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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谁?”

苗云楼眉头一动,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娲泥生是旅社长之一,还是四大主位神的代理人之一,保命的手段和藏品数不胜数,谁有那么大的能力,把她杀死?

即便她现在陷入了沉睡,也依旧不可能受到外界刺激而死亡。

沈慈尚且要进入古沌天内心的特殊景区,改变他的生命线,完成所有任务,才能让古沌天与主位神的联系从此切割开来。

娲泥生也是一样,她的能力和性命与主位神藕断丝连,破坏肉/体没有任何意义,必须从特殊景区找到源头割断。

否则苗云楼为什么还要废那么多功夫,眼巴巴的跟着沈慈参观景区?

他直接在景区外杀死古沌天和娲泥生,不就结束了吗。

苗云楼眯了眯眼,冷笑道:“齐融,想出如此拙劣谎言的骗我,还不如当年在密林蛇沼景区的背叛,你的智商下滑很厉害啊。”

他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对身旁的人比了个手势:“沈慈,弄他。”

蜘蛛腿极其听话,话音刚落,便骤然深入了半寸,让齐融肩膀上的血洞,几乎扩大了整整一倍。

“呃……”齐融面色瞬间煞白,腿止不住的打滑,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却还是坚持道,“你听我解释。”

“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甚至是我们一手策划的,结果却连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齐融似乎怕苗云楼油盐不进,又要用蜘蛛丝勒他,语速很快的低声道:

“我一开始说的情况有一半是真的,你也猜到了,有导游想召唤地方神,却被孟子隐她们及时拦了下来,让这些人没能得逞。”

“在冲突中,主控室被烧毁了,原本地方景区相当于彻底封闭起来,但一个叫付青山的人却在这时候突然出现。”

齐融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才继续道:“这个人没有任何信息记录在旅客中心,他自称自己是来自密林蛇沼景区的npc,为我们展示了一项……”

“——特殊的能力。”

付青山?

苗云楼挑了挑眉,彷佛想起了什么事,唇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这个名字真好听,出现在各个稀烂的感情纠缠和阴谋诡计中,充当各种形式不同的搅屎棍,真是让人记忆犹新。

他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沈慈,很快便收回了视线,随后不等齐融揭晓答案,便开口柔声道:

“他能够穿梭于各个景区之中,是不是?”

“……是。”

齐融闻言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他进入了好几个景区,说服了那些npc,帮助我们控制住景区内诡物的蔓延。”

“是吗?”

苗云楼歪了歪头,笑道:“那这是好事啊。”

齐融点点头:“原本发展到这里,还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但在他准备脱离出景区的时候,有一个奇异的想法,被突兀的提了出来。”

“【如果能在不需要系统的情况下进入地方景区,是否也可以进入特殊景区?】”

齐融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略微沙哑的声音,模仿了这句话提出来的语气。

在暗淡的观光车内,这句话显得天真而好奇,混着车内的血腥味,却显得夹杂着某种诡异的疯狂和兴奋。

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特殊景区……”苗云楼若有所思的咀嚼着这几个字,“你的意思是,你们尝试进入了娲泥生的特殊景区?”

“你说娲泥生死了,所以这个计画至少成功了一半,但看你的脸色,似乎,结果不是很好啊。”

迎着苗云楼似笑非笑的目光,齐融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镜片上滑过一抹暗光,咬紧牙关,难以抑制的低声道:

“你说得对。”

“这个计画提出以后,所有人都感到很兴奋,没有人不同意,毕竟如果这个计画能够成功,危机解除的时间将大大缩短,只要你们从藏区离开,主位神将会彻底陷入沉睡。”

齐融低声道:“进入特殊景区的计画异常顺利,不知是不是付青山的身份判定原因,系统根本没有检测到他的存在。”

“付青山进去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娲泥生的力量内核,是一对莲花合十佛手,他把那东西从景区里带出来的一瞬间,娲泥生就陷入了休克状态。”

“没有力量内核,也没有人能再次进入特殊景区,”齐融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娲泥生只能一直陷入沉睡,和死亡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

苗云楼没有说话。

怪不得。

怪不得他们从藏区离开后,没有直接进去娲泥生的特殊景区,而是被直接发送到了旅客中心的入口。

原来那个特殊景区,已经被剥离了力量内核,彻底停止了运转。

这样听来,齐融所说的桩桩件件,都他们身上发生的事与对上了,而且细节极为详实,不像是作伪。

苗云楼大脑飞转,还在垂眸沉思,齐融已经艰难的把手伸进衣服里,从沾上星星点点血迹的衣兜里,拿出一个东西。

“……这就是付青山带出来的莲花合十佛手。”

齐融停顿了片刻,把那东西缓慢的递给沈慈。

“这是你的东西,我知道,”他低声道,“我把它还给你,你就知道我不是在说谎。”

“也麻烦你……把我身体里的蛛腿扯出去。”

齐融把手伸向沈慈,后者看了苗云楼一眼,苗云楼冷冷的盯着齐融,半晌才道:

“收下吧。”

这原本就是沈慈的东西,理应物归原主。

沈慈这才伸手接过那个灰扑扑的佛手,淡淡的用眼神扫了扫佛手大致的形状,便把那东西随手放进怀里。

他曾经急切的需要这个东西,用来奉献出自己的意识,换回记忆的全部。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了。

随着心念一动,漆黑的蜘蛛腿瞬间消失,只留下了观光车上一个深深的碎洞。

“呃……”

齐融面色一白,不由得闷哼一声,用力捂住自己肩膀上的血洞,闭上眼调整气息。

苗云楼一直用余光盯着沈慈,见他没有把佛手直接融合的意思,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把目光转回齐融身上。

他一开始以为,齐融是投靠了旅社那一方,想要趁机杀了他,作为投名状。

然而现在齐融却把娲泥生的力量内核,还给了沈慈。

如果齐融已经背叛了凡人间旅社,大可以在拿到力量内核后留给自己,他将代替娲泥生成为代理人,不用再和他们虚以委蛇。

那么无论齐融这一番唱念做打是为了什么,至少刚刚这些话,应该都是真的。

苗云楼盯着闭眼调整呼吸的齐融,半晌,突然冷不丁的开口道:“齐融。”

“既然最后一个旅社长娲泥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说,最后的结果谁也没有想到?”

话音落下,齐融的眼睛倏地睁开,面色一瞬间白如金纸。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因为在付青山带着佛手出来的时候,有另外一个东西,也跟着他,从里面挤了出来。”

“咔嚓——!”

