再看老夫妻身旁停着的一辆板车,上头摆着几匹花布、几筐鸡蛋,还有一头新宰的大肥猪和几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

云冉是苦过的,知道这一板车东西对普通庄户人家可算是一笔不菲开销,足见诚意。

而那杨家老夫妻以及围观的百姓们见着朱缨华盖的马车走下来一位花容月貌、珠光宝气的红绫袄裙小娘子,皆看直了眼——

乖乖,这便是那位福大命大的景王妃么?

早知她年轻,却没想到这么年轻!

且这样一个看似娇娇柔柔的小姑娘,竟敢在大冬日跳下河里救人——

菩萨!简直是活菩萨!

杨老汉夫妇最先回过神来,“噗通”一声就拉着孙子跪了下来:“草民拜见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三人甫一跪地,身后那十来个青年壮汉也都齐刷刷单膝跪地:“草民拜见王妃,王妃万福。”

还不等云冉反应,围观的百姓们你看我我看你,也都纷纷跪下:“王妃万福。”

云冉:“……”

好大的阵仗!

“咳,都免礼吧。”

云冉抬抬手,给身旁的常春递了个眼色。

常春会意,忙拔高语调:“王妃口谕,免礼——”

“谢王妃娘娘。”

围观百姓们接连起身,可杨家那十来口人依旧跪着不动。

云冉一看那老汉夫妇年纪都能当她祖父祖母了,赶紧吩咐小太监去扶:“老人家不必多礼,地上冷,快别跪了。”

她怕折寿啊。

杨老汉夫妇却坚决不肯起,难掩激动地看向眼前这位瑶池仙子般的王妃:“那日若不是王妃不顾安危救下我家孙儿,我家孙儿怕是早已没了气,我老杨家也彻底绝了后。王妃对我杨家大恩大德,小老儿全家便是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无以回报王妃的大恩大德!”

杨老汉嗓音哽咽说着,又催促着一旁的小男孩,“破虏,还不快给恩人磕头!”

那小男孩今日也是一身红袄,听得催促,忙照着祖父祖母在家中教的,端端正正给眼前这位仙女娘娘磕了三个响头:“破虏多谢王妃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日后王妃娘娘有用得着破虏的地方,破虏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日事发突然,云冉都没仔细看这小男孩的模样。

今日一瞧,只见这孩子约莫七八岁,圆头圆脑,很是周正,尤其那双黑眼睛铮亮,小牛犊子似的,充满冲劲儿。

便冲着这双充满蓬勃生命力的眼睛,云冉就觉得那日挨得冻值了。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云冉朝孩子笑了笑,又故作严肃道:“不过你下次可别再乱冲乱撞,便是喜欢冰嬉,也得叫家中大人在旁陪着,不然还是很危险的。”

小男孩听得这话,黑眸闪动两下,低声道:“我…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玩了。”

“倒不是不让你玩的意思,冰嬉挺好的,我上次试了也觉有趣。只要有大人陪同,安全有所保障,玩一玩也无妨。”

云冉说着,看向老夫妇身后那一堆青年壮汉:“你们应当是这孩子的叔伯兄弟?家中既有这么多人,以后孩子去玩,你们来个人看着点,便也没事了。”

那一干年轻汉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也只低头,应道:“是!”

小男孩却是扭头看了看,两道眉毛纠成了一团。

云冉见状,问:“怎么了?”

不等小男孩回答,一旁的杨老汉抬头道:“王妃娘娘,这些娃儿们是破虏他爹的同袍,都是在长安当差的。也是这回知道小老儿和老太婆来长安寻人,才陪着我们一块儿来……不过王妃娘娘放心,日后我和老太婆一定看紧孩子,绝不会再叫他瞎跑了。”

云冉闻言,恍然。

怪不得呢,她还奇怪怎么一家来这么多人,原来是陪着过来的。

“诸位都快起来吧,你们的感激我都知道了,这大冷天的一直这样跪着,万一病了,反倒不好。”

她示意小太监去扶,可杨老汉和老太太却不起,分别又给云冉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才拄着木棍颤颤巍巍站起来。

而那十来个汉子也都双膝跪地,给云冉磕了三个头,齐齐喊道:“多谢王妃大恩,救我们侄儿性命!”

云冉都惊了。

杨家人给她磕头,她还能理解,可他们这些没血缘关系的同袍,有必要也行此大礼吗?

