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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 领册封妲己陷商容(二)

◎含香果武庚诉衷肠◎

武庚一言不发, 攥着她的手腕,不弄疼她,但也绝不放手。

他仍维持着方才吻她的姿态,似乎在等她适应他将要做的事。

眼见妲己只是别开脸, 却未离去, 他再度小心翼翼靠近, 唯恐将她惊走……

而后,嘴唇又蹭在她脸颊上,如亲吻至宝……

他吻得极轻, 似蝶翅稍略过, 气息热热吹拂。一时妲己脸颊发痒,夹肩欲躲。

他似乎觉得她这个动作极为可爱,低笑一声, 伸手轻巧将她一抱, 拥进怀中来。

“诶!”妲己惊呼一声, 双手推在他胸肌之上,正欲斥他,却又一愣——

武庚本就面容坚毅, 身形雄壮, 此时衣衫半解, 肌肉起伏,正是一派上位者的强悍嫽美。

可暗帐之内,那一双狭长凤目却光漉漉,水润润, 深情中有些可怜, 珍视里又有些哀伤, 似在求她莫要如此心狠。

猛禽含泪, 当真叫人看了心也要融化,拒绝他都要心生罪恶。

妲己也不过心软迟疑一瞬,就被视作许可,他猛地低头吻了下去……

怀中人“唔唔”挣扎起来,但他身子一侧,反更将她向一旁压去……

一想到妲己在清醒地知晓被他吻,脑髓已先要沸腾;再加之一月不见,还算克制的亲吻很快失控,倒似要将她吞下,碾碎……

固然,他在梦中曾吻过她千百次,还模糊有过更亲昵的行为,可不论如何,都无法与真实吻到她相比,仿佛一些梦境具象,带来千百倍的刺激……

忽地,他身子一僵,她竟然……

妲己是用了力去捉那肉胖山鹰的,这才趁着他发怔,躲开了一点。

她嘶哑抱怨着:“痛!”

鸟喙湿漉漉啄在手心,似挣扎要跳走。

他脑中一阵眩晕,但嘴唇仍要缠绵贴着她,哑声道歉,“对不住……我只是,太想你……”这话两重含义,他被刺激得收气急短,最后一字断得仓促。

她轻声打断:“不是还病着?”

“……”

“……又是装来愚我的?”手指惩罚般抚过鹰喙。

“嘶……”

他痛苦的吸气里包含轻忽,脑中空得无有一丝头绪,只求饶般蹭着她。

妲己见他这模样,又有些心软,手背在他滚烫脸颊上蹭蹭,轻声道:“马上要到下朝时辰,少不得要有人来庆贺,你我这样如何见人?”

武庚只是不舍,又亲吻纠缠良久,才被推开……

她先出帐来,对镜将发重新抿过,又用凉水擦擦,将面上的红压下。

“禄看上去极无情沉稳,谁料如此黏人……”是在向狐狸抱怨,但语气又带点笑。

狐狸感慨附和:“雄性一旦黏人,从来不管不顾。你若敢主动些,他今夜就敢不走。”

好半天,帐中才有动静,武庚理好衣衫出来……

凤眼中仍然汪着水意,还鹰似的紧盯着她,大约仍在想要寻机亲吻,也还想被她抚摸……

妲己将冰凉帕子丢给他,嗔怪警告:“这算什么,以后不许。”

武庚脉脉一笑,何曾真听了进去?

他自认已知晓了如何诱她……

门外,恭贺之人果然成群结队来访。

妲己见武庚仍红通通不宜见人,便暂不许他出去,自己自去接待。

贵族师亚们送礼,也有讲究,多是赠族中最为出名之物,譬如酒具、譬如织物。

而这其中,最特别的,当属亚妁送来的一座盐晶山,晶莹剔透,壮丽非凡,惹得众人皆啧啧称奇,说此乃辟邪神物。

是何模样,有诗为证:

孤竹盐横立,晶霜镇鬼踪。

千年未化雪,白夜映庙宫。

宾客络绎不绝,连微子启、微子衍都亲自来了,却不见恶来身影。

趁着大家都在观赏盐晶山,她低声问亚妁:“大亚怎不曾来?”

亚妁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南夷最近闹得厉害,屡犯蔡国。天子留他商讨镇压之事,怕是要他亲去一趟。”顿了顿,又纳罕,“我先前还以为,你对他,不过一时兴起……”

亚妁心知,恶来模样虽与大邑之人不同,但身长貌昳,手握重权。大邑贵族男女知道他出身低微,不论是为他这人,还是为他手中之权,皆心有觊觎、且还要付诸实践。

偏他性子冷郁,心思从不在情爱之上,一直是只素净白陶。

如今这白陶可花哨了起来。

今日连天子见他都是一怔,笑问:“恶来,多日未见,怎如此满面春风?有何喜事?”

武士心思单纯与心有春意时,绝对两模两样,在恶来身上竟尤为明显。

亚妁先前以为妲己也不过是看他出身,想将他玩弄利用,但看到恶来手腕的发带,又觉不是。

亚妁反问她:“你真心喜他?”

妲己点头:“我知你心思。但在我心中,他只是他,从不是奴。”

这话听来虽叫人安心,但亚妁机灵,眼珠转转,又问:“那王子与公子顺呢?”

“也是喜的。”

亚妁微微吸气,很是震撼。

“怎了?”妲己反笑,“或许我父母仍会进爵,不是说公主可与多人结姻?”

“话虽如此……”亚妁突患龋齿一般皱脸,“你若是与小国公子结姻,结十个八个倒也无妨,他们还要争宠。但禄与顺心高气傲,绝对接受不得。就算是恶来,我看也勉强。”

“唉,那如何是好?”妲己佯装苦思,随即笑了,“只好结一个,分开了再哄下一个?”

亚妁:“……”

——好好好,我看你是比子妤会玩的……

~

夜来,宾客散尽,又留下诸多宴请木帖,宅院总算清静,只余燎庭摇晃生光。

青女姚正在念那些繁杂赠礼与邀请。

她近来被教的识字颇多,念来也顺畅:

“王女姞赠轻丝十、良弓五。

微子启、衍赠微地野彘三口。

王女妤请姐姐五日后往太行山行宫大宴,说要为姐姐庆贺。

周原伯昌赠饴糖二十斤。

大亚恶来赠马鞍一副。

公子彪差人送来了虎骨酒,说被天子斥责了,今日来不得……”

妲己侧目:“哦?是何故?”

原来,彪子做狗之事,已被子姞当趣事传到帝辛耳中。但帝辛显然并不觉有趣,反而将彪好一顿训斥,命他老实回归自己府邸反省。

“你便是不顾及自己脸面,也该为你父母着想!”帝辛罕见暴怒,深感此虎荒唐难驯。

天子发话,崇应彪不敢不从,蔫头蔫脑归去了。

但他又有自己的算盘——

「天子固然叫我滚回去,却不说滚多久,如此滚一日二日也是滚,之后再回去找妲己便是。」

如此思定,他勒令掌事刺务必要向妲己告知清楚:他重信守诺,过两日还会归来!

妲己闻言,哭笑不得一阵,又问,“公子顺今日不曾来?”

青女姚忙说道:“我为姐姐问了,他下朝就归了府邸。”

妲己默默一阵。

怪哉,是看到发带,呷酸之故?

正闷坐着,外面相多来报:“主人,鄂国公子顺求见。”

妲己与青女姚面面相觑。

皎郎公子果然披月色而来,一身香馨,华色鲜耀。修长手中还执着一柄白玉如意,混似仙官降临。

妲己虽心动,却不说话,转身就回了舍内。

鄂顺无奈笑叹一声,忙跟了进去,将门关好。

转身时,眼见妲己站在那处,长发披垂,丝衣若雾,不由心中一跳,上前递上如意,软声道:“大祭司今日之喜,顺特来贺之。”

妲己接过,抬眸笑看他:“此等时辰,谁人赠礼?只有偷出没。”

鄂顺亦笑了,细细狐眼眯起,温柔多情:“日来人多,我怕你收礼收得手软,如何能记得我送了些甚?”

说着,已不自禁上前,将她抱入怀中,低声道:“妲己,我极想你……”

直尖的鼻子卡在她颈窝,深深嗅着她的气息。

暗夜中,阴沉的眸光竟有些幽幽泛蓝,仿若鬼魅,语气轻柔问道:“我不在时,一切可好……?”

妲己莫名毛毛一凛。

“狐狐,许是我错觉?怎后脊阵阵生凉?”

狐狸亦炸毛道:“非是你错觉,他方才表情十分阴湿嚇人……”

鳄鱼食人前也不过如此!

妲己忙将他微微推开一些,只见依旧是僩瑟公子,温柔笑意,仿佛满心满眼里只有她……

她心头愕然一阵,忽地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试探道:“除却彪将我烦扰,倒不曾有旁的事。”

果然,这话说完,她看到鄂顺眸子微眯。

不过是个细小动作,清朗仙官就变了嫽艳男鬼。

鄂顺也未再追问,反而意有所指地说道:“我送你的马,你已用上。”

“嗯……”她轻声应着,“我极爱它。”

心中,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鄂顺已经知晓了一切……

与武庚的豁朗不同,鄂顺心思细腻高傲,戍卫又唯他马首是瞻,自然早将一切告知……

可他为何偏要装着无事发生,只用言语试探,态度又如此阴鸷……

除非……

忽地,她心头了然雪亮,倒还有些想笑。

也罢,他既然想,她当然要令他如愿才是。

于是先发制人笑问:“你今日这是怎了?有些怪。”

鄂顺也温柔笑着:“怪么?许是见到你心情激荡之故。”

妲己早已忍不住在识海里大笑,惹得狐狸一脸莫名奇妙,不知自己错过了何事,也不知二人在打什么机锋。

她拉着他转身,一步步将他逼向牀畔……

鄂顺面颊已然生热,却竟说:“妲己,许久未见,我想好好与你说话。”

「哧……」她又要笑了,逼迫得他坐在牀边:“当真?”肩膀微动,纱衣滑落一边,香腻肌理如莹。

鄂顺喉咙一堵,双拳骤然在膝上攥紧。

他此时仰视着她,恰如春祭时在台下仰视她起舞。

不论心中因她的欺骗如何怒不可遏,对她崇拜、欣赏、敬服却难减……

而他如此愤怒、如此恨她,又恰恰是因为太过爱重……

内心争斗激烈至白热,身体倒是极为老实,已吻上了她的臂弯,而后向一旁蔓延……

当意识到自己吻到了何物时,后脊一麻,好险要发出怪声。

正是:

耳闻莺声,目有绝色,怀生蛊香。

香培落樱,却是两山腻软陷阱处,银齿微咬,恰如唇妖舌怪缠斗时。

这一个,轻纱软雾,情丝靡靡,天悬地倒。

那一个,玉树之态,怀揣旁意,心有孤高。

也是怨气横生,难敌幽妙;怒火烧灼,催发蓝桥;

渴饮清渠,爱而生恼,口品仙果,情坠恨涛。

值此时,仰望山川之秀,达摩难访;俯见碧草之青,鸾凤不和。

好一个淑女有情,郎君绝意,偏又要厮厮磨磨,滋滋啧啧,不肯离去。

意乱情迷、云笼雾罩里,偏鄂顺火燃的眸里仍要闪过冷漠厉色,仿佛此时迷情沦陷,是为了某些目的不得不行的权宜之举……

妲己心中更要大笑,只觉得顺不但嫽美,还如此有趣。

“妲己,我、我今夜想留下……”他悬宕在她身上,低声哀求,“我绝不做旁事,只陪你……”

狐狸闻言严肃提醒:“你信这鳄鱼,还是信我是成汤先祖。”

妲己早已笑得止不住:“你放心,如今便是我想,他也绝不能叫我如愿。”

狐狸更要不解。

她已懒懒将顺环住,含笑一啄:“那你就陪我……”

横竖遭罪之人也不是她。

【📢作者有话说】

鄂顺:不,我不能!至少不能够……

身体:你先斗争着,我去领个亲亲。

~

武庚:我就是败在还算要脸

恶来:我就是败在太讲武德

鄂顺:承让承让

~

如此诗意,应该不会小黑屋吧[小丑]

72 ? 恨佳人公狐生算计(一)

◎惊山野老狐寻人和◎

挪香枕, 抱鸳衾,轻帐垂落。

仿若太行山神来访,杜若香气满盈;又好似月桂仙官思凡,丰肌玉骨袒露。

此时妲己侧躺在他怀中, 反而是鄂顺神色紧张, 正是心性不坚, 被迷惑入骨之故。

“他心中有鬼!”狐狸心急似火,团团转圈,“我虽看不懂是何阵仗, 但他眼神闪烁!”

偏妲己不理, 只顾自己快活,又转过头去逗吻他。

鄂顺急喘,情知该拒绝, 手却反而向她身前探……

温莹触感, 比好丝还要细润, 比饵糕还要绵软……他又克制不住,胡乱摩挲起来……

耳畔,细喘如丝, 低吟如缕, 丝丝缕缕似火绳, 将他一颗心勒得生疼。

妲己品尝够了,这才退出舌,柔声轻语道:“我也极想你……你来陪我,我很欢喜……”

鄂顺眸子一震, 濡湿的薄唇微抿, 仿佛又陷入了深重矛盾。

心思重重之间, 他又低头去吻她耳珠, 眉头苦蹙,牙后咬紧,恨意不减,偏自己又实在不争气,炙热中脑浆也已化掉,怎舍得叫她睡……

漫漫长夜,大邑常有农人夜间趁凉割漆。

巨大的漆刀圆钝,在树桠之间消磨许久才有汩汩漆液流下,又干涸……

天色微明时,漆液气味仍浓郁,妲己听到鄂顺起身。

她心知他一夜未睡,因为自己梦中屡屡被他亲吻抚摸,抑或又要蹭来,不胜其烦。

他也知晓自己扰了她清梦,不断歉然哄她:“妲己……我实在忍不住……你且睡着,不必管我……”

她只好由他。

此时,又是吻绵绵落下,落在肩头、颈侧、耳畔,带着他的气息,恋恋不舍……而后是窸窣之声,他穿上衣衫,狐妖般飘走。

舍门关闭,妲己这才睁开眼,早无一丝睡意。

狐狸按捺不住,着急踹她:“昨夜可奇了,他这是发了哪国的颠?”

妲己一夜好睡,不曾看到,狐狸却炯炯看得清晰!

鄂顺这一夜端得吓人:一时柔柔然似水,一时又森森然盯她,如此阴晴莫测,在深情公子与怨气妖物间反复切换,虽贡献了八十个时辰,却令狐狸心惊胆寒,活活盯了一宿。

妲己这才笑道:“这还猜不出?你当真以为他是为见我?”

狐狸指着自己毛脸:“不然是为见我?”

妲己笑了,无奈一叹,“是他知我心里有恶来,气狠了,报复我。”

武庚能够被容忍存在,是因王子的身份,势均力敌。而恶来,即便官职高,又有同袍之情,鄂国公子内心也仍要觉得他不如自己。

“报复去了牀上?”狐狸挠头,不懂公狐狸的百转心思,“新颖。蹭来蹭去,也并未将你爽死。”

妲己失笑,勾来衣衫穿上,捞出长发,徐徐解释:

“他是要用情报复我。不但要装着无事模样,还要甜言蜜语、温柔体贴引我更爱他。而一旦发觉我彻底神魂相予,他要么会提出了断,要么会寻别人叫我失落,好叫我也尝尝呷酸的滋味……唔,总之,大抵离不了这几样。”

她无奈而叹,“所以,他不肯更亲昵,也是怕报复未成,自己先要损兵折将。”

狐狸震惊:“可怕,还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只不过公狐狸多少还是差些道行,一夜输了许多城池。

眼看他一面恨妲己,一面又昏聩急切地将自己供她把玩,倒也格外有趣。

但狐狸仍小心提醒:“臭宝,你需谨慎。万事由奢入俭难,我如今已过不得无有时辰进账的日子。”

妲己拍拍它头:“安心。恶来虽是我的死穴,顺与禄却是我手中毛团。你不必烦扰。今日,你我另有事做。”她换了一脸正色,对镜将发束好,“我记得先前抓寻金戈时你曾说,可以消耗一些时辰,将人寻来?”

狐狸飞速了然:“你要寻吕尚。”

她笑而点头:“不错,时辰宝贵,既然要用,只好用在刀刃上。想来过去这些时日,吕尚也寻到了落脚之处,而周原昌来此,又怎能不去「问候」他一番。你我此番顺路去寻他,即便抓不住,或许也可趁机得见周原之主……”

~

昨日大邑沸腾求见鬼巫时,周昌也携二子来了西肆。

周昌自出生就不曾离开过周原,来大邑又只见了些繁华,何曾见过西肆这等乱象——

如若说大邑是一片繁花似锦,西肆就是繁花下的泥土,其中有蛴螬、蚍蜉、苍蝇、蚰蜒、土螾……诸多怪样混在一处,加之以恶臭,令人感官痛苦。

周发素来舒朗好洁,如何受得?他用袖掩住口鼻,正欲抱怨,就听父亲感慨:“高人避世,方居于此,此人不可小觑也。我儿慧眼。”

周发一哽,忙将抱怨之语又吞回。

周伯邑忙道:“父随我来。”

周发被熏得两眼转圈,苦不堪言,又不得不跟上。

西肆之内人极少,盖是因为都去看鬼巫出行之故。

一行人进入巷内,却见门房紧锁。早有西肆老人顺口告知:“吕翁携家眷探亲,不知归期。”

又有人说:“这吕翁不知为何,竟欲谋害鬼巫,形同叛国,早已被戍卫通缉。”

“什么探亲,怕是逃走!”

七嘴八舌,周昌还未说甚,周伯邑已先面容惨白!

谋害妲己?叛国?通缉?一词一句,听来令他胆战心惊。可他了解吕翁为人,他心有城府,待人亲和,绝非这等歹人!

这其中定有误会!

他惊恐看向父亲,唯恐他心生成见。

这时,一人忽地自斜刺里冲上前来,在周昌怀中塞了一个绢布,又快步闪入旁边巷中。

“诶?!你是何人!”周发要追,又被周昌拉住。

他抖开绢布,只见其上写着:「曾钓处待君」。

“父,这是何意?”周伯邑不明。

周昌不语。

他曾与吕尚有约,倘若吕尚遇事离开大邑,二人自有相见之处。

于是他并不言语,只待次日天一亮,再度携儿子并随从散宜生等人上路。

周伯邑一路担惊受怕,再三追问父去往何处,他只不肯说。

几人沿着洹河,一路向东而去。

此时节春来盛景,也是一段青、一段红,青笼莺啼,红掩蜂蝶;

又是一丛粉,一丛金,粉遮溪流,金耀日光。

四处花明柳绿,如此延溪行了半日之程,便看到林前一樵夫,不等周昌发问,那人已说道:“君伯,公子,我已恭候多日矣,请随我来。”

曲折蜿蜒一段小路,深入林中。

林开之时,才见得这林中竟也有一群落,樵夫将一行人领至一草舍前叩门,遂躬身离去。

柴门打开,妚姜袅娜走出,竟是仆从装扮。

见到周伯邑,她一喜,面容有些激动,再见他身畔还有一俊朗青年和一和善老者,也毫不意外。恭敬邀请周昌随她入内,留周伯邑与周发等候在外。

“兄,那就是我未来嫂母?”周发笑问。

周伯邑却疑惑低声问:“发,父为何知晓何处能寻到吕翁?”