齐融的话音刚落,突然,整个观光车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苗云楼猝不及防,一下子居然脚下一个趔趄,紧紧抓住沈慈的胳膊,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见状皱起眉头,刚要对齐融问些什么,却见整个观光车的内壁,突然在某种压力之下,蜷缩着扭曲起来。

下一秒,只听一声巨响,观光车整个炸开,所有被遮挡住的景象,全部扑面而来!

“砰——!”

苗云楼反应极快,听到爆炸声的那一刻,便已经抱着沈慈,迅速躲开了崩裂开来的碎片。

然而就在在观光车爆炸开来、露出外面景象的一瞬间,他便骤然停住了动作,瞳孔颤动着紧缩起来。

眼前,竟然是一片尸山血海。

观光车的遮挡褪去,真实的景象彻底暴露出来。

眼前的铺设很熟悉,是旅客中心大厅,苗云楼记得,旅客中心大厅很大,向来空空荡荡,然而现在竟然显得有些逼仄,无处下脚。

因为无数人的尸体堆栈在一起,有些铺在地板上,有些吊在天花板上,如同密林般遮挡住了视线。

旅客中心怎么会变成这样?

苗云楼几乎难以置信。

有能压制地方神的滇王金印,还有那么多旅客在,到底是什么东西从特殊景区钻出来,能把旅客中心害成这个样子?

隐隐约约的血腥臭气弥漫上来,向两人的五脏六腑钻去。

旅客中心一片死寂,触目所及,便是血涔涔的液体与尸体,时不时甚至能看到断手断脚,与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对视。

沈慈见状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要挡住苗云楼,却见后者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一个地方。

“云楼……?”

苗云楼没有说话。

他第一次没有回答沈慈担忧的呼唤。

苗云楼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地方,抬脚迈过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停在其中一个被挡住的尸体前,蹲了下来。

那具尸体身上血迹斑斑,血液干涸,甚至都已经发黑了,黏在一缕一缕的头发上,遮挡住了脸庞。

即便从血迹污渍中露出一星半点五官的轮廓,也显得相当普通,根本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然而苗云楼的目光没有移开半寸。

他死死盯着那张普通的面孔,慢慢伸手过去,不顾这具尸体满身满脸的血渍,撩起遮挡着面庞的头发,用力向上拨开。

尸体的五官立刻显现出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老实面孔。

是吴斌。

第402章

吴斌,是苗云楼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队友。

他在林海雪原区中,第一个大胆的使用了苗云楼发布的旅行攻略,成为那个将他剥削殆尽的旅行团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旅客。

在那之后,他又在旅客中心外救了苗云楼一命,成为后者短暂一个景区的队友。

他们在河二的监视、龙王的压迫下,也曾并肩作战,重建了都江堰,也有过默契的配合,共同唤醒了李冰父子。

只是在那个景区结束后,苗云楼的名气越来越大,围绕着他的危机也越来越性命攸关。

苗云楼无暇再与他成为队友,吴斌也不能再成为他的队友。

于是吴斌便在不知不觉中,默默的从队友变成了后援,从并肩作战到退居身后。

由于能力所限制,他既不像孟子隐那样心思缜密,也不像付青山一样身份特殊,甚至尹晦明与陈风遥等人能在革命前线冲杀,他依旧不可以。

所以他只能停留在小小的监控室内,笨拙的操控着监视器,用自己并不敏锐的双眼,不眠不休的盯着显示屏。

用他微末的能力,尽全力帮助着苗云楼。

苗云楼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吴斌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忘记了这个陪伴他的第一个队友。

苗云楼仍然记得吴斌的不善言辞,记得他与孟子隐那奇怪的状态,记得他经常望着外面、努力回想着什么事的样子。

所以在一阵翻箱倒柜的调查后,苗云楼查到了孟子隐的身份,她是跟随吴斌而来。

吴斌与孟子隐在现实世界中,究竟有怎样的纠葛,他不知道。

但他拿到那份记录信息后,看到了孟子隐进入景区的强烈欲望是什么——是希望吴斌能永远忘记她。

于是孟子隐进了景区,获得了让人无法记住能力,然而技能拥有代价,每次用这个技能,都必须有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忘记她的人。

此后,在林海雪原区之后的每一次景区,孟子隐都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默默保护着景区内的吴斌。

他们会在这个景区内重新认识、相互信任、并肩作战,然后等景区离开后,毫无波澜的相忘于江湖。

苗云楼最讨厌这样默默奉献的感情。

明明在吴斌的记忆深处,他一直记得孟子隐的存在,否则孟子隐的内核欲望技能根本无法使用,又何来相忘于江湖。

于是在短暂的结束了一段惊险谈判后,苗云楼摸了摸脖子,立刻把他俩强行、强制、强硬的甩到了一个监控室里。

问就是安排工作,不能讨价还价。

可惜他马上就要进入密林蛇沼区了,等他从景区里出来,这两个人应该早就互诉衷肠吧?

苗云楼摸了摸下巴,颇为遗憾。

不能把这两个感情白痴当面笑破防了。

很快,瘴尸四十八寨的几番危机,就让他没有多余的精力东想西想了,他当时暗暗打算,等这个景区结束,就去看这两个人的笑话。

顺便也和许久不见的吴斌好好叙叙旧。

然而接下来一系列变化,打的他措手不及,沈慈的囚禁更是让他猝不及防,以至于叙旧计画在被迫进入景区后,再次推迟。

算了。

苗云楼安慰自己。

不见就不见吧,现在不见也好,现在他的身上还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一个不小心,就会连累身边的人。

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他可以备上一份礼物,好好去拜访一下甜甜蜜蜜的小情侣,顺便肆无忌惮的聊聊天。

也许是老天感应到了他的愿望吧,现在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吴斌。

苗云楼盯着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或沉默,或羞赧,但从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被肮脏的血污覆盖,失去了任何光泽。

吴斌的尸体就这样被层层覆盖在尸山血海中,那么的不起眼,甚至如果不是苗云楼对他印象深刻,也许根本找不到这具尸体。

他的脖子已经被割断了,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肉连接,无力的耷拉在身体上。

只有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在被血液黏成丝丝缕缕的头发背后,一眨不眨的直直盯着苗云楼。

苗云楼看着他,喉咙滚动了一下。

一股腥甜的气味一瞬间从喉咙里涌上来,占据了他的整个口腔,彷佛带着剧毒,一寸寸腐蚀着他唇舌间的血肉。

可是,老天啊。

你既然能感受到我想见到吴斌,你既然知道我想与他快乐的聊一聊天,你怎么感觉不到,我现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苗云楼身后伸出来一双手,带着一股清冽的味道,盖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了。”

沈慈的声音微微有些发哑,低声道:“云楼,别看了,别让吴斌死不瞑目。”

“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变成了这样,然后——”

“——然后,我要把这个东西的皮剥下来,”苗云楼用很轻的声音慢慢说道,“给吴斌做遮身子的被单。”

