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蓝色警示灯的光晕里，飘着消防水枪滋出的细小水雾。

“肋骨骨折、小腿骨折，腿部飞入前车窗碎玻璃……”

“出血量较大，伤者没喝过水吧？”

“现场有懂行的，处理得好，也让伤者不要乱动。”

护士正说着，半张脸上都是血的小孩撑着手臂，想要坐起。

“躺回去躺回去。”她吓得语速飞快，“别乱动，小朋友，我们马上带你去医院。”

小孩张了张嘴，搭在地上的指尖抬起来，点了点远方：“……超人哥哥。”

“什么超人？”护士茫然，沿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隔着水雾光雨，暗蓝色天幕下，有两个相对着的修长轮廓。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总觉得这两人似乎十指紧扣。

-

“晚上17时03分，a市绕城高速发生交通事故，伤者2人，死者0人，目前道路交通已经恢复……”

“事故现场，一辆suv损毁严重，记者赶到时，车辆只剩骨架……”

“在路人拍摄的画面中，我们可以看到，现场有多位司机出手相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开始这位横空飞跃过来的西装帅哥……”

“诶？！诶？！！”客厅里，老孙握着遥控器的手颤抖着指向电视。

“这不是小沈吗？”他惊声，“宋秋辞？跟小沈一起抱着滚车底的是你吗？”

卧室里的宋秋辞嘴角一抽，假装没听见。

约会泡汤，沈晴野一路把他送回了家。

他开了个共享文档，扔给沈晴野看实时小说。

他今天真就还挺有灵感的，已经脑补出了后续十多章的剧情。

这文自从大断更以来，就没这么顺过。

他忘我地敲了三四千字，想看看沈晴野的动静，一抬眼，共享文档右上角挂了十几个头像。

宋秋辞：“……？！”

见他不动了，一个财神头像介入了文档，在他的文字后边打了个“———互动区————”

紧接着，十多个头像一拥而上。

文档自己动了，冒出来一行行字——

[陈秉鸢]：好看好看，这章好爽，作者写文最快的一次。

[作业写不完]：呜呜我也是吃上现场了。

[徐]：请接着写。

[定居妖怪]：非常感谢qy兄弟带我见世面。

宋秋辞双手捂着脸，快要尖叫出声。

好吵的一章！

[qy]：咳咳，注意秩序。

宋秋辞紧抿着嘴唇，瞪着屏幕，无言了好几秒。

然后，他把光标插进互动区。

[我是作者]：@qy，你记得给手上贴个创可贴。

[qy]：贴了，作者的储备手，必须好好养护。

[我是作者]：谁要拿你当储备手？！

[qy]：除了写文，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做。

“……”热度沿着脸颊一路攀升到耳后。

宋秋辞轻咳了几声，抿起的嘴角不自觉地牵了牵。

[作业写不完]：卧槽？野哥，你上电视了？！

宋秋辞：“……？”