揣着这疑问,她再次示意他们起身。

“小老儿夫妇无意惊扰恩人车驾,实在是王府重地,不敢贸然登门,只得用这样的笨办法,在门口守着。”

杨老汉和老太太指着那板车道:“家中并不宽裕,这车上的东西还是这些娃儿们一起凑钱置办的,还请王妃娘娘莫要嫌弃,多少也是我们一点心意。”

云冉心下温软,道:“老人家实在太客气。我救人并不图报,只图个心安,如今见孩子平平安安,便已足够,这些东西您拿回去吧。”

“王妃不图报,咱们却不能不知感恩。”

杨老汉夫妇坚决摇头:“还请王妃收下吧。实在不行,您就当今日初一,我们带孩子来与您拜个年,送个年礼。”

说着,他又将小男孩带上前,与云冉道:“这孩子的命是王妃救的,日后王妃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开口。”

云冉看着这还满脸稚气的孩子,失笑:“好吧。”

不过她也不觉得自己如今身为王妃,什么时候会用得上一个小屁孩。

如今应下,不过是为宽老人家的心。

至于那一板车的谢礼,云冉几番推辞,老人家差点又要跪下求她收,她也只好领了这份“答谢”。

只她也不想占穷人家的便宜——

这些猪啊鸡啊花布啊鸡蛋的,对她而言,还没有她耳朵上一个坠子贵。

但对杨家人而言,足够吃上一个冬天。

“你们大老远来,又在大冷天里等了这么久,也不容易。”

云冉稍作思忖:“进府喝杯热茶吧。”

杨老汉夫妇一听,赶忙摆手:“不敢不敢。”

生怕云冉要与他们客气,拉着小男孩深深朝云冉鞠了个躬:“娘娘贵人事忙,我们就不打扰娘娘了。”

说着,就逃也似的,拽着小男孩跑了。

云冉:“欸——”

她头疼,却也知道这种情况,若追上去没准还叫人摔跤。

类似这种事,她从前不知看了多少回。

眼见那十来个壮汉也要告辞,云冉叫住他们,从青菱那里拿了个装了十两银子的荷包:“拿去给两位老人家吧。”

那些人里以一个方脸络腮胡的汉子为首,忙不迭拒绝:“不可不可。”

云冉道:“就当给那孩子的压岁钱。”

络腮胡汉子:“可……”

云冉:“这是命令。”

络腮胡汉子:“……”

一抬头对上王妃那张陡然板起的精致脸庞,连忙低头,双手接过那荷包:“草民替干爹干娘和破虏多谢王妃。”

云冉淡淡嗯了声,却又忍不住好奇问了句:“那孩子的爹娘是在外地讨生活么,如何不见他们?”

话落,只见这十来个汉子脸色登时变了。

而眼前这直逼九尺的络腮胡汉子更是红了眼圈,捏着荷包,哑声道:“破虏的爹,也就是我们的屯长杨明,七年前死在了掖州战场。破虏是遗腹子,他娘生他的时候得知屯长的死讯,早产大出血,也死了……”[1]

云冉:“……”

她这破嘴问什么!

一时表情也僵住了,心下戚戚,惭愧道:“抱歉,我不知是这个情况。”

“不敢。”

络腮胡汉子赶紧低头,抱拳道:“王妃是杨家的恩人,便也是我们兄弟的恩人。草民耿东,现于北衙禁军当差,您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们兄弟们的地方,尽管派人来遣。”

他身后那十来人也纷纷抱拳行礼:“若有吩咐,尽管来遣。”

云冉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为何这一个个都长得人高马大,锐意十足,原来都是军中之人。

不过她也不觉得她个王妃会和军营中人打什么交代,只尬笑应着:“好说好说。行了,天怪冷的,你们不进府喝茶的话,也都回去过年吧。”

说着,她又从常春那里要了十两银子,塞给那络腮胡:“一对老人带个孩子不容易,就当给那孩子交一年束脩了。”

络腮胡惊愕不已,赶忙推辞。

云冉见状,赶紧闪人——

“常公公,命人将那板车推进府里,周围看热闹的也都叫散了吧。”

这正月新春的,她还没看上一出戏,倒叫这些百姓们看了一出。

重新坐上马车,云冉都忍不住与司马璟道:“从前我最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了,今日倒好,我自己成了热闹。”

司马璟方才虽未下车,却在车帘后看完了全部。

再看云冉嘴上虽埋怨着“他们这也太夸张了,一点小事何足挂齿”,眉眼间却是漾着融融笑意,足见她心底是欢喜的。

“殿下,你这样看我作甚?”

