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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鬼影 为了傅文州咯。

孟希准确捕捉到了她深情的微妙变化。

而阮星辰本来也是相当敏感的人, 两人视线相对,同时愣住了。

“我还是来介绍一下吧——”孟希忙走到他俩之间,开口:“秋凝姐, 这位就是我想学小提琴的朋友,阮星辰。”

“阮、星、辰。”

段秋凝神色僵化, 嘴里喃喃着重复他的名字。

阮星辰本来就十分焦虑, 他知道对方与孟希熟识,态度更是谦卑, 但眼前这状况,倒让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来。

他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孟希,像是在求救。

孟希点点头,阮星辰便有了底气,深呼吸一口, 微笑着朝老师伸出手掌:

“久仰,段老师。”

段秋凝注视着他面上笑容, 貌似很难扯动嘴角。

阮星辰伸出去的手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 指尖跟它们的主人一样窘迫,刚要蜷起来,就被女人轻轻握了一下。

这个反应显然要比孟希预设的更激烈。

他有些愣住,转而拉开椅子, 将段秋凝面前的品茗小杯抬手斟满:

“先喝点茶歇一歇吧。”

“谢谢。”

段秋凝礼貌地碰了碰杯子,但并没有拿起来喝, 垂眸沉默。

阮星辰目光飘忽, 在两人之间游走,舔了舔唇,手掌相搓:

“听小希说,您是音乐学院的老师, 能抽空来指点一二,真是我的荣幸。”

段秋凝回神,抬起头,再次用一种奇怪的视线打量阮星辰。

她也明白自己这种姿态不是很好,只是抑制不住。

“抱歉,我最近稍微有点累,没有别的意思,时间有限,咱们就闲话少叙,直奔正题吧。”

阮星辰正把一盘荔枝摆在她和孟希眼前,闻声便站定:

“好。”

他颔首,转身去拿琴盒。

孟希密切观察着段秋凝的表情,心中竟隐约生出些后悔。

他开始不确定这个决定是错是对了。

“我以前也教过成年人,你不用害怕,放松展示就好,把自己两个月所学展示给我。”

阮星辰听完她的话,喉结动了动,下意识望着孟希。

因而他的动作和架势,也情不自禁躲藏在孟希的影子之下。

举手投足,都像极了孟希那日在自己住处演奏乐曲时的风采。

孟希的视线被他吸引过去,眸中的讶然难以遮掩。

没想到他模仿能力这么强,不愧可以做演员,仅仅当初那几分钟,居然就全部记在了脑袋里。

而且看上去,阮星辰这几天应该还临时抱佛脚地练习过多次,比第一回有了不小进步。

孟希手里解开荔枝壳,不觉浅浅勾唇。

然而,他眉毛挑到一半,却没想到,旁边人倏地自座位上弹起了身体,往后一带椅子腿,狠狠摩擦过地板,乍然响起的刺耳噪音当即打断了阮星辰的演奏。

他忽地转头,见段秋凝面无血色,说了句“抱歉”就捂着脸夺门而出。

阮星辰立马呆滞住,握住琴弓的手微微颤抖。

茶室中只剩下他俩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是我拉得太差了吗?”

阮星辰凝起眉头。

而孟希也是稀里糊涂,完全搞不清楚事态为何演变至此,那股深深的愧疚再度占据内心。

“你别多想,先坐着,我去看看情况。”

孟希叹息一口,丢掉手里饱满香甜的荔枝,跛着腿追出去。

“欸!”

阮星辰的声音被他拍在门后。

孟希无奈。

他似乎无意中办了件蠢事。

孟希叫住走廊的服务生,询问他是否见到一位女士。

“哦,她应该去洗手间了,在那边。”

“好的,谢谢啦。”

孟希拔腿转身。

如今,他的脚还没有椅子腿结实。

他看到女士洗手间的门标,后背贴着墙面,立在外头静静等待。

不久,段秋凝顶着一脸狼狈的水光走出来。

她目光瞥见孟希时,有一瞬间的慌张,赶紧抬手蹭蹭下巴上的水。

孟希从兜里掏出手帕巾,分给她一张。

段秋凝接了过来,低着头,眼神闪烁:

“谢……谢谢你。”

“还好吗?”孟希问她。

段秋凝沉下脸不语,睫毛压住视线。

孟希想了想,抿唇,转而接着开口——

“想聊一聊吗?”

于是,两个人便去到楼下休息厅的一处僻静角落。

孟希点了两杯薄荷水,跟她面对面坐下来。

瞧着对方的脸色,孟希心里相当过意不去,但始作俑者毕竟是自己,他不敢露馅。

“你刚才身体不太舒服吗?”

段秋凝不说话,端起水杯喝了两口,摇摇头,又点头,最后伸手撑住脑袋。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累,另外……抱歉了,这个学生我不能收。”她语气冷淡而虚弱。

“为什么?就因为他琴拉得太差吗?”孟希明知故问。

“不。”

段秋凝矢口否认。

“那是……”

“你还记得我之前提到过的,我那位同学吗?”

孟希放在膝盖上的手掌陡然握紧:

“怎么?”

他不晓得段秋凝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本来心情就很糟糕,今天见到这颗炸弹,才猛地爆发了。

“这个人长得非常像他。”

听到段秋凝的解释,孟希脑中的丝线又被缠成死结:

“你不是很怀念他吗?怎么反而会……”

“你不会懂的。”段秋凝蹙眉向他解释:“嘉恩他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一位才华横溢的小提琴手,在整个年级都很受欢迎,你不知道他过世的时候……他那么年轻,为什么偏偏会得这种病?”

她情绪忽而崩溃。

孟希手都在抖。

也许是这里空调温度太低,他打了个寒颤,探出手搭在女人肩膀上轻拍:“我明白了,触景生情。”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你又不知情……倘若是别的方面接触到还好,可他又专程找我教小提琴,我真的没办法接受。”

“但,你之前不是也说过我拉琴的样子,和那位嘉、嘉恩有几分相似吗?”

孟希斟酌着问出口。

“那不一样,你那种痴迷和热爱的样子,跟你这位朋友顶着和我同学七八分像的脸、又僵硬刻意地东施效颦全然不能相提并论。”

东施效颦。

这几个字好像有点耳熟。

孟希眨了下眼睛。

“不好意思啊,我说话有点直,可我不相信世界上能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就算是复印件也很奇怪,况且,他还套进原件的壳子里模仿,我不得不怀疑对方的动机不纯。”

段秋凝站起来,俯身致意:

“谢谢你的薄荷水,只是我现在对你我之间的友谊,也产生了一些动摇,就这样吧。”

“相信以你的基础,应该可以独立教会你那位朋友拉小提琴,拜拜。”

她走得干脆,也绝情,把孟希晾得心头一窒。

阮星辰下楼找到人时,他一副魂不守舍的状态,面前的玻璃杯空了。

后颈被碰了一下,孟希骤然好似触电般躲开,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珠。

阮星辰被他抬头瞪了一眼,惶恐缩回手,坐在他身旁的位子:

“怎么了吗?”

“你不要随便碰我呀。”

“对不起啊……”阮星辰窝成一团,耷拉下脑袋。

孟希吐出一口长气。

“我真的很差劲对吗?她不想收我这个徒弟?”

阮星辰按捺不住心中所想,小心询问他。

不过误打误撞,还真被他猜到了一部分故事走向。

“跟你没关系,她最近比较忙,没有时间而已,以后说不定要我来教你了……”

唉,可是他连自己是怎么学会小提琴的都不知道,怎么去教别人呢?

“这不是误人子弟嘛。”孟希嘟囔着。

“你说什么?”

“没事,这段时间你先别想了,准备进组的事情吧,等杀青之后,我们再一起聊聊。”

孟希捏着座椅把手,费力地踩住地面一挺身。

“你这腿行不行?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

孟希一把拂开他的手,犹如独腿海盗船长,蹦哒着出门打车。

阮星辰立在台阶上,目光追随他的背影,忍不住扑哧一声露出傻笑。

孟希现在心思乱得很,坐立不安。

这酒店离他住的小区比较远,车程本来就要耗费将近一个小时,今天还倒霉扎进晚高峰,战线便被无限拉长。

司机被点燃了路怒的症状,惹得孟希也跟着烦躁,牙齿不听使唤,咬住下嘴唇研磨。

手机也没电了。

他无比渴望地去调查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真相,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程嘉恩已经过世了,由此牵扯出来的一系列事端,他没有理由踏足。

那为什么要耿耿于怀?

[为了傅文州咯。]

头顶写着“真诚”两字的小孟希从他心头跳出来,敲敲他的脑门:

[你喜欢傅文州,想坦然接受他的靠近,对不对?]

才不对呢。

[撒谎,那你干嘛让他在你家住?]

闭嘴呀。

[谈个恋爱而已,他喜欢你,你又不排斥他,直接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呗。]

我不想……

“哦豁,总算到地方了,下车吧小兄弟。”

飘逸的刹车甩在小区门口。

孟希付款,伸腿下去,慢慢地挪动。

至家门口时,他气喘吁吁,累出了满额头的汗。

他连忙旋开锁进屋,终于脱下了鞋袜,让脚得到足够的放松,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客厅凑。

日落西山,室内昏暗一片。

孟希疲惫至极,抬手按动开关。

全屋灯光瞬间一连串亮起,周遭都是熟悉的家具,他刚稍稍觉得安心了些,就恍惚转头。

视线掠过沙发,孟希瞥见上面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个陌生的人影轮廓,当即惊叫一声。

第42章 脚踝 示弱到近乎撒娇的语气。……

“你干什么!怎么不开灯呀!”

孟希惊魂未定, 一手抚拍自己的胸口,后背靠住墙面。

眼前,傅文州从容不迫, 仍端坐于沙发,只是轻轻转过头。

然而他目光扫见孟希按在胸前的手掌时, 高大的身躯旋即站起, 飞快地来到他面前。

“我忘记了,吓到你了吗?”

孟希呆愣愣地仰头望向他。

傅文州攥住他的手臂:

“是不是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听到男人问话, 孟希脑袋里还在琢磨他刚才忘记开灯的说辞,心中疑惑,并未立即回答,现如今被他贴这么近,才后知后觉。

他这么神的吗?连自己脚崴了都能看出来?

“你缓一缓, 要实在不舒服,就去医……”

傅文州一松开手, 失去了支点的孟希怕伤到的那只脚落地, 身体猛然前倾,脸埋进男人怀中,胳膊下意识环住他的腰身。

虽然是意外的拥抱,孟希这次却大着胆子不松手。

“你怎么知道我崴到脚了, 好疼。”

男人听着他示弱到近乎撒娇的语气,后背僵直, 慢吞吞地抬起手臂回拥, 掌心蹭着孟希的发尾。

可孟希感觉到他双腿后撤,下半身远离了自己不少。

“特别特别疼,我走不了路,脚踝都肿了。”

像是怕他再动, 孟希故意补上一句。

他也不知为何,明明已经痛了一下午,但此刻的委屈情绪反倒骤然反扑,惹得豆大泪珠划过脸颊。

胸口忽而一凉,傅文州恍而回神,把人跟抱小孩似的架了起来。

“哪只脚?”

“右边的……”孟希搂住他的脖子,乖乖回答。

男人闻声,深深叹了一口气,把他搁在沙发上。

“这下不止左手,右脚也废了。”

傅文州拧眉,直视孟希的眼睛:

“到底是怎么弄的?”

“中午我下车的时候有点急。”

自己又不是故意的,他这一副揪心悲怆的样子也太夸张了吧。

孟希在心里嘀咕,稍稍拧了半圈扭到的脚踝,嘶哈一声,只得老实地按兵不动。

傅文州摸了摸兜,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半小时之内到绿锦花园,另外,帮我联系一位骨科医生——”

他的话被孟希一胳膊打断。

小猫爪子搭在他手臂上,用力往下一按,呲牙恐吓道:

“我不去医院!”

“肿成这样,万一是骨折怎么办?”傅文州垂眸看向他搭在自己大腿上的脚。

这片肿胀与皮肤产生强烈反差,瞧上去的的确确是严重极了。

孟希眼皮一跳,可手指还是紧紧攥着他的手臂。

傅文州没什么办法,被他抓住不放,只得告诉司机先不用过来了。

“别任性。”

男人轻轻按着他的小腿,开始游说战术。

孟希却死活不肯:

“只是扭了一下,不可能会骨折的,我没听到声音呀……我才不要总去医院呢。”

他低着脑袋,靠住沙发。

傅文州的劝说没起到效果,反倒被他哄好了。

“我今天去药店买了喷雾,很有效果的,一下子就不是很疼了,就是下午……”

“既然脚扭到,下午为什么还出门?去哪儿了?”

“我还要工作的嘛。”孟希含糊回答,两只手悄悄缩起来:“我好饿呀。”

傅文州听他靠在自己肩头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哼唧,不论刚才什么气焰,皆荡然无存。

“想吃什么?”

“炒饭、糖醋排骨、可乐鸡翅……”孟希咂咂嘴,合上眼睛自顾自地点菜。

“没有鸡翅,今晚先给你烧排骨吃,再点一道素菜。”

男人有求必应的样子叫孟希有些小小吃惊:

“你真要给我做炒饭啊,家里有剩饭嘛?”