这么多人看见吗？

恰逢手机屏幕一亮，孔昀推了个视频过来——

[孔昀]：啊啊啊啊我靠，是你们俩吧，看得我头皮发麻，沈哥这么猛的吗？

[孔昀]：紧张死了，但凡差半秒，那个人就没了啊，车辆爆燃太恐怖了。

[孔昀]：不过沈哥这身手，真的和拍大片似的，太帅了。

宋秋辞顺着链接点了进去，很显然，评论区的人也都惊得不轻——

@朱砂：怎么做到的，原地起飞啊，帅死。

@抱枕枕：看了原视频，真的有感动到我，危急关头，那么多人愿意出手相救。

@太阳系以外：太及时了，这不得给帅哥磕一个啊，帅哥后边那个滚地的动作真的没有练过吗？

说起这个，宋秋辞还能想起当时空气中的热浪。

爆燃掀起的烟尘，喊叫声、燃烧的哔啵爆响连成一片，都不及他耳畔对方炽热的呼吸。

那人拇指上的薄茧一寸寸刮过他的眼眶，手背擦过他脸颊，又抚过嘴角，像在拭去什么不存在的泪。

他连刷了好几个短视频，都是各个角度的现场拍摄，有人夸沈晴野，有人夸递上工具的卡车司机，也有人夸指挥应急处理的他。

指尖一划，新的视频跳了出来，笑意渐渐消失在宋秋辞嘴角。

他的眼睫微微压下——

这个视频的评论区似乎不太一样——

@烧饼饼子：不知道在夸什么，救人手法好不专业啊，就这么硬拖，可别死于救援。

@鲸鱼喷水：摆拍咯，救人为什么要穿西装啊，学点花拳绣腿真当自己是什么武林高人，还翻车顶，直接跑过去不就好了。

@没救了：据说是记者追车撞的？那种记者就让他死啊，救什么救，嘻嘻。

@帽子：我也想说，为什么不把驾驶室的门打开，在场的人都是傻的吗？

宋秋辞：“……”

他给沈晴野发了条消息。

[宋秋辞]：你很厉害。

[宋秋辞]：不用管一些傻逼言论。

[沈晴野]：无所谓，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沈晴野了。咧嘴.jpg

[沈晴野]：我救了2条人命，哈哈，我牛。

[宋秋辞]：你这个叫，武与无常争先后！

[沈晴野]：喜欢这句，还得是作者。

[沈晴野]：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黄宙文。

[沈晴野]：管他们干嘛。

[沈晴野]：来写点文给我看看。勾手指.jpg

宋秋辞闭上眼睛，轻咬了下嘴唇，五指收紧。

半晌，他睁开眼睛，嘴角轻轻勾起，拨出了某个电话——

“呀，学弟啊。”一个疲倦沙哑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既然你打来了电话，我就休息24小时再写文吧~~~”

“潘公……潘学长！”宋秋辞指尖敲动键盘，打开新文档，语速飞快，“a大校报编辑部今天还有多久下班？”

“啊？我看看啊——”潘栩那边一阵键盘声，随后打着哈欠，“还有二十分钟，干嘛，你要投稿啊？”

“有这个想法。”

“发我，什么时候写的？”

“马上。”

“？！……牛逼。”

宋秋辞：“我要明早的头版头条，竞争对手多吗？”

“那我觉得都不是你的对手啦，欢迎来稿。”潘栩嘻嘻地笑着，“不过有一点，明天头版给了校长的校庆欢迎致辞。”

潘栩：“你现在可以用十分钟时间写稿，再用15分钟时间说服校长，我审稿5分钟。”

宋秋辞深呼吸。

“要不明天？”潘栩哼笑了声。

“不。”宋秋辞眼底似有焰星腾起，“就今天。”

-

咚咚咚——

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显现，光晕描摹过沈家庭院的灰瓦白墙。

“快递！！”一声大吼，“有人在吗？快递！！！”

“来咯。”门内有人愉快地应了声。

木门推开，露出一张少见的帅脸。

“帅哥，买什么了，这么沉？”快递员喘着粗气，卯足了劲搬。

“哎，买了个马车。”沈晴野淡淡地说。

“买了个什么？！！”快递员大惊。

快递员走时一步三回头，看沈晴野的眼神依旧是无比震撼。

“哟，小野啊。”有人出声。

“李爷爷。”沈晴野牵着嘴角颔首。

说话的人牵着条田园犬，戴着顶红色毛线帽子，正蜷缩着身子，对着手掌哈气。

“嘶……这天真冷。”李爷爷打量着沈晴野，一副恨铁不成钢，“小野啊，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是你吧？”

“怪我怪我。”沈晴野手肘压着木门，斜斜地倚着，“脸上没长防伪标识。”

“别贫！”李爷爷瞪眼呵斥，“你以后少管那些事，之前吃的亏还不够吗？”

沈晴野笑而不答。

“不要感动自己。”李爷爷食指朝前一点，“人活着吧，保全自己就够了……”

沈晴野在门槛上蹲下，手肘搭着膝盖，嘬嘬嘬地冲那狗勾手。

“嚯，你今天这心情还挺好……”李老头的嘴角一抽，双手拖狗，遛弯去了。

沈晴野拎了袋豆浆，推着他那超大件快递，吱嘎吱嘎地往院子中挪。

“帅哥的身材太适合穿西装了吧！”