周发表情一凝,随即不在意地说道:“父算术极佳,天地万物尽皆在他胸怀里,寻人又有何难?”

周伯邑闻言,之时将信将疑。

另一厢,周昌随妚姜进入园内,果然内里别有洞天,只见:

宽阔院落,陶罐井立,屋上茅草,新覆如苍。

柴门半掩,风摇竹影,阶下青石,苔凝翠光。

屋舍朝向,数归阴阳,悬鉴置帚,暗映八方。

五色齐备,五行相呈,天地相济,气运允长。

入户来,却又见:

桃枝艾蒲,清肃门楣,羊骨高悬,角系铜铛。

陈策几上,揽御天下,炉中温酒,沸煮沧桑。

蓑衣挂壁,野鹤闲趣,钓竿斜倚,情寄汪洋。

陋室藏光,静待天命,潜龙伏渊,兴为周纲。

屋中,吕尚已候,拱手相邀。此时距二人上次相见,已过去数祀光阴。周昌一时感念道:“吕翁辛劳,华发更生……”

吕尚亦感慨:“君伯也有风霜之色……”说完一顿,忍住寒暄,“君伯,时辰紧迫,若有想问之语,大可一并问来。”

周昌这才说出心中久存的疑惑:“吕翁,鬼侯与梅伯之死,为何不早派人告知于我。若我提早知晓,便不会求微子将我引荐于帝辛。”

如果不引来帝辛,他自然也不会被捉来大邑。

大邑之行,无异于探龙潭、蹈虎穴……周昌又何曾真的无所畏惧?无非惊慌内藏已成为本能,是为稳定周原诸人之心,才装作欣然而来。

吕尚低声沉笑:“若是提早知晓,君伯可还会与微子、箕子结盟?”

周昌哑然半晌,方道:“可这三人蠢钝,心中藏奸时,极惧怕天子,只怕我日后有难,他们并不会襄助。”

“君伯,四海易主,有违天命,你我各有劫数,不脱一层皮,怕是难以了结。微子、箕子若不蠢钝,如何为我们所用?且其用途,不在求情之上,而在于其与帝辛的矛盾,会予其致命一击。

君伯如今也无需太过忧心,商王尚未将你关押,反而以礼相待,至少短期内暂且无忧。

但君伯务必要趁此良机,将商王细致观察。

既要看他公然言行,又要深究内心,既要看他疏远何人,又要知他亲近何人。

如此观其行而知其意,就其近而避其疏,若有灾祸,才知求于何人。

君唯有先过此难关,再图联合、再图大业。牢记,牢记。”

周昌连连点头,心境也随之豁然许多,又关切问:“却不知吕翁又是因何沦落于此。”

吕尚色沉,将鬼巫一事简略说出。

周昌闻言,不免深感恐惧:“此人莫非邪魅耶?我从未见过何人能与吕翁一较高下!”

吕尚无奈:“也是我轻敌之故,因她是个女流,便未曾警惕。如今大邑再留不得。我只怕妲己已猜到你要来寻我,也早已派人尾随……”

他起身戴上斗笠,“此时见过君伯,我当立即离去。只求君伯将妚带走,令她与公子完婚,好好看顾……”

“此事何需吕翁叮嘱,昌本该如此。可吕翁又要向何处去?”

吕尚望向东侧:

“如今大邑「人和」尽在妲己之手,其野心甚大、城府深沉,不知能否拉拢,实在棘手。而北有蜚蠊镇守,南处夷乱,帝辛定要派出恶来。唯有东师顼仍在大邑修养,我方可趁机再去寻新的「人和」,以自造「天时」。”

他眼中萌现死志,“君伯,我此去亦凶险,但不论能否归来,皆会给君伯一个交代,告知后续如何行事。”

周昌听得云山雾罩,还要追问,吕尚却已起身:“尚当离去,还望君伯保重贵体,勿要挂念。”转身时又停住,“我有四字箴言赠予君伯:死而后生。”

言罢跳窗而出,与随从奔入苍茫山林里。

周昌怔忪一阵,思量一阵才走出院来。

周伯邑见父亲如此快就出来,身后还跟着妚姜,急问:“父,吕翁如何说?”

周昌给他使了个眼色,命他噤声,随即抬步欲走。

忽此时,先前的小路倒涌出一队轻骑来——棕甲铜盔,是为商军装扮;而为首之人却不曾披甲,只带一木制狰狞面具,眼看体态婀娜,竟是一女亚。

她着短袖短裤,遍绣着红色方格纹,蜂腰系着红绦绛绳,薄肩披着彩绣绿纱。裸露在外的四肢修长,莹白若雪;双手双足佩戴成对红色玛瑙珠串,越发显得红愈红,白愈白,点缀翠色,诸色惑人,何其雍容妖娆。

不等周昌发话,妲己已冷冷下令:“去,搜那茅舍。”

众人顷刻涌入十人而去,妲己自立于马上,马鞭轻轻拍打手心。

“妲己,你、你这是作甚?”周伯邑早已着急,禁不住上前质问。

周发也浓眉紧锁,手摁在腰间青铜剑上,挡在父亲身前。

“啊,竟被你认出?”妲己笑了一声,掀开面具,显露芙蓉真容来,笑意盈盈,“我是怕自己不够凶恶,叫人不服,倒非是为了吓你。”

她一露面,旁人还不知如何,周发已先双目震颤,心头狂跳,耳膜也轰轰作响。

是前日祈雨的仙人!

那日她在高台轻舞,他只模糊见得她面容,而此时——此时她就立于眼前!神如秋水,气若朝霞,又带些狐样狡黠妩媚,竟无辞藻可描绘形容!

他精神饱受震动,远在周原巡田的周旦也不免一阵愉悦眩晕,险要从马上跌下!

妲己的目光也在发的面上流转过。

原来这一世周发是此等模样——

鹤颈灵目,神彩雄毅。

再向下看去,长硕身形,腰劲腿长,也俱是不俗。

他这模样,不似帝王,只似豪杰。

且其不但五官俊嫽,还自有磊落不羁、俶傥不群之意,其眼眸更同其父一般,尾稍微微向下,正是一副天然带笑的和善眉眼,叫人望来就心生亲切,初识便要莫名信任,还要被感染出广阔豪情来。

她圆滚滚狐眼一弯,歪头问道:“这俊俏郎君是谁?我竟不曾见过。”

周发还未发话,脸皮先要滚烫起来!

方才妲己摘面具时,周伯邑心中就已隐隐不祥,此时再一侧目,只见弟弟一脸神魂颠倒,呆若鹧雀,更觉危急万分!

“妲己!”他声音严厉了些,一把将弟弟扯在身后,瞪向她不怀好意的眸子,“你莫要乱来!”

妲己尚未开口,周发已先急了,伸手拉住他:“兄,你怎了?你为何对她这样凶?莫吓到她!”

又忙对着她替兄长道歉,声音轻柔发颤,双目波光泛滥,“对不住,你莫怕,我兄长平时不这般……我名发,从周原来。你……那日祈雨的人是你?我当时也有看到……你、你定是仙人转世……”

周伯邑表情错愕,几欲呕血!!

这时,一行人自茅舍中冲出,为首小亚向妲己微微摇头。

“唉……”妲己惋惜轻叹,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狐狸登时不快:“骂谁?”

妲己将狐狸轻踢去一旁,笑着催马上前,“原来是周原公子,无怪这般出众。若我不曾看错,其后可是周原君伯?我今日前来,是为追拿恶徒,并不为惊扰君伯。却不知……君伯为何在此?”

此一句凶险问出,周昌便已知此女极难应对。

他于是分开二子,上前行礼:“大祭司,我初来大邑,见处处新奇,少不得访山问水,行垂钓之事。”

“垂钓?”妲己拿着马鞭又在手心打打,笑道:“有趣,我今日恰好无事,不若……与君伯同行?”

【📢作者有话说】

狌:公子,你昨夜狠狠报复大祭司了吗?公子辛苦,还有了黑眼圈。公子一定令大祭司痛不欲生了吧!

鄂顺:……你闭嘴。

~

妲己:你哥哥好凶哦~

发:不,我和我哥不一样,我只会心疼姐姐!

周伯邑:……[化了]

73 ? 恨佳人公狐生算计(二)

◎惊山野老狐寻人和◎

清凌溪水畔, 妲己将戍卫遣回,笑言:“我与周原伯君一道垂钓,又有两位公子在,想来无需护卫。”

戍卫闻言, 心领神会, 自行离去。

眼看她当真要在此处垂钓, 周伯邑不知她又藏了何等祸心,先急了,将她拉去一旁树荫下, 逼问道:“妲己, 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为何冤吕翁要杀你?!”

“我冤他?”她勾唇冷笑,伶俐反驳, “公子好生荒谬。你当理官都是憨鹧、戍卫都是呆雀?那日我的奴清清楚楚说了, 吕尚欲要害我, 还要将大邑也灭亡。此一句,连宗庙一众贞人卜者也听得清晰。更莫说事后王女亲自过问,连天子也将贞人寻来问清, 这才下令捕他。怎地?所有人皆是被我买通, 要合伙冤一屠夫?”

周伯邑登时哑然, 气势弱了些许:“可抓捕一人,又怎能听信一面之词?这其中,或许有误会?!吕翁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害你?他在大邑安分守己, 又为何要说亡国之语!”

听他这般说, 妲己倒先要怜惜他如此单纯。

“唉……”她和善摇头, 目露不忍, “正是,我也思忖着,这其中必有误会。可谁知差人去将他拿来问,他竟逃走。”

她仰头,楚楚含笑,不尽妖娆,语气却冰冷,“可公子将我逼迫在此,又有何用?倒不如去劝吕尚。此事若是误会,他归来解释清楚,不就一切了结?”她凑近,声音更轻,“总好过东躲西藏的,还叫女儿混在奴仆里。”

周伯邑浑身一凛,竟忘记躲避,疾声道:“你莫要刁难她。”

“怪也,我与美人无冤无仇,何必刁难。若真要刁难,方才便叫人将她捉去了。”

周伯邑这才安下心来,又艰难寻着借口,“我、我欠你这情,一定会还。我也会寻到吕翁问清楚,他着急离开,许是惧官之故……”

妲己“啧啧”摇头,笑得意味深长,“这话说来,你自己信否?”

此时远远看去,两人在树荫之下,一个芝兰玉树,一个袅袅清姿,两厢凑近,看上去倒是说不出的般配与亲昵。

周发见状,也不知为何,腹中火烧火燎一般烦躁,只觉兄长不再可敬,反而无比可恶!再看妚姜一脸幽怨不解,刚好得了个现成借口,忙对妚姜道:“嫂母,兄怎可如此!我去斥他!”

说着三两步跑了过去,义正言辞道:“兄,你是将要结姻之人,怎可与旁人亲近!”

说完,也是无比心虚,双耳先要蹿红。

周伯邑哑然,这才忙后退几步,可是再看弟弟神色,哪里是劝他,分明是为妲己!

此女将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他绝不想让弟弟也卷入!

妲己眼波流转向周发,反而要柔声劝他:“公子不必与兄长置气,我与他一早相识,算是旧友。”

周发浑身膨胀,手脚局促,无处安置一般,“唔,是这样吗……兄,那日祈雨,你怎不告知我?”

看他这模样,周伯邑几乎要心神俱裂!

确实,前日春祭回归府邸,周发夜里一直在感叹春祭之盛,似乎是各个都在点评,但周伯邑听得出,他最想说的就是祈雨之舞,只是不好意思主动提,要引他评价。

他本避免谈及此事,等发淡忘。谁知今日碰到,他才知晓,自己一向豪迈的弟弟也能笑得如此局促又憨蠢。

这下他又不得不将周发拉到一边,低喝道:“发,你冷静些,你看着我。”

周发涣散的眼睛这才聚焦在他身上:“嗯?看你作甚?”

“你莫要被妲己蛊惑!”

蛊惑?周发闻言,不免又看向妲己,只见她一脸无辜冲自己笑,圆滚滚的狐眸清亮更胜溪水,不免心中擂鼓一般,脸上也烧红起来,也要对她呆笑!

“发!”周伯邑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头来。

他笑得茫然:“啊?”

周伯邑一肚子规劝,全被这声“啊”堵了回去。

这般绝望的心情,恰如当初见到禄沦陷一般——

不……弟弟还不如禄……

妲己此时已走到周伯邑身后,轻声问:“我从未垂钓过,公子可否教我?”

周伯邑正要为弟弟严厉拒绝,周发早已跃过他窜出,那明媚笑容,便是出生至今也不曾有过。

周发柔声道:“垂钓并非难事,只要平心静气就好……”

于是帮她穿饵,撒料,挥杆,满腔热情。一时妲己觉得冷了,抱怨“林间怎如此凉?”他要立即就脱下外衣,为她披在肩头。又一时妲己说“口渴”,他便亲自跑去马边,为她取来水囊。

如此殷勤,叫周伯邑看得心急如焚,着急催促父亲,“父,莫非就放任发如此?”

周昌一生只与太姒那般女人打交道最多,故而也就浑不在意:“无妨,堵不如疏。发年纪小,见到嫽貌之人难免如此。待日后多几个妻子,知晓性情淑和的好处,也就不再执着于容颜。”

周伯邑哑然。

纵然再如何崇拜父亲,也知这纯然就是盲目乐观——

弟弟若真喜爱性情淑和,周原满坑满谷皆是,还用等到今日?

另一厢,妲己运气极好,连着钓上来三尾,惹得周发一味将她恭维,浑然不顾老父亲的死活。

“你竟比我父兄还厉害!”他真诚有此一夸,“他们一尾也无!”

这下周昌坐不住了,不安蠕动一下,又咳嗽一声,忿忿不已。

偏今日也怪,硬是一条也钓不上来。

周发又小声道:“但你是仙人,也合该如此……”

妲己又甩出一杆来,问周发:“公子在周原也垂钓?”

“是,周原草籽多,鱼比这里要大。”

“周原如何去?是何地貌?”

周发一双清湛眸子,毫无杂色,此时满映着她一人,低醇悦耳的声音为她描绘:“你南出大邑,顺河向西,就是周原。那里沃野千里,江河如燕尾,秋来麦浪明黄,是少有的美景。”

妲己望他:“果真如此?若有朝一日,我去周原,你可要带我去看。”

“你要去周原?”一想到可与她在周原策马,心中甜意顿时泛滥成黄河,他一脸正色保证:“你若真去周原,不论做何事,我都陪你!一步也不离你!”

妲己见他急切,低头一笑。

狐狸感慨:“好一条热情小犬。”

周发也发觉失了分寸,脸登时涨红,“我,我是真心如此想,你莫要误会……”

说完,更觉不妥,羞臊上头,忙佯装作去水边撒料。

狐狸趁机悄悄道:“怪极,发身上有第五人的气息,却又不是他!”

妲己当然也有此疑惑,因为周发身上,并无半点“心机似海”的模样——

发更如一个自由的武士,策马纵横是他,饮酒对月是他,但若说制衡算计,心机深沉,却与他无关。

“无妨,”她并不在意,舌尖舔过唇边,“有气息,就有用途。”

狐狸斜她一眼,“色宝,我看你纯是见色起意。”

~

回程时,妲己马侧的鱼篓里,四尾鱼在明晃晃向周昌与周伯邑示威——

此二位的鱼篓空空,一尾也无。

偏巧此时,鄂顺城内巡查也经过此处,他一眼先看到周昌,调转马头迎了上来,遥遥发问:“君伯今日是去垂钓?”

朗然照人,风神秀异,日光下面如好玉,正是大邑周原百年也难有的美貌男子。

周发先前也觉得鄂顺昳丽非凡,人又和善,他年少贪美,所以总格外与顺亲近,然此时见到,倒先要不安去看妲己,只怕她也觉得美。

妲己早又戴着那怪丑的木制面具,不知是何表情。

周昌已扬声笑答:“正是为垂钓。老朽年迈,骑不得马,握不住弓,所好唯有此事耳。只可叹今日运气不佳,竟不曾得一尾。”

说话间,鄂顺已驱马来到跟前。

携羽个头远大于普通马匹,故而鄂顺在马上也要将众人俯视。

白耀日头下,他逆光而立,气势极为慑人——

他看到了邑与发,还未开腔搭话,就看到发身畔还有一人。

枣红马,木面具,肩披男衣,虽身形面貌全见不得,但肩头薄窄,是个女子却无疑。

何以如此遮遮掩掩、鬼鬼祟祟?

他眉头一拧,语气凛然几分:“这是何人,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周发见妲己不出声,先要抢说:“是我友人!”

“友人?”鄂顺策马上前,表情莫测而笑:“大邑近来出了恶徒,危及大祭司,天子正令我等四处抓捕。而我倒是知那恶徒生有一女……”他意有所指看向周伯邑。

仆从之中,妚姜头更要低下,躲在雄壮的散宜生身后……

鄂顺收回目光,俯身凑近,轻柔威胁,“友人,是自己摘,还是叫我帮你。”

马上之人这才动了,妲己将面具掀开一点,清圆眼眸困惑瞪他,小声道:“这是作甚?叫人看到,又要涌来。”

一脸冷凝厉色的男人,乍一见到她,还来不及切换温柔,“妲己?”

“嘘——”妲己嗔怪一声,又将面具戴上。

鄂顺一身冷肃融化,眼睛顷刻成了两道星闪细线,无奈而笑,“你又为何与君伯同行?这又是谁的袍?”

说完,忽地想到邑也在,只当外袍是他的,心头怨气又隐隐要窜起,只面上不显。

“是我的袍。”周发又开腔,“今日天凉。”

眯眯笑貌似乎凝住一瞬,但又很快调整了情绪,他长臂一伸,揪住外袍后领,丢还给周发:“多谢。”随即又解下自己的猩红披风来,为妲己搭在肩上。

暖融融的香气立刻将她笼罩,恰如其主一般,貌似美而无害,实则极为霸道。

“妲己,我送你归去可好?”他故意如此亲昵发问,并不多看周发一眼。

“嗯。”她竟也毫无留恋。于是二人礼仪周全地向周原之人作别,随即一道离去。

周发望着她背影,一脸郁郁不乐。

~

一归来府邸,周伯邑便将混似中邪的周发拉到屋内,单刀直入地说道:

“发,你是否记得,归来大邑时,王子与顺之间气氛古怪,你那时还问我,为何这二人貌似互相尊重,却又说话夹枪带棒、针锋相对?”