“吴斌……”

他伸出手,不顾那些肮脏的血液与淩乱的头发,盖住吴斌的眼睛,慢慢合上他的眼皮。

吴斌。

等着。

苗云楼闭了闭眼,在一阵血涔涔的颜色冲击中慢慢站起来,发红湿润的眼角一寸寸漫上苍白的颜色。

很快,当他直起身来的时候,面上的所有神色都褪了下去。

他漆黑一片的目光转向齐融。

齐融此时正靠在墙角,捂着自己仍然没有止住血的肩膀,双腿不停的发抖,整个身体都因为疼痛而蜷缩。

他额头上遍布着细密的冷汗,抬眼迎上苗云楼的目光,勉强推了推眼镜,低声道:

“我一开始不告诉你,就是因为这个。”

“这场意外太过惨烈,那东西杀了主控室附近的所有人,我一直被安排在外围,才在被清扫前感觉到不对,及时逃了出来。”

齐融闭了闭眼,彷佛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面色顿时暗沉下来,颓然的低声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立刻逃出去找你。”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而且直到现在……我都没能联系上尹晦明和王见山。”

“……”

苗云楼没有说话。

他不能说话,因为他不能确定,当他开口的时候,从喉咙里冒出来的是语言,还是夹杂着暴怒的呕吐血液。

那颗曾经动不动就要暴毙的心脏,此刻跳的飞快,一下下用力敲打着肋骨,尖叫着要造反。

就好像身体的所有部位,都开始不受控制的燃烧起来,发誓要烧断他的最后一根神经,让他整个人彻底崩盘。

苗云楼一动不动,用力闭了闭眼,勉强按住心底的情绪,在沈慈担忧的目光中,用牙齿咀嚼着问出几个字:

“是谁?”

那双漆黑的眼眸,此刻彻底失去了亮光,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可怖死水,酝酿着阴冷暗沉的风暴。

齐融即便是与尹晦明和王见山失联,一直撑到现在,也从未失态,所有诡物与险情都不能让他面容变色。

然而此刻,对上苗云楼阴沉的目光,他镜片后的眼睛只觉得一刺,第一次下意识避开这种目光。

齐融深深的垂下头,低声吐出来四个字:

“是主位神。”

“哗啦——!”

彷佛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传来,在齐融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如同滚滚天雷,剧烈的震响起来。

旅客中心的地面开始抖动起来,一切事物都开始晃动,那些尸体堆成的小山不堪重负的塌了下来,血液开始汩汩流淌。

“哗啦……哗啦……!”

那股雷声越来越近,从远处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到近前,声音如雷贯耳,让人从骨髓中生出一种恐惧。

“哈哈哈……哈……”

齐融瞳孔紧缩了一瞬,随后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靠在墙上,终于摇了摇头,用发抖的手摘下了眼镜:“不愧是主位神,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这么快就来了。”

“苗云楼——”

他慢慢站起身来,扶着墙壁跌跌撞撞的向苗云楼走来,眼底弥漫着浓郁的恨意,还有看不清的暗沉复杂。

“杀了它,”齐融定定的盯着苗云楼,一字一顿道,“杀了它,给所有人报仇。”

他低声耳语道:“我知道你身边这个人不是普通人,他有匹敌主位神的力量。”

“尹晦明和王见山到现在依旧下落不明,我已经等不下去了……”齐融镜片下的阴冷让人胆寒,他用力拉着苗云楼的衣袖,“苗云楼,给他们报仇!”

“你做不到的,就让他去做,如果他现在也做不到,让他吸收我刚刚找回来的力量内核,杀了主位神!”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雷声滚滚,彷佛从天上降下,旅客中心的墙壁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以极快的速度扭曲起来,“砰”的破出一个洞来。

那个洞口足足有一人多高,在那黑漆漆的洞口后,一个东西慢慢凑了上来,堵住了洞口。

那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双眼睛无比的慈悲,带着悲悯众生的垂怜与冷漠,从一人高的破碎墙壁中,无声俯看着他们。

是——

苗云楼见状瞳孔微不可查的缩了缩,眼疾手快的抓起吴斌的尸体,另一只手拽住沈慈,迅速在心里思考着对策。

沈慈现在没有吸收全部的尸骨,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对付地方神绰绰有余,却不一定能够对抗主位神。

不能让沈慈现在就和主位神对上,他们要先商议一下对策,找个万全的办法——

苗云楼扯着沈慈避开那双眼睛,然而被他拽住的沈慈,此刻却不知为什么,一动也不动。

沈慈……?

苗云楼从心底升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抬眼望去,直直撞进一双平静的眼眸,还带着某种意料之中的冷漠。

“云楼,”沈慈道,“没有那么多皆大欢喜的办法,想要报仇,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就像从前,你用自己的性命做抵押,现在也是一样。”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夹杂着任何多余的情绪。

然而苗云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瞳孔骤然紧缩起来,下意识伸手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却得到了一个安抚的轻拍。

“你放心,”沈慈垂下眼睫,露出一个幅度很小的微笑,“云楼,我记得你的选择。”

“我绝不会让你为自己的选择失望。”

下一秒,满天莹白的蛛丝骤然铺开,密密麻麻的结成一张大网,裹挟着无数尸体,向那只眼睛铺天盖地的扑过去。

在那漫天的蛛网后,八条漆黑锋利的蜘蛛腿,从中间猛然穿出,割开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直直刺向那只眼睛!

第403章

“嗡——”

没有任何预兆,那八条锋利漆黑的蜘蛛腿快的几乎化为了虚影。

从苗云楼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只慈悲的眼睛前,滑过数道凛冽的暗光。

密密麻麻的蛛丝莹白如玉,切割着每一寸空气,包裹着利刃般的蜘蛛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去!

那只迟钝眼睛根本无路可逃。

然而破碎的墙壁外,那巨大的瞳孔中清晰的倒映出蛛网的形状,却没有任何恐惧或惊异的情绪出现。

它一动不动。

它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旅客中心内所有蛛丝链接成的网,全部烟消云散,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在眼睛的注视范围内消失。

沈慈破空而出的蜘蛛腿,如同撞上了一座岿然不动的高山,被定在空中,一动也不能动。

“嗡——”

旅客中心大厅内的空气顿时停滞下来。

苗云楼远远盯着那只眼睛,尖锐的牙齿慢慢下压,无意识带来阵阵血腥的剧痛。

主位神……

这就是真正的主位神。

与地方神收取贡品后故弄玄虚的力量不同,主位神从人们长久以来流传的神话传说中,已经汲取了无限的信仰与香火。

它甚至在眼睛的一睁一闭之间,就拥有了“所见即世界”的能力。

在这样的主位神面前,地方神充其量只是更为高级的诡物,甚至连邪神都算不上。

而这甚至仅仅是主位神的一只眼睛。

沈慈的尸骨尚未齐全,连记忆也处于缺失状态,面对主位神,有几分胜算暂且不提,最重要的是,有几分搏命之机?