云冉见司马璟一声不吭的,不禁眨眨眼:“我头发乱了吗?还是哪里不妥?”

“没有。”

司马璟看着她被风吹得微微泛红的鼻尖,还有那双干净明澈的眼眸,薄唇轻抿:“我只是没想到。”

云冉:“没想到什么?”

司马璟:“善有善报。”

云冉微怔,而后弯眸笑了:“那当然了,所谓善恶终有报,时候自然到!不过……”

她顿了下,望着他道:“相比于佛家的善恶因果,我还是更喜欢我们道家的,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2]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司马璟眸光晃了晃。

再看面前之人,已然抱着个手炉,眉眼带笑的收拾起车内那一堆红封了。

不多时,王府门前看热闹的百姓也都散了,司马璟与云冉一道入府。

而崇仁坊内外,新年第一日就看了场宛若话本上的报恩热闹,百姓们个个感慨万千,激动不已。

在王府门前憋了一肚子的话,也终于可以大说痛说——

不但要与身边一同看戏的说,走在路上看到认识的、回到家中看到亲朋好友,也都迫不及待,绘声绘色地分享着一场热闹。

“你们是不知道,景王妃生得有多漂亮,那真是跟仙女下凡般,一走下马车,她浑身似放着光一般,说是观音菩萨转世也不为过。”

“且她不单单长得好看,人还极善!我回头追上那老汉儿还问了问,老汉儿说景王妃和王爷在骊山脚下微服私访,路过他们镇上才正好救下了他的小孙儿。还说那河水都冻了这么厚一层冰,在场一堆大老爷们,愣是没一个敢去救人!危急关头,还是王妃娘娘不顾生死,跳下去救了那小娃娃!”

“不得了,这勇气,这胆量,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可不是嘛!不仅如此,景王妃还做好事不留名,那老汉儿说他们在镇上打听了一圈,才知道那日救他家孙儿的是王妃娘娘!这份品行,啧,几人能有!”

“贵为王妃,竟还亲自下河救个素未蒙面的小娃娃,那可当真是菩萨转世了!”

“只是没想到景王那样一个凶名在外的煞星,竟娶了位这般仁善贤德的王妃。这景王妃莫不真是上天派下来,镇邪除恶,普度众生的?”

百姓们本就爱听这些沾点儿怪力乱神的事,何况景王先前一连克死了三位未婚妻,直到这位道家出身的侯府嫡女嫁过去,方才彻底破了这“克妻命”——

足见这位景王妃乃是天选的福运之女。

现下她不但福气厚,还这般心善随和,待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毫无权贵的盛气凌人,这与圣人、与观音、与仙姑有何区别?!

正月初一本就是走门串亲戚的热闹日子,这一传十,十传百,不过短短一日,‘景王妃寒冬救人不留名,老弱妇孺不辞辛苦进京磕头”的事迹就在长安城的街头巷尾传开。

就连各大高门权贵也都听说了这事,一个个惊愕不已。

长信侯府。

钱似锦难掩诧异地去问李婉容:“大嫂,这是真的吗?冉冉真的大冬日跳河救人了?她怎么都没提一句?阿娘和四郎怎的也没说过?”

李婉容:“……”

她又没去温泉行宫,如何会知道。

但事涉小姑子,她也十分好奇,于是抬手敛了敛衣襟,看向钱似锦:“我正好有事要往母亲那里走一趟,你可要一起?”

钱似锦立刻明了:“要,要!”

生怕李婉容反悔不带她,一时抛去往日的嫌隙般,亲亲热热挽住了她的胳膊:“我和大嫂一起。”

李婉容瞥了眼她这谄媚如花的模样,心下轻哼,却也没推开:“嗯,走吧。”

这头妯娌俩跑去问知情者,另一头,姚樱樱和卢九娘在各自家中得知此事,也都一脸恍然大悟——

“难怪王妃娘娘突然病了,还特地派人送信,说是之后恐怕没法再找我们玩了,叫我们自行安排玩耍,不必带她。原来是因为跳河救人才病了!”