“好牛，那天窗是他几拳砸开的，这得多大劲？”

“倒挂拖人出去，别的不说，这个力道真的很可怕，换个人来都搞不定救援。”

院子里，沈蓓蓓转着根铅笔，边念边写。

“你在干什么？”沈晴野丢过去点目光。

“找点素材，我写作文啊。”沈蓓蓓答得理直气壮，“啊，老沈找你——”

“找我干嘛？”沈晴野一脸莫名，接起电话，“爸？”

“是我是我。”老沈的语调异常温柔，“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好好吃早饭，要不要爸爸给你从海外带礼物？”

沈晴野把手机拿的远了点，头皮有点发麻：“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沈孤鸿大声。

“我能有什么事？”沈晴野一脸莫名。

看来他当年的反应确实有点过激，以至于大家一个个地，都觉得他会因为几句傻逼发言生气。

这世界上最指望不上的就是人性。

当年的他不懂，现在的他还能不懂吗？

沈晴野挂了电话，翻看了网上视频的评论。

大部分都在感慨生死一线，都在夸他救得及时，也有少部分，说救援姿势不对，不该穿西装，表情不够善良，没先给车灭火。

哈哈哈挑好多。

还有个说他暴力，找不到对象。

沈晴野：“……”

沈晴野：“…………”

有病吗？！他找到了！很漂亮的！

他当年，就为了这帮傻逼，那么不开心吗？

那他也是个傻逼。

“哇，这儿还有吵起来的。”沈蓓蓓啧啧地，看得入迷。

某条视频的评论区——

@无脑追星：难道不该说吗，这样把人拖出来他是帅了，有没有考虑过二次伤害？

@兔兔蓓：你的意思是……为了不造成二次伤害，可以让人活活烧死？？？

@无脑追星：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方案，为什么不思考一下？而且穿着西装去我真的觉得很装啊，跟谁没练过似的。

@兔兔蓓：sb*……%￥（脏话）

@无脑追星：@！@###（更脏的话）

沈蓓蓓尽情输出。

半晌，她呸了声，涨红了脸：“靠，来线下，看我不打吐你。”

“啦啦！啦啦~帮我递个锤子过来。”沈晴野哼着歌，冲沈蓓蓓喊。

“你买了什么？！马车？”沈蓓蓓倒退一步，瞳孔瞪大，“你后边是不是还得弄两匹马？！”

沈晴野拖着音调嗯了声：“马多少钱，我去看看。”

沈蓓蓓眼皮狂跳，坐回石桌边，抄起手机，继续脏话对线：“啊啊啊啊我今天非得跟你骂。”

没多久，她轻咦了声，仿佛看见了什么。

“……不够专业，不够得体。”沈蓓蓓清脆的声音插了过来，“不够温柔，不够及时。”

“先行者与生死对弈，戏谑者在键盘开庭。”

“若说从来如此便对[1]——

“那援手有罪，看客光荣？”

“卧槽，好会骂。”沈蓓蓓握拳，“爽到。”

沈晴野的眼皮掀了下，他看向念文字的沈蓓蓓：“这是什么？”

“呐呐——前边骂了几千字。”沈蓓蓓递出手机，“给我看爽了。”

沈晴野挑了下眉峰，拇指滑动屏幕——

[救援姿势不对，所以要先去培训姿势。]

[不够得体，所以要穿衣搭配，盛装出席。]

[不够温柔，所以要先学微笑服务热情施救。]

……

[审判救援者的动机，挑剔被救者的生平。]

[你投射懦弱之时心底的用来逃避的理由。]

[你的评头论足因为你还没大祸临头。]

[你打压他人的光芒怕灼烧你的小肚鸡肠。]

“校报？新闻稿？”沈晴野眉梢轻抬，“……谁在用校报骂人？”

“咀嚼勇气，嘲笑无畏……”沈蓓蓓念了出来。

[咀嚼勇气，嘲笑无畏，看客在审判席狂欢。]