如果因为他的选择,让沈慈正面对上主位神,却由于力量的残缺,导致最后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又该怎么办?

如果结果真的是这样,那还不如……!

“云楼。”

如同一滴水落去寒潭,安静的颤起阵阵涟漪。

苗云楼的情绪就像是搅乱成一团的混沌潭水,被这一道静静的呼唤,霎时间唤起莲台清明。

他骤然回过神来,下意识一个激灵,终于感觉到嘴唇上的痛楚,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那原本苍白的薄唇,已经被牙齿穿破了皮、深深切入血肉。

锐利的牙齿还要再向下咬去,却已经动弹不得,伤口处此刻正被一股温凉的力道抚摸着,不容置疑的制止了更深的伤害。

苗云楼眉头一动,微微张着嘴,舌尖不舒服的动了动,便和两根修长的手指碰在了一起。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却没有对上那熟悉的清澈视线。

沈慈正专注的盯着那只眼睛,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只是伸出手绕过苗云楼的面颊,用两根手指,为他强行撑出了一片禁止自我伤害的空白。

“专心。”

沈慈淡淡道。

他看到蛛网一瞬间消失殆尽,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眯了眯眼。

主位神……

那张谪仙般光滑的额头上,开始慢慢出现细长的红色纹路。

那三对均匀分布在狭长的眼睛上下方的红色纹路,彷佛某种正在燃烧的图腾,一寸寸撕裂皮肤、延长开来。

与此同时,那破碎的洞口外,它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就像知道外面的威胁已经清除殆尽,开始慢慢张开眼睛。

沈慈静静的看着这只眼睛,在巨大眼睛张开的瞬间,突然动了动。

下一秒,他额头上所有细长的红色纹路骤然裂开,露出里面填满黑色的混沌“瞳孔”,反射着无机质的光泽,齐齐望向巨大眼睛!

“嗡——!”

方才已经消失殆尽、失去所有痕迹的蛛丝,此时竟骤然出现在旅客中心内。

在那大张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张铺天盖地莹白蛛网,此刻居然开始渗透出着血涔涔的液体,彷佛一道道纤细的白刃,向眼球切割而去!

“呜——”

那只眼睛猝不及防,迅速合上眼皮,却还是无法制止那半合起来的眼皮里,滴滴答答渗透出的血迹。

它的眼睛终于从墙壁破碎的洞口移开,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声音,并不尖锐,却带着震震的哀恸。

齐融原本一直靠在墙壁上,半阖着眼睛沉重的呼吸,远远望着这一幕,瞳孔顿时一缩。

“你能伤到主位神……竟然是真的,”他脸色变了几遍,喃喃道,“甚至连娲泥生的力量内核都没用到,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慈没有回答他。

他白玉般光洁的面庞上,已经彻底睁开了八只眼睛。

其中一双眼睛仍如谪仙般清冷,另外三对由红线张开的眼睛,却近乎邪恶的撕裂开皮肤,露出里面混沌漆黑的瞳孔。

“云楼,”沈慈道,“你先离开吧。”

他浑身上下都开始散发著若有似无的金色光晕,皮肤里流淌的血液,已经慢慢转化成某种清澈的液体。

苗云楼知道,沈慈已经运转上了体内全部的尸骨。

此刻的沈慈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不再是凡人,也只有这样,才能与主位神抗衡。

他知道,这场战斗,已经不是他能够参与的。

“……”

破碎的旅客中心墙壁外,主位神得肢体已经消失不见,它的本体却仍然没有离开,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压迫的空气。

不知是有所忌惮,还是并不想伤害沈慈,它隐藏在墙壁外,迟迟没有出现。

然而无论如何,这满地的尸山血海,已经证明了一切。

主位神不会离开,更不会放弃占据千千万万个旅客的信仰,身为唯一能够对抗主位神的沈慈,也没有逃避的可能。

苗云楼深深的凝视着沈慈,眯起眼睛,半晌,突然拽着沈慈的手,对着那修长的手指用力咬了下去。

那薄薄一层皮肤,此刻哪怕是万刃尖刀刺上去,也仍然会毫发无损,不会留有任何一点伤口。

然而一个凡人的牙齿咬上去,那层刀枪不入的皮肤却下意识颤了颤,牙齿顺利的进入血肉,淡金色的液体从伤口缓缓流淌出来。

“你说过,不会让我失望,”苗云楼舔了舔嘴唇,把牙齿上的血肉尽数吞吃入腹,目光灼灼的盯着沈慈,“你答应我的。”

“只有你活着,我的选择才不会落空,沈慈,我不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吃’到你。”

“我等着你来找我。”

他说完深深的看了沈慈一眼,随后把吴斌的尸体绑在背后,一甩长长的马尾,便毫无留恋的向出口走去。

苗云楼相信自己的选择,也相信沈慈。

从一个一无所知的小纸人,到与自己并肩而战的爱人,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沈慈做出了堪称剧痛的努力与蜕化。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担忧怀疑、迟迟不肯不放手,才是真正不信任沈慈,将沈慈为他付出的所有努力,残忍的视若无睹。

哪怕沈慈在与主位神的争斗中负伤累累、重创难愈。

哪怕沈慈在这场殊死对决中遍体鳞伤,肉/身千疮百孔。

苗云楼会心疼,会伤心,会感到无比的愤怒,想要把沈慈抓起来破口大骂,他也不会阻止沈慈。

这是沈慈为了站在他身边,做出的选择。

苗云楼尊重他的选择。

在他背后,那只受伤的巨大眼睛彷佛察觉到有人离开,从墙壁外发出一声焦急的模糊喊声。

“呜——”

整个旅客中心都开始震颤起来,那漆黑的洞口外,开始蔓延出无数条黑蛇,朝着苗云楼的方向飞快爬行过去。

苗云楼弯着腰向前走去,听到身后传来无数道“嘶嘶”声,蛇鳞片擦着地板爬行的声音,多的让人头皮发麻。

那些黑蛇爬行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就爬到了他的近前,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吐息,刺激着脚踝上的皮肤。

然而苗云楼没有回头。

他只是背着吴斌的尸体,一步步往旅客中心的出口走去。

在即将触碰到脚踝的瞬间,那冰冷的吐息戛然而止,身后传来丝线柔韧的颤动声,蛇信子的嘶嘶声顿时转为血肉破碎的声音。

远处再次传来模模糊糊的哀恸声,旅社中心又一次震颤起来。

这次的声音却彷佛被什么东西包裹着,某种柔软而坚韧的东西,将主位神令人恐惧的声音牢牢挡住,让它无法沾染苗云楼一分一毫。

“呜——呜——”

喊声仍在继续。

苗云楼却已经不再受到影响。

他把吴斌的尸身向上颠了颠,舌尖微动,舔了舔那颗锋利的牙齿,彷佛仍然能尝到方才金色液体血涔涔的味道。

那是他生命的锚点。

苗云楼闭了闭眼,加快了脚步。

他背着吴斌,四下扫了一眼,随便找了个旅客中心大厅连接的包厢就要进去,却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骤然拦住。

“你要逃跑了吗?”

