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路太太,唐宁就让胡雨桐就去查了一下那家外包维修。那是一家很小的信息科技公司,20 人以下的规模,但注册至今已有四年多,办公地离碳平衡城不远,提供几乎所有主流品牌服务器的日常维护和故障维修工作。

虽然刚才的那场对话让唐宁稍感异样,但现在看下来具体细节都没有问题。的确有这么一家外包公司,按照路太太的说法,合同和维修记录都在警方贴了封条的办公室里。而且,作为辩护律师,他和胡雨桐也不需要直接做什么,只要向网监大队反应情况,并且申请调查取证就可以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去办了。

邵杰是一周之后回来的。到达 A 市的第二天,他没在立木露面,周晓萨也请了假没来上班。

但就是在那一天,却有一条邵杰的采访视频在新闻网站上放出来,立木、理博,以及至呈 BK 的官微全都转发了。视频里的邵杰还是从前那副 IT 男的造型,外表很朴实,开口很专业。主持人介绍,说他是律师里最懂算法,也是工程师里最懂法律的一个。

这一段叫余白看得有些不适,但她还是看下去了,倒不是因为邵杰,而是因为一同接受采访的投资人。此人代表的基金名字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又过了一天,周晓萨来上班了,一进办公室就关了门,坐在桌子对面对余白说:“学姐,我跟邵杰分手了。”

余白等这句话已久,但真的听到,还是怔在那里半晌没有接口。那一刻,所有能够想到的话都显得十分无力,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晓萨,也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告诉晓萨自己早就知情。

也许因为已经考虑了整整一周时间,此时的周晓萨倒有几分释然,说:“你帮我谢谢师父,给我这个机会把整件事都想清楚了,也把这个人看透了。”

余白愈加意外,问:“邵杰把这个也告诉你了?”

晓萨轻轻哼笑了一声,答:“我是昨天晚上跟他提的分手,他觉得跟我说不通,很生气,就全都说了,还问我是不是想学师父理想主义?理想主义是我们这种人玩儿的吗?”

余白听着,忽然想起早上来的时候他们在停车场遇到邵杰。邵律师那时还跟他们打了招呼,神情如常。她不禁深感佩服,这人的确是个人才,始终保有饥饿感,遇到事也不会想太多,可以一直走到最后,前途无量的那种。

那边晓萨还在继续,说:“上个礼拜,他对我说,这件事他做错了,但也只是跟着别人随大流,要我原谅他。那几天,我总是想起我们俩刚认识的时候。我当时还在实习,做一个项目出了点问题,客户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我从来没经过这种事,会有人就那么看着你的眼睛颠倒是非,又怕又委屈,站在打印机房里发呆,是他过来安慰我,陪我聊了好久。所以刚听到那件事,我是真的不能接受,但也是真舍不得……”

从不舍到看透,这中间又经过了什么?余白不知道,却也没有问,只是静静听着。

周晓萨说下去:“那个时候,我是想原谅他的,哪怕我接受不了。总是在说服自己,他只是一闪念,而且案子也已经撤销了。还一直提醒自己,两个人都已经到了商量结婚的地步,不管发生什么事,总要等他回来之后面对面地谈一谈。昨天,他回来了,我们也谈了。你知道是什么让我改变了想法吗?不是因为他做了那种事,而是他真的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甚至还告诉我那边就是这个样子的,要做成一件事就这个样子的,叫我理解他……”

余白懂了,像是可以切身体会到晓萨当时的感受,震惊,气愤,难以置信。

“……听到他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有个人就这么看着我的眼睛颠倒是非。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类似的事情以后还会有,不是这种,就是那种。所以我跟他说我不能接受,结婚的事情就算了,我们分手吧。”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恰如这斩断一样干脆。余白什么都没说,只是展臂拥抱了晓萨。

第151章 图穷匕见

分手这件事对邵杰的影响也不小。

就在周晓萨跟余白谈过之后不久,有一天,唐宁回来告诉余白,根据他的观察,就连胡雨桐好像也知道邵杰在美国犯的是什么事了。所幸小朋友嘴倒是不碎,没跟他瞎打听,也没再往外传,但肯定就是知道了。

至于怎么知道的,想来也不奇怪。几个每天要开几场视频会议、电话会议的大忙人突然失联了好几天,而且中美两边互相认识的同事一大堆,只要有一点点风声传回来,再加上就快结婚的女朋友突然分了手,这背后的缘由任凭是谁都猜出来了。

一般情况下,不管是政客、明星,还是企业家,男人闹出桃色事件,只要摆得平,必定会携妻子或者女友高调亮相,两人十指紧扣,笑容满面,以展现枕边人对自己的充分信任,外加打八卦路人的脸。