周发不解:“兄想说甚?”

“我要告知你,他们如此,正是因为妲己!”

“这……与她何干?”

“……”周伯邑本不欲扯出好友私事,此时也不得不和盘托出,“好,我直说来,他二人不光是自小长大的兄弟,还是患难同袍。可他们心慕妲己,谁也不肯让步,闹成如今局面。且妲己这个也爱,那个也喜,从不肯好好选定一人,常人根本难以忍耐!”

周发一怔——连王子禄也?

他想起归程时,那陪伴在天子左右的威严青年。

周伯邑痛心道:“我知妲己嫽貌非凡,但我需劝你,王子与公子顺皆乃人中翘楚,尚且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我绝不希望你也神魂颠倒,从此提心吊胆。”

周发脸上更涨红:“什么神魂颠倒,什么提心吊胆?兄,你越发乱说。”

“我是否乱说你心中有数。禄与顺,一生顺风顺水,心思冷硬,他二人卷入这场游戏,即便输了也无妨。但你,你不同,你心实又软和,待人总一腔真诚,你顽不得!答应我,以后远离她可好?”

周发沉闷半晌。

既已见过谪仙,又如何能远离。

想到今日点滴,他叹气一声,笃定说道:“兄,我觉得妲己并非你所说那般,她、她极单纯和善……那些人自己要多情,怎能怪她?你、你以后莫要再这样说……今日之言,我只当没听过!”

周伯邑哽住。

我的傻弟,单纯之人,唯有你啊!

【📢作者有话说】

钓鱼佬的天敌:新手光环。

~

周发:哥,再说姐姐的私生活,我真的会和你急

周伯邑:……???

74 ? 道分离红帐陷狼王(一)

◎征南夷恶来别大邑◎

许是昨夜厮磨太多之故, 今日鄂顺虽疲惫,脑中却无比冷静。

也正因如此,被情-欲暂时压抑的怨气与怒气重萌,遽然便强烈至无法忽视

——即便妲己方才抛弃周原兄弟时并无半分犹豫。

两人一路走着, 有七八个孩童飞奔过去, 为首之人穿着羽衣, 俨然是仿照妲己巫舞衣服所做,虽粗劣,却惹得所有孩童艳羡不已, 手捧花果央求, 换她给自己也穿。

而他们却并不知,自己正从大祭司身边跑过。

又经过两个脚夫,其中一人激动点评道:“啊, 妲己之舞震撼, 无怪上帝也为之落泪……”

另一人则怒目而视, 大声打断:“咄!你口中放尊重些,大祭司的名姓也是你叫得的?她是日月,是谪仙, 你敢直呼其名?小心先祖降雷来劈你!”

鄂顺听来只觉好笑, 心头又泛酸。

大邑之内, 上至天子,下至小儿,人人爱她。

甚至于周发,不过才初至, 却也好似劣狗怀春, 春彘忘骟, 殷切得可憎。

可妲己心中又在如何盘算?

——得不到邑, 就用他兄弟顶缸?

那你又为何要赠恶来发带?

恶来算什么?禄算什么?你我之间的一切又算什么?

你莫非将我等皆视作玩物不成?

且不说被她欺瞒是何等愤怒,仅是身处下风的失控感,就足已令鄂顺心头盈血。

可他实在高傲,不屑于追问,连了断之语也不屑于说……

太难看。

鄂国不是弹丸小国,他亦不是凡事上脸的愚钝贵族……

心中一物在叫嚣:“就该趁她迷恋你,抽身离去,叫她也心痛。”

不错……

她此时正迷恋他,正将他放在心上,大约正是见他沉沦,以为唾手可得,才又寻旁人。

她不该欺他……

合该渐渐疏远,叫她也知酸液烧灼的滋味。

或许……

或许她害怕失去他,就会主动抛弃旁人,只选他一人?

妲己似乎看不出身边人正阴云翻涌,反而一路神采飞扬,说自己梦到吕尚在那个小村里,谁知去了,却正遇到周昌垂钓;也说自己好运,钓上来四尾,要送他一尾。

鄂顺罕见寡言,仅是扯动嘴角笑笑。

——我与鱼又有何区别?

不过是你篓中平平无奇的一尾。

也不知另外三尾又要送谁。

到了舍处,妲己又命青女姚取来一物:

“顺,我也有物要赠你,谁道你昨日来去匆匆,竟忘记给你。”

鄂顺回神去看,原来是个贝壳做的马羁*1,其上一枚罕见的圆形大贝,向下又是对称玉石,华美清雅,是照携羽的尺寸而做。

“可还能入眼?”她满怀期望望他,“是我亲手所选所做,每一块玉石都是上佳。”

他不动声色接过来,笑着称赞,眸中喜色与阴沉掺半。

妲己混似不觉,偎在他怀中,又在他颈上一啄,极是蜜甜,“携羽若戴着它,你每日见到,不就好似见到我……”

心头随之酥软一陷,他心怀鬼胎地拥着她,而后,还没出息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吻完,又自我厌弃。

归去巡守的路上,狌觑着他神色,屡屡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来。”他声音沉冷。

狌斗胆说道:“公子,我看大祭司对公子邑实则余情未了。”又低声道,“连公子一根小指也不及的人物,不知大祭司缘何如此。”

鄂顺只沉默。

狌知晓他的脾性,点到为止,并不再多言。

识海里,鳄鱼老实得诡异,花纹遍布的眼睛四处转着,身子却一动不动,似筐中一截木头。

它还如此幼小,却已知晓如何蛰伏,而后致命一击……

~

“这鳄鱼着实吓人!”

狐狸被那双花纹大眼接连盯了两日,果然再受不得,路过都要绕道。

没有毛茸茸也就罢了,偏还格外阴森森、鬼恻恻,也不知在肚中正酿些什么坏水。

妲己反而将它抱入怀里,颇为怜惜,“四人之中,顺虽看似和善,实则脾气最大。也无办法,谁叫我疼他。”

狐狸知晓她很会应对鄂顺,且这个「疼他」倒该理解为「叫他疼」;它如今只问另一遭:“你那日为何放过妚姜?”

她美目一撩,“你哪只眼见我放过?”

“那就该叫小亚拿下,好逼迫吕尚现身!”

妲己拂过鳄鱼冰凉玉润的鳞甲,轻叹,“狐狐,我所做一切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周原之权、吕尚之位?毕竟,妚姜是邑的妻子,吕尚算准了我要给这个人情,才敢放心将女儿留下。”

——只不过如此想来,吕尚当真克她。

每一步落棋,对方都心知肚明,既棋逢对手,又恨之入骨。

狐狸琢磨一阵,开口道:“可我看来,昌对你颇为提防,反倒是公子发可入……他甚蠢。”

那坠入情网的憨态呆滞,惹得狐狸何时想来也要吱吱倒地狂笑。

妲己向它脑门一戳,半嗔半笑,“人家一片赤诚,你倒讥人家。”

眼看日头下坠,也到了该入睡之时,妲己叫来青女姚卸发髻。

她对着铜鉴,随口问道:“若我未记错,明日大军就要出征南夷?”

青女姚点头:“是。我今日晨起去买蜜,看到最后一批粮草正向城南去。”

上百头大象地动山摇经过,实在壮观。

大邑出兵,早已是熟练工,自有一套完备流程:

备粮草、拨兵刃、选兵卒、驾战车……各项有条不紊。

且自从昔年帝辛与攸侯喜征战人方、鬼方等部族后,四海太平近十年,即便有小纷争,也不过如先前伐有苏氏一般,千人之数足够。故而大邑之内休养生息,粮草充足。

青女姚知道妲己惦念恶来,笑道:“姐姐放心,公子邑曾说过,南夷虽贪婪凶残,实则个头很小,形似猕猴,每每挑衅,总屡战屡败。坊间皆说,天子此次出兵二十万,是要将其一举荡平,再将国土向南扩张。”

妲己点头,心知也有气候之故——

大邑今祀春暖来迟,野象迁移归来也迟;帝辛与那些小臣大约早察觉大邑在变冷,想要再向南边更暖和、水草更加丰茂之处去。

青女姚又道:“我还听说,若是大亚这次得胜而归,天子要封他为师。”

“封师?”妲己诧异,“何以如此急切?”

“反正迟早要封,或早或晚也都是他。若非之前鬼侯反对,大约去祀就已封。”

妲己沉思,心知她说的有理。

但若恶来封师,蜚蠊一族必为大邑新贵。

……看来帝辛已等不及要再将贵族之权削弱了。

大约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而青女姚终归对政治纷争毫无兴趣,闲聊几句,早献宝般拿出一小罐蜂蜜来,“姐姐,如今天干,你平日用这蜂蜜涂在唇上,可以润泽。”

听说可以呵护嘴唇,妲己也来了兴致,忙用木棍蘸取了一些,抹在唇上,果然唇瓣瞬时晶莹透亮起来,口齿生香。

“啊……极美……”青女姚双眼发直,“我想咬……”

妲己勾起她尖小的下巴,逗她:“我为你抹,去咬自己……”

两人正闹在一团,又涂又抹取乐,外面来了门奴:“主人,大亚求见。”

~

恶来今日前来,纠结再三,是特意挑的入暮人少时

——既为弥补先前庆贺,也为辞别。

此时辰,妲己应当已准备入睡,他进屋后,只站在屏风之外。

还未发话,门已被青女姚关上。

他张口想叫她将门打开,又顿住。

本来自认坦荡的拜访,顷刻变得意有所图起来……

他低咳一声,对着妲己的朦胧身影行礼:“今特来向大祭司辞行。此次征南,正好可试验大祭司所授「以少胜多」之法,若得胜,我也会告知天子,是大祭司所赠仙书之功。”

妲己侧卧在榻上,笑说:“多谢记挂,何妨入内来说?”

这话说完,屏风外寂静一阵,只能看到高大的黑影僵立在那。

“怎了?”她坐直身子,笑道:“我是洪水猛兽不成?”

“不……”恶来反而后退一步,声线低涩,“是怕我自己……”

狐狸吱吱嘲笑:“怕明日腿软上不得马。”

识海里,幼狼也闻到父亲气息靠近,灰蓝的眼眸发光,兴奋仰头,“嗷呜”不断。

狐狸嫌吵,后脚一抬,将它踹回筐里。

妲己也不勉强,手指卷着发梢,想起来要叮嘱他:“以少胜多之法,极其依赖地貌,勿忘叫斥堠先行勘察仔细。”

他点头:“我知。”

“尽早查到对方粮草供给之处,或污染其日用水源,可事半功倍,可也要提防他们夜袭。”

“你放心……”

“还有,春日易染风寒,军中需备些茈胡与厚衣,多饮热水。否则师亚生病,群兵无首。”

“已备了许多茈胡。”

他也不是会因风寒就罢阵的人……

妲己沉默一阵,再想不起来旁的,失笑摇头,“大亚骁勇,身经百战,又心细如发,原是我多虑。”

屏外的语气越发柔和:“我知你是关切我……”顿了顿,喉咙发堵,又强笑说:“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切我……”

天子、王子、诸位小臣事官,所有人都笃定他战无不胜;父亲冷硬如石,素来待他与手下并无不同;至于季胜,半大小儿,根本不知何为战争,只巴不得他日日出征、无人管束,好闹个天翻地覆。

只有她,连衣物这等小事也要问到。

心中分明因此暖热一团,却又不知怎地,喉中哽咽。

妲己也不料自己不过寥寥数语,就惹他感动,心中跟着一软,问:“此去多久?”

“月余足矣。我会早些归来……见你……”也是情绪催化,他不由想同她说些肺腑之言:“我……实则并不喜打仗。”

这话,他从不敢说予任何人。

只是除了打仗,他并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妲己想了想,“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这世上原有一处,不必打仗,无有奴隶,而你我,或许终将能够去那里。”

他笑了,“听上去比天宫还要好。”

她也很神往,畅想一阵,见他仍立在那,语气更柔软了三分,“大亚当真如此狠心,不再见我一面?”

这次,也并未等太久,牛皮长靴终于迈出,带着与馨暖卧舍截然不同的肃冷进入内里。

轻衣如云里,长发若黑亮而有生命的蛇,盘在她的身侧。

此时余晖尚明,霞光红亮,映入舍内来,为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柔欲粉调。

正是:半卷轻纱引光暧,漫裹闺中一片浓。

他怔怔盯着她,最先看到的反而是她的嘴唇。

幽暗里的诱人光泽,是他从未见过的。

心情顿时矛盾——

后悔走入。因为知晓一旦入了这陷阱,就再难出去;可手又因此发抖,先前的亲昵席卷而来,浅色的眸色也因此深暗,贪婪旖念陡生。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一笑,手指勾动,“过来。”

脑中还在犹豫是否该过去时,身体已坐在牀畔了。

「也是第一次来她房内……」心中如此说着。

她屋舍中花团锦簇,巨大铜鉴似悬湖,而帐子是蝉翼般的丝帘……

也来不及观察更多,就察觉到她凑近。

不知怎地,明明连那处都被她玩过两次,身体更早无隐秘可言,但此时她靠近,仍然浑身紧绷。

“可有想我?”她好似撒娇,好似逼问。

“……”他呼吸短促,仓皇点头。

“有多想?”

等了一阵,见他不肯说,又催问,“你不说,我要恼了。”

“很想……”低垂的睫毛颤抖,声音已近乎嗫嚅。

“可有自己来过?”

他不安地动了一下,望向她的目光有着低微哀求。

看到强壮的狼王如此神情,她更要兴起,后脊阵阵快意上涌,身上笼着一圈热,“怎不说?”

粉光晕笼下,她媚眼如丝,似一个妖物;仿佛方才斯斯文文说话之人,并不是她。

恶来喉结困难吞咽着,“有……”

“是念着我?”

“……”

“怎又不说?”

“是……”

一旦承认,心头又溃败,又躁热难忍……

“是想着何处?”

她握着他的手,“这……还是这……”

他因此屏息,目光凝滞……

绑在手腕上的发带尾稍簌簌发抖。

妲己被他的反应取悦,也逗引般在他身前划过,惹得胸肌剧烈起伏,好似心脏将裂胸冲出。

恶来实在美味,仿佛什么也不必做,天然就能挑动她的兴致……令她也难忍。

她提出一个非分要求来,“可否答应我,出征之后不许碰……”

“……?”

他已非一星不知的小儿,又被她如此折磨过,如何能应下。

“不肯?”

“肯……”

虽如此说着,实则是脑中已然昏昏,叫他死也会应下。

她这才笑,黏黏的唇不过才探了一点,他就急切低下头来吮住,才厮磨两下,他又停住,后退一寸,诧异舔过嘴唇,“好甜……”

不等她答,腰上手臂已收紧,强迫她贴近,还要品尝更多。

口中的甜将喉咙也捏紧。

或许是先前说了些体贴话的缘故,这次他更觉沉沦,仿佛魂魄极安心地落在她掌心。

妲己笑了,将他向下一推,手在他面上拂过,随即是筋络分明的颈肩与结实胸肌……涩极……

身下之人越发难受,蹬掉靴子,无师自通地上挺,腹间肌肉因此越发垒块分明。

恶来如今已理解为何要为兵卒设定结姻之限……

若非擅忍之人,早要帐里丢了魂魄、失了斗志……

正贪婪想再将她看清楚些,丝薄一物覆在眼上,捆住了视线,又压着他手,不许他拿开。

于是感受无限放大,唇舌更要生甜……

贪狼一只,恨不能将人融进怀里,或吞下一并带走……

忽地,他脑中一麻,有些难以置信,眼前却晕糊一团,看不真切。

她、她这是作何?

本想躲闪,亦可以轻易躲闪,她如此轻盈,又如何能将他制住?

可偏偏定在了那处,察觉自己寸寸失陷……

脑中也仿佛随之一化,他微微仰头,身体拉直绷紧,表情痛苦又快慰……

正是颠倒乾坤,疾风骤雨,窗外盛景难匹,有诗为证:

桃源难访,饮马洞前,泥泞不堪疾行,悠然燕语声添。

青山云绕半吞吐,蜂钻豆蔻至门前。戏含香梅沾浅露,柔蕊温瓣盈指间。

好一似,凝胭粉捏,石隙白泉。两下里,说些话儿甜。

或曰:

柳径轻斜落凤坡,苔滑菟丝交映河,

孤舟难卧浅水里,长桥白练雾氤多。

红尘已去千年远,戟沉魂销一梦过。

却喜咳唤娇回首,甘将藤花洒青萝。

【📢作者有话说】

妲己:啊,狼狼好可爱,让我想到自己还不是毒妇的时候。

狐狸[吹茶沫]:明日他肯定昏头昏脑跌下马。

~

1.马羁:见殷墟出土文物。圆形大贝就是扇贝。

(扇贝:看到了吗,就知道吃,在殷商他们都叫我宝贝!)

75 ? 道分离红帐陷狼王(二)

◎征南夷恶来别大邑◎

天明时分, 妲己醒来时,面晕桃色,体展婀娜,倒不觉有何不适。

恶来既然能将野山脏猴当亲弟照看多年, 自然也不会叫她黏腻睡去……

只是起身时, 不免轻“嘶”一声, 腿心酸疼,腰也似断掉……

这便是短暂荒芜了骑射的下场——再骑如携羽那般战马,当然只会晨起苦不堪言。

狐狸说得无错, 虽然愉悦, 但亦堪称酷刑。

疼痛间,倒提醒起她昨日一「趣事」来……

“妲己,你当真想好……”

昨日入得艰辛, 正是卡在一半处, 他忽地又掐腰将她抱起, 转而压在身下。

酸胀猛地消失,再乍然听到这问话,她在热焰烧灼中也险要笑出。

“唔……确实不曾想好……”她故意笑似思索, 手指勾在他下巴, 含混问, “或许……就此停住?”