[在道德高峰口诛判词的飞沫，是腐蚀下一条生命线的剧毒。]

[救援不是排演的戏剧，是争分夺秒以命相搏。]

[是凭人类的勇气，在万千结局为死的命运线中，搏一线生机。]

……

[有人学过最快的剑，斩不断流言。]

[有人练过最凶的拳脚，打不乱叵测人心。]

沈晴野眉心微蹙，眯了下眼睛。

[有人说……学武无用，侠义已尽。]

[但他偏偏跑赢时间，打碎生死高墙。]

[学武无用，但，武与无常争先后。]

沈晴野一怔，手指滑动屏幕的速度加快。

一行行文字从他眼底掠过。

……

[我们争论，但争论的意义从不在反驳。]

[而是为了空白频段的守望者，某一天在滋滋的电流声里，能听见同频段的声音。]

……

[是——]

[如果你的世界下了暴雨。]

[我去你的世界寻你。]

[致先行者。]

[请你知悉。]

[有人和你站在同一边。]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2]。]

[世界欠你的，我告诉你。]

[你从未做错。]

[请无数次救“我”于梦魇。]

附照片——

人群或站或立，或惊或惧，一道身影逆着光，外套被风吹起。

黑烟腾起，男人眸光冷肃，单膝跪于车顶，手臂线条绷紧，击碎天窗，玻璃碎片飞溅。

——头版发文《致先行者》

——《a市大学校报》

撰稿：a大艺术与影视学院宋秋辞；

摄影：a大艺术与影视学院宋秋辞；

选题：a大物理硕士学院潘栩

沈晴野五指慢慢攥紧手机，眼瞳轻轻颤动。

这是……宋秋辞？！

“哈哈哈哈表哥。”沈蓓蓓惊喜地叫出声，“这篇文稿好多人看到！”

@网友1：嘴巴笨，感谢大佬说了我想说的，本来就是啊，要那么完美干嘛不自己上啊？

@网友2：卧槽a大校报发声！早就想说了，特么的这年头救个人还要被刁难。

@网友3：傻逼真多，哈哈哈“戏谑者在键盘开庭”骂了3000多字，哈哈哈a大学生好会骂。我真觉得这哥们已经很强了，换个人来救不了。

@网友4：？？潘栩、宋秋辞？妈呀这俩可不是a大普通学生啊，这这这这是……

@网友5：感谢先行者！！

@网友6：救人的大佬最棒！！

@网友7：宋秋辞是谁？有什么作品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吗？

“表哥最棒！”沈蓓蓓跟着起哄。

世上或许有千千万万个黄宙文。

但世界上还有宋秋辞。

沈晴野深吸了一口气，轻叹。

他闭上眼睛。

庭院的时光跨越十多年的岁月，枯叶飞旋升空，老树新绿发芽。

跪于庭院中的少年听闻经年的回响。

声音抵在喉咙边，沈晴野仰起脸，一声声笑了。

武与无常争生死。

文可一笔……退千军。

-

沈晴野的指尖点了下手机屏幕，拨了宋秋辞的电话。

嘟——嘟——

两声忙音过后，宋秋辞接了电话。

“宋啾啾，你在干什么？”沈晴野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愉悦。

“我在催更。”

沈晴野：“……？”

你在干嘛？

你说你在干嘛？

a大。

研究生宿舍。

宋秋辞打着哈欠，拎着根树枝，站在一个穿着睡衣的男生背后。

男生嘴角直抽，睡眼惺忪地面对着电脑。

“快写啊！”宋秋辞手里的树枝点了点睡衣男生的手臂，“快点！校长急着看更新。”

“我靠，宋秋辞。”潘栩眉心直跳，嘴角撇得老高，“你也是作者，你不知道写不出来是真写不出来吗？”

“校长说，今天头版可以让给我。”宋秋辞目光闪了闪，视线飘到一边，“但是他想看文，让我把你的更新催出来。”

宋秋辞：“就是作者才好催，比如我现在就知道，你不是写不出来，你就是想玩。”

宋秋辞挥棍：“给我写！”

潘栩：“……”

潘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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