“现蒸就是,回答我的问题。”

傅文州揉揉他的脑袋。

“那我要吃……”孟希转转眼珠,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刻,像是在揣度什么人生大难题:“番茄炒蛋吧,好久没吃了。”

他就这么随意说出口,傅文州旋即“嗯”了一声,把垫在他肿胀脚踝下的大腿换成抱枕。

见男人走向厨房的坚毅背影,孟希不由得心中惊叹——

【居然真的什么话都听哦。】

“傅文州。”

他趴在沙发上,两手托住下巴,喊了一声。

男人瞬间作出反应,回头瞥向他。

然后孟希便见他抬腿迈过来:

“怎么了?”

“我要充电宝,在床头柜上呢。”

他晃晃自己黑屏已关机的手机,傅文州便已然进了卧室。

男人刚洗完手,帮他拿来充电宝,又转身回到厨房,再次把双手放在水龙头下。

孟希依然静静地盯着他看。

【诶呀。】

他昨天说好要给傅文州买围裙的。

忘了。

“傅文州。”孟希迷迷糊糊地,又轻轻唤道。

还以为傅文州不会听到,可对方再次十分迅速地朝他投来眼神。

【像小狗狗一样,真好玩。】

孟希都没留意自己笑意深重,只听男人开口:

“还要什么?”

“没,没事。”

孟希摇摇头。

他眼睛眨了眨,而傅文州已经走了出来。

“我真的没事……”

傅文州无视他的哼哼,把一盘什么东西摆在茶几上。

孟希瞧过去,里面竟是剥好壳白白胖胖的大荔枝。

“哇,好厉害。”他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你怎么剥的呀,这么完整。”

他捏起一颗,丢进嘴里嚼,差点咬到手指,转头一瞧,傅文州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拿起手机。

“你好,对……脚踝处红肿,馒头那么肿吧,有淤血。”

傅文州俯身,小心碰了碰他的脚。

一股痒意攀上小腿。

孟希条件反射蜷起脚趾,眼睛不自觉地眯着。

“帮你活动一下,疼的话告诉我。”

傅文州在沙发旁蹲下来,一双灵巧的掌剥完荔枝又侍弄他的脚。

孟希肩膀抖了下,目光落在他手背。

男人手指关节处透着浅浅淡淡的粉。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凑近几分,竟发现男人腕骨和掌心各有一道长长的肉色疤痕。

“唔!啊——”

钻心的疼痛倏地传达到大脑,孟希颈上青筋都露了出来,哭喊一嗓子。

傅文州立马松手。

孟希闭上嘴巴,重重咬着牙齿,唇珠颤抖,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还在坚持忍耐。

“这么疼?”

“不、不疼。”

怕傅文州领自己去医院,孟希眼眶里泪水还在打转,虚浮着声线告诉他。

男人深深叹息,冲电话里解释:

“他人很娇气,估计无法通过这种方式判断疼痛程度。”

“你才娇气!”

孟希低声反驳,心里那点旖旎的念头瞬间灰飞烟灭。

傅文州只是轻轻捧着他的脚腕,挂了电话,转头对上孟希幽怨的眼神。

男人发消息,让人买药送到楼上来。

“吃荔枝吧,我做饭去了。”

“欸,”孟希上身坐起来,勾住他的手:“你衣服鞋子都穿什么码?”

傅文州不假思索便如实告知,完全没打听他想干嘛。

孟希手机屏幕亮起,嘴里把含着的荔枝肉咬开,拱拱鼻子,嗅到浓厚饭香,满脑子都是糖醋排骨。

有人敲门。

他歪着脑袋朝门口扫一眼,疑惑不已。

这个点会是谁啊?

孟希还没张嘴,傅文州就放下菜刀去开门。

男人回来后,拎着两兜东西,放在茶几上,而孟希,则始终追随他的身影转头,认真地盯着他看。

“来,侧一下腿。”

傅文州把一条毛巾搭在他脚踝包裹住,谨小慎微地将冰袋贴上去。

“不准乱动。”

他又从袋子里拿出两瓶药。

孟希匆匆瞟过一眼,皱起眉头:

“这就是我今天在药店买的那个呀,你怎么都不问问。”

“问一个下车都能崴脚的糊涂虫?”傅文州抿唇暗笑。

孟希剜他一眼,连塞嘴里两颗荔枝。

傅文州瞧着他仓鼠一样挺起的脸颊,眼神仍是深沉且柔和。

像黎明时洒落的微光。

“明天不能给你做鸡翅了。”

“为什么呀……”

孟希愣了下,对没能吃到嘴里的可乐鸡翅深表惋惜。

傅文州又注视着他肿胀的脚丫叹气:“我去挑点几个新鲜的猪蹄,给你煲汤喝。”

常言道以形补形,孟希稍一琢磨就品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气愤地捏住枕头。

傅文州居然还把手往他头上蹭。

孟希一点就着,甩开脑袋不让碰。

晚餐很快便出炉,他的馋虫当即被勾了起来。

【我要怎么过去吃呢?】

孟希纠结着,瞥向端菜前来的傅文州。

然后他就把一盘糖醋排骨放在茶几面上。

香味更近了。

傅文州这么纵容自己?

男人挨着他坐下,捧起盛满炒饭的碗,舀起一勺凑到他嘴边。

“我是脚痛,手又没事。”

孟希被他喂了一大口,嚼起来都很费劲。

傅文州碰碰他的脸,又夹了块排骨,盖在米饭上,耐心地等待他咀嚼完才喂过去。

“你等我顺一下嘛,有点噎。”

“我的错,忘记煲汤了,我去给你倒点水。”

孟希瞧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伸长脖子咽了咽空气,给自己炒饭里添上几勺番茄炒蛋的汤汁。

“你吃你的吧,我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

“别胡说。”

傅文州将水杯递给他。

而孟希抱住炒饭碗不撒手。

“明天请假吧,扭伤必须静养,我去跟公司那边打电话。”

他这话又沾染了些发号施令的味道。

最近接触这么久,孟希都差点忘记了对面这个耐心喂自己吃饭的男人是他的最高领导。

“不用哦,我直接跟我的小艺人说一声就好,反正他最近也没什么事情,下个月就不行了,我得陪他进组呢。”

“不行。”

孟希刚张开嘴,就被他一声回绝,惊讶地抬眼。

“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已经接近月末,下个月太仓促。”

“我哪里伤筋动骨了呀?”孟希反问,撇了撇嘴:“只是扭到脚,怎么能在家一直躺着?谁来养活我啊。”

“你的一日三餐由我来负责,饿不着。”

傅文州也握起筷子开始夹菜。

“为什么?”

孟希用勺子戳戳碗里的饭,眼神垂下来。

这三个字将气氛搅得变了味道。

傅文州手腕顿住,侧过脸望向他,目光上移下移,显然是在考量身旁的人有没有生气的苗头。

“当初不是你把我贬到嘉艺的吗?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呢?”

第43章 失去 我就是这种变态。

孟希其实并不生气, 也不是在质问,但实属想不通。

他从来没了解过,原来人与人的交往十分复杂, 并非简单一个“Yes Or No”的问题。

就像现在。

傅文州真真实实地坐在他手边,可自己却无法探知对方心中真实所想。

“你说过的——不想待在我身边, 讨厌我。”

男人低低启唇, 却不敢看他,又把一块排骨搁在他碗里炒饭的小山丘上。

孟希顶着那块完美的小排, 咽了咽口水,目光却强硬地转向傅文州:

“可你如今不是就在我身边嘛。”

“对,因为我忍不住。”

“什么?”

孟希吃排骨的动作倏地一顿。

【忍不住什么?】

他心里咯噔一下,忽而伸手捂住傅文州的嘴:“算了,当我没问吧, 你千万别说。”

傅文州眸光凝滞,怪异的疼惜目光划过他额头与脸颊, 看向两瓣沾染油光的唇。

男人扯了一张柔巾纸, 贴在他嘴角擦擦。

孟希被他这举动弄得呆若木鸡,躲都忘了躲。

他猛然意识到,好像对于傅文州的触碰,自己向来是不抵抗的。

为什么呢?

这种莫名其妙的依赖, 根本没有来源。

“我有的是钱。你听说过么,一个人如果拥有数不尽的财富, 那社会上一般的享乐手段将无法满足他, 这样便很容易使人变态,激起恶趣味。”

孟希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脑子转不明白,有些发懵地眨了下眼。

傅文州勾唇:

“我就是这种变态, 最喜欢往讨厌我的人身上砸钱。”

“你越讨厌我,想远离我,我就越要缠着你给你花钱。”

“什么呀。”这都是哪跟哪?

孟希抿唇,听着傅文州这些胡扯的话,不再瞧他,埋头吃饭。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男人将饭碗放下,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包厚厚的现金。

“那个手镯,我已经让人退掉了。”

孟希瞧着那一把抓不住的钞票,红艳艳的,在灯下直发光,起码有五万。

“可我的镯子只花了二万六千元啊。”

“还有补偿你的精神损失费。”

傅文州脸不红心不跳,轻声说道。

孟希半信半疑:

“是这样吗?”

那个服装店还蛮人性化的嘛。

傅文州又替他夹菜。

“吃吧,在空调底下冷得快。”

一提到饭,孟希那些心思就清扫而空,奔着不吃冷菜的原则,连忙下筷子。

傅文州却暂停赏味,专心致志地瞅着他吃饭。

男人似乎是碳水绝缘体,从未见过他大吃大喝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一身腱子肉怎么来的。

孟希吃饱了,腹部微微隆起些,自己挺着腰拍一拍。

他扭头,见傅文州直勾勾的视线,忙伸手遮住,生怕男人又要偷袭揉他肚子。

傅文州收拾碗筷,把它们全部塞进洗碗机,再次转身出来。

孟希正弯着腰去够茶几上的遥控器。

“啧。”

傅文州凑上去,弯腰揽住他的肩膀,把人推回去。

孟希被他抱了个满怀,反应过来时,手中已然握住遥控器。

而男人动作并没有停止,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俯在他面前。

孟希感受到自己的双腿和屁股便扭转方向,傅文州往茶几边缘垫了两个枕头。

他受伤的右脚架了上去:

“想看电视?”

“嗯,不然宽带费不是白交了吗。”

孟希从观看记录里选中某个剧集。

傅文州在客厅里转来转去,似乎调笑一句:

“怎么变得这么财迷?”

“我本来就是财迷。”

孟希不满地反驳,又指使他给自己拿果汁喝。

傅文州一开始还不同意,可瞧见他装出来的可怜神情,就把冰袋丢回冰箱冷冻室,捎带拿来一瓶果汁。

“晾一晾再喝。”

“脚也要晾一晾吗?”

“嗯,让它休息休息吧。”

傅文州说道,不知从哪里拎出一部笔记本,挨着孟希坐下来,将电脑摆在膝头,播放起英文原声报道。

孟希蹙眉,刚听清楚几个经济学专用词汇,声音就断了。

他疑惑地瞧过去,傅文州将公放锁在一只蓝牙耳机里,貌似不愿影响孟希看动画片。

“这是全年龄段动漫,一般成人才看的。”

“成.人.动漫?”

好好的四个字在傅文州的咬字重复中陡然变了味。

像什么黄.暴内容。

傅文州心里确实这么想的,于是抬眼朝电视上一瞧。

这画风,倒是绿色健康的很。

男人应该是在关注一些正经事,却又分心,拉着他的左手腕抹药。

孟希痒得后脖子一缩,余光瞥见傅文州擦药的细致入微。

“唉……”

他长长叹息。

傅文州当即撇过脸:“怎么,看个动画片还长吁短叹?”

“我洗不了澡。”

孟希紧起鼻子,还真有几分忧伤。

傅总握着他的手指搓捻,脸上似笑非笑:

“还是去泡浴缸,我抱你,把腿搭出来就好。”

孟希还真摸着下巴琢磨起来,不过,他瞬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我怎么出来呢?你再去浴室里抱我吗?”

他坦荡地歪头望过去,双眼满是天真。

傅文州忽而抿上了嘴唇,嗓子顿时发紧,神色变得尤为不自然。

“当我没说吧,你先忍几天。”

男人将孟希的手放回他自己腿上,又将另一只耳机戴好,从根本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孟希还未回味到不对劲,视线中傅文州的侧脸就憋出淡淡绯色。

他面前视频里的外国记者神情严肃,可屏幕前观众的目光却飘忽不定,显然心不在焉。

【害臊了?】

孟希有些惊奇。

自己还没脸红呢,傅文州倒先冒了热气。

脸皮还挺薄。

他隐约感觉有点好笑,看来,自己对傅文州的了解还仅仅不到万分之一。

十点半,新闻结束。

傅文州合上电脑,往身旁瞧,孟希软绵绵那一小团已经瘫进沙发里。

“走了,睡觉去。”

孟希还剩了点力气,甩开他的手:“我不要,还有一集呢。”

“已经很晚了,非得今晚看完么。”

“嗯……”

他眼皮都撑不起来了,仍在负隅顽抗。

“你不睡我还要睡,不要占着我的床。”傅文州捏着孟希的发梢,往他下巴上挠痒。

孟希胡乱哼两声,脑袋在沙发上蹭来蹭去弄乱了头发:

“这是我家!”