恶来这才知晓,即便她想要止住,他也已无法听从……

“啊……轻些……”她轻斥之语埋没于唇齿间。

……他深陷绞蜜里。

正是:

软绵绵,红仙仙, 王母误坠蟠桃裂, 白糕一线赤豆悬。

直树树, 光圆圆, 东母补海顽石落,蒲草丛内仰向天。

好个良辰美景,两肩新月穿花入,桃源深处三千年。

翻身来:

云尤雨殢,广寒玉兔捣玄霜;羞鸾怯凤,灵台赤猿惊脐场。

初笋探知石底滑,潜水才惹气吁长。醉脸醺酡桃花色,车冲骨散重难当。

这一个,脊髓融,那一个,门妙张。

月下里,金海尽干,银涛冲散,浩浩汤汤。*1

此一段隐情,虽浓香极艳,却随霜露而逝。

当是时,日放千辉,月收夜色,大邑之外,二十万大邑之兵将向南而去。

恶来重甲红批,立于长亭之上,待到手下多亚、少亚检查无错,方令人牵来战马,一跃而上。

只是坐定后,手不自觉要在膝盖一捂,难掩痛色……

你道是为何?原来是昨日初尝风月,不会用腰,只一味腿上使力去蹬,百来下后,难免将双膝磨破,此时衣料绷紧,自然痛极。

可疼痛也唤醒了灭顶的快意,又令他人还未走,已觉难捱。

身畔多亚察觉,仰头问:“大亚,是何处不适?”

他肃色摇头,朗声下令:“运旗击鼓,征!”

正是:

粮秣先行辎重满,刀矛新铸凛光寒。

狼军虎伍如天兵,铜车良马不等闲。

鼍鼓逢逢风乍起,纛旗猎猎惊南夷。*2

百年师亚威如旧,指尖运筹易何奇。

雄壮大邑兵卒队队分次离去,远远的,周发立于马上,心境复杂。

父亲可曾亲眼见过大邑之兵否?

他反正是初次见到,而那颗反叛之心几乎瞬时就凉下三分。

周原并无如此战车,周原的兵卒,更远不及大邑武士健硕……细看来,连女子也是雌威无匹,无怪大邑后代愈加高壮……

而那其中,恶来又尤其夺目。

周发年少慕强,而恶来,狼昂之姿,武仙之态,春祭时就已令他心生景仰。

可大邑之人竟还悄悄议论说,恶来远不及其父蜚蠊……

那蜚蠊又该是何等勇武?他难以想象。

良久,大邑之军彻底消失在天地尽头,周发调转马头,黯淡离去。

~

且说周发在外游荡一日,入暮归来宅舍时,正看到一木箱礼物被送回。

他先前随父亲一道备过礼品,一眼认出,是前两日赠给大亚恶来之物

——被退了回来。

为首之人,正是那日春祭见过的半大小儿,骑个小马;身边又有一老奴不住感谢,说着:

“君伯错爱,我家主人愧不敢当。且我家主人寒素惯了,受不得这般重礼,今日特来退还。”

周昌领着众人迎在门外,不住谦和劝道:“区区薄礼,何重之有,只是昌难得来大邑,再来又不知是何祀月,故而特意留赠。若是嫌礼物太轻,入不得大亚的眼,昌当再行备之就是。”

季胜已一跃跳下小马来,摇头如拨浪鼓:“君伯莫要想左,大邑之内,除却天子赠礼,余者我兄一概不收,并非是单拒君伯好意。”

周昌见他言语不俗,面容稚嫩,又极强壮,便知是恶来之弟。本想着小儿面皮薄,再劝定然要收下,谁知他礼仪周全说完,竟骑上马跑了。

如此拒了,叫周昌话也难说,更不好去追。

周伯邑反而还要劝父亲:“父,看罢,我说甚来着?恶来从不收这些。”

周发却知晓父亲意图——

自从来到大邑,周昌越发恭谨,连穿衣也极为朴素,对于大邑之内小臣贵族,也竭力投其所好。

若有好田猎者,便要赠上犬马;

若有喜美人者,便要赠上嫽奴;

而譬如清高耇老,各物不爱,他便要亲自登门做低伏之态,聆听教诲、研讨卜术,也可无比投缘。

正因为周昌面容和善、态度恭亲,贵族小臣或多或少都要领他些情;再见他薄衣寒衫,是个淳朴敦厚的贫寒样子,只当周原疾苦,许多还要心生怜惜。

至于不肯领情的,周昌也有办法——

周原总皆需报之天子犬戎动向、防守之变,乃至于各类收成、牛马数量、人口增减……

若是无法拉拢的耿直小臣来问询,他会躲避、称病、或胡乱言语,总不叫其顺遂。

若是换成与他亲近之臣、譬如胶鬲之流,他便要细细告知,令其可顺利复命。

如此也不过两三次,耿直小臣当然会被天子疏远,与他亲和之人也会被拔擢,这原不难。

但这些人,终究是些羸弱禽兽。

在周昌心中,最想拉拢的,当然还是蜚蠊父子以及东师顼这般的镇国巨兽。

此三人执掌百万重兵,是大邑命脉;

此三人与他毫无瓜葛,离间来极难。

可蜚蠊远在天边,恶来又同师顼一般,皆是千年寒冰,近不得,捂不化,一丝缝儿也不留给人。

当夜,周发被仆人请来到父亲舍内,只见鬻子、南宫邰、太颠、散宜生等人也俱在——果然还是为恶来退礼一事。

诸人之中,鬻子年龄最长,身份也最为尊贵。其为芈姓,古祖为祝融氏,曾联姻商王亲孙女妣隹,是后来陪嫁天子姑母,才来了周原。

大邑年轻贵族虽不知他是哪根葱,但老人多少认得他——周昌在大邑须脉广至、礼仪周全,全是倚仗鬻子。

此时周发入内,鬻子看了一眼,也就继续说道:

“……故而大邑之内,君伯与各家交好,只叹恶来与师顼这里,一星也撼动不得。”

“我听闻,师顼曾为恶来阿衡,无怪两人一般死硬。”南宫邰脸色蜡黄,望之四十如许,开口时十分烦躁:“且不光是恶来,费中也极难撬动,偏他还是天子近臣,从不与我们直接接触。这嬴姓一族,当真麻烦!”

闳夭捋着虬髯,沉吟道:“君伯,我倒是听到些传闻,那恶来,似乎对大祭司颇为有意,何不藉此突破……”

周发闻言,忽地一动,打断问:“你说甚?”

闳夭不解,重复一遍,“我说,恶来既然对大祭司有意,从此突破或许容易。”

周发抿唇,脑中一道白闪,心忽地就沉了下来。

为何,为何又是喜爱妲己之人?

公子顺是,王子禄是,连大亚恶来也是?!

那暗里又有多少人如他这般卑微仰视?

定然不可计数也……

其实,那日垂钓之后,周发以为入了妲己的眼,连着狂喜了几日,连她披过的外袍也舍不得洗……

少男怀春,举止总是更为荒诞。

听人说揪下花瓣念有无,就能知美人是否有意,他就去揪花瓣,一派虔诚。

——只是有时有意,有时无意,搞得他也糊涂。

听人说月下求织女星,就能叫美人将人爱喜,他就去星下苦求,鬼鬼祟祟。

——可惜白白饮了半宿风,只打了几个喷嚏。

求仙不能后,他就中了邪,见到花想她,见到鸟也想她,貌似一派安然,实则病入膏肓。

是何症状?

夜来双目炯炯,枭子观月,面容酡红,回味与她的点滴。

日来两眼灿灿,遛马过街,转来转去,就是想佯装偶遇。

也曾看到她进入宗庙一次,遥遥一望,已足以叫心脏抛高,尾骨酸麻。

见不到、摸不着,心肺烧灼如枯槁。

今日去看出征,才不过略略缓些,又得知求美之人若过江之鲫,个个都强他许多,令他更心受重创

——此时心情,与崇应彪昔日的愤懑并无不同。

偏父亲不知心中如何谋划,并不去将妲己拉拢,让他连见她一面的机会也无。

夜色渐浓,周发早已颓如衰草。

满心春意无处释,又何曾听得到众人在谈论甚……

散离时,鬻子试图暗示他实在散漫,他却道:“反叛一事本就是父异想天开,我心有日月,无意于此。”

鬻子只无奈叹气。

而他如此乍喜乍悲,弟弟周旦也要跟着遭罪。

先前二人虽也有感应,但极为偶然,多是遭遇危险、或者狂喜,绝无这些时日如此夸张。

若仅仅是欢喜也就罢了,可这几日周发死鱼般翻肚,周旦也要跟着死鱼般消沉。

即便春果收成再好,牛羊生崽再多,他也是乌云罩顶,怏怏难乐,活活将闳夭等一并老臣骇死,请来周原的巫为他驱邪神……

自然无用。

如此,周原兄弟过得冰火两端、苦不堪言,但青女姚这厢望着周原板画,心情正一片蜜甜。

「周原,周原……」

她日日擦拂,日日观看。

「王后,王后……」

若妲己成为王后,她也可不再提心吊胆。

不光希望近在眼前,青女姚近来日子也极为悠闲:

妲己升为大祭司,尊贵无匹,她也有了自己的住处,还一跃成了掌事。

因恐她年纪小压不住人,妲己又精心选了个老掌事助她,教她如何防着奴仆坑主人贝币,更防着他们嘴杂。

青女姚很理解,妲己姐虽希望旁人的奴最好嘴松得像曝晒了十日的肠皮,却绝不希望自己身边也是如此。

尤其妲己的情事一团乱麻,随便叫嘴长之人揪出一根来,就足矣震荡整个大邑。

展眼过去几日,青女姚日益趁手之余,也发觉妲己有些不对劲——

她最近只惦念着鄂顺,再记不起旁人。

固然,武庚政事繁忙不能时时看顾,且讨好人也笨拙,钢铁般笔直,讨个吻都讷然;

而崇应彪,又被天子勒令反省,不敢轻易出窝……当然,此蠢虎也从不被妲己偏爱。

但青女姚只觉得妲己对鄂顺过于上头。

妲己实则更忙:

贵族应酬、民间断事、军营点卯、骑射习训……天子近来还在征询利国政见,需宗庙协助问天,以便筛选。

一个人要分作三个才够用。

可妲己仍要命她去寻公子顺,主要是为赠些物件,或是彩绳编个发带,或是玉珠穿个手钏……贵重还是其次,但一看就下了心思,还是亲手所做。

而公子顺,先开始也是欢喜的;但也奇怪,妲己越对他上心,他反而越冷淡起来。

到后来青女姚再去送物,他连面也不露,令青女姚颇跳脚。

更莫提昨日!

——昨日妲己断事归来,正遇到他巡城,见携羽戴着松石马羁,笑问他:“怎不用我所赠马羁?”*3

鄂顺如何说来的?

他疏离笑说:“所得马羁太多,用不过来。”

实非人言也!!!

青女姚看得出来,鄂顺分明就是故意巡视到宗庙,故意叫妲己看到他的马羁,也故意说那样的冷言冷语。可妲己竟不在意,还含情笑说:“终归记得戴就好。”

许是姐另有安排?

青女姚一贯相信妲己心智,只好强忍怒气!如此堪堪捱了几日,眼见着鄂顺那张俊脸也渐渐可恶起来。

今日,妲己得了空,又说要亲自去府邸看他!

青女姚终于绷不住了,一力劝道:“姐姐,公子顺固然嫽貌动人,可也很会恃宠而骄,甚为可恶,姐姐何必惯他!竟还要去看望!”

妲己对镜扶扶云鬓,失笑道:“莫要乱说,我是按照礼单答谢,他是最后一个。礼节之事,不可缺少。”

青女姚一怔,这才想起礼单来。

再想妲己这几日小食,果然是连子妤那处也硬着头皮去应酬过了。

幸而那日,天子与王子也去参宴——而子妤最厌父兄管束,如坐针毡,如枯木人,只观赏了一场血腥的狮虎斗就草草散场。

王子当时巴巴望着妲己,却碍于天子也在,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

此时细细想来,每个妲己相与酬酢之人,皆是按照礼单顺序无误。

“不对……”青女姚立即记起一点疏漏,小声道,“姐姐不曾去见周原君伯……”

“唔,君伯昌啊……”妲己在镜中笑看她一眼,“真是好记性。”目光又对向镜,抬手在唇上抹了一层蜜,这才莞尔一笑,“可惜见不得。”

见不得?

青女姚歪头,不懂这是何意,却不敢深问了。

~

鄂顺的府邸,其装饰用物,皆颇有鄂国特色。

入门时,先见影壁:上有蓝松石、蛇纹石、黄玉石,精细镶嵌一只巨大鳄龙,盘旋凶猛,栩栩如生,好似真鳄龙徜徉在黄河里。*4

掌事一路领她入内,谦恭而自豪地说道:“叫大祭司见笑,此鳄龙太小。在鄂龙城的城壁上,还有十几米的大鳄龙,那才是真正好看。”

院内,只见主梁立柱,门框窗楹,俱是木头雕刻的繁复鳄鱼纹样,还刷成松石般的天蓝色——

此等颜色,乃是树漆里混了松石粉的缘故,即便是在大邑,将诸多松石磨碎作涂料,也可谓奢靡至极。

更莫说檐下垂挂许多怪异贝壳,随风舞动时叮叮当当;如此珍贵宝贝,全被鄂顺当做风铃来使。

妲己入到舍内,随从之人便退去了。

只见阔大舍内用陶盆养着松柏,奇石堆着假山,向内供桌之上,更有一株赤红珊瑚;

另又有绣屏铜鼎、玉骨帘幕,当真奇异绚丽,仙家住处。

她眼睛寻睃一圈,不见鄂顺踪影。

这时,那玉骨帘幕内里传来清磁一道声线:“大祭司来了?我今日身体抱恙,恕难起身相迎。”

她循声分帘,走到内室,只见鄂顺靠躺在一个金丝木的短牀上,一身松散白袍,手持竹简,也并无頍冠玉石妆点,姿态闲适,是家常装扮。

他好似饮了酒,面容有些红,是个狐狸书生模样。

但识海里的母狐狸见状已要生气大叫:“这鳄鱼何意?怎敢如此随意轻慢我等?!”

妲己也不恼,上前在他身畔一坐,眸中满是关切,“是何处不舒服,我会医术,为你把脉瞧瞧。”说着,伸手向他手腕。

“不必。我又不是王子,当不得大祭司治病。”鄂顺不露痕迹将手一收,疏离笑道,“大祭司前来,所为何事?”

妲己答:“是为谢你先前送礼。”

“……”他端起一旁的酒啜了一口,哼笑一声,冷淡地意有所指,“啊……我还以为,是因大邑之军南征,大祭司空寂,所以想起顺来。”

妲己无奈摇头,手向他脸来抚来:“怎么?许你半夜窃玉,就不许我白日偷香?”

鄂顺偏脸一躲,“啧”了一声,细眸似笑非笑:“我是有香不假,敢问大祭司要如何偷?”

她眨眨眼,忽地起身抬腿,跨坐在他身上。

鄂顺眉心一拧,几乎立时就恼了!

这算什么?

她当他是什么?周发那等劣犬?还是恶来那等贱奴?她以为她只要略作引诱,他就会屈从?!从此又要摇摇尾巴跟随?

原来她实则眼盲心瞎,根本看不到他的疏远,更毫不在乎他的感受……就只会将他随意骑来!

也对,他如今也极贱,同那些人实在别无二致。都是一个笼子里的鱼,哪条都是她的取乐之物。

也就是武庚那个直肠的憨鹧,日日殷切不止,旁人实则早该将她看清,根本不该上当!

此时此刻,他倒还真要高看崇应彪一眼——至少彪一直清醒,绝不会被她玩弄!

“下去!”他冷声警告。

妲己近来又好好练了骑射,腿上极有劲儿,正是烈马也可勉强一驯。此时闻言,反而要夹紧,凑近轻声道:“不。”

鄂顺顷刻就被夹得气息不稳,吞了吞口水,声音暗哑地重复:“下去……我不爱说第三遍……”

她不理,反而俯身去吻他的唇。

怒火因此更要高涨,却又有种诡异的满足感震荡。

仿佛……

仿佛他真的很重要……

至少,她肯来哄他……

不,他绝不会再上她的当!

可她唇上是何物,黏黏甜甜……

蜜?

甜意渗入口中,他失神一瞬……

可一旦察觉她一拱一拱要进入,又咬紧牙关不肯叫她得逞!

妲己微微抬头,困惑看他。

鄂顺得了空当,立即就别去一旁,神色冷硬,还有些不耐烦。

只是他老老实实地任她趴着,面上又极红,就又显得滑稽。

啊……有趣……

妲己舌尖舔过唇缝,玩味一笑,更要肆无忌惮,将妖媚几倍释放

——已许久不敢如此了,实在轻松……

此场景,倒似年轻公狐在与九尾大妖斗法,虽说不自量力,大妖却只觉新奇可爱。

手已探入笼中,已将公狐的分身捉了出来。

白狐狸一身顺滑狐毛很快被她揉得凌乱潦草,趁着他张口要喘,她又俯身吻了上去,手还抓住他的发,强迫他向后一仰。

果然顺畅,带着一点清凉的浅淡酒香……

此等清心润肺之酒,是也怕自己憋坏?

她一笑,舌尖更要逗他。

鄂顺不住吮吻,甜得脑中发麻、后腰发软,表情却极痛苦。

痛恨她,更痛恨此时迎合的自己……

凭什么她吻来他就要回应……

凭什么她引诱他就要落网……

呼吸渐渐急促,衣衫都被洇湿……手臂不知何时将她锁在怀里,还发了点狠在抚摸……她实在美好,他只恨自己吻不过来……

可忽然,她停了下来。

他一怔,险险就要开口求她!

怎……怎可如此?!

“好累……”她轻声抱怨。

他失魂般望着。

也是一片罕见的怪异狼藉:

豆蔻梢头挂拂麈,丁香丛里隐玉笏。*5

偏此佳人生怠惰,劝君还需自相渎。

他目露哀求,试图仰头去吻她……

可妲己向后一躲……

“时辰不早,我该归去了。”她声音娇哑,正色在他额上一点。

“不……别走……”他忙箍住她的腰,终归还是哀求出声,“别走……”

不是我无法对抗……

是这次……

这次就罢了……

我是装着颠倒。我实则心中清醒。

我自有谋划。也知晓分寸。

不错,正是这般……

唔……正是……唔……这般……

妲己离去时,还不忘在他锁骨一吻。又从挂架上顺走他一个新香包……

而那白狐书生,早成了一张狐裘,在牀上湿漉漉铺展,魂魄不知归去了何处……

【📢作者有话说】

季胜:野山脏猴?我?

恶来:不然还有第二只?