是齐融。

苗云楼堪堪停住脚步,不由得眯了眯眼。

包厢门前,齐融平静的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任何游移:“苗云楼,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奋斗到底,现在主位神真正出现,你却要临阵脱逃?”

“临阵脱逃。”

苗云楼若有所思的咀嚼着这个词,笑了笑:“你的意思是,你要我一个普通人,冲上去和主位神拚命,是吗?”

“是。”

齐融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冷冷道:“是你说自己不在乎性命,你告诉所有人你有弑神的本事,所以尹晦明才会相信你,才会跟着你革命,连主位神都敢抗争。”

“他们所有人都相信了你的话,付出了自己的所有,你现在却改口,要做缩头乌龟?”

苗云楼歪了歪头:“齐融,你在怪我吗?”

“你联系不上尹晦明,你认为我害死了他,就要逼着我去给他陪葬,即使沈慈正在与主位神拚命,即使我是唯一一个能从这里出去、联系后援的人?”他若有所思的一字一句道。

“齐融。”

苗云楼叫了一声齐融的名字。

后者下意识看向他,苗云楼微微一笑,随即面色骤然一变,冰冷的神色如同一柄明晃晃的利刃,直插入后者的心口!

第404章

“别和我耍心眼,”苗云楼盯着那双微微色变的眼睛,语气平淡的近乎冷漠。

“你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分得清轻重缓急,你明白我在这里帮不上忙,出去搬救兵是最好的结果。”

苗云楼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他没有神仙的血脉,也不是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隐藏大佬。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凡人。

凡人与神仙抗争,靠得不是一腔热血和毫无意义的自我牺牲,凡人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绵延生存千万年,靠得是凡人的智慧与团结。

旅客中心大厅发生了如此残酷的屠杀,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显然是主位神隔绝了整个旅客中心大厅与外界的联系。

苗云楼留在这里,他的下场和那些尸体不会有区别。

他离开这里,却是一面活生生的旗帜与支柱,能够带着千千万万个旅客,重新杀回这片革命的土壤。

这个道理齐融不会不明白,然而他还是伸手拦下了苗云楼。

他拦着苗云楼,怒斥后者的退缩,想表现出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形象。

然而齐融不知道,他那副薄薄镜片下闪烁的冷漠,从来没有变过。

苗云楼盯着他,一字一句的平静道:“齐融,你是聪明人,但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卖弄聪明,我不管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把你那些小心思收一收。”

“再在这里东拉西扯的拦着我,我只能认为你是旅社的叛徒。”

无论齐融是想要趁机捞点好处,还是想要给他添堵,甚至是想要报复他,都不重要。

吴斌死在了这场浩劫中,但其他人的尸体,苗云楼并没有看到。

趁着现在沈慈拖住了主位神,他必须要抓紧时间,找到幸存下来的旅客,把受伤的人安顿好,再商量出杀死主位神的计画。

对于这些人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

他没工夫探究齐融那点心思,也没时间和齐融算账。

苗云楼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说完便转过头去,没有再看齐融,拽住包厢的大门就要走。

然而他的话却没有起任何作用,齐融一把拽住苗云楼,迅速挡在他面前,没有一丁点让开的意思。

“等等,”齐融道,“你不能离开。”

“……”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他把话说的这么明白,甚至对着这种昭然若揭的心思,还放了齐融一马,却仍然只是对牛弹琴。

都到了这个时候,齐融还不放他走,是精神错乱了吗?!

苗云楼已经彻底的耐心告罄,眼底骤然迸发出冷光,用力拽住齐融的手腕,怒道:“齐融,你——”

“苗云楼,你不记得瞎半仙给你算的卦象了吗?”齐融打断了他的话。

苗云楼一怔。

齐融缓缓道:“【你这个人,你的命格是天煞孤星,六亲无缘,刑亲克友,有这个命格、你也许能大富大贵一辈子,但你身边的人全都会不得善终。】”

“苗云楼,”他这一次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摘下自己的眼镜,冷静道,“除了娲泥生,瞎半仙从没有算错过任何一个人的命格。”

“我承认,我在旅客中心监视过你,我也查过你身边这个沈慈,我知道他是神仙,你一直以来都在收集他的尸骨。”

“……你查过我。”

苗云楼心头一动,眼神不由自主的冷了下来。

他那双漆黑的眼瞳,就像阴影处伺机而动的兽类,森冷的闪烁着黑光,蛇一般一眨不眨的盯着齐融。

齐融不闪不避的与他对视,冷静道:“我的确有私心。”

“是我建议他们进入娲泥生的特殊景区,把尸骨提前拿出来,因为我犯过错,我想邀功,如果我能在神仙面前立功,你也不会再打压我。”

他皱了皱眉:“我只是没想到主位神会跟着出来,这件事最后会发展成现在的样子,我怕你追究我的责任,所以我一开始骗了你。”

“是吗?”苗云楼眯了眯眼,“既然你一开始就打算骗我,为什么要选现在坦白?”

他现在半个字都不相信齐融说的。

瞎半仙告诉他这段卦象的时候,只和他在墓地进行过极其短暂的交流。

当时娲泥生对他仍有怀疑、洪长流也虎视眈眈,情况不容有失,苗云楼暗中检查过很多遍,周围绝对没有多余的人。

齐融却能完整的说出这段卦象,甚至连沈慈的身份都能查出来,他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花了这么多的功夫,只为了把他拦在这里,齐融到底想做什么?

苗云楼冷笑道:“你这个时候坦白,会不会太晚了?”

齐融闻言居然笑了一声:“因为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敏锐。”

“我想一笔带过自己的错误,没想到你根本不顺着我引导的方向走,为了让你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我只能跟你坦白一切。”

苗云楼准确的捕捉到了关键字眼,皱眉道:“接下来的话?”

“你刚刚坦白,是你导致主位神大开杀戒,还想骗我粉饰太平,”苗云楼眯了眯眼,慢慢道,“你拦着我不让走的原因就这么重要,比你犯下的弥天大错还要重要?”