“是么。”傅文州语气带有质疑,不清楚是在质疑什么。

孟希腮帮子气得鼓起来,眼睛却还舍不得错过半个情节。

“再看二十分钟。”

傅文州下达最后通牒,对比孟希不堪一击的软弱发言,他的气势更强。

孟希却丝毫不怕,迷迷糊糊听到他转身进浴室洗澡的声响。

傅文州快速冲完全身,推门出来,前胸后背的水珠还未擦净,眺望一眼,就瞧见沙发上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的孟希。

男人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将他打横抱起来。

睡着的孟希乖巧极了,爪子收起来,脸趴在他胸膛,呼吸沉稳。

傅文州将他抱到卧室,却迟疑着,并没有第一时间把人放到床上。

似乎如果他两条胳膊不麻,就能一直抱下去一样。

可惜傅文州不是机器,更不是超人,他也觉得这个样子孟希睡不踏实,一侧膝盖便压在床边跪住,将他稳稳搁在床里。

孟希像一片软体生物般,流动着摊平在床。

傅文州禁不住,短促一笑,可满含笑意的尾声过后,眼中又挂上那种无由头的深深黯然。

垫着脚睡觉并不舒服,孟希睡觉的时候一翻身,红肿部位便被压到。

“啊……”

他疼出了抖动的嗓音,立马从睡梦中惊醒,盯着天花板发愣。

夜应该很深了。

孟希被妥善安置在床上,窗帘拉得紧,密不透光。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缓慢地坐起身,全然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以及傅文州怎么把自己挪到了床上。

睡得太快,他都没有洗漱。

孟希扶着墙,一点点挪到浴室里,意识还不大清晰,上完厕所之后,又漱了漱口,才出来。

客厅没有光亮,傅文州明显已经睡熟。

孟希磨蹭着靠近沙发,搂住靠背,低头瞧他的睡相。

夜深人静时分,脉搏声总是嘈杂。

像孟希这般没心没肺的人,罕见地竟也开始神昏意乱。

姜悯的死、程嘉恩的死、甚至还有……“自己”的死。

或许,他本可以不用去心烦这些事情。

他毕竟跟这个世界并没有切实的链接,没有惦念,干脆点,可以说毫无瓜葛。

可,他倒也不甘愿就这么稀里糊涂、满脑子空白地傻傻过活。

“傅文州,”孟希轻声细语,只能看清口型:“我可不可以信任你……”

“我能依赖你吗?”

男人没有回应,他也不可能有回应,沉稳有力的呼吸声,却让孟希无端平静下来。

城市中缺乏晨起的公鸡,早高峰车辆鸣笛,粗暴地吵醒了孟希。

这小破公寓楼隔音实在差劲。

他睡醒一觉,精气神没有往日好。

傅文州伺候他洗漱、吃早饭,把人从床铺挪到沙发,用一堆零食围住他。

“我去公司开个会,中午回来,上洗手间小心些。”

“你不用回来的,太麻烦了,我自己点外卖就好,从这里到厕所的距离和到门口差不多。”

孟希看着电视,才吃过早饭,又将一袋薯片拆开。

傅文州没说话,拿起西装外套就走了。

孟希听到大门落锁的声音,才松了口气。

被当成废人一样抱来抱去的日子,实在是让他太不适应了。

太阳高高照。

而工作日窝在家里看电视,孟希无聊至极。

他本来就闲不住,更别提这种被迫拘禁。

薯片也变得食不知味。

孟希回忆着傅文州的怀抱温度,忍不住拿遥控器冲电视按了暂停,掏出手机搜索——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一条最顶端的高赞回答是:

[身体反应是最真实的,靠近ta就会面孔耳赤、心跳加速、不自觉紧张,会眷恋对方的味道,如果对方不在身边,会深深地思念。]

完蛋了。

孟希瞪大眼睛,赶紧退出。

许久,调整好心情,他又点开搜索框,打了一行字:[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他打完,还没按搜索键,便全部删掉,改为——

[男人突然对我特别好是为什么?]

下面大多是文不对题,孟希翻找了半晌,眼神定格在几个字上。

“害怕失去?”

孟希念出来,心中却无法理解。

从未拥有,又谈何失去呢?

第44章 探望 你男朋友真小心眼。

沙发上的一小团挪来挪去, 时不时抓两把头发,愁眉苦脸。

孟希少见这般忧虑。

靠着搜索引擎的胡乱推送,他最终点进了一部言情小说。

孟希没有丝毫感情经验, 身边没有朋友,更没有什么恋爱大师能供他询问、事无巨细地解答。

他没那么胆小, 可在这件事情上, 却无比心虚不定。

因而,唯一的了解途径, 就是小说了。

当然呢,他还抽空看了几个《非诚勿扰》的片段。

可以说大为震惊。

“替身?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到文中的小白花女主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不禁皱起眉头,退了出来。

现代人追求的爱情也太刻骨铭心了吧。

不过怎么只有一方苦痛,男主痛心两下, 掉几滴眼泪就行了?

孟希不能理解,又开始研究起这些自己从未见过的“术语”。

一个电话打进来, 占据屏幕。

“喂?”

“小希, 你今天中午要不要来我这里吃饭?我让阿姨准备。”

是阮星辰。

孟希向下瞅了一眼自己的脚,摇摇头,又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才开口:“不了吧, 从现在到进组这段时间,你好好准备吧。”

“哎!等等!别挂。”

“我没想挂电话, ”孟希拿远手机:“你小点声。”

“对不起, 我不是有意的,我很想见你。”

“好了,不要再骚扰我,大家都没那么多闲工夫, 而且我昨天扭伤了脚,可能很久都出不了门。”

阮星辰反应相当大:“你受伤了?!”

孟希退出通话页面,接着刷手机,浅浅“嗯”了一声。

“那我得去看看你!你在家吗?还是医院?”

“我不告诉你,你别来。”

孟希被他这话吓到,慌张中碰到了挂断键。

傅文州住在自己家,中午就要回来,万一两个人打上照面,可就麻烦了。

阮星辰那张酷似程嘉恩的脸,不知道会惹出什么腥风血雨。

他朝后仰倒,伸手摸到茶几上沉甸甸的水果保鲜盒,打开盖子。

昨晚没怎么睡好,这会儿晒着太阳吹凉风,他越躺身子越往下滑,眼皮发沉。

叮铃——

鼻涕泡被猛然戳破,孟希恍惚中撑开眼皮,下意识左右望望。

他家没门铃啊,哪里来的声音。

可铃声再度响起,分明就是自己家门口发出来的。

孟希摇晃着撑起身,一条腿拖拽另一条,顺手握住拖把当拐杖。

“哪位?”

他问了一声。

毕竟自己如今算半个残疾人,要是有坏蛋打劫,可就真玩完了。

傅文州昨晚给他的五万块现金还放在家里呢。

“是我,小希,我很担心你。”

孟希不由得扶额,长叹一口气,开门把他拽进来:

“不是告诉你……”

“我不放心。”

阮星辰视线顺着他的大腿滑下去,那红肿的脚踝随即映入眼帘。

“怎么会这么严重?怎么搞得?你男朋友呢?伤这么重为什么不带你去医院?不留下来照顾你?”

他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吵得孟希直头疼。

“Stop!”

孟希抬了抬手,示意对方闭嘴。

阮星辰忙抿起嘴唇,探出手臂搀扶着他,把人送回沙发上他躺下。

客厅乱糟糟一片,阮星辰弯腰收拾,脸色鄙夷:

“连个家务也不会做,什么男朋友。”

“欸!我跟你说过什么?”

孟希蹙眉呵斥道。

阮星辰憋着气,手下动作没停。

“够了,你别碰我东西,坐那儿吧。”

他冲阮星辰努了努下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乱说话了……你别生气。”阮星辰再次放低姿态。

孟希压根没生气,就没搭理这茬,继续吃水果。

阮星辰把自己带来的箱子展示给他:

“我来的匆忙,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就买了钙片和蛋白粉。”

“我不吃,你拿走吧,就崴了一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让我休息休息,行吗?”

孟希不想让他继续在这里拖下去,反复地看向手机屏幕,确定时间。

生怕傅文州突然回家。

“你、你很不想看到我吗?”

阮星辰耷拉着脑袋,手指缠在一起,满脸做错事的内疚与不解,可怜巴巴。

孟希脑袋贴着自己的腿,从下面往上瞧他的表情。

“我就是想休息了,谢谢你来看我,我觉得你马上要演戏了,更应该抓紧一切时间好好提升一下自己。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你,真的认为我能做到吗?”

“当然啦,你这么帅,悟性还高……”

放在大腿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孟希膝盖一动,屏幕啪地摔向地板。

阮星辰帮他捞起来,瞧见上面来电显示的备注,一句“你男朋友”迂回在口,想到孟希警告多次的话,忙咽了进去。

孟希夺过手机,马上轻轻“嘘”了一声,眼神告知阮星辰保持安静。

他接通电话,贴到耳边。

“怎么这么久才接?”

傅文州在那边发出疑惑。

孟希愣了下,生涩地编出谎话:“我刚刚睡着了,你打电话干嘛?”

“我很快回去,买了猪蹄和鸡翅,还有点蔬菜,你有没有其它想吃的?”

“什么?你这么早就回来?”

孟希当即立起上身,摸摸自己的脸。

“嗯,你的语气好像不太期待?”

“没有……怎么会呢,”孟希被他瞬间看穿,脸颊登时红了,结结巴巴:“我,你能不能再去给我买那个吐司呀,红提的那个。”

“想吃?”

“嗯。”

得到孟希肯定的答案,男人利落挂掉电话。

孟希放下心来。

那吐司店距离这么远,他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

他撂下手机,便抬头看向阮星辰:

“你快走吧,我……男朋友马上就回来。”

“他回来怎么了?这么小心眼?”

阮星辰更加嗤之以鼻,嘴角瘪下去。

孟希翻身,双脚落地,撑着拖把杆这个支点起身。

“诶,你慢点!我走,现在就走。”

他把客人“温柔”送走,一路目送到电梯里。

这人也是奇怪得很,态度时好时坏,起初拽得二五八万,现在却又献殷勤。

孟希其实对这个工作没多喜欢,但既来之则安之,总不好半途而废,况且还有机会进剧组见明星,说来也蛮有趣。

阮星辰却并不这么想。

他憎恶这个行业,憎恶自己。

从孟希住处离开那一刻起,他的脑子就乱套了。

然而他在深渊里打滚,自身难保,又怎么会有勇气触碰一个像孟希这样圣洁璀璨的灵魂?

阮星辰闭上双眼,被钻心的痛苦吞噬。

叮。

电梯抵达一层,拉开两侧的门。

一张人脸,恐怖的人脸,陡然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阮星辰抬头,下一秒便定在原地,倒吸一口凉气,旋即魂不附体。

这是他做梦都不想碰到的人。

“傅、傅先生?”

本该走出电梯的人,却缩在轿厢的角落。

正午。

孟希在门外站了太久,脚踝隐隐酸胀,才回神。

他慢悠悠转身回屋,忽而想起刚才的铃声,不由得抬眼朝门上看去。

一个小小的、崭新的可视门铃,安稳扒在上面。

不用说,肯定是傅文州偷偷搞的。

孟希没什么领地意识,被人悄无声息地侵占了地盘也不恼,甚至还自己动手戳了戳门铃。

听着声响,他又后悔了。

傅文州如果到面包店之后,碰到那位老人家,告诉他自己去过了,怎么办?

好像也不用怎么办。

那人又看不到自己长什么样,再说面包店又不是傅家开的,自己以前问过他地址,去买个面包怎么啦?

即使最后并没有买到。

孟希立在门口天马行空,猛地察觉到电梯停住的提示音,匆忙转身。

他还以为是邻居,并在心里乞求一定要是邻居。

但幸运女神今日没有选择站在他这边。

傅文州走了出来。

孟希霎时间整个人都呆住。

两趟电梯一上一下的时间差极短,孟希不确定他们俩能否刚刚好就碰到对方。

“站在这里干什么?还发呆。”

傅文州手里还有东西,半蹲下身将他扛在肩上。

“唔啊!”

孟希迟钝地惊叫一声,脑袋就倒了过来,悬挂在男人肩头。

他惊慌失措,两只手赶紧攥住傅文州的衣摆。

“你怎么回来这么快?不是买吐司去了吗?吐司呢?”孟希叽里咕噜地质问了一堆。

“我让人下午去买,先回来给你做饭。”

傅文州将他丢进沙发里,如是说道。

“我不饿。”孟希撇开脑袋。

“煲汤需要时间。”男人解释一句,顺手提起衬衫袖口,坐在他对面的矮茶几上:“我看看怎么样了。”

“什么?”

“你的脚腕和手腕。”

孟希把手和腿递出去:“我胳膊已经不痒了,这外国药膏还真给力呢。”

“保险起见,还是再涂几天,另外你的脚,今天要换热敷了。”

“哦。”

孟希怀有疑问,心不在焉。

傅文州转头,当即注意到了多出来的两箱补品。

“这是?”

他指着那些东西开口问道。

孟希顺应他的目光瞧过去,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真笨,只想着两人别撞上,却忘记把阮星辰送来的礼品藏起来。

这阮星辰真讨厌,都说叫他不要来了。

他有几分烦闷,不知道怎么解释,又垂下眼睛编瞎话:

“是我同事带来的补品呀,刚才他来看望我了。”

“同事?”

傅文州拧眉,满脸的质疑。

“对呀,怎么啦?”孟希突然挺直腰板:“我不能有同事啊?”