她们还当是王妃太喜欢泡温泉,才不小心得了风寒。

姚广闻言,边写春帖,边叹道:“没想到王妃的心性竟如此高洁,难怪景王殿下会对她另眼相待。”

先前他还当景王妃是生得美貌,又温柔体贴,才叫景王动了心。

如今看来,真正打动景王的,是王妃那颗赤子之心。

卢府内,卢太傅却是捋着长长的白须,眉头微凝:“外头都在夸景王妃?”

卢九娘应道:“是啊,王妃行好事,得好报,百姓们都说她是活圣贤、真仙姑呢。”

“活圣贤,真仙姑……”

卢太傅额角微微跳了两下,眉头也皱得更深。

卢九娘觑着自家祖父的脸色,声音也不禁小了:“祖父,怎么了么?”

卢太傅沉默片刻,看着自家小孙女紧张的面庞,方才松了眉宇,笑道:“没事,只是没想到王妃竟这般……心善。”

“王妃人真的很好!”

卢九娘对云冉的印象十分好,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她的喜欢:“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平易近人、温柔可亲之人,与她相交,如沐春风,她还邀请我和樱樱开春去景王府做客呢。”

卢太傅闻言,眉头再次拧起。

但看小孙女一脸雀跃期待的模样,且今日才初一……

罢了,且再观望观望。

云冉全然不知王府之外已经把她夸得天花乱坠,堪比圣贤。

她只知杨家人送来的鸡蛋炒起来特别香,还有那只大肥猪炖得冰糖红枣大肘子,软烂脱骨,肉香四溢,她就着红艳艳的汤汁拌饭,一口气吃了两碗,只吃得红光满面,一脸幸福:“太香了!”

司马璟一向不喜油腻食物,但见她吃得这般欢喜,也试着挖了块肘肉和汤汁一起拌饭。

开始几口的确滋味不错,吃多了还是会腻,倒是那道鸡蛋炒萝卜丝还算不错。

用完晚膳,外头的天已然一片漆黑。

云冉摸着撑得鼓起的小肚子,看向司马璟:“殿下回深柳堂吗?若回的话,我送送你,顺便消消食。”

司马璟:“……”

她根本就是想消消食,顺便赶他走。

“常春。”

他起身,朝外吩咐:“去深柳堂拿一套换洗衣物过来。”

候在门外的常春一听这吩咐,霎时喜上眉梢:“奴才这就去!”

第60章

眼见着门外那道身影一溜烟跑没了, 司马璟方才转身,看向云冉:“怎么,不欢迎?

云冉起了坏心思, 眨眨眼:“若我说不……”

话没说完,司马璟上前一步,捏住了她的脸。

云冉:“……”

他到底什么时候染上这种动不动捏脸的坏习惯!

“殿下不想静静了么?”云冉拍开他的手。

“不想了。”

司马璟看着她:“已经想明白了。”

云冉微怔:“明白什么了?”

司马璟不语,只凝着眼前这张天真漂亮的小脸。

现下没开窍也没关系, 反正她会一直陪着他。

日久天长,迟早有一日木头会开花儿。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开花木头,还是不开花的木头,都是他的——

先前那般纠结自苦,实在没必要。

“你说得对。”

司马璟又抬手捏了捏她滑腻的脸:“人生苦短,及时享乐。”

云冉只觉司马璟现下的思绪跳得太快。

但无论如何, 他能赞同“及时享乐”,而不是从前那种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的消极态度,云冉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殿下若觉我说得对, 或许明日早起可以与我一起做早课, 多多念经,深入领略我道家存世之智慧, 定然更加受益无穷。”

云冉满脸期待:“怎么样?”

司马璟见她这副招摇撞骗的神棍模样, 薄唇轻扯:“不怎么样。”

云冉:“……?”

“不是吃撑了想消食?”

司马璟拉着她的手:“走吧。”

云冉很快裹上大氅, 和司马璟到外头转悠了两圈。

再次回到湛露堂,常春也将换洗衣物取了过来。

司马璟先去净房沐浴,云冉也没闲着,盘腿坐在榻边算起了今日收到的红包——

自家爹娘给的红包是一千两一封, 四位哥哥里,有俸禄的大哥和二哥分别给了三百两,三哥没官身也给了三百两,四哥如今还是靠府中给月例,却也凑了一百两。

赵太后给的红封是三千两。

算上给阿宗和大皇子一人一百两的压岁钱,初一这日,云冉净赚四千八百两!