“你说得对。”

齐融竟然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犯下的错,只和我有关,我自己担着,但我不让你离开的理由,关系着所有人的性命。”

“苗云楼。”

齐融掀起眼皮,他的眼神复杂无比,直直的盯着苗云楼,沉声道:“你必须留下。”

“如果你现在离开,你的沈慈、你的旅社,包括所有人都会死,因为没有你,沈慈一定会死在主位神手下。”

苗云楼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心头巨震,眉眼瞬间染上戾气,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不可能。”

“齐融,你编谎话也要有个限度,”他眼底跳动着冰冷的火光,幽深漆黑的眼瞳中,不含一丁点温度,“你既然知道沈慈也是神仙,那你怎么知道,他会死在主位神手下?”

在古沌天的特殊景区里,藏神几乎就是主位神力量的一部分化身,却依旧免不了分崩离析。

现在的主位神也是一样,它是神仙,沈慈也是神仙,难道还能没有一争之力?

齐融道:“因为现在的沈慈还不是神仙。”

“嗡——!”

远处传来模模糊糊的碰撞声,旅客中心震颤的剧烈,明明是白天,大厅内却没有一丝光亮。

齐融站在阴影里,彷佛和黑暗融为了一体,稳稳的站在摇晃的地面上,直勾勾的盯着苗云楼。

“苗云楼,”镜片上反射的光亮明明灭灭,他望着苗云楼一字一句道,“承载着主位神力量的娲泥生没有死亡,外面的东西,是真正的神仙。”

“而你的沈慈并没有达到巅峰实力,甚至站在还不是神,他做不到,他必须吞噬所有尸骨,才能杀死主位神。”

“你不记得你天煞孤星的命格了吗?苗云楼,沈慈杀不死主位神,他会用最后一点力量保护你,可是他自己呢?旅客里其他人呢?”

“他们都会死,只剩你一个人活着。”

“……”苗云楼道,“齐融,你想说什么。”

齐融凝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瞳,半晌,垂下眼睫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有什么想说的,因为我对此没有任何办法,现在只有你,能挽救这一切。”

“苗云楼,让他把最后一块尸骨吞下。”

齐融说到这里时,眼神骤然燃烧起来一瞬,在镜片的掩饰下一闪而过,又凝结成破釜沉舟的沉重。

他耳朵动了动,突然上前一步,用力抓住苗云楼的手腕,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的神情,紧皱眉头道:

“你不能再犹豫了,已经没有时间了。”

“主位神杀了那么多人,它已经到了巅峰状态的实力,沈慈撑不过那么久,”他逼问道,“吴斌甚至也死在了主位神手下,苗云楼,你就不想为他报仇吗?”

“我当然想。”苗云楼道。

“可是他不一定愿意吞掉最后一块尸骨,万一他因此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呢?

齐融盯着苗云楼看了一会儿,慢慢松开了他的手:“那就要靠你了。”

“他会听你的话,你让他吞掉最后一块尸骨,他就一定会这么做。”

“……”

苗云楼的神色晦暗不明,只是盯着齐融看,齐融见状叹了口气,劝道:“苗云楼,你也不想让沈慈死去吧?”

“损失一段记忆,换取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性命,难道不值得吗?”他反问道,“总不能为了你自己的爱情,让所有人为你陪葬吧。”

或许沈慈与主位神的对决中还有一息之机,或许他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不会死在主位神手下。

可是齐融不想死。

他不想赌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不想猜瞎半仙的卦象会不会成真,更不想让自己和尹晦明、王见山成为百分之九十九可能性的牺牲品。

齐融伸手拦下苗云楼的时候,就有九分把握,苗云楼会答应他的话。

他知道自己有一句话,一定戳到了苗云楼的心口。

那就是沈慈的死亡。

一段记忆,换取心爱之人与千千万万个普通人的活路,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苗云楼怎么会不同意?

他一定会同意。

齐融盯着苗云楼晦暗不明的神色,看着他那双冲突着复杂情绪的漆黑瞳孔,等着他在无数次犹豫后,终于松口同意。

然而苗云楼在一阵沉默后,却突然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笑了。

“齐融,”苗云楼道,“谁告诉你,我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人?”

第405章

齐融眉头一动:“什么?”

他没听明白,却不由得心头一跳,下意识望向苗云楼。

后者神色已经舒缓下来,似乎是做出了选择,却不是他想看到的纠结与忍辱负重,而是一种漠然的轻松。

他明明还背着吴斌的尸体,微微弯着的脊背上,还残存着那种愤怒与恨意。

然而那双锐利的狭长眉眼间,却并没有不忍与摇摆,甚至微微一松,彻底平静了下来。

苗云楼笑道:“你不会觉得,我是那种慈悲为怀、心怀天下的人吧?”

“齐融,”他睁着漆黑的眼睛,轻声道,“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

“我一开始杀上无数神仙,就是为了给沈慈报仇,你现在想道德绑架我,让我为了芸芸众生,亲手送现在的沈慈陪葬吗?”

“……”苗云楼停顿了一下,随后轻蔑一笑,“别扯淡了。”

他是一个孤儿,除了沈慈,谁对他好过?

他没有义务报答所有人,如果没有沈慈十几年如一日的悉心教导,按照他孩提时期经受过的苦难,他掀了全世界都更有可能。

凭什么沈慈就要牺牲自己,解救所有人?

凭什么沈慈拥有心怀天下的慈悲,就要被绑架,让他抛下仅仅几个月的一生,投身入黄泉?

没有这样的道理。

苗云楼也不允许有这样的道理。

他站在暗色的阴影里,瞳色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幽深的看不出任何光亮。

苗云楼单薄的脊背慢慢直挺起来,挡住了齐融望向沈慈的视线。

几缕散乱的黑发垂在苗云楼面颊旁,衬托着他苍白如纸的面色,与同样血色不丰的薄唇,让这个鬼魅艳丽的年轻人,显露出一种惊人的凉薄。

齐融道:“……你说什么?”

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苗云楼竟然是这样想的。

什么叫看错了他,什么叫不是慈悲为怀、心怀天下?

明明从他那层瞳色极淡的眼睛里看去,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心中,吴斌、孟子隐、尹晦明、王见山、林雨霖、陈风遥、阎良……

——这些数不清数量与名字的芸芸众生,他们的颜色已经鲜红发黑。

他们的颜色深浅,象徵着在苗云楼心中的地位,也像征着他的弱点。

齐融从薄薄的镜片下,能看出这些芸芸众生在苗云楼内心中,仅次于那个高悬在心脏上的沈慈,所以他才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苗云楼会答应。

他爱这些人,他不会忍心。

可是苗云楼……他说什么?