“以前的同事?”

傅文州不由得联想到一个人,但没什么可能。

“我等会儿再告诉你,你先说,你刚才上来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孟希竟然这么傻呵呵地问了出来。

傅文州惊讶于他的坦率直白,眼神掠过一刹那的空白。

“我……没留意。”

“这样啊。”

孟希压根分辨不出来他说撒没撒谎,悬着的心顷刻沉了下来,返回到上一个问题:

“你说同事,当然是我的新同事啦,人长得可帅了,还是大明星呢。”

傅文州没再说话,摘掉手表,随意往沙发上一扔,便起身。

孟希看出他是要去做饭,直接把人拽住了。

平时傅文州劲儿挺大,这一刻却林妹妹上身,被他拽得往后趔趄两步。

男人低眸瞧他,实则也瞥了眼他拉住自己胳膊的手指。

“你先别去,我在线上商城买了条围裙,说是半小时内送达,应该就快到了。”

“不差这一顿饭。”

傅文州似乎心情愉悦了些,却作势掰开他的手。

孟希紧紧握着:

“不行,我可不敢让你再弄脏一件死贵死贵的衣服了。”

他执意如此,傅文州手腕再强硬也变得无计可施,只能等快递员到达。

十多分钟后,门铃声响过,孟希放开了对他的禁锢。

男人自玄关处返回,手里勾起那袋子,拎着一条印有超大HelloKitty头的围裙。

脸上表情,则是深深的无奈。

孟希没憋住,扑哧一声乐出来。

第45章 醉酒 听哥哥的话。

傅文州还未出声抵抗, 孟希便指指那袋子:

“里面还有呢,你再看看?”

他下巴搁在沙发靠背上,压得很扁, 两只眼睛眨了眨。

傅文州便再度伸手往里掏,发现了一身奶黄色卡通睡衣, 以及配套的两只拖鞋。

“我可是找了好久, 才发现像你这么大的尺码呢。”

他手指把住沙发,颇为期待的眼神落在傅文州脸上。

男人似乎在做自我斗争。

孟希也不奢求他能迅速接受, 只隐约有些期待。

傅文州没看他,而是捏着那一套里里外外的新制服,钻进浴室。

片刻,他推门走出,孟希眼睛都瞪大了。

“这……还没洗你怎么就穿上了?”

傅文州被拘束在奇异的卡通风格里, 违和感极强。

“不怕,我皮糙肉厚。”他整理了一下身前的围裙, 展示给孟希看。

而孟希却不笑了, 侧过脸趴下来,眼神柔软。

不大明显的,还藏着几分心虚与动摇。

他藏在手臂下的嘴唇被咬住,万万想不到自己还有一天会面临如此严峻的感情问题。

“我做菜去了。”

傅文州俯身打量着他的神色。

孟希垂下眼皮, 听不太清地含糊道:“嗯。”

在他心里,被人喜欢, 真称得上是一件顶级麻烦事。

不仅要先探究对方是否真心, 还得问问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

他很想告诉傅文州,不要喜欢自己了。

可转念一想,这也不是男人的过错。

喜欢本就是不讲道理的论题。

孟希不清楚自己心里偶尔迸发出的悸动和下意识依赖的行为,究竟能不能算之为好感。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 那么他现在只需要弄清楚一个环节。

也是他迟迟不敢对傅文州单刀直入的敏感话题。

或许今天,就该破罐子破摔,让傅文州同阮星辰见一面,起码孟希能找到破题的由头。

你跟你弟弟到底好不好?

你和程家关系如何?

你是不是像外界说的那样唯利是图?那样不堪?

【只要你说,我就会相信。】

迄今为止,他所了解的傅文州只活在别人口中。

而用那些评价堆积起来的负面形象,与现如今穿着卡通睡衣待在厨房里做菜的男人截然不同。

傅文州用力剁开猪蹄,手臂上青筋展露,忽地凝眸回首。

被抓住偷看的孟希立马将脑袋缩在沙发扶手后,心里砰砰乱跳。

【别吵了。】

他无力地闭上双眼,试图劝服自己不安分的心脏。

然后便意外入睡。

梦里的傅文州比现实中更甚,模样也年轻不少,耐心得可怕,温声细语,快要把自己哄化掉了。

孟希好像不确定这个男生是不是傅文州,可脑袋里自己的那个迷你版又跳出来,冲他重重点头。

暗示他这就是傅文州。

“听哥哥的话,好不好?”

好什么好。

他陷在浅层睡眠中,耳边是锅铲的刮蹭,身体被饭菜香味包裹,而脑袋里的那个傅文州,却是一副年轻气盛、故作老成的萌态,让人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孟希紧蹙眉头,把自己迫近悬崖边,一翻身险些摔下沙发。

厨房中的傅文州匆匆赶过来。

孟希落入了一个真实的温暖怀抱中,瞬间惊醒。

“怎……”

傅文州还没说完,就被他双臂搂住脖子,脑袋钻进颈窝里,面上表情陡然凝住。

“哥哥,哥哥。”

怀里人噼里啪啦地掉眼泪,抓着傅文州的衣领不放手,似乎没发觉鼻尖和嘴唇刮蹭到男人侧颈,只是一阵阵抽气。

男人的脊背霎时间变得僵硬,唇角不自觉抽搐,都忘了要拍一拍他的后背。

忽然之间,孟希的声音停了,犹如急刹车一般。

他万分窘迫,半晌才将自己半张脸探出来,使劲吸了一口气:

“我……不好意思呀,我、我做了个梦,不太清醒。”

傅文州却脸色苍白,仔细看他的神情,眸中竟少见地有些茫然恍惚。

“做噩梦了?”

孟希见不得他这一脸虚弱相,关心则乱,伸手捧住他的下颌。

而且刚才那段虚幻的泡沫里盛放的,也并不是噩梦。

傅文州只一味地盯着他,呼吸依然是紊乱的,轻轻捋了捋他的头发。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孟希鼻子灵,忙嗅嗅,朝男人肩膀推了把:“什么东西糊了!”

傅文州如梦方醒,同手同脚跌撞着返回厨房,腿还是软的。

幸好,锅里的鸡翅只是微微焦了几个,他及时关火,挽救了多半。

男人又将菜端上茶几,这次不抱他了,仅仅架着他的胳膊,带去浴室洗洗手。

孟希自己搓搓泡沫,倚着傅文州的身体,透过镜子悄悄瞥向男人。

【生气了吗?】

【不是喜欢我么,抱抱也不行?】

孟希一撇嘴,腰上却随即被一条胳膊搂住。

“小心点,别蹭到手腕上。”

傅文州的手臂从他腋下挤进来,下巴顶住孟希的额头,帮他把指间的泡沫冲洗掉。

水珠被纸巾擦下去,傅文州几乎是跟他一起洗完了手,然后把他两只爪子团在掌心,拉到鼻尖处凑近,轻轻一吸。

“这下干净了。”

傅文州说道,全然不顾他微微发烫的手,揽着人回客厅坐下。

他先给孟希盛上汤,炖了两个多小时,胶质都融了进去,喝起来黏黏的。

“当心烫。”

孟希听着他的嘱咐,埋进碗里品了一小口。

傅文州把焦糊掉的鸡翅全拣进自己碗中,给他挑好的。

“我还想喝汤。”

孟希捧着碗递给他,夹了一筷子炒小青菜,津津有味地嚼两下。

他是真爱吃蔬菜,就是清水烫一烫,只尝那清甜味道,也能吃不少。

“多吃点肉。”傅文州不停给他碗里夹菜。

孟希伸手拎起猪蹄啃。

“你困成这个样子,昨晚睡得不好?”

“嗯,有一点。”

“那中午好好睡一觉,我晚上有酒会,到时候焖好饭温在锅里,你饿了就吃。”

“哦。”

孟希吃得满面油光,被傅文州拿湿巾揩掉。

男人目光又瞅向那两箱补品。

“不用这么麻烦的,点外卖很方便。”孟希咂了咂嘴,夺过他手心的湿巾自己擦。

傅文州不接这茬:

“你不能吃乳制品,也不吃任何海鲜,身体营养容易不均衡,确实应该配一点补剂。”

“我联系过营养师,但国外那些钙片都比较大,你不好咽,肯定也不能坚持吃下去,能从饮食上改善最好,多吃些坚果。”

他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宗旨不过就一条。

[不许孟希乱吃东西。]

傅文州做的饭确实很美味,既然他乐意下厨,孟希可没什么意见。

他哼了一声,继续大快朵颐,全然未受影响。

吃饱喝足,孟希肚子的肉软趴趴地堆在腰上,冲傅文州伸出双臂。

傅总任劳任怨,抱着人回卧室。

“出去吧。”

孟希翻身当老大,翘着脚呵使他。

傅文州一笑。

“还有件事,”他徐徐开口:“我衣服堆在行李箱,皱得穿不了,想借借你衣柜用,能分享一下吗?”

“随便。”

孟希不清楚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也不算困,就是很朦胧。

总闷在家里,脑袋不晕才怪呢。

纵然只有两天,孟希也浑身刺挠,外头这么热,却巴不得出去撒欢儿。

手机响了。

阮星辰又给他发消息。

这人越来越无理取闹,自己闲,难不成他也闲来无事吗?不去干点正经活,老揪着自己不放干什么?

他不想看也不想回。

随即有一通电话打进来,孟希粗略瞥过去,耐着性子接通。

“打扰你了小希,我刚才走得急,忘记告诉你,开机之前还有一次剧组大会,所有人都要去,投资人……也在,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好吗?”

孟希听着他谨慎小心的声音,稍稍合了下眼,吐息两口。

“就在,下个月八号。”阮星辰轻轻开口补充到。

“嗯,可以。”

孟希答应了。

顿时,阮星辰的音调都高昂起来:“真的?那一言为定,地点我已经发你微信了,就这样,我最近绝对不会再打扰你,你好好养伤。”

“好,”孟希态度也有所缓和,舒出一口气:“谢谢关心,你也照顾好自己。”

“嗯!”

阮星辰这次挂电话十分兴奋,隔着屏幕,孟希好像瞧见了他背后大尾巴乱摇的样子。

午后时光飞逝,孟希中午吃得蛮撑,又没什么热量消耗,不怎么饿。

他跛着脚挪进了厨房,打量一圈傅文州留的菜,最后只舀了碗汤喝。

直至九点多钟,孟希才再次进入厨房,正式开动。

他反复盯着挂钟,咀嚼得尤为缓慢。

指针跨过数字“10”,孟希托起下巴,眼皮耷拉着。

他一直在餐桌旁坐到十点半,才起身收拾碗筷,准备洗漱。

孟希对着水槽吐出最后一口泡沫,疑惑地皱眉,回头朝浴室外看去。

门口那儿怎么会有钥匙开锁的声音?

他忙放下牙杯牙刷,尽量降低脚步声,随手抓了个趁手的兵器——大拖把。

拖把杆上午还充当他的拐杖,这会儿又陪他冲锋陷阵去了。

窸窸窣窣的响动未停。

傅文州有钥匙,不可能捅咕这么久还打不开。

孟希提着一口气,后背汗毛直竖。

他等外面的动静停止之后,又在心里数了三十个数,才打开门。

初次征战的希希大王屏住了呼吸,抬眼瞧见楼道里那个魁梧的身躯,慌得脑子快炸开,把拖把横过来挡在身前。

面前的黑发大汉西装革履,缓缓仰起脑袋。

“傅文……”

男人把头搭在他肩上,但孟希却感受不到任何重量:

“州?”

一扭头,对方身上浓重的酒气呛得孟希猛咳嗽几声。

“你怎么了?”傅文州双眼迷蒙,下意识攥住他的双手贴近袖口,紧张兮兮地问出口。

孟希受不了他这样子:

“我没事儿,赶紧进屋,醉汉。”

醉汉难缠,但好在听话。

傅文州等他转过身,就弯下腰再次将自己脑袋往他肩上搁,胸膛紧紧贴住孟希瘦削的肩胛骨。

还没忘记顺手关门上锁。

“你别这样啊,我脚痛。”

其实傅文州根本没使劲,孟希只是嫌弃他散发出来的酒气。

然而没想到,这一句过后,傅文州直接两手圈住他的腰身,像机械臂一般把他平移抬到半空:

“我知道,你脚踝疼,不能让你疼。”

孟希手指撑着他的肩膀,吓得要命。

醉酒的傅文州比往日力气大了起码有十倍,还不撒手。

“傅文州!我害怕,你把我放下来。”

“我不会摔着你,绝对不会。”

傅文州似乎自知口齿不大清晰,一字一顿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脸埋进孟希怀里。

动作的缘故,孟希身上的睡衣显得更为松垮。

男人鼻尖恰恰探进他上衣两颗扣子之间的缝隙中,触碰到了皮肤。

“好软,是什么?”