这真是她过的最有钱的一个年了!

看着那一沓簇新银票,她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过。

等一袭牙白亵衣,虚披着青色外袍,周身还带着新浴过后清香水汽的司马璟走到内室,她迫不及待与他分享:“殿下快来。”

“喏,这沓是我的。”

她将银票分为两沓:“这沓是你的。虽然没有我多,但也有四千两!”

哥哥们只给她准备了红包,并未给司马璟。

云冉也知道,这是她回家过得第一个年,兄嫂们才特地补偿她。

不然大家是平辈,她又已成家,算是“大人”了,不应该再收红包。

司马璟只淡淡瞥了眼:“你都收着吧。”

云冉惊讶:“我收着吗?”

司马璟嗯了声:“就当给你的红包。”

云冉:“这可是四千两!”

司马璟:“嗯。”

嚯,这么大方!

云冉霎时看眼前男人犹如看财神爷一般:“我怎么好意思收这么多,殿下若真想给的话,给个五百一千意思意思就好了。”

“夫妻一体,我的就是你的,拿着便是。”

司马璟在榻边坐下,再看她那副笑得颧骨都升天的财迷模样,嘴角也轻翘。

少倾,他敛了笑意,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没给我?”

云冉微怔。

但见司马璟一错不错看着她,她恍然大悟。

撂下那堆银票,她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捧住男人的脸,弯腰就亲了一口。

“好了。”

云冉起身,脸颊红红的:“亲完了。”

司马璟:“……”

虽说被她主动亲吻的感觉不错,但……

喉头微滚了滚:“我说的不是这个。”

云冉:“……?”

司马璟:“不是说给我准备了新年礼物?”

原来说的是这个!

云冉霎时尴尬到想撞墙,磕磕巴巴道:“我、我这就去给你拿。”

不多时,她就从内室拿出一个长形的檀木盒子,递给司马璟。

“你、你自己看吧,我先去洗漱了。”

说罢,她转身就跑了。

看着那逃也似的背影,司马璟眉心微蹙。

之前亲过那样多回,也没见她这样大的反应。

还是说,她送的礼物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垂下眼,打开那个檀木盒子,却见里头是一条五彩长命缕。

看得出是她手工编的,不算华贵,但每根丝线都缠得十分齐整,足见用心。

长命缕,顾名思义,驱邪避灾,祈福延寿。

她送他这个,便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健康长寿。

一份中规中矩、正正经经的新年礼物。

司马璟摩挲着那小巧的长命缕,仍是不解,她为何那般羞赧跑开。

……

云冉也不知她是怎么了。

不就是亲了司马璟一下,为何心跳突然变得那样快?

似乎自从昨夜司马璟带她出宫,她就变得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总之,好似在司马璟面前更容易害羞——

可他们明明都抱过、亲过无数回,之前不害羞,怎熟悉了反倒害羞?

难道是因为昨夜她迷迷糊糊接触到了司马小九?

嗯,应该是这个缘故。

毕竟那玩意儿,可比拥抱和接吻亲密多了。

云冉寻到了合适的答案,心跳却并未平静,反倒想到今夜没准还要被借手,更是脸红到了脖子根。

一旁负责添热水的婢子见到了,暗暗忐忑,难道是热水加太多,给王妃热着了?

及至亥时,寒夜云静,北风凄凄。

云冉回到寝屋时,榻边已不见人影。

倒是拔步床那杏色帐子逶逶垂下,床踏旁静静摆着一双鞋。

云冉微诧,他这么早就歇息了?

转念再想,白日的确挺忙的,且昨夜他又是守岁又是借她的手作弄……估计没睡多久?

这般想着,她脚步也不禁放轻,小心翼翼走到床边,又小心翼翼掀开幔帐,从床尾慢慢往里爬。

帐子里光线昏暗,她好不容易爬到里头,刚一躺下,身旁就传来男人平淡的嗓音:“怎的洗了这么久?”

云冉肩背一僵:“殿下没睡?”

司马璟:“嗯。”

云冉汗颜:“那你不早点出声,害我还怕吵醒你,爬了半天。”

司马璟:“你也没问。”

云冉:“……”

倒打一耙,什么人嘛!

“你还没回答我。”

黑暗床帐里,男人偏过脸:“怎的洗这么久。”

“热水泡得舒服,就多泡了一会儿。”

云冉躺进已经被男人睡暖了的被窝里,疑惑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有事?”