而邵杰本来也是可以混过去的,只是他不走运,周晓萨的表现恰好相反。

从分手的那天开始,晓萨就摘了戒指,从他们的新家搬了出来,住进了事务所附近的一家连锁宾馆。但她硬气是硬气的,却没有离开立木,后来还总趁着午休时间在天通观一带到处看房子。

晓萨对余白说,这只是因为贫穷让她意志坚忍。这么多事情凑在一起,她需要工作,比从前更甚。

这话是带半开玩笑说的,但余白却觉得这样做挺对的,凭什么邵杰做错了事,却要她选择辞职走人?如果真的是那样,在一段感情里被背叛,反倒好像成了一种耻辱似的。

不过,晓萨找房子的过程不太顺利。旧城的这个区域比较奇怪,既是一百多年的老城厢,又是新兴的 CBD,多得是王清歌住的那种某某里握手楼、某某坊亭子间,除此之外就是新建的酒店式公寓,或者动辄两三百平的大平层。想要在这里找预算不高,又适合女性独居的房子,选择实在是很少。

周晓萨起初在一个船厂职工小区定下一套一室半,可房东临时涨价又谈崩了。继续看了一阵没有结果,她只好再往远处找。而大城市就是这个样子,随便你住了多少年,真正熟悉的其实只有自己周围的那个区域,以及散落在地图上的那几个著名的地标,要跨区找房子搬家更不容易。

余白本来就有心帮忙,回家跟唐宁说了一下她的打算。唐宁夹带私心,立刻举双手双脚表示赞成。

余白便也豁出去了,心想梁子反正已经结下,也不差这一点两点,隔天上班就对晓萨说:“你要不干脆住我那儿去吧,我那套房子一直空着也没用。”

她那间小公寓一室一厅,在江对面的新区,实际距离不近,但坐地铁到天通观不过七站路,加上两头步行,单程通勤时间也久在半小时左右。

晓萨简直不能再满意,坚持按照市价签了租房合同,紧接着的那个周末就搬了过去。从读书到工作,她在 A 市已经有些年了,衣服、书籍、电子设备,东西实在是不少。乔迁那天,余白和唐宁分别开了自己的车去帮忙。到了宾馆,才发现晓萨把王清歌也叫来了。

余白此时已经是将近三十周的肚子,站那儿没动手,看着另外三人上下搬了好几趟。她不禁暗自唏嘘,分手当时,周晓萨一个人一下子从邵杰那儿搬走,也真是不容易。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到新居,唐宁又替余白整理了一车东西拉回去。他临走之前,晓萨来道谢,说:“师父,学姐,这次真的谢谢你们……”

话就说到此处,反正彼此都明白不只是因为房子。

唐宁却笑着回答:“是我要谢谢你,学姐这下总算不跟师父分你那儿我那儿,下一步就该答应迁户口了。”

余白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问谁当户主,王清歌已经哈哈哈地笑起来,说:“一般人还真搞不懂你们之间的辈分。”

当天晚上,周晓萨在新家请吃饭,唐宁没再过来,就是她们三个女人。

叫了几样外卖,又自己动手做了一些。一边做,一边总要聊天。王清歌对邵杰那件事也早有耳闻,知情识趣地不提,只说她自己的事。

比如那件侮辱罪自诉案,女学生母亲的委托她到底还接下了。就因为这个,陈锐把她骂了一顿,又翻老账说起上次“孤独行星”的那件案子。那时,她就无视他的再三提醒,居然敢接触证人取证!这一次又不听劝,接下这么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小案子,耽误了挣钱!

余白听得笑出来,心想陈主任也的确挺累的。唐嘉恒本就是看中他小心再小心的脾气,专门安排他看着唐宁,结果他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亲生徒弟,竟然也是唐宁那副德行,以后又当爹又当妈的日子大概是没完了。

周晓萨之前就听王清歌提过格物中学跳楼的女生,这时候问:“你不是说不想接那个案子吗?”

“后来又改主意了呗……”王清歌淡淡回答。至于让她改变想法的,是蔡玲香的坚决,还是学校和教育局的态度,她也不知道。但她却很确定,这其中有那么一点点是因为李铎。

“有个人……”她手里切着菜,忽然开口,“他说我这个人一看就挺热血的,不像他就想躺平任嘲。然后我就在想,看在这句话份上,怎么着也得热血一回吧。”

只是泛泛的一句感叹,忍不住抒个情而已,却不料余白紧接着就问:“那个人是不是李医生?”、

王清歌吓了一跳,刀下不稳,差点切到手。

余白记得过年的时候她们就聊起过李铎,当时王清歌还淡定得很,大叔的发际线和肌肉线条随便议论,现在这样反倒让人觉得不简单。

“你俩现在到底算怎么样了啊?”她看着王清歌问。

王清歌不响,低头继续切,该切块的都让她切成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