他迷恋地左右蹭了蹭。

孟希耳朵红得像滴血一般,握拳朝他后背锤:

“快放我下来,我生气了。”

“不能生气,不能跟我生气。”

傅文州喃喃自语,鼻子猛吸一口,朝沙发径直坐过去。

孟希好像得到了解放,又好像没有。

因为傅文州依旧抱着他。

他挣扎得筋疲力竭,虚脱趴在男人怀里,同他频率不一地喘.气。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还在别人家耍酒疯。”

孟希似乎在他身上找到了一条不符合自己择偶标准的项目。

本来以为傅文州这么稳重的人不会轻易酗酒。

“对不起,我心里不舒服,就多喝了一些,但我没醉。”

傅文州一脸迷.乱,素日那些置身事外的冷酷全然不见,湿漉漉的眸子里装着孟希一个人。

孟希默许他的追求,也不代表男人可以随便对自己动手动脚。

可现在,观望局势状况,估计是逃不掉的。

而且,他似乎发现,傅文州那些有意无意的亲密接触,多半可以归咎于情不自禁。

孟希不禁产生怀疑。

傅文州喜欢他是不假,但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能喜欢到这个地步?

欸!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

那今晚岂不是个套他话好机会嘛!

孟希不免激动地盯着傅文州的双眼,两手把住他肩膀:

“好咯,小文州,咱们玩个小游戏吧。从现在开始,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可以吗?”

傅文州眼神发直,喉结往下一滑。

“你叫我什么?”

很好,除了一个称呼,其余的他完全没在听:

“我大你十多岁,你不能叫我这个。”

孟希就是随意调皮了下,没想到这醉鬼还挺较真,为达目的,不由得妥协——

“行行行吧,那你想让我叫什么?嗯……文州哥哥?”

他眯起眼睛含笑道。

第46章 交心 男人三分醉。

也不知道这四个字有什么魔力, 孟希脱口而出时,傅文州竟立即收敛了笑容。

那一瞬间,他还以为男人突然醒酒了。

“喂?”

孟希歪了下脑袋, 瞧向他。

傅文州却似被猛地电击般,浑身肌肉同时抽动, 竟用力抓住他的手腕, 身体脱力往前一倒。

“欸……”孟希吃痛,弹了一下膝盖, 肩头多了一颗沉甸甸的脑袋。

傅文州折叠起他巨大的占地面积,像受了委屈的小朋友一样借他的肩膀暂且依靠。

孟希脚趾不由得缩起来,拘谨地坐直几分,手搭在男人耳朵上安抚:

“你干嘛啊?”

“好香。”

傅文州闭上眼,紧蹙的眉头忽而舒展, 而后便缓缓远离了孟希,倚住沙发, 神情如在回味。

又说这个。

关于香不香的问题, 孟希总觉得听到过。

“可能是沐浴露的味道吧,我、刚才冲了个澡,你放心,我按照网上说的, 用保鲜膜缠住脚踝,再……”

傅文州现在脑子转得慢, 貌似没听明白, 还抓着他腿根,满脑子都被无来源的香味占领:

“不对,你的沐浴露不是这个味道。”

他倏地睁开双眼,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唇, 视线盯着孟希的小脸。

被他瞅得耳根直发热,孟希丧失了思考能力,撇开脑袋。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

“傅文州,你偷偷用我沐浴露?”

男人顿时闭上嘴。

他把孟希轻轻搂在怀里,满含歉意,抬手拍一拍他的肩头:“你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我哪有这么小气嘛,你用就用咯。”

孟希挣扎着从他怀抱里脱身,须臾后,他又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我生气!你得坐好,让我问几个问题。”

“嗯。”

傅文州乖乖端坐,痴傻地注视着他的双唇一张一合。

孟希清了清嗓子,眼珠转动:

“你的真实财产有多少?”

这种敏感又私人的问题,傅总却想都没想,揽过他的脖子,嘴巴凑到他耳边私语。

一串惊人的数字钻进孟希耳朵。

“什么!”

居然这么多!

这个数额,比金融报纸上的推测更惊人。

“真的假的?”

他眼睛睁得溜圆。

傅文州摸摸他的头发,点了点头。

“下一个问题,你钱最多的那张银行卡密码是什么?”

孟希又开了口,傅文州亦是不假思索,想往他耳边贴。

“诶呀,又没别人,你说就行了。”

咬耳朵显得那么暧昧,还痒,孟希揉揉自己的耳垂,伸手把他肩膀推开。

傅文州瞧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白嫩胳膊,不爽地挤了下眉毛。

“快说快说。”

孟希仰起头,红润润的唇珠翘起来催促道。

男人冷脸,攥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当硅胶玩具一样捏:

“有什么可说的,不都是你的生日吗?”

孟希愣住。

【我的生日?】

他自己都不清楚生日在哪天。

慢着。

孟希倏地凑近,审视着傅文州的眼神。

该不会是醒酒了吧?

故意逗弄自己?

男人垂下眼睑,拒绝与之对视,嘟囔出几个不连续的数字。

“什么?”

听到孟希问话,傅文州也便重新大声地念了一遍。

孟希连忙捂住他的嘴:

“你还真说啊!好了好了。”

傅文州顺从地倚在他肩膀上,覆盖住他的手背,露出下半张脸。

“你还问吗?”

“当然咯,”孟希拍拍他的臂膀,示意他和自己面对面坐好:“一定要诚实回答,知道么?”

“快十一点了。”

“嗯嗯,所以你老实回答,咱们才能早点睡觉嘛。”

孟希碰碰他的手背,轻易就顺好了毛。

见傅文州安静了,孟希才道:

“你为什么会生活在程家?”

试探铺垫已久,孟希终于点到了正题。

而傅文州,神色一凛,似乎陷入无边的回忆之中。

“嘿?”

男人半晌都没出声,孟希便扯了扯他胳膊。

傅文州抬手,不让他碰。

孟希讶然抬眸。

“这事,孟令韬恐怕早告诉你了吧。”他眸光冷淡。

男人忽而态度大转变,孟希不可预料,他直视对方的目光。

醉酒的感觉是演不出来的……

吧?

“是有提过,但他们说的不过一面之词,我不相信,我想听你说。”

他把傅文州的大拇指包入掌心中。

傅文州低眸望着两个人缠在一起的手指,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视线恍惚投向窗外漆黑的天空。

“我九岁那年,就变成孤儿了。”

闻声,孟希一僵。

傅文州却扭过头,平静地瞅着他:

“我父亲是苦出身,下面有四个弟弟妹妹,他为了养家,什么都做过,一点一点经营自己的生意,才慢慢积累了点钱,供着一家人。”

“后来又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只身前往国外,只会说‘Hi’和‘Yes’,居然谈下好几桩外贸生意,瞬间盘活国内的公司,也意料之外地,邂逅了我母亲。”

男人淡淡扯动嘴角。

“嗯?你母亲是外国人?”孟希像是有些累了,倚着沙发,认真地听他讲述。

“算是混血,我外祖母是华人。”

孟希咽下一个哈欠,眼角洇湿了:

“那,后来呢?”

“我父母亲和舅舅,共同成立了青松集团。青松二字,意味着万古长青,饱含他们对公司寄予深深的期望。但国内那些狗亲戚们,却害怕我父亲抛下他们不管,不惜让祖父装病哄骗父亲回国。”

“这些人好吃懒做、坐享其成,对我父亲掠夺剥削惯了,理所当然地喝着他的血,吃着他的肉,恨不得将他的皮都剥下来给自己做件衣服。”

“因为这些事情,父母没少争吵,最后分开了,国内的公司依旧归我父亲,国外则由母亲和舅舅打理。”

“啊?他们怎么这么坏?”孟希攥着拳头,皱了皱鼻子。

傅文州看向他,却没什么情绪,反而屈指刮了刮他的鼻尖。

“呀!”

孟希缩起脖子。

见状,傅文州轻笑,眼中的光彩却渐渐黯淡了下去:

“那些人混账至此,也是我父亲一味纵容的后果。他年轻时候搞垮了身子,落得里里外外全是毛病,听闻我母亲遭遇海难的消息,一时间急火攻心,直接进了医院。”

“那时候我不过五岁,那些所谓的叔伯姑妈们,开始勾结算计,我父亲还没咽气,他们就图谋着如何瓜分他的财产。”

听到这里,孟希狠狠朝沙发上砸了一拳。

傅文州连忙捉住他的手,揉了揉他指间关节:“别气,都是过去的事。”

“舅舅在国外,且无比记恨我父亲一家,把母亲的死也算在了他头上,我父亲担心他撒手人寰之后,我的安全受到威胁,同时也忧愁集团会被这些人毁掉,再三考量,便托付给了早年当兵时候的老战友——程磊。”

“等等,”孟希发现问题:“你父亲既连舅舅都信不过,又怎么会选择一位算不上亲近的老战友?”

“我父亲很有经商头脑,他如此打算,必然是做好了万全之策,我十八岁之前,公司与所有的资产都有基金会来打理,程家只有将我平安照料至成年,才会得到一部分酬谢。”

“程家在海市地位并不算低,那些亲戚们自然不敢打歪主意。”

“最重要的是,程家夫妻膝下仅有一子。”

傅文州顿了顿。

听到关键处,孟希也深吸一口气,脚心发麻。

他口中说的应该就是程嘉恩吧。

“我之前在程家一楼那个展示柜里见到的东西,是他的吗?”

孟希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对。”

傅文州承认地很痛快:

“他有天生的心脏缺陷,身体比较虚弱,程家父母把他捧在手心里,发誓这辈子只生养他一个孩子。”

“因而我的到来,既能保护他,又可以不分走父母对他的疼爱。”

这话有点不对劲。

孟希想了想,貌似也被他身上的酒气熏醉,张嘴就秃噜出来:“我听外界传闻说你们两个关系不大好。”

“傅家那群人,骂我六亲不认、狼子野心,这些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所以你们关系并没有特别差?”

“高中之前,弟弟都抱着他的小熊来房间找我睡,我们上下学都在一起,吃饭、学习……”

傅文州声音忽而有些颤抖,握紧拳头抵住眉心,闭上双眼。

孟希喉结猛地一滚,抬手搭在他手臂肌肉上,感受到了他的紧绷。

“我成年后去燕都念书,跟养父母脱离了关系,程家并未收取应有的三千万答谢,而是都交到我手中,全力支持我夺回青松,我也理所应当成了踩着养父母往上爬的白眼狼。”

“他们企图用几句话就打倒我,未免太天真。”

孟希拧着眉头,四肢颤栗,在身侧瞧见傅文州空洞如死水般的眼神,发抖的手臂搂住他:

“不要说了,傅文州,你别说了。”

“弟弟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光,如果没有他,我现在就是一个没有表情,连笑都不会的废人。”

傅文州自顾自地往下讲——

“但成年之后,我一直在同傅家斡旋,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就强制自己绝对不能回海市。”

“弟弟订婚,我很高兴有人能替我来呵护他,可是……当他再次发病不省人事,而他那个混蛋未婚夫,竟然趁他还深受病魔折磨时,就出轨了现在的妻子……都是我的错,我该仔细调查的。”

后面的声音变小,孟希听不真切,他把傅文州的脑袋搂进自己微小怀抱中,手掌在他后脑勺轻抚。

【你过得好苦。】

明明自己就是根小苦瓜,他现在却为傅文州苦得掉泪。

上午那些情感内容他没有刷完,不然一定能看到那条经典语录——[心疼男人是恋爱脑的开始]。

怀里这男人忽而住了嘴。

孟希的眼泪咣当砸在他耳后,顺着脖颈淌入领口。

他抬手,小心捧起孟希的脸,大拇指轻柔地抹掉他眼下的水光。

“我惹你伤心了。”傅文州说。

孟希沉静地摇摇头,下一秒却被举到天上去。

傅文州手臂穿过他的膝弯,一边托起他后背,轻盈抱在怀里,往卧室走。

酒精的后劲展现,男人摇摇晃晃,跟他一起倒在床上。

两臂撑起身体,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他居高临下地望向陷入床中的孟希。

四目相对,谁的眼神都没有率先离开,反倒愈发拉扯起来。

后者似乎也嗅到了自己身上那股被他铭记的香味,萦绕在两人之间。

鬼使神差般,孟希耳边是心跳加速的杂乱鼓点,叫他难以控制地悄然合眼,微微抬起下巴。

这好像是索吻的姿势。

或者,等待一个吻落下来。

第47章 八年 他心里有些甜蜜。

孟希昏了头。

但醉酒的傅文州好像没有。

也许是男人反应迟钝, 忘记了这个动作可以让他占到什么便宜,却在孟希闭眼之时,视若珍宝地俯身, 抱了抱他。

孟希再一睁开眼皮,怀里的温度已然全部褪去。

卧室的门紧闭。

一切都像个美丽的幻觉。

床上人脑袋里做不得过度思考, 他伸手揪住枕头一角, 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次没做梦。

孟希醒来,已是太阳高照, 窗帘都遮不住了,隐约晒着他的屁股。

他恍惚中蹬蹬脚,意外发现脚踝的肿胀消下去不少,能小幅度地扭转,下床也可以沾地了。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9点48分, 屏幕下面伴随着傅文州的信息——

[烦人精:粥和小笼包在锅里,温的, 醒来记得吃。]

孟希盯着他一小时前发来的几行字, 回了个点头表情包,很可爱。

他点进对方的个人信息,把备注更改成了“文州”。

莫名地,他心里有些甜蜜。

天气极好。

孟希太无聊了, 他出不去,洗漱完便满屋子游荡, 一会儿摆拼图, 一会儿打游戏。

打赢了一把,他又将琴找出来,坐在地毯上为自己的胜利奏乐。

“Victory!”