“嗯,有事。”

话落,云冉腰间就横过来一条长臂,轻松一勾,便将她拉入了怀中。

霎那间,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再次咚咚乱响。

鼻尖抵着男人坚实又温热的胸膛,沉稳幽雅的龙脑香宛若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与他躯体源源不断散发的热息一起将她牢牢笼住,无处可逃。

“殿、殿下。”

云冉眼睫迅速颤动着,黑暗中双颊也涨得绯红:“有事好好说,不用抱得……抱得这么紧。”

司马璟也感觉到今夜的她,似乎格外的敏感。

“之前也是这样抱的。”

司马璟低头,下颌抵着她的额:“还没习惯?”

云冉答不出来,只垂眸催促道:“殿下有事就快说吧,明日一早还得去我家和舅父家拜年呢。”

“看到你送的长命缕了。”

司马璟道:“多谢。”

原来是说这个。

云冉暗松口气:“不用客气。相比于殿下送的四千两红包,我都担心你会不会嫌弃我送的太寒酸了。”

司马璟:“你亲手编的?”

云冉点头,又道:“虽说比不上珠宝玉石珍贵,但我每编一簇就念了一遍经,还放在神龛前供奉了三十日,开过光,比外头卖的更灵!”

供奉了三十日。

也就是说,她从一月前就开始替他准备起礼物了。

揽在腰间的大掌蓦得紧了些,云冉正奇怪,身侧男人侧过身,吻就落了下来。

又是这般,毫无一点点准备!

云冉的身子霎时绷紧,心跳鼓噪,连着呼吸也急促:“殿下,白天在车里不是已经亲过了吗?”

男人的薄唇从额头落下,和风细雨般落在她的眉心、脸颊、鼻尖:“谁说白日亲了,晚上就不能亲了?”

云冉:“可…可是……”

她试图寻出个理由,却也不知是今日太紧张,脑袋迅速变成一团浆糊,还是她压根就寻不出反驳的理由。

分神的这么一会儿,男人的唇便从颊边落到了脖頸,衣领也松散开来,袒露大半。

寝屋内烧着地龙,暖意融融,但袒在空气中的雪膚還是有些微微涼意。

黑暗中,云冉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却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他炽热的唇、修长的手、年轻健硕的身躯。

像是一團白面,在他的唇舌和鼓掌間變得柔若無骨,隨意擺弄成他想要的形狀。

“殿下,殿下……”

男人咬着她的锁骨,嗓音喑哑:“怎么?”

云冉感觉浑身都烫得厉害,明明今夜没喝酒,却比喝了酒还要晕乎,且身子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一匹即将奔向悬崖的马——

若是不克制,好似要坠向某个未知的、充满危险的深渊。

“殿下,还要亲多久?”她问。

黑暗中沉默了好一阵,才传来男人的声音:“你不喜欢?”

云冉微喘着想了想,摇头:“还好。”

“那就继续。”

司马璟低声说着,又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探入温暖衾被里。

这一回,没有醉酒,也没有做梦,清晰无比,直观感受。

扑通、扑通、扑通……

云冉的心跳好似与掌心那物,同频跳动。

她只惊呼了一声,唇瓣再次被堵住。

疾風驟雨般的炽吻里,男人低沉的嗓音好似恶魔的诱哄:“冉冉,说你喜欢我。”

云冉被那一声“冉冉”蛊惑住,明明是她握着他,神魂却好似被他牵住。

心口一阵阵发烫,大脑也浑浑噩噩,跟随着他的话语,呢喃道:“喜欢。”

“我喜欢殿下。”

话落,掌中之物越发盎然,烫得她掌心都要化了。

男人的吻也愈发激烈,从头到身,几乎要将她每一寸肌肤都烙上他的痕迹。

就在云冉觉着她快要溺死在这个吻里时,腰间系带被扯开。

她一惊,男人的热息落在她的耳畔:“我也喜欢冉冉。”

像是某种宣告,又像是下了某种决定。

也不等云冉从那句喜欢反应过来,男人如山般的身子覆了上来。

“第三个要求。”

他单臂稍稍撑起身子,垂眸看她:“冉冉,和我做真正的夫妻。”

哪怕床帷间光线昏暗,瞧不清彼此,可云冉却能感受到他灼灼的视线,犹如熔浆,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意识彻底融化。

终于要到这一步了么。

并不意外,却比想象中的要紧张万倍。

其实云冉想说,哪怕他不用“第三个要求”,她也不会拒绝。

但既然他用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她倒乐得了却一桩心事,从此和他清债。

强压着那比预想中要浓烈的羞赧,她偏过脸,轻声道:“好。”

“那我、我现在要做什么呢?”