~

因为有宝子说看不懂,翻译一下[粉心]

1.蟠桃裂、红豆白糕:象形。

新月:脚弓起。

玉兔捣药:形如捣蒜。

赤猿:红色胖猴,钻到尽头。

车冲:古代攻城门用的巨大圆木桩,杀伤力很强。

金海尽干:佛家用语,金同精。

银涛冲散:银同yin,比较爽。

2.鼍鼓:[音坨],即扬子鳄,逢逢:[音蓬蓬]——《诗经·大雅·灵台》

纛旗:[音道],指主帅最大的那面旗。

3.马羁:马的额饰

4.松石鳄龙:仿照夏绿松石龙形器的变种,比那个更大更精细一些。

5.麈[音主]:拂尘,古代的拂尘都是短毛,长杆,方便够高处。

76 ? 歌声扬奸虎得青眼(一)

◎小扇落嫽狐失情场◎

时隔一日, 妲己断事结束,又是好一番鸡飞狗跳、群魔乱舞:

一是妻与邻人偷情,夫硬要睡了那邻人讨回。

又是一女生了四个儿女,四父都说最壮的那个是自己亲生。

再是夫昼夜宣银, 妻坚定要与之解姻, 夫在族庙里就要解裤带……

妲己头昏脑涨, 疲惫不已,归来时,却意外在一众谢礼里看到个新鲜玩意儿

——马鬃做的软刷。

这也是北肆近来新做之物, 代替爽瓦, 用来刷洗身上。

她在手臂上拭了拭,果然,马鬃柔软有韧, 木制手柄也打磨得光滑。

“去将这个赠给公子顺吧。”她正要递给青女姚, 又攥住, “罢了,去看看他是否在戍卫所,我送去就好。”

青女姚忙先派了奴去打听, 确认无误, 这才抬着妲己前去。

谁知到了戍卫所, 守门之人正好是狌。狌客客气气将人请到檐下,命仆端水打扇,却又歉意道:“禀大祭司,公子不在所中, 已去巡城。”

还不等妲己开口, 青女姚先炸了窑, 她一个箭步窜上, 柳眉倒竖,银牙恨咬:“你愚谁?!奴是见到公子归来,才来禀告主人的!就一杯水的功夫,又去巡城?若是不想见,纵性直说来,何苦叫人顶着日头白跑一趟?!”

狌后退两步,避开她的雌威,阴阳怪气道:“掌事脾性见涨,公子也不知大祭司要来,且大祭司在大邑何等尊贵,怎会有不想见之说?是真的繁忙。”

青女姚越发怒不可遏,“好,好,你是个好的!”她转向妲己,“主人,我们归去,再也不来!”

妲己笑容极淡,也不言语,手指在马鬃刷边缘上轻敲。

气氛忽地冷了下来。

狌被她一双清目盯得发毛,莫名紧张,眼神顿时闪烁起来……

正僵持着,院内窜出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崇应彪。

一见到她,彪已迫不及待大声道:“大祭司来见鄂顺?他说不见你。”

那模样,倒好似打了胜仗,得意不已。

一旁的狌急眉火眼,扑上去要捂他的嘴,被他一只手就推开。

原来,崇应彪眼看天子为南夷之事操心数日,早记不得自己,便要从虎穴里钻出来放风试探。

妲己果然更要冷下神色来。

崇应彪一开始还得意洋洋,眼见她似乎难受,还红了眼圈,又讪讪的,赶紧软和了语气:“是怕你不知详情,才好意知会你……”又说,“日头这样毒,叫奴送来就是,何苦自己来?”

妲己冷笑一声,抬眼看他:“彪,你又挑拨离间?”

“什么?我、我挑拨离间?”他头发直立,“来,你同我来,你看他是否在!”

妲己摇头,“他既然不肯见我,自然是有不便之处,我又何必非要打扰,你实在荒唐。”

崇应彪惊了,先要看青女姚,轻声问:“她已疯?”

青女姚茫然摇头。

妲己柔婉笑着,“我不曾疯,是知晓你德行。”

“我是何等德行?你、你说清!”崇应彪气极,疑心她被日头晒昏,连谁是好人也不知。

妲己早已转身即走。

崇应彪追上两步,又带了点讨好说:“明日我归去可好!”

她也不理。

入暮归府时,狌仍在兴奋向鄂顺学妲己的模样:“……听闻公子不见,大祭司很是失落,我竟怕她要哭出来。”

鄂顺眉目深敛,不动声色。

手中,是妲己留下的鬃刷。

近来被她如此重视,心中怨气实则减少许多。但听狌说她泫然委屈,心里又难受。

更烦躁莫名。

狌劝道:“公子莫要心软,大祭司已发觉公子重要……只要再坚持一些时日……”

“好了,不必呶呶。”他不耐烦打断,却忽地问,“她送我的马羁在何处?”

狌忙道:“是掌事收了起来。”

“明日为我换上。”

狌一怔,忙答:“喏……”

是夜,狌向东舍外马厩喂马,也为鄂顺换上贝壳马羁,正要转身回去时,暗中钻出一黑影来。

不是旁人,正是崇应彪。

一见到他,狌就头痛:“公子彪,你来寻公子?”

“来寻你。狌,今日多亏你,来,这贝你收下。”说着,亲热要将一包贝向他手中塞。

“嚇?”狌唬得后退一步,“公子彪,我绝非是为帮你,而是不忍见我家公子情苦!若收了你的贝,这成了甚?”

崇应彪只一味嬉皮笑脸:“先前不是说好,你劝顺将她疏远,我一定回报你?也是你应得。”

狌一惊,想到今日周遭戍卫说他在妲己手下做奴,倒还每日喜气洋洋,莫非……莫非他对大祭司也……

脑中一阵刺痛凉意,已问了出来,“你、你莫非实则倾慕大祭司?”

崇应彪面上一僵,笑容顷刻融化消失,点漆双目无比幽冷,“我倾慕谁,与你何干?”

狌一惊。

他猛然意识到,大邑之内,或许人人都被崇应彪蒙蔽了……

彪确实是一只恶虎,但他绝不憨直,相反,他极其阴险狡诈,凶残非常……

崇应彪见他惊疑,低嗤一声,语中满是威胁,“狌,事到如今,你我是一根草上的蜢。若顺知晓你与我有暗协,你还活得?我好心劝你一句,你家公子性傲,做不得犬,但无妨,我可替他做。此事三全其美,你又何必不快?”

他将贝币随意向马桩一丢,“收好,也管好嘴,我不爱欠人情。”

说完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

宫廷之内,大军远去,祃祭也显示上上大吉,帝辛这才暂将其放下,分出精神,料理旁事。*1

春季之后,是一年问政之时。

大邑之内,不论贵族小臣,皆可奉上政见,由天子挑选,再交由宗庙大祭司与贞人问天决定是否执行。

只是挑来看去,可用者甚少。不是说加大祭祀牺牲之数,就是说要扩建宫宇,再不然就是为自己母族封地争取好处,事关民生农作,并无几件。

帝辛望着奏章冷笑。

扩建宫宇,司空与司工大多是贵族任职,其中油水可观,当然要力推。往年修建了两处行宫,他们捞得脑满肠肥,竟犹觉不够。*2

这时,帝辛打开一卷竹简,看到竟是妲己所提政见:

她说每每民间断事,总见民因无知而丧命,不免怜惋,因而谏说巫医可向民授以简单的伤疾疗法,普及水煮之术,以便减少黎民死亡,还可阻隔瘟疫蔓延;

她还提出,大邑征战频繁,导致一些田野荒废,倒可将一部分温顺战俘留在大邑生育,以充田间瓦舍之虚,还可为仓廪增实。

帝辛执在手中,短短数句,却看了良久。

费中在一旁整理,见状道:“天子可要留用?”

帝辛点头,将竹简递去,语气有些柔和:“不知为何,大祭司总令余觉来似旧识,她之所见,亦总将余触动。”

费中不动声色地说道:“大祭司既是先祖所选,合该与天子心意相投。”

帝辛觉得这话听来熨帖,遂又多问一句:“大祭司也身兼射亚之职,军中可有不服者?”

费中笑道:“知晓天子要过问,我也提前细细问过。初时确有人见大祭司嫽貌,不服叫嚣,更还有轻佻者,出言不逊,但大祭司赏罚分明,很快将其压下。她当时还说……”

见他顿住,帝辛追问:“直说来。”

“她说,她是少亚,来此处只为管辖调遣,并不为与他们成为友人,若有不服者,能赢了她骑射,可另寻高枝;但若赢不得,则有鞭杖等候。还说,此事告至天子处也无用。如此不过两三日,果然人人服帖。”

帝辛闻言,竟低声笑了半晌,鲜少如此心情和悦,“倒是极有血性,也懂得立威。余一早看出,她是猛兽眼神,并非牛羊……”说到这,他沉吟一阵,问:“前些日,鄂国进贡了一批扇,可曾赏人?”

“不曾,皆还收着。”

“余这里已事毕,你去将好的选出,亲自为大祭司送去。剩者,赠予各家贵女。”说着,又想起一事来,提醒,“再叫顺今日就将新的戍防图送来。”

费中点头,忙起身去了。

~

大军出征后,调走许多精锐兵卒,大邑内外戍防皆需重排。

鄂顺今日正是在忙此事,戍卫所内,各翼小亚、多亚、少亚皆在各自等命,大至精锐部署,小至巡防时辰变动,皆要重新来过。

此事于他原不难,只是繁琐麻烦;且一些隐蔽调配,不可被亚之外的人知晓。

正安排着,他就听得门外有人在问:“顺?可在?”

他一时惊诧,抬头时,看到门外一张团团圆脸,不是旁人,正是嫷长勺!

鄂顺登时勃然变色,“嫷,你怎进来这里?”

嫷长勺站在门外,笑道:“我知巡防调配不能叫人看到,我不进入,是天子今日赏赐扇,我看是鄂国之物,想着你喜欢,特带来予你看。”

鄂顺已三两步跨出门来,并不看她,反而大怒喝道:“狌!”

狌早立在廊下,早急切请罪:“公子,我、我是要拦来着,可、可没拦住……”

鄂顺从不人前令下属难堪,此时却发了邪火:“大祭司你拦得住,公主却拦不住?!若呆腻了,合该趁早滚走!”

狌怎堪此重语,已经跪倒在地,接连磕头,额上渗出血来。

嫷长勺也吓傻了,不料他如此震怒,忙道:“顺,你莫怪他,是我自己跑来,他确实拦了……”

他转身,亦要厉声斥她:“嫷,巡防布局、四方守卫调配,绝不可外泄于人,且戍卫所也非你可随意进出之处,还请先归,莫要令我为难!”

嫷长勺攥着小扇,一脸委屈道:“我,我走就是,你何必凶?那……那你送送我可好,我……”

鄂顺已然没了耐心,率先迈步向外走,她则急忙跟上。

谁知才至门前——

青女姚正在疾声发问:“我是见旁人入了才敢请主人来,我亲眼所见!你何必刁难?”

守卫连连道:“岂是刁难,是真进不得……”

鄂顺脑中一嗡,抬头时,正与妲己四目相对。

嫷长勺也奔出来:“顺,你等等……”一见到妲己,她唬了一跳,忙低头嗫嚅道:“见过大祭司……我、我是想来给顺送扇……”

说着,脸已躲到羽扇后面去。

春末炎炎,日光如火,而妲己眼中却好似冰封雪覆,刮出凛冽西风来。

青女姚早已气炸,问去那守卫脸上:“好啊,阴阳怪气也就罢了,竟还愚我?那这是谁?这是戍卫?!”

“这……这……是她硬闯……我又何曾敢阴阳怪气!”守卫说着,又着急看鄂顺,却见公子也一脸惨白。

守卫昔时见邻人被捉奸时,大抵也是这等表情。

“妲己……”他强自维持镇定解释,“是因为所内在巡防部署,所以不让人进,嫷擅自闯入,我是将她带……”

话还未说完,妲己早已转身,兀自上马离去。青女姚也急忙去牵了毛驴跟上。

鄂顺立即冷静全无,心头一裂,正要去追,狌又追来阻拦:“公子,天子今日就要见新的部署!公子万不能此时离去啊!”

他又堪堪站住。

心早跟着她一起走了,职责所在,却又不得不僵硬回到所中。

还要焦躁安慰自己:尽快将事了结,再去寻她解释才是。

而嫷长勺眼见情势不对,早已溜之大吉。

~

崇应彪摸来妲己新舍时,院中正寂静。

一众奴仆,浣衣的浣衣、抱薪的抱薪,却一点声也不敢出。

“诶?这是怎了,都遭了瘟一般!”他反而一派爽朗,虎眼眯眯。

“嘘——!”青女姚一个箭步上前,“主人心情不佳,你千万静些!”

说完,看到他身后还跟了两个仆,一个捧埙,一个悬鼓,不免好奇:“这又要作甚?”

崇应彪笑道:“我知她气闷,歌来叫她开怀些。”

说完,埙起鼓扬,就站在妲己门前唱了起来。

青女姚看看妲己紧闭的房门,正犹豫是否要捂他嘴来阻拦,却听了两句就已震惊——

固然,大邑人总说,崇国人落草时都哭似云雀高歌,她昔时还以为是夸张。

可东母西母在上,她从不知道公子彪歌声如此动人!

不,几可以说,她此生从未听过如此清润的男声,尤其彪唱时带笑,又含情,又舒朗,眉目灿星,连带着那张脸也惊人俊嫽起来!

她瞪着眼,竟要拼命回忆他憨鹧时,才能忍住不心生崇拜!

——怎回事,人类此时代就已经进化得如此会歌了吗?

但她可忍,旁人却忍不得。彪才唱了几句,连老掌事都脚底带风、拄棍来听。

他将一个大邑小调唱毕,又把那日的崇国情歌唱来:

「郎啊郎,役何方?

霜露晞野,鸟飞秋梁。」

这歌本就缠绵悠长,他又唱得高音如泣,低音如诉,歌声湛湛流淌间,情深至顶……

青女姚从生来至今,听的皆是战歌祀歌,何曾听过如此优美的歌声,忍耐再三,还是不曾忍住,竟湛出泪花来。

正如她那日看到妲己之舞一般震撼!

彪若是初识就肯唱歌给妲己,旁人哪里还有机会?

——无怪他平日生气虎啸就气稳息长、喉嗓嘹亮。

唯恐被人看到落泪丢脸,她忙要低头擦拭,可眼光一扫,院中哪里还有不感动之人?软心肠的媪更是做捧心状,激动至哽咽……

公人鱼爬上岸来放歌,也不过如此……

正听得人神魂轻扬,舍门打开,妲己步了出来。

崇应彪见了她,更要笑得温柔,特将最后两句唱得更低柔……

妲己失神望他一阵,又环视一圈,只见众人被他唱得拭泪,不免无奈,只说了句:“来。”

崇应彪一喜,风掀衣袂,一跃翻过回廊,进了门去。

青女姚目瞪狗呆——

可怖也……竟还真被他唱进了姐姐心里?!

崇应彪一进入,一双眼只盯着妲己,笑说道:“听着可还顺耳,我日日唱给你?”

妲己面前几案上,有四柄扇:也有孔鸟羽湘竹柄的,也有雉鸟羽玉竹柄的,还有鹤鸟羽、翠鸟羽,个色不同,精巧绝伦

——正是费中玲珑心思,早知晓她心中有四人,特意挑了四把来。

见她只望着扇子不吭气,崇应彪跽坐下,想想,又爬上前来,热乎乎问:“是谁惹我主人不快?切莫要闷在心里。实在气不过,打我解气也使得。”

妲己果然笑了,嫌弃将他脸推开:“打你?我只怕手疼。”

崇应彪岂肯放弃,又坚持不懈凑上来,笑道:“若打疼了,我给你揉。”

她更失笑,在几案上寻睃一圈,将那最好看的孔鸟羽扇递去,“这柄,你可喜爱?”

崇应彪受宠若惊,忙坐正接过:“是……是要赠我?”

扇子手柄上还雕着妲己的名,他低头看时,拇指不自觉爱惜摩挲过。

她靠卧含笑,见他眉目如漆,墨发似蓝,与那孔鸟的浓翠之色很是相配,点头道:“果然衬你。”

崇应彪登时要大喜,坐在她身边,反而为她扇风,又要为她倒水。

妲己受用一阵,眼见青女姚在门外徘徊了两次,笑道:“青女,来。”

青女姚连忙跑入,只见公子彪好生殷勤,只差腆脸蹭上去,实在辣眼,装作看不到。

妲己伸手一指,是房中的大箱子上放了个小木盒,“这些,皆是公子顺昔时所赠之物。幸而追月如今也养在舍里,还是要你辛苦一趟,为我送还。”

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从耳上摘下松石耳坠来,示意崇应彪传过去,说:“竟忘了这个。”

青女姚接过,大为惊诧,但仍低头道:“喏。只是……若公子顺不收……”

妲己不在意:“若不收,丢在门前也就罢了。”

青女姚哑然,她倒是很盼着能丢下物品就跑,可谁知那边门房守卫一见她来,立即就要去告知鄂顺:

“公子,是大祭司身边的掌事来了,还拉了一车物件,许是……许是要给公子赠礼?!”

鄂顺心急归来,本就急着换件鲜丽衣服去看她,闻言更连外袍也顾不得穿上,忙奔了出来。

一见到青女姚,他心莫名定了下来,释然笑道:“青女,我正要去寻你主人。”

青女姚示意仆从将箱子搬下,又将追月牵来,恭敬道:“见过公子。这是先前公子赠物,主人已清点过,并无缺少,特命我归还。”

狌在一旁闻言,眩晕之中,已先慌了!

鄂顺静静僵立着。

好似山间被遗忘的狐狸神相,缓缓爬上薄藓青苔。

青女姚说完,再俯身一行礼:“公子且清点一下,若有遗漏,可命人来说与我。”

眼见她转身要走,神像忽地回神,猛地奔上前来,故作平缓的声音发抖:“且慢,今日之事,实是误会,但我确有不妥之处。我这就同你去见她,向她解释清楚!”

青女姚摇头:“公子要去见,我当然不能阻拦,只是主人是否要见,我做不得主……”

“可她先前也赠予我许多物件,莫非也要我归还?”

青女姚抿抿唇,虽对鄂顺颇多不满,此时见他强忍凄然,还是有些心软,迟疑了一瞬才艰难道:“主人说,那些物件,你本也不喜,丢掉就是……”

鄂顺倏地无言。

仿佛天沉沉压迫下来,笼下一片晦暗……

【📢作者有话说】

狼、鸟、虎:耶!万岁!!!

鳄鱼:……

~

1、祃祭:出征前的祭祀,称之为祃祭。

2、司空、司工:商代司空主管城建、宫殿建筑、修路建渠。

77 ? 歌声扬奸虎得青眼(二)

◎小扇落嫽狐失情场◎

妲己府邸之外, 鄂顺枯站着,好似临刑之人一般,面如死灰。

虽如此,心头仍要抱有微末幻想:想着若与妲己说清, 或仍能挽回旧情……

终于, 青女姚出来禀报:“公子, 主人歇下了,今日不见……”

话才一半,鄂顺已闪身跑了进去!

“呀!公子!”青女姚不料他如此敏捷, 大叫, “快,快将他拦住!”