他挥舞着琴弓欢呼一声,高兴得不知是在庆祝什么。

乐声激烈高昂无比, 蒙住耳朵,他压根听不见旁的声音,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沙发之后,倏尔矗立的背影。

傅文州修长的手指抓着沙发,他动作太重,皮面皱得不成样子。

孟希还觉得不过瘾,起身,挺着腰再度架起琴,来了支更加欢快的曲子。

他迈开脚,轻松闲适地转着圈走,踩下步调、乐声悠扬。

家中每个角落都播散了他的欢乐因子,孟希忽而回身,视线凝滞,顿时挂上呆愣惊诧的表情。

弦音一断,心上亦是。

“傅……”

傅文州被他发觉,紧抿双唇,竟扭头就走。

孟希嘴巴微微长大,目送他进了厨房。

【这是怎么啦?】

心里纳闷,孟希便慢腾腾地挪动身体,往灶台边瞥去。

“中午吃什么呀?”

男人专注切菜,不言不语。

“傅文州?”

孟希还以为他没听到,一步跨进厨房,凑到傅文州旁边,使出浑身解数骚扰:

“这是鸡胸肉吗?那个是什么酱料?”

傅文州侧了侧身子,左右摇摆,全是为避开他的触碰。

“你怎么又没系围裙?”孟希扬起手臂把围裙勾下来,往他头顶套。

男人不堪其扰,后撤半步,自己将带子缠在腰后。

孟希饶有兴味地瞧着他的僵硬举动,压制嘴角笑意,目光又缠住了傅文州的手臂。

“你这表好漂亮,也很贵吧,磕碰到就不好了,我帮你摘下来?”

他探出手,又被傅文州自己抢先,三下五除二拨开表扣,往台子上随手一丢:

“这是旧表,你喜欢就拿去。”

傅文州头都不抬,呼出一口浊气。

孟希不了解他胸中有多堵,伸手捏起那块表,依稀摸到了什么关窍。

“你干嘛躲着我?”

他笑得灿烂。

还是酒这东西好,教会人诚实直率。昨晚倒热情似火,朝他又搂又抱的,今日却装什么矜持?

“昨晚我醉了酒,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冒犯?”

孟希挑眉,嘴角噙着模糊的调笑:

“那你说,什么程度算冒犯呢?”

他大着胆子去挠了把傅文州的后背。

男人猛抽一口气,挺直脊骨,蹙眉转头,抓住他作乱的手腕。

“这里油烟多,你出去等。“

“哦。”

孟希耸了耸肩,顺走他的表。

傅文州今中午给他做了照烧鸡腿饭,外加芝麻油拌豆芽的小凉菜和绿豆糖水。

孟希略略扫了两眼,便觉得无比清爽,一筷子先落豆芽头顶。

“嗯——”他学着近日刷到过的夸张吃播,发出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赞叹声。

男人忍不住掀开眼皮,疑惑的目光扫过他的脸。

孟希咬着筷子,笑容正浓:

“你做饭真好吃。”

“喜欢就好。”傅文州情绪淡淡的。

听到他的声音,孟希也逐渐藏起轻勾的嘴角。

“我刚才拉琴的时候,没留意你进门。”孟希低声道。

他听到小提琴曲,必然触景生情了吧?

只是同学关系,段秋凝还那般念念不忘,又何况傅文州这个与之相处许久的哥哥呢?

“八年了,”傅文州显得格外平静:“过去的事,就该让它顺其自然地走。”

程嘉恩离世后,男人留在海市照料程家父母,已经证明了他的人品并未外界所抹黑的那样。

孟希的疑虑暂且消除。

“我八号要去参加一个什么剧组大会,后面就进组了,这段时间,你如果还住在这里,就睡我的床吧。”

傅文州伪装起来的风轻雨淡骤然破裂,筷子掉在桌上。

孟希惊讶抬头,他已然起身回到厨房拿了双新的。

“我、我那个小演员是男三号,戏份不算很多,可能半个月就能杀青,到时候我回来,你也要给我做一桌好吃的。”

【到时候,我有话跟你说。】

最后这句他没出口,默默咽进了肚子里。

可傅文州却略带深意地凝望他,缓缓点头。

傅总“日理万机”,没等孟希吃完饭,就离开家中。

又剩下了孟希自己。

他心乱如麻,且带着羽毛轻点而过的丝丝痒意,折磨至极。

如果相信傅文州,那有关程嘉恩的一切他就没必要再纠结。

“傅文州、傅文州……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孟希极其讨厌这种不由自主的感觉,这具身体,明明应该只听他的话才对。

不行。

他瞬间打起精神,取出笔记本电脑来,甄选合适的心理医生。

想着集百家之长,所以孟希拟了几个不同的名字,同时戳戳三四位情感专家进入聊天室。

他打字飞快:

[您好,我有一些感情上的问题需要咨询,最近很困扰。]

[本人男性,没谈过恋爱,取向不明,但近来却被一位优质男猛烈追求,对方家产过千万……]

孟希说得保守。

[他比我大十岁,据说没有恋爱经验,每天给我做一日三餐,晚上睡在我家沙发上。]

[我好像潜移默化地也对他有了些许好感,可我的身世复杂,在家里不受宠,地位也与他相差甚远,他的家人未必可以接受我。]

[况且,我还有一些较为难缠的遗留问题要解决,是我个人的,求教老师,我是否该向他表明心意,亦或是从容面对对方的追求,等待他的表白?]

几位老师给出的建议可谓五花八门,孟希整合在纸上,反而越来越没有头绪。

鼠标旁,手机屏幕陡然被点亮。

“喂,琪琪姐?”

“孟希啊,马上要和艺人进组,你初入行,有些事情还不大了解,我给你发了个文档,记得阅读一下。”

“好的,我会仔细看一看的,谢谢你。”

对面女声也轻笑,却没挂电话,又开口:

“这倒没什么,欸,对了,下周末《醉花阴》剧组大会,你也一定去,在华富大道那家豪盛酒店。”

孟希启唇——“我知道的,阮老师跟我提过。”

“那就好,你得好好盯着他、哄着他,别让他再使小性子,能得到这个角色不容易,那边可是点名要他。”

“……明白,我明白。”

他疑惑应下,但并未直接发问,听对方把电话挂断,肩膀往下一塌。

点名要阮星辰做男三号?

奇怪呢。

孟希对他确实抱有挺高的期望,却也没料到阮星辰这么有出息。

事已至此,他们家明星都振作起来了,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先顾及好眼前的工作?

“连温饱都保证不了,谈什么恋爱呐。”

傅文州倘若仅仅是图新鲜,跟自己玩玩,自然可以轻松脱身,而他一个孟家私生子,仍举步维艰。

[文州:晚上有人去给你送饭,我明天要出差。]

[嘻嘻:去几天?]

[文州:说不准。]

孟希撇了撇嘴,发了最后一条就丢开手机——

[我脚已经好了,明天正常上班,不用每日送饭,我不在家。]

“傅文州,你直说一句喜欢我会怎样?”

他满肚子气。

当初先来招惹自己的,是傅文州,现在吊着他,也是傅文州。

“坏男人。”

孟希暗暗磨牙。

聚会当日,尽管是晚上,天气依旧太热,穿不住正式的衣裳,他便还是一件白T和卡其色九分裤。

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孟希面色如常,缀在阮星辰身旁,好奇地打量周围。

“哎?”孟希拍拍身旁的胳膊,小声问道:“她叫什么来着,我好像在手机上见过,真人比电视剧上还漂亮呀。”

“你不认识她?这剧女主角,最近炙手可热的一线流量小花。”

“哦,那男主角是哪个?”

孟希眼睛来回扫,瞧阮星辰往一旁抬了抬下巴:“喏。”

“啊……感觉有点不搭呀,还没你帅呢。”

他啧啧道。

阮星辰忍不住一乐:

“你可别胡说,他是网红出身,粉丝厉害着呢。”

孟希不当回事,还琢磨着女演员蛮敬业的,正要“嘁”一声,眼神却倏地扫过一张脸,难以抑制地沉下嘴角,眸中阴冷而惊恐。

阮星辰听他突然安静了,俯身瞧向他的眼睛,顺着望过去,手搭在他肩膀上介绍:

“那是许玉容,片头曲由她制作,全剧的音乐总监也是她。”

孟希目光仍是木然。

“你应该听过她的歌吧,她跟当年的小天后姜悯是大学同学,据说还是一个寝室的……”

阮星辰还未说完,便见他像是突然得到什么指令般,迈开机械的双腿,直直朝女人那方向去。

“喂!孟希!”他低吟一句,并没叫住失心疯的机器人,心中一惊。

第48章 登场 小辣椒。

孟希这般气势汹汹, 不惹到对方的注意才怪。

女歌手扭头一瞥,姣好的面容顷刻间凝固,挂着僵硬的笑容。

这是在孟希楼道监控里出现过的、那个女人的脸。

阮星辰抓不住这匹脱缰的野马, 只得小碎步跟在他身后。

平时喜怒无常的人是自己,可别人一不冷静了, 他阮星辰反倒稳重起来。

“许老师, 真的是你啊?我是你的粉丝!”

孟希凶狠的眼神藏在笑容之后,勾起嘴角。

阮星辰一愣。

他还以为孟希是来寻仇的呢。

而许玉容本人亦是讶然, 不着痕迹地遮下目光,平静以对:

“你好。”

“我特别喜欢听您的歌,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呀?合照也行。”

孟希态度谦和,许玉容也不好说什么,便轻轻点头。

“太好啦, 您人真好,小阮老师, 你帮我们拍一张吧。”

他把手机递给阮星辰, 冲许玉容颔首示意,并肩站在对方身侧,绅士地与之隔开半步距离。

阮星辰愣了一下,得到孟希眼神暗示, 才忙点开相机图标,举起手机。

摄像头跟他的下巴齐平, 好一个“死亡”角度。

他咔嚓咔嚓连拍几张, 比了OK的手势。

孟希扭头道:

“谢谢许老师。”

他收起笑容,趁着这会儿两人靠近的机会,飞快在女人耳边低语——“今天耳环不如那一晚的闪亮,许老师准备什么时候让我物归原主?”

“不懂你在说什么。”

许玉容咬牙, 挪开步子。

孟希悄悄沉下脸,瞧着她的神情,靠在阮星辰身旁。

“签名待会儿我让助理给你。”

许玉容端了杯酒,潇洒转身,走入社交中心。

孟希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觥筹交错,谁也没留意到这边的小插曲。

阮星辰松了口气,没心思目送女人离开,而是垂头,将孟希这幅满肚子坏水儿的神态尽收眼底,不免惊奇:

“喂,你这什么眼神?私生饭啊?”

“什么?”孟希忽而回神,没听明白他的话。

阮星辰揽住他的肩膀——“你真是她的粉丝?在这种场合要合照,你胆子也真够大的。”

“怎么了?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孟希伸手,提起桌上装着橙色果酒的一只蝶形杯。

刚才的确有些冲动,身体又不受使唤了。

不过,他平日纵然是笨了点,却也没有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乱搅一件没头没尾的事。

“宝贝儿,你在这儿呢?”

一声极为熟悉的开嗓,迫使孟希鸡皮疙瘩狂掉。

他却没注意到,身旁的阮星辰也猛地腰背僵硬,手臂从自己肩上滑落。

孟希先回了头,对上楚逸那双含情的桃花眼,看破他斯文背后的色鬼魂,鄙弃地拧眉。

楚逸也是满脸晦气,笑容凝在脸上,纠结又难看,不禁微微眯起眼睛。

“楚总,大庭广众之下,可不可以别这么喊我?”

孟希还未开口,头顶阮星辰却先启唇。

他惊愕抬眸。

难以置信,这两个人居然认识?

阮星辰脸上罕见露出憋屈无奈的神色,绷紧嘴角。

孟希察觉到他心中迸射出的愤慨,隐约望着,貌似身后还有蓝色火焰在熊熊燃烧。

“怎么哪儿都有你呢?”

男人盯着孟希的脸,一手揣在兜里,俯身道。

竟是把他的“宝贝儿”丢在一旁了。

阮星辰心脏停一拍,也低头注视着孟希。

“这话我还想问你呢。”孟希冷哼,挑了挑眉毛。

小楚总闷了一口酒,酣畅啧声,眼神在两人身上游走,恍然大悟:

“噢!”

孟希疑惑抬眸,手腕却被攥住。

“你跟我过来。”楚逸牵着他一拽,将人带去角落。

众目睽睽,孟希把求救声压在喉咙里,左右张望着,但没怎么挣扎。

眼见没人注意到他们,孟希才陡然停住脚步,手臂一甩:

“你有毛病?想干什么啊?”

“啧,对着我像个小辣椒似的,你装个什么劲儿?在傅文州床上也这样?他还不得被你玩儿死呐。”

楚逸色眯眯地翘起嘴角。

孟希冷淡地压着唇,上前一步,虽然仰头,气势却未降低半分。

“我孤家寡人一个,你害怕失去的东西比我多,别激怒我。”

他笑意淡淡。

楚逸眼都直了,神态简直似被蛊住一般,缓慢地舔舔唇。

孟希目睹他油腻的面部动作,胃里翻江倒海。

“你哪是什么孤家寡人?不过,我以前不知道,你可真高风亮节,一边跟傅文州牵扯不清,一边还能乖乖地替他守着阮星辰,这风度让我敬佩啊,改天你给我老婆上上课,让她也跟你学学。”

“以己度人,那你眼中肯定全是一片污秽恶心了,我跟你不一样,傅文州亦然。”

孟希都懒得跟他交涉。

那天傅文州的话印在他脑海,眼前闪过这人做过的一件件恶心事。

难怪傅文州会跟他水火不容。

那楚逸又是为什么呢?他有什么颜面和自己辜负过人的哥哥作对?