云冉试图去回想书中的步骤,却发现脑子里除了那对榫卯结构的小瓷人,就是那些乱七八糟、香艳十足的画。

司马璟这会儿又是煎熬,又是好笑。

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何况是她主动说,要一辈子陪他。

也是她自己说的,喜欢他。

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也不例外。

“闭上眼。”

司马璟垂首,亲了亲怀中小妻子的眼皮,低沉嗓音是竭力克制的沙哑:“交给我便是。”

这些时日的相处,云冉已在不知不觉中对司马璟有了很深的依赖与信任。

如今听他这般说了,她也乖乖闭上眼。

帐中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彼此的呼吸、交吻的浙瀝、還有貓兒般難耐的吟嚶。

饶是已经做够了准备,真到那一刻,云冉还是吓得掐紧了男人的肩背。

“我、我不行的。”

司马小九完全和小瓷人不一样,她也和小瓷人很不一样,这样下去,肯定会裂开的。

“别怕。”

司马璟也没比她好到哪去,明明是寒冬正月,额上却沁出一层细密汗水:“没事的。”

他将两根手指递到她的唇边,道:“疼就咬我。”

云冉不想咬他,她又不像他那么坏,狗一样的喜欢咬人。

可当凿进来的刹那,几乎不由得她选择,本能驱使着她咬住了男人的手。

痛。

痛感同时在两人之间传递,似乎还有淡淡的鲜血甜腥气息。

良久,司马璟俯身,亲去云冉眼角那滴泪:“乖,不哭了。”

可云冉根本哄不住,报复似的咬着他的肩,委屈呜咽道:“你骗人……”

“我骗你什么?”

“……”

好吧,是书上骗人,还有三嫂!

但哪怕不是司马璟骗她,也不妨碍她这会儿讨厌他、迁怒他,包括骂他、咬他,叫他出去。

司马璟则是任她骂,任她咬,至于出去,不可能。

浓睫轻垂,他堵住怀中之人啜泣不停的小嘴,任由眼底那压抑已久的慾念肆意翻涌。

她是他的了。

从此,夫妻一体。

生同衾,死同穴。

这辈子,她别想再摆脱他。

***

转过天去,便是大年初二。

按照习俗,这日出嫁女回娘家和舅家拜年。

等云冉睁开眼睛时,屋外天光已经大亮,很明显,拜年又要迟了——

云冉浑身无力地躺在桃红锦被里,盯着床顶绣着的花开并蒂图案,又羞又气。

都怪司马璟!

昨夜她好不容易挨过一回,以为终于能睡觉了,可司马璟却说要沐浴,不然一身汗容易着凉。

她困得不行,心想洗就洗吧。

没想到洗到一半,他竟也进了浴桶,迷迷糊糊又从后覆上。

云冉真是哭都没力气哭,几乎把她这辈子会的脏话都骂了一遍,却丝毫不妨碍司马璟我行我素。

不出意外一桶水白搭,又叫人送一桶新的。

最后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睡着的,反正再次睁开眼睛,就是这会儿。

天大亮,浑身疼,身旁空荡荡的没个人。

王八蛋。

司马狗!

云冉后悔死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该答应他!

骂归骂,悔归悔,木已成舟,她只得强忍着浑身的酸疼,掀帘朝外唤道:“来人。”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是呕哑嘲哳,难听得像是破锣。

云冉按着干涩的喉咙,又想到昨夜她哭的不像话,还求饶了好多回,可他根本就不听!

明明《春娘秘史》里,春娘撒撒娇,她的情郎们就会怜香惜玉,‘心肝肉儿’‘甜蜜饯儿’得哄着、让着。

司马璟却完全不会!

他只会在她哭得厉害了,亲掉她的眼泪,道:“乖,快了。”

根本就不快,她信他个鬼!

等青菱赶来室内,掀开幔帐,看见的便是自家小娘子顶着一张粉面生春、艳光四射的小脸,眼中却是满满的怨恼——

这是什么情况?