可鄂顺已自己立住了——

他看到妲己门前廊边,正坐着崇应彪。

守门大猫大剌剌地一只脚踩着栏, 背靠着柱, 手中一柄绚丽的孔雀小扇, 每扇一下,一脑袋得意虎毛就微微倾斜又立起。

眼见鄂顺冲来,纵然衣衫不整长发凌乱, 却仍姿容拔群, 彪子有些不是滋味儿, 撇撇嘴,贱笑道:“呀,顺,你怎来了?”

鄂顺也知晓崇应彪做奴之事, 但感官尚且停留在一月前——

他以为彪仍该对妲己满腹怨气, 何况那日见他时, 他一直牢骚, 念说妲己的不好,不似假装。

何以这贱虎此刻却在此?!

“此话,或许该是我问你?”鄂顺面容因怒而薄红,几乎狞笑,“你又因何在此?”

“诶,你怎忘记?”崇应彪无奈地炫耀,“我是妲己的奴。”

鄂顺的拳头莫名攥硬了,“若我不曾记错,天子已勒止此事,命你在家中反省!”

“无错,天子命我反省,我也好好反省过。故而我忖着,大丈夫立于世,当重信守诺,岂可因曲折轻弃之?更何况……”

他爱惜抚摸手中小扇,“主人待我不薄,还赠我小扇。你莫说,你们鄂国匠人的手艺,当真精妙。”

鄂顺岂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早箭步冲上回廊,一把揪起他衣领,厉声接连发问:“彪,你究竟同她说了甚?你何时动的龌龊心思?你先前买通宗庙戍卫,你以为我不知?!”

忽地,他脑中清明一震!

彪会买通戍卫,会否也会设法买通他身边之人?譬如……

狌?

是狌故意放嫷进入的?

崇应彪“嘘”了一声:“静些,妲己今日很累,正在小憩。”

鄂顺更恨得几乎要将他拎起,咬牙道:“她小憩,你还敢如此大声?”

彪并不恼,针锋相对:“那她知道你来,不也还是不出来?”

鄂顺猛地被刺痛了……

心头沥沥滴下血来……

他搡开崇应彪,转身去敲门,对着门缝急切地柔声说道:“妲己,今日是我不好,我知你是要气我,但你莫气到自己……”又去敲一旁的窗户,“……你且开门,叫我同你解释可好?”

崇应彪好整以暇,任他求了一阵、解释一番,这才上前试图拉他:“顺……”

鄂顺猛地掀开他手,双目赤红,是要噬人的神情!

青女姚眼见两人又对上,身为掌事,再怕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劝:“公子顺,今日主人正在气头上,怕是不想听,公子不若先回去,待主人气消一些,再来劝说也好?”

满院仆从,俱在怯怯围观仙人打架,人人一脸惊恐。

鄂顺忽地觉得狼狈。

此生从不曾如此狼狈过……

可相较于狼狈,被拒之门外的冷漠更令他疼涩难忍……

他又走到门边,低声道:“妲己,是我不好,我明日再来看你……我会向你请罪。你莫气到自己,要打要罚,我都由你……”

苦苦低诉许久,舍中并无回应。

鄂顺也不知是如何飘回府邸的,只知下马时踉跄,险些跌倒,眩晕般不真实。

心头百念纷乱……

明明,他等了许久才得以靠近她……

明明,她也对他有意,前两日才来府邸探望过他,还那般甜地吻来……

可今日,却连见他一面也不愿。

为何,为何他要如此……

为何不能忍一忍,等着恶来或禄守不住自行离开?

为何要将机会让给彪?

是他在仰视她,试图将她拉入怀中……

将她变为贡女,就已将她推开了一次……而她不计前嫌来了,他却又将她推开第二次……

本想让妲己知道她离不开他,可此时才知,是他离不开妲己……

“公子小心!”狌见他恍惚,忙上前来扶他。

鄂顺僵直的目光微转,落在他身上。

狌后脊生凉,眼神不自觉躲闪了一下。

只是这一下,鄂顺就已洞悉。

可他恨自己洞悉得如此迟……

“来人。”他疲惫开口。

左右近卫立刻聚来。

他苍白的手指抬起,向着狌一点,轻叹般道:“把狌……拿下。”

左右皆惊,却不敢怠慢,纷纷上前来将狌摁住。

鄂顺又道:“去搜他屋中。”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中屋,呆坐在松柏之下;也并未等太久,近卫走来,手中捧着一包贝币:“公子,发现了这个。”

狌早在声嘶力竭大叫:“公子,不是的,公子容我一言!是公子彪要送来此物,我一直想要寻机还他。里面的贝我一枚也不曾碰过!”

他死命挣开众人,奔上前来,狠狠以额触地,“公子!我不知公子彪用心险恶,是他说需叫大祭司知晓公子特别,我思来有理,也为公子不平,所以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公子若杀我,我无二话,但我心中唯有公子,绝无背叛!我也不知大祭司那样温和的人,性情却如此烈,这就要断了往来!”

鄂顺仍空空出神。

狌见他如此,几近心碎,奋力膝行上前,伏地攥住他衣袍一角,“公子!我知错,但我所言句句属实,我四岁跟随公子,只忠心于公子一人!让公子难过,我死有余辜,但我绝不会叛公子。公子,我去同大祭司解释!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鄂顺闭目,颈上筋络绷起,手撑在额前。

你承担得了什么……

手掌下的阴暗中,落下两星泪来……

~

“你是真令男狐狸心碎了。”狐狸说道,“一百个时辰,啧,收获虽丰盛,但热乎乎地就要将人撵走,我看了也不忍。”

且鄂顺是被她直接拒之门外,更为痛苦,此时正几近崩溃,后续时辰的供应,也远超另外三人。

妲己当然并未小憩,实则是在插花,听到狐狸言说,她用石刀将粗壮花茎一切两段。

“吓?”狐狸很是惊恐,这才发觉她不对劲,“这是怎了?”

“我在生气,很难看出?”她语气冷淡。

“怎还真呷酸置气?”狐狸老成劝着,“心动则乱。”

妲己气笑一声:“狐狐,对有些人,我确实不动心念,也可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但那皆是庸人无疑。可世界铆定的几人里,连彪也格外敏锐、极难糊弄,何况鄂顺?我唯有真正生气,他才会悲戚来求,否则,你以为他憨到看不出?”

狐狸诧异:“臭宝,怎不早说动了真怒?该叫我哄你才是。”

“无妨,再气,我也不会忘记目的。”她将花插入土瓶内,“我更介意的是,周昌来大邑已久,但天子似乎并无将其抓捕之意。”

大邑最近平静得诡异——

帝辛专注于民生与问政,周昌则只是寻常酬酢、欣赏大邑美景。

双方忽地偃旗息鼓、互不干扰,仿佛周昌真的是大邑之客,而帝辛对他也从无芥蒂。

固然,作客的少不得要趁机收买人心,执政的也定要派人盯梢防范,但二人如此僵持,不放人、亦不抓人,无有明面动作。

妲己无有头绪,大邑贵族也皆小心往来。

狐狸了悟,“你在想,是该推助一把,还是该静观其变。”

妲己点头:“固然,我略施小计,周昌一定会被天子扣押,如此一来,我再出手……”

狐狸哑然——

自己显然低估了美人的「事业心」,她竟既想做阴谋者,又想做拯救者!

它好心提醒:“此想法甚美妙,但一个不留神走漏风声,很容易失去周发这条线。要我说,还是该见势而动为妙。”

——毕竟布局总有出乱时,而她顺势出手却总更安稳。

妲己点头:“正是,我也有此顾虑,所以要寻旁人出手……”

狐狸忽地灵光一现,脑中毛毛一凛:莫非,她想趁机利用顺?

还未及开口,崇应彪在外面敲门,“主人,顺走了。我看着他走远。”

妲己起身,将他放入。

彪子此时颇有喜色,双眼黑亮亮,双唇红润润,正是容光焕发的神采。

妲己瞥他一眼,冷斥道:“怜怜,跪下,我要审你。”

崇应彪一怔,知她听见了鄂顺方才的话,虽乖乖跪下,却只一味嘴硬:“审我何事?!想是舍不得顺,要撒气给我?”

妲己手中还拈着一枝花,闻言向他头上一打,花瓣散落:“你如实说来,你是否买通了宗庙的戍卫?”

他顶着一头花瓣,极硬气,“是,但我只是要他们留意你去向。”

“那你是否又在我与顺之间挑拨?”

崇应彪眼珠转转,嬉笑着开口:“能被挑拨的,往往也都不够稳固,你说是也不是?”

“嚯!”狐狸惊叹,“倒莫小瞧了他!”

妲己也被气笑了,“你这样说,便是承认?”她摇头,“既如此,我要罚你。”

崇应彪抬眼盯着她,虎目中满是直白的掠夺,“除了撵我走,随你罚就是。但凡我眨一下眼,命和崇国都给你!”

妲己俯视他:“好……我看今日天好,正宜浣衣。”

“……”

崇应彪就知是要叫他去做苦力,咬咬牙,仍笑着,“衣在何处,我去为你浣。”

妲己越发笑得狐眸都眯起:“死水浣不净,我要去河边。”

彪虎躯一震。

想到河畔乌央乌央浣衣之人,他多少有些慌,吭哧半晌,方才道:“河边……人实在太多……我、我就在你这里浣可好?”

言外之意,他要脸。

虽然甘愿做狗,但终归不好太过自豪。

妲己眨眨眼儿,一脸冷酷,手指捏起他下巴来,“我竟不知,奴还可与主人商量?方才是谁说,眨一下眼,崇国都给我?”

指端,浅浅的胡茬扎手,与主人一般死硬。

“……不,不敢……嘿嘿,是想着你累了一日,怎不歇歇?”他抬头,眉毛一耷,声音更小,强笑着,“算……算我求你……”

“求我?”妲己这才笑了:“哦,也罢,谁叫我疼你?不如这般,他们浣衣都在下游,中游人少。且你我此时去,众人大多已归家,无人在场。我还许你骑马。”

虽听来尚可,但彪仍觉得有无数隐患,再争取时,妲己已捏住他嘴。她俯身凑近,眼见得他的脸阵阵涌红起来,才轻声道,“彪,可莫恃宠而骄!”

他昏昏沉沉,早只知在脑中将尾巴狂摇。

河边浣衣,也非纯靠人力,河岸伫立有一排木架,下各有木桶。用竹节陶管从水流湍急处引水下来,自桶中潺潺流过。

浣衣时,将木塞堵上蓄水,不用时打开排水。而人只需扶着木架,便可将衣裳踩洗干净。

崇应彪一路跟着肩辇走来,心头如压王屋、太行,痛苦万分,只恨不能趴在马上,与黑马融作一体。

到了林子外,妲己命青女领着仆候在路口,再回头看彪,险些笑出——

彪在脸上绑着一块三角布,缩头缩脑如贼,唯恐被人看出一点身份。

但此时确实人少,通往河边的林中,只有几个年迈妪翁步出。

彪举止奇奇怪怪,反要惹得他们侧目。

“你遮甚……”妲己瞥他一眼,自顾自向河边走,“你看,这里人极少。”

这话说出来,她也很失望。

惩罚磋磨彪的乐趣顿时丧失一半。

崇应彪鬼祟扭捏地黏在她身后,很希望靠她遮住庞大的自己,口中道:“你当然不怕,你又无心肝。”

妲己看他一眼,正色问:“做奴的滋味儿如何?”

彪瞪眼:“你且做来试试?”

“那你既知晓奴的不易,会否觉得,若世上无奴更好?”

崇应彪一蹙眉,很不解:“无有奴,谁为我倒屎?”*1

“……”妲己无语地瞪他一眼。

他又问:“无有奴,谁为我陪葬?”

“你很需人陪葬?”

“当然!”他极认真,“我变作神,也还需人倒屎。”

“……”

妲己生生哽住。

歌喉带来的幻境果然抗不过一日就破得稀碎。

狐狸也是头次见妲己被噎得无话可说,几乎笑死。

妲己的心情又瞬时变坏。

崇应彪见她沉着脸只埋头走路,忙上去辩解:“哦,我知你好心了,你想叫我对那些奴好些,对否?你放心,我府邸顿顿有肉,我的奴也都能吃到肉。”

——剩饭里的肉。

但这已是一般人家给不起的待遇。

此时河水潺潺在望,妲己不耐烦地喝止他:“你缄口,去浣衣!”

崇应彪看到河岸果然无人,余晖下只有河水流金漱银,不免松了口气,也就嚣张了几分,要来逗她:“你真叫我浣?日后穿着发臭,可莫怪我。”

妲己也笑:“少发些大梦,轮得到你碰我衣裳?不过是叫你浣洗我的垫脚,都是绤布做得,你需快些,夜间浣衣的,也大有人在。”*2

崇应彪闻言,如何敢再啰唣,赶紧蹦跳蹬了鞋,正是鸭子被赶上架,公猪被赶上树,虽面容屈辱,但脚下并不闲着,一下下,毛腿上坚实的肌肉绷起,似踩她肠子。

妲己看着只觉有趣。

也怪,彪虽蠢,总能叫她心情大好。

忍住笑意,她赶紧转身,“慢慢洗,我去那边看着。若有人来,我来告知你。”

崇应彪恶声回道:“只会假装好心!”

妲己见他虽然嘴贱,仍乖乖趴在架子上,更要愉悦。

她在林边树荫下坐着,从兜里掏出几块饴糖来吃。

吃到第五块时,忽听到隐隐有女子说笑的声音。

抬头看去,只见树叶掩映的大道上,几个武士装扮的女子正向小河边来。她目力极好,一眼看到为首之人竟是嫕唐!

妲己一惊,到底记得崇应彪也是续命对象,不好叫他颜面尽失,忙转身向回跑。

崇应彪嘴里叼着一根草,正无聊远眺,见她疾步回来,懒懒笑问:“怎地,主人又大发善心,要叫我歇着?”

妲己匀了口气才说:“有许多人来,似是要来浣衣。”

这话才出口,崇应彪的脸便眼见得涨红了起来,不过眨眼功夫,已紫成茄子模样!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妲己已经快步上前,先将他的鞋踢进草丛,随后自己一面脱鞋,一面说道:

“你藏进桶里,我假装浣洗就是!”

“你,你不必假装好心!”

妲己动作一顿,阴阴讥笑,“哦,那你要见她们?也好,我去叫她们来看。”

“诶诶!不可!”

正是危机使人弱智,压力令人白痴。崇应彪当下既有危机,更有压力,也顾不得桶里还有半桶透心凉的河水,一屁股便坐了进去,冷得钻心彻骨,头发也立了起来!

妲己忙扶上架子,幸而是短裙,不必挽起就可踩入。

狐狸大叫:“说是惩罚,你倒奖励他!”

崇应彪正紧张又恐惧,急着用布遮住自己,冷不防眼前白生生两条小腿踩下!

——只见脚踝纤婉,两只脚更是白得晃眼,十指饱满,泛着珠光。

他心头猛地一跳,莫名眩晕,喉咙干渴。

还来不及摸清自己的怪异,他便听到有人在问:“嗳?真是大祭司,怎一人在此浣衣,将仆人留在外面?”

众人看到,也慌要行礼。

妲己忙摆手,“不必行礼。天热,我想着浣衣凉爽,你们自去洗浴就是。”

嫕唐点头,并不怀疑。

毕竟贵族高门,总是奇奇怪怪,昔时还有贵族热衷于烧陶,自己造陶窑日日烧来,坐在路边只盼人来买……

一行人中,秀也在,为逗她开心,故意大笑道:“大祭司该叫彪来浣才是!”

顿时,众女也大笑,附和:

“彪怎不在,本还想看他哭。”

“怕哭出两缸泪来也无用。”

“如今哪里还叫彪,叫怜怜!”

“哈哈哈哈哈……”

桶中,彪子低声咒骂了一句。

妲己也忍不住跟着笑,口中嫌弃:“我的东西,哪轮得到他的臭脚来踩?”

“也是,”秀假装在鼻子前扇风,“哎,我小弟脚也极臭,混似馊水,只怕怜怜还要胜他许多。”

又是一阵爽朗大笑,混似乌鸟高歌;崇应彪闻言,怎能不咬牙切齿,心中骂道:夜叉婆们,你彪祖宗的脚可是极香的!

正叽叽咕咕诅咒,偏妲己的脚没有准头,胡乱踩来踩去,令他十分心惊。

他忍不住要着急提醒:“你小心些,莫踩到我!”

——若是踩到不该踩的地方,他会疼死!

妲己低头瞪他一眼,反而一脚踏上他坚实的腹。

“唔……”他猝不及防,腹部肌肉绷起,攥住她的脚踝,好险被踩断肠子。

这人,倒没白学骑射,腿脚如此有劲。

妲己又问嫕唐:“你们来这里作甚?”

说着,脚下又一用力。

嫕唐手中渥着巾帕,拧干了擦脸,“是天热,训练结束顺路来洗脸擦拭。回去刚好就睡了。”

趁着妲己与众女子说话,彪死死攥住她的脚,不许她再踩。

初时,妲己还用力和他相抵,脚跟转动,似要碾死虫子。过了一会儿,又忽地放松下来,只不轻不重地碾在他小腹上。

河水冰凉,他的腹肌却暖热丰隆,块块清晰,按摩在脚底,极为舒适……

崇应彪不过怔愣一瞬,随即火辣辣地在冷水里烧起来!

这、这算什么?

她怎可如此!

他面露惊慌,抬头看去,偏夕阳下妲己笑得明媚,似是浑然不知他感受。

只裙摆一荡一荡,腿根若隐若现……

又是一下踩过,他差点低吟出声来,既恼她恼得牙槽咬紧,但身上更酥麻发痒……从未这般异样过!

狐狸悄悄知会妲己,“二十个时辰,彪现下里红得似块猪肝。”

它当然知道,妲己是故意的。君不见彪子狼狈至极,胸肌起伏,在冷水里也一身红,攥着她的脚踝时,拇指又不自觉地在她脚踝肌理摩挲,表情茫然又迷恋。

狐狸极担心他要就此亲吻上去。

偏好,嫕唐走上前来,关切问道:“大祭司,听说今日你去断事,又遇刁人?”

妲己笑答:“无妨,戍卫早有准备,并无人伤到我。”

嫕唐仰望着她,很是崇拜。

如今大邑之内断事,别的巫想去也无人请了,大家只信服妲己。

嫕唐还因为曾经因为是她的御戎,沾了「仙气」,家中陶罐卖得极好!