也是,像他这一类,羞耻心这种东西想必早已经“进化”掉了。

孟希要是早知道在这里也能撞见他,断然不会来,而今,更半点不想与其多犯话,听他搬弄是非,自己便直倒胃口。

但小楚总并不打算如此轻易地放过他。

“你回去告诉傅文州,阮星辰我势在必得,他就别做梦了,当年抢不过我,现在也是一样。”

“我不会帮你传话的,你要是个男人就当面去告诉傅文州,冲我耍什么狠?”

孟希等他一眼,转身欲走,却半路折回:

“践踏别人的真心,对着替代品满足自己那点伪装出来的深情,极不尊重爱,也不尊重自己,可悲至极。”

他不输出后面这段还好,话音刚落,楚逸明显是被惹毛了。

“你说什么?你他妈疯了!”

男人前迈一步,奔着他的手去抓。

孟希不想把事情闹大,可刚才似是被冲昏了头。

一个身影结结实实挡在他面前:

“楚总,您不是来找我的吗?怎么老跟我助理聊?”

阮星辰莞尔。

楚逸的目光愤愤从孟希脸上转移到他,几乎立马舒出一口气,鼻翼两侧的褶皱都被熨平了。

“他是你助理?哈哈,有趣……不过啊,星辰,还是你懂事。”男人夸奖道,随即再粉饰成温润如玉的模样。

令人作呕。

孟希皱了皱鼻子,盯着阮星辰的后脑勺,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他原本想从此永不理会这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只靠自己的直觉与偏好,盲目信任傅文州便可。

但这个决定比预想的艰难。

阮星辰把他安置在某个不起眼的座位,自己则投身敌营,去做了砧板上的肉。

孟希吃着东西,居然食不知味,尤其是他观察楚逸看向那片肉的痴迷表情时。

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他最近在阅读软件博览群书,关于白月光、替身之类的问题很精通。

楚逸显然就是这种文的男主风格。

喔!

孟希茅塞顿开,他一直的思路都在男频文,真是大错特错了。

虽然孟希欣赏不了那种浪子回头,且楚逸在他这里的形象实在不堪,但不得不承认,这个类型依然存在。

甚至还很流行。

他连身边稍微长相清秀的小男生都要下手,对于这个与死去未婚夫极其相像的人,自然也不会放过。

孟希还是觉得理解不了他,倘若真有那么爱,怎么会舍得辜负呢?

因为爱人躺在病床,危在旦夕,就可以转而去寻找下家了吗?

或许,是孟希对爱情的要求太高了。

那种捧着骨灰一辈子蹉跎的痴情种,才是寥寥。

放不下,痛也最刺骨。

傅文州在其间,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难道当初派自己来嘉艺,还有别的念头?

孟希又喝干净了一只酒杯,再抬头,会场已不见楚逸的踪迹,反倒阮星辰朝自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不对,怎么桌子也跟着晃……

宴会结束了,大佬们一个个坐进商务车离开,阮星辰拉过孟希,从大堂转移到门外花坛边,让他吹着风醒醒酒。

“你没事儿吧?”

孟希脑袋昏沉,自己将手指头捏成“七”,小鸡啄米一般凿凿太阳穴:

“我能有什么事呢,倒是你……你怎么会跟楚逸有牵扯?”

“很意外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

阮星辰淡淡开口。

孟希沾了酒精,思考能力一降再降,左右晃晃脑袋:“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呢。”

阮星辰转头看向他,瞧着对方红扑扑的脸蛋,一时间说不上话。

“我得提醒你,他不是个好人,最喜欢玩弄感情,你千万别被他给骗了,你不是很有钱吗,应该不缺钱啊,图他什么呢?他可有家庭……”

孟希傻傻地仰着脑袋,眼睛数起了天上的星星,絮絮叨叨地讲。

阮星辰却并不轻松。

身体和心理都是。

“这是我的必须要经历的事,你不会懂,除此之外,只有死路一条。”

孟希处理信息的系统也陡然变慢,仅仅捕捉到了一个“死”字,忙瞪大眼珠子,望向阮星辰。

“不可以的!生命只有一次,你连死亡都不怕的话,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我可以帮助你,尽力帮助你。”

他嘿嘿傻乐一声,明知道自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倒还是蛮热心。

而阮星辰却接替他的观测任务,看起了天。

如果孟希现在脑子和视线都还清晰,便能瞧见对方眼中泪光:

“我能有什么困难呢?楚总大手一挥,就给了我男三号的位置,跟着他,我一定风生水起。”

第49章 创伤 又不要我了。

孟希还是没听懂, 只是痛心地重复:“不行,他是不好的人,你要跟他站在一边, 我会很讨厌你的。”

“那又怎么样,他能给我名誉和地位, 你呢?你不用再演戏, 装出一副对我好的样子,我知道你是谁的人, 目的是什么,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明白?他不明白。

“我不是演员,不会演戏呀,你说话不要太长了,我有点听不全呢。”孟希挠挠脸。

阮星辰垂眸瞧着他一双真纯眸色, 融入了几分微醺的涣散,不免沉思。

难道, 对于傅先生的安排, 他并不知情么?

孟希咂了咂嘴,抿唇,一侧的脸颊鼓起来些。

阮星辰不语,他就眨着眼睛, 徐徐启唇:

“诶,你有没有听说过, 什么是替身?”

这句话又如导火索, 瞬间把阮星辰点着了,现在看孟希的单纯天真,都窝火至极。

“你敢取笑我?!”

“没有啊,我在问你问题呢。”

闻言, 阮星辰一股气四处乱窜,倏地起了身。

孟希身子朝一旁歪倒,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胳膊维持平衡:

“你别走呀,我还没跟你讲清楚呢,有些事情你得知道才行啊。”

“我不想听!”阮星辰甩开孟希的手,回头怒视他:“我本以为你和那些人不同,结果,也是一丘之貉,你和他们一样,都看不起我,专程来嘲讽我。”

“你一个大男人得傅先生庇护,跟我以色侍人又有什么区别?你凭什么笑话我?”

孟希被他吼得愣了神,嘴巴张张合合,最后把头摇一摇。

“我还没开始讲呢,你怎么就生气了?楚逸存着坏心思,你应该骂他才对呀,他是坏蛋,你千万不能爱上他。”他无力解释。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也太宽了。”

阮星辰说完就将他撇下,直直朝马路上走,却不料酒店门口一辆豪车顶过来,他脚下猛猛一趔趄,差点被刮倒。

他眦目瞪向对方的车牌号,咽了口唾沫,气冲冲张开嘴,往上一瞥,望见挡风玻璃后的人脸,顿时表情都挂不住。

驾驶座的男人将车熄了火,幽幽走了下来,却半个眼神都没给他,转身朝着花坛的方向过去。

豪盛是全国连锁的高档酒店,门口的摆设也都气派,圃中净是娇美奇异的鲜花团簇。

夜色之中,孟希恬静地坐在边缘,脑袋被花叶托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望过去,眼珠一亮——“傅文州!”

他傻乎乎地站起,晃荡着一头扎进男人怀里。

傅文州忙伸手架住他。

孟希仰起脸,笑眯眯地弯着眉眼:

“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不是出差了吗?”

“一个看不住,又偷喝酒。”

傅文州揽着他,把人往副驾驶带。

孟希得不到回答,固执得很,一遍又一遍问他:“你骗我呀,你不是说要出差吗?”

被傅文州塞进车里,他的声音才停。

亲眼目睹两人的关系,阮星辰惊得说不出话来,上前一步。

“傅先生,我……”他胸前耸动,倒抽着气,颤抖出声。

傅文州冷冷瞥过去,仍未开口,已满目写着警告。

阮星辰让开身子。

男人上了车,侧目瞧孟希瘫软在副驾驶,不觉蹙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

“喝了多少?”

傅文州还是不回答,反倒又抛给他一个问题。

孟希被捏了脸,眼睛微眯,一脸餍足气。

他靠住座椅,被傅文州箍好安全带,乖巧地坐着,当书包肩带一般双手抓捏。

男人开车也不大专心,又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可你也没回答我的问题呀。”

孟希屁股又往下滑。

傅文州路口等红灯,停下了车,把人拽起来。

低垂着的脑袋被他一提,刚刚酝酿起来的困意消散几许。

“嗯?”

孟希抬手,揉一揉眼睛。

傅文州竟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条印着大logo的毯子,轻飘飘盖在他身上。

“睡吧,到地方喊你。”

迷迷糊糊中,孟希听他说这一句,便支撑不住地合上眼,歪头就睡。

但车辆轨迹,却明显偏离了前往绿锦庄园的路线。

傅文州将车泊在路边,周围漆黑一片,似乎还有风声水流。

而孟希已然沉睡,眼角都浸着红。

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两个人。

傅文州解开喉咙下的两枚扣子,长叹一口气,胳膊伸长,手掌心捧着孟希的左脸。

手感弹软,男人小心地揉一揉,眼神如春水温柔,藏在暗处的,是丝丝哀怨。

【孟希,你爱他吗?】

你还爱他吗?

睡着的人不会有所回应,傅文州指腹谨慎地在他脸蛋上压下一颗小小印子。

“他伤你至此,你现在却要站在他那边来对付哥哥?”

孟希在睡梦中哼唧两声,一撇脑袋,下颌与颈窝夹住了男人的手。

他被压麻了也没动弹,愣是等孟希把自己胳膊撒开,才甩了甩手,重新握上方向盘。

十二点钟,傅文州将车停在公寓楼外,并未按照方才与孟希的约定,而是把人裹在毯子里,抱上楼去。

“好热。”

孟希窝在他胸前,哝咕一声,指尖抓住男人肩膀。

傅文州抱人到卧室,打开空调,却没让他丢掉身上的毯子。

“乖乖睡吧。”男人轻轻拨开他缠在自己肩头的手,站着盯他片刻,才转而去了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他浑身冰凉,套上孟希为自己买的睡衣,兜兜转转,回首瞥向孤寂的沙发,最终还是钻进卧室。

孟希乖顺又安稳地睡着,身旁留了大片空地,像是无声邀请。

傅文州打开床头灯,躺了上去。

上一次共枕,还是团建那日,至于再上一次……

他不能想了。

男人强迫自己合眼,轻手轻脚地拢住他的后背轻拍。

午夜梦回,傅文州尚在幸福中,恍惚睁开眼,怀里居然空荡荡一片。

他猛地挺起上身,手掌在床铺上游走抚摸,探不到半点温度。

脑袋里轰隆炸响,傅文州心脏骤停,神智尽失,跪在床上抓着那条毯子。

一如这八年中每个意外惊醒的夜晚,夜那么深,月光阴凉,美梦也悄然破碎。

傅文州双臂发软,重重跌下去,侧脸贴着床,一股香味在鼻尖打转,却让他分辨不出真假虚幻。

门外突然传来声响。

男人倏地撑开了眼皮,抹一把脸,光着脚下床。

孟希蹲在客厅,也受到不小的惊吓,忙拾起被自己弄掉的曲奇罐的盖子。

他松了口气,下意识一转头,目光触及黑暗处一个模糊轮廓,魂都飞走了,嘴里叼的曲奇饼干蓦然坠落,碎在地上成了八瓣。

顺着视线而望——

傅文州扶住墙,整个人沧桑憔悴,脊背躬屈,两只红彤彤的眼睛像监视器般直视他的脸。

孟希还没回神,就见他如鬼魂似地闪现在自己头顶,扑通一声跪下。

“傅文州?”

男人脱力,跪得不太标准,上身前倾,牢牢把他锢在两臂之中。

孟希不免一愣,脖子上感受到了些许湿意。

他抬手,按住了男人后脑勺。

“我以为你又离开我了,你又不要我了。”

傅文州好像变了一个人,微微嘶哑的嗓音念叨几句委屈牢骚,幽怨至极。

孟希愣了再愣,耳朵身子全红透了。

【他这是在表白吗?】

两个人心脏都跳得很快,贴在一起更是震耳欲聋。

傅文州慢慢松手,把他放开。

“我……我饿了,出来找点吃的而已。”

孟希侧过脸,扯了句话化解尴尬。

而傅文州也逐渐恢复了神情,他第一件事,就把曲奇罐子盖上了。

“别吃这个。”

男人撑着茶几站直双腿,牵起孟希坐上沙发:

“等我几分钟。”

傅文州到冰箱拿了颗鸡蛋和几根青菜,转入厨房。

孟希现在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他暂且回忆不起自己如何回的家,也不明白傅文州怎么到了他床上。

更更更不清楚,自己借着酒劲做了什么事,让他突然转变心性。

该不会是自己酒后乱.性,霸王硬上弓了吧。

孟希看看自己身上,衣服都还完好无损,倒是傅文州洗得香喷喷。

他正胡思乱想着,一碗阳春面摆到面前。

这下子注意力全部转移,面的香味占据了孟希的嗅觉。

只有一碗呢。

孟希抬头,傅文州便将筷子递给他:“吃吧,吃完早些睡。”

他并未离开,坐在一旁守着孟希。

如此热切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孟希吃饭动作矜持了不少,恐怕是此生头一回。

他用筷子将荷包蛋从中间夹断,吹一吹,手掌接着喂到傅文州嘴边。

“今晚这么贤惠,赏你的。”

孟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见傅文州犹豫张口,又道:

“快点嘛,我好困呢。”

傅文州这才吃到嘴里,不许他再喂。

“下次别喝酒,一点都不要喝。”男人开口。

“我没喝多,跟你可不一样,我心里有数。”

孟希慢条斯理地嘬着面条,斜对方一眼。

傅文州的确没有立场劝他。

“何况,我还没追究你偷偷睡我床的事情呢。”

“你不是说这段时间允许我睡床么?”男人两眼无辜。

孟希撇开目光不看他,只说:

“那也是因为我不在家,可我今晚在家呀。”

他填饱肚子,没有擦嘴巴,直接进了浴室漱口,正打算回屋,却发觉傅文州连面碗都没收拾,就躺上了沙发。

希希大王抬脚走了过去。

“你干嘛呀,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他弯腰趴在沙发靠背,垂眸俯视男人。

真是的。

哪里来的保守老古董,脸皮这么薄怎么追人啊?