青菱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毕竟昨夜屋内传来叫水的吩咐时,常春公公激动得都蹦了起来。

今早殿下离开时,也给湛露堂的下人们都发了红封,说是新年利是。

足见昨夜乃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青菱原也准备了一肚子的吉祥话来恭贺,现下见着自家小娘子这委屈哀怨的模样,登时也止住了,只惴惴不安地问:“娘子,这是怎么了?今日是初二,可不能愁眉苦脸。”

青菱不问还好,一问云冉更觉委屈。

“被狗咬了。”

云冉忿忿咬唇,“混蛋,王八蛋!”

青菱听得脸色都白了,忙道:“娘子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

若是从前,云冉或许还会怕。

可许是昨夜真正做了夫妻,彼此更亲密了,亦或是昨夜她当着他的面都骂了那么多句,所以也没什么好怕了。

“他人呢?”

云冉往床帷外看了看,问:“现下什么时辰了?”

青菱道:“刚过巳时三刻。殿下一个时辰前就回深柳堂了。”

云冉惊愕:“他一个时辰前就起了,为何又不叫我?我还要回侯府拜年啊!”

青菱忙道:“娘子莫要担心,殿下早先已经派人去侯府,说是昨日已经与侯爷、夫人拜过年,晚些他直接与您去护国公府,让侯爷和夫人不必等,在国公府碰面便是。”

听得这话,云冉倒是长松口了气。

“殿下也是体贴娘子,不忍心叫您劳累早起。”青菱边温声宽慰着,边抬手挂起床幔。

云冉却是撇撇嘴角:“体贴个鬼,分明是他心中有愧。”

若不是他昨夜非得一次又一次,她至于今早起不来么。

青菱不敢接这话,只伸手扶着云冉下床。

双脚一沾地,云冉身子都忍不住晃了晃,一张小脸也红白相交。

“娘子,您没事吧?”

“……没事。”

果然要裂开了。

她就说嘛,那样大,怎么可能没事。

可恶的司马璟。

云冉决定今天一整日都不要理他了。

在青菱的伺候下,云冉很快洗漱完毕。

坐在镜子前梳妆时,青菱边替她盘着乌髻,边暧昧笑道:“娘子今日的气色真好,白里透红,皮肤更是嫩得能掐出水呢。”

她这一说,云冉也仔细照了照。

的确好似红润不少,还有眉眼间那股气韵也有些不同。

难道阴阳交合的好处,这么快就见效了?

昨夜脑子浑浑噩噩,如坠云端,什么理论知识都记不起,这会儿冷静下来,书本上关于阴阳调和的裨益也都统统涌入脑中。

她知行合一,挨个对照。

最后得出结论,司马璟这种行房方式不可取。

虽说对她有采阳补阴之效,但对他来说,却有纵慾过度之嫌,并不利于养生。

嗯,回头还是得叫他看些正经的房中术,照着书上说的,有计划、节制着来。

不然她活到一百岁,他活到五十岁,那她多过意不去!

想着待会儿要赶去护国公府郑家用午饭,云冉梳妆完毕,并未传膳,揣了几块糕点,便让人备车。

待一切准备就绪,她忍着身上的不适,在青菱的搀扶下出了湛露堂。

亲王规格的华盖马车已经候在门外,后头还跟着两辆青帷马车,是要送去娘家和舅家的年礼。

“奴才给王妃请安,王妃万福。”

马车旁的常春公公今日那叫一个红光满面,喜上眉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了喜事。

云冉自然也知昨夜那动静瞒不住。

别说常春,整个景王府怕是都知道她和司马璟昨夜叫了两回水。

虽说有些尴尬,但一想到别家府里的夫妻也是这样,尤其是那种人口众多、一大家子住在一块儿的府邸也是这样,就更没什么好尴尬了。

夫妻人伦,天地之合,万物之本,正常正常。

只是等她踩着杌凳,想到车厢里坐着的男人时,那份平常心顿时又化作满满怨念。

云冉想,她一定要摆一张最凶最臭的脸给他瞧,让他知道她也是有脾气的!

然而当她拉下脸,竖起眉,气势汹汹地掀开车帘。

却见天光倾入,原本昏暗的车厢骤然明亮,而比天光更为显眼耀目的,是那端坐正中的年轻郎君——

一袭红袍,郎艳独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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