“那便好,”说到这,嫕唐还不好意思,“本说欠你人情,却总无机会还……过两日,我再酿好酒送给你……”

说罢两人又闲话一阵,秀也一脸崇敬,上前来与她私下说几句,喜不自胜,这才与众人离去。

而妲己的脚,仍在水下踩着……

桶里,一向跋扈的彪低头咬着手指关节,急促低喘,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眼前萤光雪白的小腿仍在踩动布料……

他死死盯着……

她不觉得绤布硬得硌脚吗?

他被踩得有些疼,但又不全是疼,只觉得想吻上去,手却死死攥在膝头,拼命克制……

不自觉地,握着脚踝的手用力,身子似乎是因寒冷而颤抖,只盼她踩得更狠一些。

酷刑之下,几乎立刻就到了失控边缘——

脑中闪电划过,白光一闪,琴弦骤断,“噔”的一声凌厉余响,抽得脑仁也嗡嗡回声。

他身子剧烈一抖,难以置信,表情又透露着一丝恍惚的虚无。

水流过桶中,潺潺簌簌,将隐秘冲散,无一丝痕迹。

崇应彪喘得厉害,许久才听到妲己在唤他:“喂,喂,怜怜,发什么呆?”

他一脸茫然,脑袋空洞,竟不知身在何处。

夕阳红光璀璨中,妲己低头笑望着他。

水声潺潺,似乎发生了大事,又似乎什么也未发生。

妲己的脚趾在他腹上用力点了点,“她们已经走了,你还不松开我?”

崇应彪浑浑噩噩的,被妲己送回了府邸。

脑袋里烟雾蒸腾,热浪滚滚,总是走神。

他还听到妲己在问:“踩疼了?谁叫你捏我脚踝,我那里怕是青了。”

还笑话他:“这也要记仇?怎不说话?”

不是的……

正是因为知道发生了何事,所以不敢开口——不知如何开口。

不是因为被踩疼,而是……

真难以启齿……

心底羞耻又悸动。

若不是在水中掩去,他大约要直接投身洹河做个老鳖,永不出壳,永不上岸。

“彪,你到底怎了?”

问话又将他拉回神来,双眼聚焦,这才见到眼前人疑惑而忧虑,粉面绿鬓,桃染杏腮,惹得他咕嘟吞咽唾液。

先前与顺争夺,彪纯然是因少年心性未褪,对她的喜爱无有一丝邪意。

他所能想到最过火的事,也无非是趁她睡着,偷偷亲一口,还为此自责许久。

可如今……

销骨快意里,他忽地意识到……不止如此……

所欲不止如此……

想要与她更亲近,想要在她脚下脑中空白……

她不解问:“这就气了?嫕唐她们不曾看到你,你是在忧心这个?”

他不敢看她,只慌乱地舔着唇,眼神黝空。

妲己见他红得异样,又伸手探上他额头,摸到一手汗,只觉他热得吓人,一时倒也拿不准他是被撩傻,还是在冷水里泡病。遂试探问:“你病了?”

他喉结微动,这才沙哑出声:“嗯……”

妲己错愕,又有点愧疚。

好在狐狸出声道:“扯,他又贡献了四十个时辰,正在回味呢。”

妲己这才了然,忍下了笑意,难得柔声道:“唉,怪我,不该叫你泡冷水里……”

眼见掌事刺闻讯已匆匆迎了出来,她又叮嘱为他热一些姜水来吃。

她越是故意温柔,崇应彪便越是发红,连呼吸也滚烫。眼睛似是蜂见了蜜,只呆呆盯着她瞧。

狐狸禁不住笑:“看他,似是要把你吞了。”

一贯狂野不羁的彪子,今日格外温顺,仿佛被水鬼拘走了魂……

~

又是一日东方乍明。

好一个天风浩荡接青霄,山野苍茫开翠壁。

可于鄂顺而言,却是风吟悲音,山幕凄茫。

他一夜未睡,今日一早又候在妲己门前。

并非是不想彻夜守侯,却只怕她嫌弃——

不被看重时,原本如何做也都怕是错。

他发中编着彩色发带,手腕戴着玉珠手钏,颈上是赤绳穿的玉扣,就连携羽也换上了贝壳马羁……

而狌则被剥光,五花大绑,跪在妲己门前。

也不知如此等了多久,青女姚走出来说道:“公子,主人醒了,公子还请向正舍用水,稍候片刻。”

说完,也不露痕迹将鄂顺打量一番。

一夜不见,公子顺虽仍华光袭人,连头发也一丝不乱,可却看着比昨日还落魄百倍……

青女姚虽有不忍,但又心道:「可我毕竟不曾阴阳怪气。」

如此,反而要理直气壮起来。

正舍之内,红泥小炉里沸水咕嘟,恰如客人此时心境般焦灼。

鄂顺脊背如刀,僵坐等待。

一旦发觉崇应彪那根搅屎棍不在,倒还松了口气。

如此煎熬着,直到妲己身影出现。

妲己虽已为大祭司,执掌宗庙首印,在舍中却依旧长发半挽,白衣红裙;一身无有装饰,玉容不添粉黛,赤足而来——是再朴素不过的巫的装扮。

可鄂顺一见到她,眼中却陡然迸发出热切光彩。

只要妲己还肯见他,他就有机会!

他忙要将衣袖再向上拉扯,好叫手腕的珠串被她看得更清晰些。

时隔一夜,妲己似乎消气,又似乎未消。她一言不发,款款落座时,目光在他骨骼清晰的手腕略过,又无甚情绪地移走……

“妲己……”他痴痴望她一阵,见她并不看自己,忙命人将狌摁在门外廊下跪着,恳切道,“先前狌将你轻慢,我特捉他来为你赔罪。”又厉色看向狌,“还不说来!”

狌哪里敢迟疑,磕头如捣糕,将前事说来,又连连告罪,“大祭司,此事原是我不好,与公子无关,我是虫豸一般的人物,若惹得大祭司与公子有嫌隙,死不足惜……”

妲己看向狌,额头带伤,想来是苦苦磕求所致,面部红肿,大约也自掴了许多巴掌。

可笑。

她毫无触动,端起杯来饮水。

鄂顺见她仍是冷淡,再维持不得镇定,膝行至她身边,沉声求着,“皆是我不好,你若生气,也打我就是。”

说着,自腰后抽出一根荆条来,塞在她手中。

妲己失笑一阵,轻轻摇头,“我也非刁钻之人,公子何必如此?内情我已知晓,武士原是对你忠心,说开也就罢了。”

鄂顺见她虽是说话了,但疏离不改,更急切去握她的手:“话虽如此,我知你还在气着……你如何才肯原谅,只管说来,我皆愿去做。狌也留在此处,任你处置。”

妲己这才看他。

他眸中满是混乱焦灼,眼下有些阴影,仿佛华丽躯壳下正土崩瓦解,扬起厚重尘埃。

如此令人心疼不假,她却为难低头,“顺,我极想将你原谅。但你那样待我,我又难受……”

闻言,鄂顺真切地感觉心头被利刃滚过一遭,眼圈已红了,艰难忍泪道:“是我憨鹧,我知错……我再不会……”

说着,已不顾旁人,将她拥入怀中,吻她的额头,又连绵吻她的手。

好似舔舐鸩毒一般,甜丝丝烧灼。

妲己轻推他一下,却没推动,只感觉他鼻息急促地烤灼手心,激烈地含吮,双眼又渴求看她,涩得可怜……

但她任由他亲一阵,还是将脸别开,手推在他胸前,叹息道:“你且去罢,莫来扰我,叫我想几日。”

是几日?

鄂顺不敢问,更不敢松手。可她却说:“再这样,我要恼了……”

他僵住,被迫任她挣脱。

妲己已轻声道:“青女,送客……”

【 作者有话说】

恶来:吁,原来对我是留情了的。

鄂顺:你死……

纯情彪彪火辣辣:能被撬动的不是爱情,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鄂顺:你死!!!

~

鄂顺心中:

武庚——憨鹧;恶来——贱奴;周发——劣质土狗;崇应彪——大邑搅屎棍。

自己——纯洁真爱。

~

1.那其实甲骨文里「奴」的写法就是一个人端着盆接粑粑,捂脸。

2.绤布[音细]:古时粗葛布称为绤布;细葛布称为絺布[音吃]。

78 ? 追真凶大邑风波起(一)

◎求生机太行幽处深◎

需知, 凡人遭情弃,无有不苦不堪言的。单有一首《山坡羊》,道尽此念:

宿命冤家,自为可笑, 知是蚀骨情障也舍身去跳。

枕上花, 唇蜜舌甜, 绵绵春宵;

谁承料,舍门冷闭,令肺腑火着。

急巴巴心肠, 将她哄了千遭;

热辣辣泪珠, 谁怜滚落万道;

她腹内别有仁,合欢桃杏春堪笑。

她脑中旁引丝,菱藕薯蓣秋竟嘲。*1

可恼, 她得了新欢, 乱把我丢了。

哭著, 莫把我丢了。

求著,莫把我丢了。

且说鄂顺。

虽见不到妲己,她却又无处不在——

一来大邑之内, 各处巫医奉命传授伤疾疗愈之术, 也教辨认基本药草, 防着民众病急乱食;只这一样,他巡城时,就不知要听人谢她几百遍。

二来大邑之内敬鬼神仙君,灶有灶王母, 地有地王母, 舍有镇宅灵, 林有鬼山精, 家家户户门前都牌位堆叠。如今,妲己也被供奉,因其族图腾为九尾狐,民间就贡狐仙。如此鄂顺巡视过,又要看到几百遭。

逃无可逃处,得又得不到;也落了泪,也求了饶,又不敢问几日究竟是几日,又不敢追堵着去拦道。

肝肠寸断、心源枯竭,全然自将煎熬。

也才不过忍了两日,就打听着要来寻她。

狌被逐走之后,替代之人便成了犽,而犽也绝不负他所望,细细告知去向。

原来此时,妲己偷闲,正在南陵高亭饮酒、赏百花纷繁。

正是目有千色、心理万绪时,就看到鄂顺骑着金灿灿的追月,惊蜂踏燕,自花丛中奔来。

彩色发绳与长发俱扬,自有任情潇洒之态,万花中迥然独秀。

赤红腰巾与白衣飘摇,更是妖颜人杰之玉,天地间盈冉风翊。

转眼,人来到亭外,长腿一抬,跳下马来。

青女姚正要去拦,妲己抬手:“罢了,你们且去吃酒歇歇,我与他说清便是。”

说话间,鄂顺已大步进了亭来,一见到妲己,早将腹稿忘光,更不顾仆从在场,先要上前来,将她拥进怀中。

仿佛缺失一块得了圆满,浓密睫毛疲惫般垂下,又双目紧闭,去吻她耳垂……

果不其然,又是未吻两下,就被她挣扎推开。

他凝视着她,胸口闷堵。

但是见她也并不十分排斥,又觉得有希望……

妲己自在席上坐下,问:“公子所来,是为催我决断?”

“自然不是!”他扯谎否定,挨着她坐下,拿出一木盒来:“是得来一物,极是衬你,特来赠之,让你消气。”

他强装着无事,将盒打开呈上。

盒内锦缎之中,躺着一颗琥珀吊坠,橙黄剔透里包裹一只甲虫,触须完整,六足皆在,果然是绝顶罕见之物,便是贡品里也难不到。

妲己看了,点头,款款一笑,“果然稀罕,鄂国公子手中,从来皆是珍品。只不过……就不必送我了。”

修长手指在盒身一推,露出手腕一圈鸟纹白玉镯来,“所得之物太多,戴不过来。”

鄂顺被她刺得脸色一白。

“妲己……”

他攥住她的手,正要再求,她又道:“何况,我也不可能放弃恶来……”

这话说完,她清晰地看到鄂顺眼中明光骤灭,黑云涌动,他阴鸷而悲切,猛地攥住她手腕的镯,“那禄呢?”

妲己望着镯上鸟纹,有些无奈,“我自然也会如此告知禄……”

鄂顺呼吸极不稳,猛地低头隐藏狼狈,可手背青筋早已绷起,几乎咬牙在问:“我究竟何处不及恶来……”

这话问出口来,于他已算是落于了下风。

家世、才学、容貌、武艺、音律……

即便武职相差甚远,他未来却是鄂国首领,会承袭父亲侯位,只会远甚于恶来!

妲己的手背怜惜拂过他的脸颊,又被他捉住,近乎粗鲁吻在手心、指尖,乃至于轻咬在她手指上,似乎如今只能靠这样的亲昵缓解焦灼。

她亦不免动情道:“顺,你极出众,我正是因爱喜你、放不下,才与你拖宕至今,谁料不但令你难受,我自己也受了折磨。可我只想结姻,日后留在有苏,并不想嫁去大国……”

她顿住,叹息一声,“你对我疏离,我当时虽难受,却也知实则是好事,正好推动我下定决心。所以我忖着,如今各自散去,反是最好……”

鄂顺此时只听得进「爱喜你」「放不下」两句……至于「推动」之语,只会令他悔得心头刀割,便要装作不曾听到。半晌,他在她掌心中,忍着痛楚求道:“就当一切不曾发生,可好?你我仍像之前那样……”

“顺,你只是不甘……”

“你怎知我是不甘!!!”他猛地抬头,眼眶泪红,嘶声哽咽质问,“莫非在你眼中我是庸人?连倾慕与不甘都分不清?!是我先与你相识!早于他们所有人!我心中唯有你一人!”

忽地,他眉眼又厉色尽消,声音也骤然软了下来,“妲己,你知我这几日是如何过的……我、我已知错,我不该令你难过,更不该纵容狌……你尽管怨我骂我,但、但莫说各自散去这等话……”

他将她抱在怀里,头埋在她颈窝间。

如此卑微惶恐的姿态,无非是盼她如先前一般,肯将那收回的一席之地还给自己。

心跳剧烈,似战败时恐惧的鼓声,咚咚在胸腔回响……

这时,他听到她说:

“可……我怕恶来介怀……”

~

妲己走时,鄂顺仍留在亭中,日照金灰满身,似乎神魂俱灭,徒留一尊俊嫽泥塑。

树旁的追月看到她,急切打着响鼻要凑近,她虽万般不舍,却也只好将它摸摸作罢。

此时,辇行在大邑小道上,她隐在幂篱中,不发一言,神色沉沉。

狐狸盯着她揣摩一会儿,说道:“若是舍不得,索性再折返哄哄,他定要将你当仙人般供起。”

“哧——”她低笑,沉郁之色骤消,媚然瞥狐狸一眼,“正是因为不舍,所以才不可折返。”

狐狸不懂,但不妨碍它顺手为鄂顺也点根蜡。

妲己双目放空,映着大邑往来的民众,喃喃低语:“狐狐,如今,实则只缺一个契机,让帝辛或昌出手……可我不知那契机会何时发生……”

狐狸知晓,她的心思,已又绕回老事上了。

近来,狐狸越发不理解妲己在忧心什么,故而也就说道:“为何非执着于在周原挣得高位?公子发崇拜你,你若说要做王后,他一定拱手奉上;且你眼看就要将这几人离间,大邑必垮,本身也封神有望……”

“哦,大邑必垮吗?”妲己的手支在脸颊旁,幽声打断,笑得莫测,连环发问,“何以如此自信?

恶来出征,禄可有从中使绊?不曾,他尽心尽力亲自操持粮草诸事,全然以战事为重。

禄又与鄂顺在宗庙大打出手,事后可曾向帝辛进言,与鄂国断交?也不曾,他甚至会压制此事不要传到帝辛耳中。

若我叫恶来与我一同归周,他可会同意?啧,绝不会,他肯放我一条生路,都算情根深种。

至于鄂顺,看似神魂颠倒,但涉及戍防机密,又会否轻易放在我面前?答案你已知,绝不会。

就算是彪,再如何热血上脑,心中也有计较,在家国大事上也不会糊涂。

你告诉我,何以大邑必垮?”

狐狸哽住半晌,脑筋不够用,只好丧气问:“那依你看来,这又是怎样一回事?”

此时,贵族区的朱红牌楼已遥遥在望,妲己还未来得及作答,面前忽然闪出几人来,将去路拦住!

为首之奴大叫道:“是做甚的?这是大祭司的辇,还不让开——”

话音余响犹在,拦路之人忽地一步冲上前来,手起刀落,刹那之间,人头滚落,一腔热血喷出!

“啊————!”

此处亦有不少引车贩浆、挑担卖柴之人,见状无不尖叫逃窜,乱作一团!

妲己日常习骑射,反应早远胜旁人,此时虽还不知全貌,却已莫名感知到对方要杀的是自己!

她更知晓,若她不赶紧离开,今日所有人,包括青女姚,怕是都要折在此处!

趁着戍卫涌上拦住,她已一跃跳下轿辇,虽摔疼膝盖,却幸而不曾崴脚。

忍痛站起,正欲向反方向跑、好混进人群之中,却眼见得身后也围来了人。

这些人无一不粗野狰狞,连蒙面也不屑,纯然是一群亡命之徒!他们冲来时也绝不多言,分瓜切菜一般,毫无章法地一拥冲上,挥刀便砍!

戍卫虽皆训练有素,但乍然对上如此不要命的胡乱砍法,竟也吃了亏!更不必提她的奴仆,手无缚鸡之力,早在眨眼之间死了一地!

赤血腾腾抛洒、汇聚,在地上溪流般蔓延……

他们挥刀落刀,毫不留情!

前后夹击,妲己已看准了西侧的小巷——唯有向那处跑!

她滚身冲向一旁,掏出腰间鹿筋弹弓来,手中随手捡起一把石子,一夹,曳满,弹子连环打出,凶徒内顿时惨叫声一片!

青女姚躲在辇后,本唬得瑟瑟发抖,忽地又急着大叫:“姐姐身后!”

她一回头,竟见巷中也来了人!

——如此包围,竟是今日非要她的命不可!

似乎是也看到了她还会用弹弓伤人,来人将木板挡在面上,索性一涌而上!

弹子立即改了路径——直向其两腿间要害而去!

好几人被打得裤中一片鲜血淋漓,倒地哀嚎,痛不欲生!

这时,另两侧已有人突破了戍卫,挥刀要向她砍来!

——正是三侧夹击、千钧一发时,一箭破风,准确贯穿一人的胸脯!

混乱里,妲己来不及看是何人相助,只立即回身,两弹子冲出,将另侧冲来之人打得蝤踵!

才暂得了喘息之机,又是几十人冲来。

该死,究竟还有多少人……

弹弓连发时,她察觉到射箭之人也停止了——不必刻意去算箭簇数量,也知是对方已箭簇用尽之故。

她心头未免一寒,萌生出一个念头来:今日我莫非要亡身于此?!

“你绝不会死!”狐狸大叫一声,在识海内也不知用了何等法术,竟耗费了她五日寿命。

又一人向着门面冲来,她手中石子已空,才胡乱抓了一把、来不及上弹,忽地一极魁梧之人横着撞来,硬是将人撞飞出去,手中巨大斧钺落下,将其拦腰砍断一半。

“妲己!”来人转身伸手,一把将她拉起,铁臂箍在她腰上,“随我走!”