“我习惯睡这里了。”

傅文州侧过身,把脸埋起来。

孟希不由得愤愤磨牙,伸手杵了他一把:

“我明天就把这沙发带到二手市场卖掉。”

傅文州捂住耳朵,却也没挡住此后重重的一声摔门。

还是沙发上好。

就算是梦,等醒来之后,也不至于那么难受。

孟希又睡了几个小时,醒得很早,甚至傅文州还没睁眼。

他蹑手蹑脚地去洗漱完,凑到沙发旁。

男人一翻过身便看到了他。

“早安。”

孟希没有半分羞涩,轻快问候过后,笑了笑就转身去倒水喝。

傅文州眼神里有茫然,也荡漾着惊喜。

他嘴角上升一个像素点,慢腾腾地起床……不是,起沙发。

孟希咽了口水,跟他说:

“今天别做饭了吧,昨晚辛苦你了,咱们去外面吃早饭,好吗?我想吃汤包。”

傅文州扭了扭脖子,没言语。

“吃完饭你再把我送到这儿吧。”孟希说着,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个定位。

是阮星辰小区的位置。

“我是你的司机吗?”傅文州平静开口。

孟希只耸耸肩,全然无所谓的模样:

“你可以拒绝哦。”

男人没拒绝。

美妙早餐之后,孟希乘坐专车到了地方。

傅文州扭头瞟他一眼:

“请下车吧。”

“你车技比之前那个司机差劲多了,好好磨练一下吧,不要装出差躲着我哦,晚上我要吃牛肉。”

孟希背着大挎包下车,趴在驾驶座窗户上嘀嘀咕咕一长串,而后迈入小区大门。

傅文州升起车窗,看他拐了个弯再瞧不见影子,才倒车离去。

昨晚的事情,依稀复原在孟希脑海中。

楚逸,还有阮星辰……

乱糟糟的关系,让孟希头大。

对了!

还有许玉容答应的签名照,后来也不了了之。

喝酒果真误事。

孟希暗暗在心里给自己规定,下次绝不要嘴馋。

叮铃。

他扬起手臂,按响阮星辰家的门铃。

只不过,许久都无人应答。

孟希疑惑,隔了几分钟又按了一次,还是没动静,便掏出手机,正要给对方发条消息,这时间,锁栓咔嗒叫出声。

白花花的身躯出现在门后,孟希余光不经意被晃到,把头一抬,随即瞪大了眼。

楚逸腰处裹了条浴巾,叉开腿站在那儿,抱臂而视。

“我当谁呢,原来是你个没家教小杂种。”

他私下里居然是如此一副地痞流氓的做派。

孟希咋舌,还未言语,面前的大门当即被嘭地砸上。

第50章 混账 我和几个月之前,是不一样的。……

神经病吧。

孟希整理好心情, 深吸一口气,重新探出手,也不按铃了, 哐哐砸门。

这次,阮星辰不堪其扰前来拉开, 看到是他, 不觉愣了一瞬:

“你怎么……”

“早上好。”孟希直直闯进去,视线朝周围流转, 竟不见楚逸身影。

他轻笑,把一人份的早餐搁在桌上。

两人都未开口,只是相互对视一眼,阮星辰脸上的慌张与窘迫无处遁形。

伴随着愉悦的口哨声,楚逸从浴室推门走出, 扣上腰间皮带。

又变成那般人模狗样。

孟希暗暗嗤了一声,收回眼神便坐下来。

“感谢你借我浴室, 宝贝儿, 请你吃早饭?”

楚逸眼神从孟希的后脑勺许久才转移到阮星辰身上,勾唇挑逗。

而阮星辰后退两步,不好意思地撇开脑袋,垂眸:

“不了, 我还有客人,楚总快去忙吧。”

“好, 那我有时间再来找你。”

小楚总手臂虚揽了一下他的肩膀, 装得像不得不实施告别礼节,实则心里热火朝天,被阮星辰送到门口。

屋里的气氛忽然很是尴尬,阮星辰慢吞吞地由玄关走进来, 瞧着孟希朝自己缓缓抬眼。

“你还没吃早饭吧?顺路给你带的。”

他倒是十分平静,全然不提楚逸的事情。

阮星辰心中波澜起伏,嘴唇紧抿,也挨着他坐了下来。

“他今早上说家里淋浴头坏了,来蹭个浴室洗澡。”

欲盖弥彰的解释。

孟希却蹙眉沉思片刻:“什么意思?他现在住哪儿?”

“他把隔壁的房子买下来了。”

阮星辰呵出一口气,埋头吃起小汤包。

还真是下血本了呀。

孟希啧啧称奇,他本以为楚逸这种花花公子的手段堪比“入室抢劫”,没想到真正遇到想要的人,还真能沉下心循循善诱。

阮星辰嘴上强调自愿,然而总是苦着一张脸。

进嘉艺当演员、接受楚逸的接近……这种种,似乎皆身不由己。

但孟希早就打算把自己置身事外,不准备再插手参与进去。

跟他息息相关的,只不过身世之谜而已,其余,他也无能为力。

“你怎么突然来了?”

阮星辰咽掉最后一口,抽出纸巾抹嘴。

孟希回过神,手掌托起侧脸:

“咱俩都是第一次进组,有些事情不清楚,我觉得应该商量商量,等会儿我再去公司一趟,找前辈们请教一下。”

闻言,阮星辰貌似被他敬业的精神惊讶到,久久没吭声。

两人默契地避开了昨晚的话题。

其实是阮星辰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孟希究竟要做什么。

“你说,许玉容也会进剧组吗?”孟希发问。

话题也随即重启。

阮星辰恢复了往日神情,想都没想便开口:

“当然不可能,她是音乐团队的,去剧组干嘛?顶多看看成片,甚至只是翻两下剧本,拿以前的废谱子应付罢了。”

“不会吧,这部剧看起来制作蛮精良的啊,那导演拍过不少大爆剧呢。”

来的路上,孟希可在傅文州的副驾驶临阵磨枪做了点功课。

“多正规的剧组,还能容得下我这个关系户?”

阮星辰自嘲,冷笑道,突然又感觉不合时宜,嘴角硬是一抽:

“怎么,你想见她?你还真是她的铁杆粉丝?”

“那当然,昨晚许老师明明说好让助理给我拿签名的,后来却没消息了。”

孟希轻轻挑眉,脸上好像还真挤出了些许遗憾。

难辨真伪。

“估计不会给你了,我的面子也没那么大,何况她的签名马上就绝版了,转卖可得翻好几倍。”

“嗯?为什么?”

“你是她铁杆粉丝,都不知道?”

阮星辰不由得眼睛微眯,质疑道。

孟希倒是平静:

“我只关注作品,从来不探究八卦的。”

“哦,是么。”阮星辰点点头,不知道信没信,解释:“她马上要嫁给本市一位富豪,据说准备退圈了,这次主题曲还是导演求来的,恐怕会是收官之作。”

“这样说来,肯定相当完美,不可能像你猜的那样敷衍。”

孟希随口说两句,貌似不怎么在乎。

这样的态度反让阮星辰摸不准了。

“欸,你说像他们咖位这么大的明星,经纪人和助理是不是也挺厉害啊?”

孟希一边跟他聊天,一边从包里掏出本子和笔。

阮星辰搞不清楚他的意思:

“怎么,想换个高枝攀了?”

“我攀高枝,人家也未必要啊,还是咱俩相依为命吧。”

他掏出手机,点亮屏幕,从小某书收藏里找出自己近期留意的好物推荐,开始在纸上列单子。

阮星辰侧过头,瞧见他力透纸背的小字,顿了一顿。

“听说以前,许玉容和姜悯是同一个经纪人,只是后来姜悯出事后,他人就辞职了,才换了。”

“现在这位可是嘉艺的头牌经纪人,李安琪很不服气,所以你尽量也别太巴结许玉容了。”

孟希抬头,浅浅提一下唇角:

“我巴结人家干什么?不过是现实中看到明星挺新奇的,你要是能出名那就最好咯。”

“想靠我飞黄腾达,要做好多年籍籍无名熬苦日子的准备。”

阮星辰瞧着他,眼神略带审视,但孟希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把本子举起来给他看。

“有什么需要添上的吗?”孟希问。

可阮星辰并不在乎这个,将目光瞥到一侧。

“那就先这样了,再想到什么就发我。”

得不到回应,孟希也丝毫不生气,自顾自地起身,将本子收起来:

“我明天联系剧组,要提前去熟悉下环境,到时候开机见咯。”

他拽过包,准备离开。

“你这就走了?”

阮星辰倏地起身。

孟希抬眼,淡定把包挎在腋下:“对呀,在你这儿待久了说不定又会跟楚逸打照面,我们俩有仇。”

还不待阮星辰细问,他便自行开门离去。

跟来的时候一样迅速。

阮星辰呆呆地立着,缓不过神,可门外的孟希却一语成谶,脚刚迈出来就被堵在墙上。

楚逸撸着袖子,衬衫扣子零零散散系了几颗,领口大敞。

孟希这次反应倒快,膝盖往他腿上使劲一抵。

“嘶——”男人吃痛,却也一动不动,呲牙咧嘴地恐吓:“要不是星辰求着我别为难你,我早该收拾你了,孟希,别他妈蹬鼻子上脸。”

“别这样嘛,楚总,你何必浪费时间跟我这种人一般见识呢?”

孟希双手作投降状,高高举过头顶,可身下,膝盖的力道却半分未缩减。

楚逸挪开半步,快把牙咬碎了:

“赶紧滚!”

“哦,那好吧,拜拜。”

面色无辜的人提起手掌,朝他捏了捏,便扭头,迈开腿走入电梯间。

这个小区,瞬间在孟希心里被标记为了“能不来就不来”的地方。

许玉容和母亲是旧相识,不仅大学同窗,还双双进入娱乐圈,签在同一位经纪人手中。

两人关系如此亲密,她又是那晚唯一见过“孟希”的女人,身上疑点重重。

然而,孟希似乎没办法顺藤摸瓜直接找过去。

三月八日那晚,两个人起了很大的争执,让许玉容连耳环都顾不上便匆匆逃走,可孟希现如今却仍然一头雾水。

他出了电梯,再慢慢悠悠地迈出单元门,想着先去嘉艺找点线索。

孟希挡着额前的阳光,正欲踏入阴凉地中,猛地被人拽了把衣服。

来者只穿了短袖长裙,头顶遮阳帽,脸上被防晒口罩蒙了个严严实实,露出来的两只眼睛又被墨镜遮住。

乍一看,像个做足防护的电气焊工,着实叫孟希呆滞了半晌,不留神便被扯到楼体之后。

阮星辰所住的这栋楼,本就贴边,再往后去只有大片大片的绿化空地,很是僻静寂寥,也算监控死角范围内。

女人冲他“嘘”了一声,转而轻轻卸下墨镜,瞥向孟希。

孟希这不合格的假粉丝,居然费力半天才把她认了出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宴会之后,我就一直派人盯着你,亲眼看到傅总把你抱到了他的车上。”许玉容重新戴好眼镜,冷冷开口。

孟希更懵了。

这事和傅文州到底有什么关系?

该不会还有什么爱而不得的戏码吧!

他后背发凉。

纵然许玉容不怎么显年纪,但这样一来,与傅文州的年龄代沟也不算浅了,不可能的。

“你少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既然选择了在孟家苟活,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你那一亩三分地,现在却又勾引傅总、进入嘉艺,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求一个真相。”

孟希忽而盯着她墨镜后的眼睛开口。

女人停顿片刻,旋即笑出声来:

“呵呵,真相?真相我不是早告诉你了?你当初是什么态度,现在才过去几个月就忘了?”

她厉声道。

听了女人这话,孟希深吸一口气,脑袋里嗡嗡作响。

“不一样的,我和几个月前的我,是不一样的。”他气势虚弱地喃喃启唇。

“少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是打算把东西骗到手,拉我下水,告诉你,休想。”

许玉容前进一步,把他逼在角落——

“倘若我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忤逆不孝的混账东西,绝对不会去冒着危险去找你,阿悯当初拼了命生出来的孩子,居然让她在九泉之下也得不到安息!”

“你记住了,孟希,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不管你想做什么,都没可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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