齐融死死盯着他的脸,难以置信道:“苗云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千千万万人的性命,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明明只是让沈慈吞下一块尸骨就能解决,你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悍然拒绝?”

“好,就算你不在乎那些人,可是这样下去沈慈也会死!”

齐融见苗云楼似笑非笑,似乎不为所动,咬牙道:“苗云楼,你难道根本不在乎他吗,他打不过主位神,他——”

“谁说他打不过主位神?”

苗云楼打断了他的话。

“当我死了吗,”他冷冷的勾起唇角,“我手上沾着无数诡物的血,挂着四条神仙的性命,你当我是家养的兔子,只能干看着吃草?”

“但你只是个普通人!”齐融含着怒气道,“在主位神面前,你什么都不是,你根本帮不上忙!”

“是啊,我是一个普通人。”

苗云楼昂首笑道:“可想要杀死主位神的,又岂止我一个普通人。”

“我不是孬种懦夫,那些坚持到现在、仍然未向神仙低头的旅客也不是。”

苗云楼目光如炬,眼神狠厉,冷笑道:“我要做的,就是把吴斌的尸体带回去安葬,再与所有旅客重新回到这里,包括我自己,补上沈慈欠缺的那一份。”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下缟素,我与他们又何止是匹夫?”

……什么叫与所有旅客重新回到这里?

齐融心头重重一跳!

苗云楼一个人不够,还想带着尹晦明他们一起送死吗?!

他想要反驳,想要抗拒,念头在心中一转,却发现这是完全可能实现的计画。

旅客中心的旅客足足有百万之数,他们单个的力量虽小,可每个人的内核欲望技能与藏品共同作用,再加上沈慈比肩神仙的能力,未必不能成功。

十个、上百个、上千个、甚至上万个旅客,在主位神压制的力量下,都没有意义。

可受过苗云楼恩惠、在旅行攻略和他的帮助下顺利参观景区、安身立命的旅客,足足有百万人之数。

千千万万点星星之火,又如何能说比不上那一块尸骨?

齐融一时语塞,平日里条理清晰的大脑,竟然想不到如何反驳。

过了半晌,他才道:“可是他们会受伤,甚至可能会死!”

“是的,”苗云楼眸光中闪烁着点点寒光,他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道,“所以他们才要来。”

齐融愕然:“你疯了?”

明知可能会死,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来?

那些忙忙碌碌的旅客,透过泛着冷光的镜片,在苗云楼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中,是一个个红到炙热的弱点。

苗云楼爱他们,担忧他们,帮助他们,保护他们,却送他们去死?

“会死又如何?”

“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流血而牺牲者,”苗云楼直视着齐融,目光灼灼如烈火,短促的笑了一声,“你当革命是什么?革命就是要流血的,是会死人、会牺牲的!”

“他们不能死,沈慈就能吗?”

“你问问陈风遥,愿不愿意手刃主位神,为父亲母亲报仇?”

“你问问尹晦明,愿不愿意亲手刺向主位神,为这么多年的压迫和耻辱而争斗?”

“齐融,你去问。”

苗云楼眯起眼盯着齐融,长眉下压,凶狠的慢慢咧开了嘴角,上前一步,食指直直戳上后者的心脏!

“你问问旅社中心所有人,”他冷笑道,“问问这些被迫苟且偷生、背井离乡、无时无刻不被压迫残害的旅客,愿不愿意为了革命流血,甚至牺牲?!”

他明明浑身上下都是冷的。

苍白泛冷的肤色,微微泛青的血管,漆黑的长发与瞳孔,就连唯一发出清脆声响的耳坠,也反射着苗银的寒光。

然而此刻,苗云楼瞳孔里跳动着火焰,锋利狭长的眼睫几乎要割伤齐融的面皮。

那种神色明明并不激烈,目光炙热的却甚至要烧灼起来!

“你说得对。”

苗云楼眯着眼盯着齐融,轻笑一声道:“沈慈的确不是神,因为他根本不应该是神。”

“两个神仙争斗,无论谁赢谁输,结果不过是换了一个新的统治者,沈慈是我的人,不是神,他应该与我、与无数的凡人站在一起推翻神仙!”

“呜——!”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角落里的争吵,主位神在墙壁外的声音越发哀恸,如泣如诉,将地板震颤的几乎要碎裂。

然而无论旅客中心多么支离破碎,那些飞爬而来的黑蛇有多少,一张在风中颤颤的莹白蛛网,却一直坚定的笼罩在苗云楼身后。

为他挡下所有中伤与攻击。

也为他撑起一片肆意言行的天地。

角落里,四目相对。

齐融被戳的胸口仍在隐隐作痛,那根手指彷佛穿透胸膛,直直刺向了他的心脏。

那副薄薄的镜片,挡住了他望向远处蛛网的目光,也遮住了他眼底无尽的复杂与难言。

一时间,这片阴影中,除了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几乎没有任何响动。

半晌,苗云楼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现在,”他道,“齐融,给我滚开。”

“我要带着吴斌离开,再带着凡人间旅社的旅客回来,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看看这千千万万个抗争的意志,比不比得上那一块小小的尸骨。”

齐融想要让沈慈牺牲所有的记忆,来换取旅客中心的平安。

可沈慈站在这里,独自与主位神抗衡,是因为他在这短短几个月的生命中,见过了一座座大山里的压迫,看遍了一尊尊神像的剥削。

他体会了苗云楼年少的痛苦,目睹了宫殿洁白墙壁下的累累尸骨与皮肉,亲手引导过迷途的南喀,劈开沉重的锁链与制度。

他在日复一日的记忆更叠中,爱上了一个凡人,由此爱上了芸芸众生。

所以他才会舍出性命、抛开一切,站在主位神面前,凭藉一具尚未完整的身躯,抗衡着难以匹敌的对手。

如果让他剥离开这段记忆,那沈慈还是沈慈吗?

他还会“爱”吗?

苗云楼按下门把手,推开包厢的门,面对着门内未知的黑暗脚步一顿,突然转身向后看了一眼。

齐融在阴影中,猝不及防间与他四目相对。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跳动着一团冷静的火焰,明明并不如何激烈,却震慑着所有人,让他的心脏在那一瞬几乎停止跳动。

这一刻,齐融忽的想起那个在林海雪原区求生的年轻人。

那个一无所有的青年,胸膛上是大片大片血涔涔的浓稠液体,心脏已经支离破碎,躺在阴冷幽暗的落阴山洞里,却仍在大笑。

他从来没有一刻向命运低头。

即便现在,朋友、爱人,苗云楼似乎拥有了一切,可那种永不低头的桀骜与疯狂,却居然从未改变。

他可以牺牲自己去帮助别人,却从不是圣母。

他自私又贪婪的想拥有太多,却从不会为此对任何人妥协。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能牺牲什么,也知道有什么东西,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放下。

齐融看着那双眼睛,心脏不由自主的悸动起来。

他终于不得不由衷的佩服,这样一个年轻人,的确配得上领导者的位置,有他带领,人们一定能够战胜神仙,回到自己现实的家园。

如果他只是齐融,那么他一定会被打动。

齐融薄薄的镜片上反光闪烁,一眨不眨的盯着苗云楼即将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半晌,叹了口气。

“抱歉。”他轻声道。

下一秒,黑暗中一只斜刺里冲出来的诡物,骤然穿透了苗云楼的心脏!