“禄?”她震惊一息后犹不忘回身向另一侧,一弹子打中追来人的鼻。

武庚的近卫早将此处团团围住,很快从亡命之徒中为王子打开一个豁口。

“青女!”妲己大叫,“来这里!莫向后看!”

石子破风的声音从耳畔划过,青女姚近乎连滚带爬地逃了过去……

王子近卫围拢,向中央抓捕绞杀……

一场血腥杀戮,凶如猛兽突袭,通共不过杯水之间就已结束,但地上已满是残肢断臂,头颅肠子,血渗入土……

王子府邸,武庚赤着上身;肩头一道刀伤,皮开肉绽,血流不止,正是他不顾阻拦强要突入时被砍伤。

妲己正努力摁住伤处,语气是罕见的低沉,“虽未伤及筋络,但创口太大,我需为你缝合……且忍着些……”

她亦满手是血,染透衣袍,虽饱受惊吓,姣色面容却冷静。

“无妨……”他一头冷汗,唇色极淡,抬头看她,倒还要扯动嘴角笑,“你无事就好……”

妲己也顾不得什么,扯下一根细韧的发,在沸水中涮濯;又用木夹夹出煮过的骨针,细细为他缝合。

才缝了一半时,衡牙归来禀告:“王子,部分凶徒已在押。公子顺方才已领戍卫前来,正亲带人去追拿剩者!”

武庚忍着针穿肌理之痛,咬牙道:“先将人押来。”

衡牙见他神色,有些迟疑:“王子伤重,不如就叫公子顺与理官去……”

他抬眸,声音自喉中挤出,“押来!”

衡牙无奈,忙向舍外挥手示意。

武庚又咬住巾帕忍耐一阵,这才喘着叮嘱他:“也叫他们管好嘴,今日之事,暂且勿传去天子耳中!”

“喏。可……此事怕是极难,闹得如此模样,又伤及王子与大祭司,怕是到不了天黑就要被天子知晓……”

“无妨……唔……”武庚痛得闷哼一声,察觉妲己手上一顿,忙先安抚看她一眼,这才对衡牙道,“能拖一时,是一时……”

此时,伤口已彻底缝好,妲己俯身,唇略过伤处,将发丝咬断,又妥帖包裹。

抬头时,却见武庚直直望着自己。

苍白的面上涌着诡异的红,似乎是因为她唇齿靠近之故,也似乎是因看到了她手腕玉镯……

还或许,是因将她救下而喜悦……

这时,喧闹传来,存活下来的凶徒俱被押在廊下。

这些人也受了重伤,还有一个被妲己打瞎了一只眼,石头仍嵌在眼眶里,一派血肉模糊。

以血肉相搏,当然也会付出血肉代价。

灿阳下,几人被捆如牛彘,挣扎时,伤处血液狂涌不止,淋漓滴落在白色卵石上。正剧烈挣扎着,忽听得晦暗舍内传来一道寒冰之音:“说出谁人指使,我留你们一命。”

几人看不清内里,只能隐隐看到肌肉起伏的明暗……

他们忽地放弃挣扎,全都缄口不语,连痛哼之声也无。

鲁番入内呈上兵刃来:“王子,兵刃上无有烙印,皆是新造。另有弓箭射死十二凶徒,其上烙有周字,应是周原之人相助,听人说,斩杀凶徒时,周原公子发也在,应当是他。”

武庚一一看过,鸦睫垂下,垂在膝头的指尖疲惫般摆动两下,“去,将他们嘴巴撬开,让他们说……”

将嘴巴撬开,显然与嘴巴全然无关。

廊下传来撕心掼肺的惨叫,武庚抬起完好的手臂,轻轻将妲己的脸扳向自己,柔声道:“腌臜,莫看。”

妲己见他直鼻明眸,又略有些虚弱的惨白,果然是惹人怜爱的模样,心头之怒倒平息许多。

无错,今日虽险些丧命,但她心中并无畏惧,唯有愤怒。

被掠夺时辰的愤怒,被险些剥夺一切的愤怒,失去了无辜仆从的愤怒!

她千难万难方有了今日一切,岂可死在狗彘刀下!

当街砍杀,又何其猖狂!

内心仿若九尾大妖獠牙尽露,只恨不能将幕后主使之人肉骨生嚼!此时貌似祥和,全然是靠一张嫽艳人皮堪堪压住……

渐渐地,哭嚎声转弱,只偶尔听到含混呓语。

鲁番满头是汗归来,眼见二人相偎,一身血污似落花,不敢抬头,只望着毯上花纹低声道:“王子,死了一个,剩者也不肯招……是否要请理官来……”

言语中压力颇大。

若是都审死了,更要断了线索……而理官大多还有别的不伤性命的审讯之计……

妲己眼中狡色一闪,在武庚耳边蛊惑般低声道:“莫急,我倒有个好法子……”

武庚忍不住要握她的手,“直说来。”

她略微直身,虽如一贯那般笑得妩媚,垂下的眼帘却掩住了戾气,“以我看来,这几人绝不会招,但王子大可整顿兵马,放话出去,只称说他们招了,今夜就要将真凶一网打尽。而那幕后之人一击不成、心中忐忑,此时定派了人在四周探查。届时,闻讯欲跑者,即是真凶……”

说完,她才抬眸,满是关切望向他:“如此一来,你只需在舍内静等即可;本就伤了,何苦熬在这里,再将自己气到……”

武庚神色柔软,眼中是奇异光彩,轻声赞道:“妲己,你为何如此多智……好,就按你说的办……”

【📢作者有话说】

武庚:你说的都对,我都听你的

狐狸:惊,我幻视了他爹……

~

顺下不了线,不然荆条怎么用上~[黄心]

~

1.合欢桃杏:比喻两人相合,但她有了有别「仁」,双关(《金瓶梅》)。菱藕薯蓣都黏连有丝,也谐音「灵偶属予」,比喻爱人相思,结果她有了别的「丝」,也是双关。这个《山坡羊》是变体。

79 ? 追真凶大邑风波起(二)

◎求生机太行幽处深◎

劝着武庚服药睡下后, 妲己将手洗净,又换了衣裳,在院中逛了逛。

院内与她上次来时又不同了,因为春来翠色渐深, 原来的红陶换了白陶, 又摆了新的赏玩山石, 以应春景;另有两只鹤鸟优姿款步,在庭院内踱着——

原来贵族的庭院之景,总要随季节之色变换, 常看常新才好。

她欣赏一阵, 妙目四下一扫,向着凶徒关押处走去。

凶徒皆关押在空置马厩里,重兵把守。

此时淡淡马粪味中, 昏的多, 醒的少。她走上前时, 清醒的二人一看到,一个目露凶光,一个咬牙切齿, 仿佛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怪哉……”她眼珠转转, 笑问道:“汝等认得我?看模样, 好似极恨我。”

“妖女!”其中一人含恨利斥,喷出血沫,“天地有眼,必不会叫你猖獗太久!”

“咄!还敢胡言!”一旁的守卫见他对妲己不敬, 怒不可遏, 上前就要打他!

“诶~”妲己悠然抬手止住, 反而饶有兴趣地问, “你为何会有此念?大邑之内,人人可皆说我是女仙。”

说话间眼波流转,故意将他逗弄。

这人经不住她这般盈盈注视,面目涨红,忍耐得青筋毕露,更要憎恶她,“那是诸人被你嫽貌蒙蔽!真仙早说过,妖物便是会如此幻化,迷惑人心!可这世上真仙唯有一人!我迟早要杀你以证真心!”

她笑问:“谁是真仙?”

“……”这人忽地闭口。

“哦~”妲己已然了悟,“无怪你们容色坚毅,酷刑之下也不说一字,原来是申豹的信从。”

信仰之力,总可令人无惧生死,也是可怕。

一下子,这人周身气势仿佛顿时尽泄,瞪眼慌了:“不!不是……”

“是申豹派你来杀我?”

“妖女,你莫要乱攀咬,此事与真仙无关!”

“啧……何必嚎叫。是不是无关,我们今日就会见分晓。”她站直身子,笑容更甚春花,字句清晰道,“你们杀我无妨,却不该杀我的奴仆。奴仆比你们更命苦,才得了几日好过?此事若真是你口中真仙所为,”她轻声道,“我要你看着他死!”

“啊啊啊——!妖女!你休要妄言!我、我纵使死了,也绝不会放过你!你冒充仙人,你祸乱大邑,蒙蔽天子!”

妲己正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衡牙找寻过来,眼见闹得不成样子,蹙眉对守卫道:“还不将他嘴堵住,别冒犯了大祭司。”

守卫这才一拥而上,胡乱抓着土石马粪塞进他口中……

衡牙上前来,恭敬道:“大祭司,王子已醒来,正在寻你。”

妲己已套得了一点头绪,再留无趣,也就随他向院中走。

至侧门时,身后的衡牙忽地低声道:“大祭司,我实则有一言欲告知……”

妲己站住,定了一息,这才侧身看向他,容光流盼,“叫我猜猜,是要我狠心拒绝了王子,莫要夜间留下照看,对否?”

衡牙惊讶,反面容窘红,张口结舌起来。

她笑问:“是怕他,还是怕我?”

他垂下眼,“都……都怕……”

她更掩口笑了,怡然道:“好,我同他说。”

屋内,武庚靠坐在牀,衣衫不整,肌肉掩映,正是凌乱的野性之美,偏他嫽面略显苍白,发丝落下,还可怜巴巴盯来,便好似猛兽负伤,只惹人不忍。

妲己欣赏着,上前坐在牀畔,指尖在他臂膀轻轻略过,问道:“可还疼?”

他只盯着她,摇头。

但她仍俯身,轻轻在手臂吹了两下,眼看着他的胸膛起伏又明显……

她不禁莞尔。

“伤口是有些红肿,好在并不厉害……”说罢,她望着他释然又怜惜,“如此,我便放心了,你且好好歇着,明日我再来看你。”

武庚诧异,攥住她手腕,“你要去何处?”

她理所当然地答:“你伤势无忧,我自然也要归府邸。”

武庚一急,直身坐起:“我……我实则仍觉不好,身上发热、心头发慌……且我这里巫医不及你,你……”他吞咽一下,声音更柔,“……留下可好?”

滚烫的目光落在面上,鹅毛扫过一样,令她的脸颊发痒。

“唉……”她叹一声,似笑非笑说,“可方才来时,衡牙特意叮嘱,叫我万莫留下……”

这话说出,屋中寂了一瞬!

王子慑人的目光压来,衡牙已全然傻眼,“噗通”跪地,疾声道:“王子,我、我是恐天子知晓、要来探望之故!若是见到大祭司在此,恐万分不妥,我绝无旁意!”

武庚眉宇阴沉,低斥一声:“没规矩的东西,滚出去!”

衡牙飞速逃窜。

武庚又急向她请罪:“也是我不好,一但忙起来,舍内难免松散,你莫气,我明日必重罚他。”

妲己心中只余冷哂。

可笑。

这些奴,跟在显赫贵族身边太久,便自以为也有了特权与矜傲。他们敢如此对她提要求,本质不过是将她仍视作小国贡女,而非宗庙中可与天子齐平的大祭司。

敢越过禄和顺向她提要求,这点教训已是轻的。

眼见衡牙狼狈离去,她口中仍笑说,“衡牙说的也不无道理,我明日再来看你,不也是一样?”

“绝不可,衡牙知晓什么。”他心中仍担忧她安危,急道,“主谋是谁尚且不知,先莫急着走,至少……再等等……马上就到小食了,不若先在此处用食?”

说着,还要去拉她膝头的手。

谁知触碰在膝上时,却惹得她低呼一声,面上一皱。

“怎了?”他惊问着,顾不得什么,先伸手去卷她的裙。

红裙挽起,膝上淤青一片。妲己才想起跳辇时磕到了膝头……

也是怒火烧得太旺,她一心要揪出幕后之人,全然忘了这点疼。

“是何时受了伤?”武庚语气焦急,忙唤人去拿来药油,又埋怨她,“为何不说来,只自己忍着。”

见他焦急,她反而笑,“实则并不太疼,故而方才忘记了。不过是小伤,你又何需如此急……”

武庚心疼看她一眼,有些责怪,手指已抿出一些药油,握着她的小腿踩在自己腿间,小心为她涂在膝头。

手指亦要轻轻按揉……

武庚虽是王子,习武挥钺却是平常,手指也早因此磨得粗糙,如此在膝头打圈时,有些刺刺发痒……

揉着揉着,妲己呼吸便有些乱,连带他呼吸亦浑浊起来,攥住她小腿的手也过于用力。

咬唇一笑,她促狭之心又起,伸手将裙子向上拉了一寸,轻声蛊惑:“腿内也抻伤了……可否……也为我揉……”

膝上的手随之一停。

她看到他在快速地眨眼,仿佛眩晕时看不清眼前……

他的唇微动,合上又张开,张开又合上,不知要说什么,只是僵着不动……

正粘稠如蜜,前脚才滚远的衡牙又滚了回来,跪在门外急促道:“大祭司!王子!是、是师容!师容带了府兵家眷,一路向西冲杀了出去!公子顺只截下了一部分家眷,师容趁乱逃了!”

妲己闻言欲起,又被武庚摁在肩头:“你伤了腿,不要乱动,我去即可。”

他抓来枕为她垫好,这才随手扯了件衣衫,大步迈出,接连发问:“他家中可去查过?”

“去过,早已搬空!”

“他竟如此无情,不顾亲族,自行逃窜?”

衡牙无奈道:“来报说,公子顺已杀疯,根本就是要他命。他眼见如此,只好先逃要紧!他向西行,势必是要躲入太行!现如今公子顺已追了去!”

“糊涂!太行岂是可随意进的?设若遇到毒虫毒障……你去哨塔传令旗给顺,命他速速归来,改派山兵去查!”

“喏!”

衡牙领命向外,鲁番又跑回来,“王子!”他满脸急切,“怕是瞒不住了,此事闹得太大,宫里派了多伊中来问,如今正等在门外!”

再看王子神色,丰唇泛白,发丝散乱,肩头白衣渗血,俨然是受了大伤,费中一双厉眼,怎能瞒得过他去?

门外,一见到费中,武庚还要强装无事,特意笑道:“叔父,是我街上遇了凶徒,原非大事,怎好还要你跑一趟……”

“凶徒?禄,你还想瞒我?”费中说话间扫过他形容,俊脸骤寒,声音极轻:“容那老鹧伤了你?伤在何处?!”

武庚推阻不过,只好将肩伤予他看了,又道:“实则无有大碍,两日也就长好。”

费中面容铁青。

此时,妲己先前所说的那句「容必反」,正在他心头回荡!

不该心软,大祭司明明已下了令,他与天子皆不该心软……

双拳紧攥,他一言不发,转身上马离去。

武庚登时头疼……

他这叔父,貌似柔和稳重,君子之态,实则武艺绝伦,颇有血性,他如此震怒,王父知晓后的态度更可想而知……

他的预感不曾错,半个时辰过去,他好容易用军令将鄂顺召回,大邑四处又战鼓声起、鼍角声扬,衡牙急急回来禀道:

“王子!天子携兵五万,与多伊中亲向太行缉拿叛容去了!”

“什么?!王父与叔父怎可亲去?”武庚忙向外走,急躁道:“怎还愣着?!去牵我马来!”

“王子不可……”衡牙拦住他,支支吾吾,“天子下令,命你一步也不许出府邸……刚又调来三百戍卫,将这里围得铜壁一般……说,谁人若放了你,便是死罪……”

武庚立住,未免哑然。

【📢作者有话说】

妲己:啊,走不掉了……

雏鸟:吱吱吱,过年!

~

80 ? 追真凶大邑风波起(三)

◎求生机太行幽处深◎

此时大邑血雨腥风、乱作一团, 而红暖帐中,妲己慵懒半卧,一脸风平浪静。

忽地,嘴角一勾, 面容生动而笑, 随即, 香兰唇齿咬袖,竟笑得在牀上滚动。

正是:

情势纷纷乱如麻,太行血雨撒繁花。

妖身娇裹香帐里, 红浪引我笑加加。

【狐狸】臭宝, 你已被吓疯?你叫我心头毛毛。

【妲己】狐狐,我不曾疯,是心头发痒, 欢鼠在簌簌抓挠;

你今日缘何挑中武庚, 这选择着实极妙!

【狐狸】咳……只因他离得最近?

不瞒你说,

我先用三日时辰,将周遭细瞧。

恰逢武庚在府,并无旁事叨扰。

我再用两日时辰, 命他欲食酒糟。

如此匆匆出门来寻, 将臭宝遇到。

他离我不远, 所需时辰最少。

再将你危急救下,贡献时辰也高。

且叫我看看,嚇!

此一番生死,他贡献时辰八十, 弥补许多损耗。

【妲己】无怪极巧。

【狐狸】你是因此事乐翻心巢?

【妲己】非也, 此事主谋是谁, 你方才不曾听到?

【狐狸】乃是师容那黑心老鹧呀!

嗷……我省得, 你预言成真,大祭司仙力又得证辽~

【妲己】无错。今日若是杀我,那商容许还要庆贺事成,可他偏偏伤及武庚……

【狐狸】惨也,伤及未来天子,竟是不反也需反,不疯也要疯!

【妲己】岂非妙极?

【狐狸】妙极,臭宝,你威名大增,坏事变好,有我一分苦劳。

【妲己】又岂止如此?禄伤得颇重,纵然将容捉回、千刀万剐,帝辛大约仍难平怒涛——

【狐狸】他要怒极。

【妲己】他要多疑。

【狐狸】他要提防贵戚。

【妲己】他要将朝堂血洗。

【狐狸】哪怕只是些许怀疑,他也绝不姑息。

【妲己】由你说来,谁会第一个遭受打击?

【狐狸】妙也,臭宝,还能有谁,那周原君伯有些糟糕前科,仿佛已大难在即。

【妲己】狐狐,这便是我心心念念的契机!

你细想,

若周昌顺利离开大邑,我预言落空,是何等被动境地?

偏商容剑走偏锋,早晚将周昌祸及,如此才是我的生机!

而今你且看罢,那周原诸人,少不得要来求我助一臂之力。

【狐狸】而你又岂会应得轻易?

【妲己】无错,我要周原将高位奉上,将权势相许。

狐狐,你我如今,如今你我,眼见得要再攀升一级!

正是:

口似悬河语似流,全凭一心运机谋。*

朝堂一语杀人剑,逼反商容万事休。

【📢作者有话说】

周昌:后脊发凉……

周发:后脊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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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鼓骂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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