第406章

“滴答……”

安静的空气中,传来一种诡异的水滴漏出的声音。

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只诡物一穿而过,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苗云楼一个人仍然站在门后,扶着门把手,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被贯穿出来的大洞,似乎没反应过来,试探着用手碰了碰。

他的整个心脏都被贯穿了,却因为空气太安静,显得似乎没有任何疼痛,就像那道从胸口穿透到脊背的伤口,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

“滴答……滴答……”

血液从胸膛中颤颤巍巍的冒出头来,在片刻的死寂后,顺着伤口汩汩流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苗云楼试图用手按住,然而那血涔涔的液体却只是不断从指缝中漏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轻盈而快速的形成了一个血红色的水潭。

那大片大片的血迹在眼前晃动,晃的他大脑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甚至闪过五彩斑斓的彩虹小白马。

他是不是晕血了?

苗云楼用力闭了闭眼,扶着门框,试图摆脱这种恍惚的感觉,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沾满血迹的手指一滑,没扣住门框,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晃,却被一只手托住后背,稳稳的拽了起来。

苗云楼面色煞白,血液从嘴角溢出,感受到后背上的支承力,勉强掀起眼皮,向上看去。

齐融正低头看着他。

他仍然带着那双方框眼镜,面上没什么表情,身上如黑雾般凝为实质的气息却开始旁逸斜出。

那张容易让人忽视的低调面庞,在这种气息的衬托下,开始不停的变化,不断的重塑。

齐融一手托着苗云楼的后背,一手轻轻向前招了招,那消散在空气中的诡物立刻现身,慢慢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他安静的看着苗云楼的心脏被刺穿,看着血液流淌出来,染红了两个人的衣服。

“苗云楼,你是个聪明人,这对你来说,实在是太不利了。”

“如果你再笨一点,再软弱一点,你就不用受这个苦,”齐融道,“我也不用不得不袒露这样的身份。”

“……”

苗云楼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的心脏被从中间刺穿,那些破碎的内脏血肉,正从后背被贯穿的伤口处不断流失。

失血过多让他面色血色尽失、惨白如纸,眼前一阵阵黑屏,所有东西都在视网膜里飞快旋转,大脑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齐融说的话。

什么受苦……

暴露……什么身份?

苗云楼强撑着没有晕过去,敏感的抓住了几个关键词,脑海中白光一寸寸闪烁,从中滑过无数碎片化的画面。

东方红旅行团安全屋被炸掉的时候,祝炎第一次出现,暗中看向齐融时忌惮的目光……

明明另外三个旅社代理人的能力都极为突出,内核欲望技能连接着各自主位神的能力,祝炎却没有显露出任何实力和匹配的智商……

在瘴尸四十八寨,祝炎突兀彻底的死亡,竟然没有任何保命的后手……

刚刚推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明明有能力躲开一个普通诡物的攻击,却彷佛骤然被定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

或许人死前的走马灯比单纯的回忆更加快速,无数个片段轰然汇聚在脑海,苗云楼头痛欲裂,眼前彷佛有一千个齐融在踢他眼球。

他想要说什么,然而一开口说话,就有无数浓稠的血液从唇齿间涌出。

苗云楼只能一边大口吐著血,一边用尽全力控制着手指,死死撕扯住齐融的衣服,用极低的声音勉强道:

“你竟然是……真正的代理人,齐融,你、祝炎……”

齐融低头看着他:“祝炎是我亲手选择的手套,他很合适,足够阴沉,也足够坏,能让很多人摸不清底牌。”

“可惜手套不听话,经手过太多事情,就以为没有大脑和四肢的控制,可以自己翻身当主人,我只好把它扔掉。”

所以在瘴尸四十八寨,明明身为旅社代理人的齐融根本不需要参观景区,却还是选择进入景区,默不作声的甘愿成为祝炎的手下。

原来那一次参观景区,原本就是他为祝炎准备的葬身之地。

甚至齐融或许还准备,在密林蛇沼里明目张胆的顶替祝炎的位置,捞一个地方神的身份为自己弄来香火供奉。

只是他的计画被苗云楼破坏,只能再次隐身,在旅客中心蛰伏了一个多月,才终于找到了这个机会。

“哈哈……”

苗云楼感受到体内血液清晰的流逝声,已经没有力气控制自己的眼皮,只能无力的闭上眼睛。

他闻言噗嗤一声笑了,无力的耷拉着脑袋,一边淌血一边笑道:

“齐融……你真牛啊,竟然以一个旅社代理人的身份,在祝炎那种蠢货手下当了那么久的孙子。”

“你装孙子的技术真是登峰造极,”他低低的笑道,“怪不得我这么聪明,都没认出来呢。”

苗云楼青白指骨紧绷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向下抓住齐融的皮肤,指尖几乎要深入他的皮肉。

谁能想到,一个背后藏着主位神的旅社代理人,竟然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旅行团里,隐姓埋名了这么多年?

在他杀死一个个神仙、创建凡人间旅社、容纳无数旅客的时候,主位神真正的代理人,居然就在他身边。

那时候齐融在想什么呢?

是看乐子一样津津有味的观赏,嘲笑他的不自量力,还是早就见过太多,以至于根本毫不在乎?

那些走投无路,投身于凡人间旅社的旅客中,有无数人都在祝炎手下受过磋磨,被他压迫剥削到极点,直到一无所有。

有些人失去的是藏品,有些人失去的是肢体,有的人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朋友、爱人。

更多的人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早就连性命都丢了。

这些人的痛苦,是祝炎压迫下一手导致的后果,他的死带给了无数人自由,还有大仇得报的解放。

而现在,苗云楼却得知,祝炎不过是一个明面上的傀儡。

在祝炎背后兴风作浪、草菅人命的真正的代理人,没有一丝一毫受损。

这个吞食人血肉恶鬼,甚至仅仅披着一层人皮,就那么明目张胆的站在阳光下,看着被自己残害过的无数旅客,懵然不知的把他当做同伴。

“你装的真够好的啊,太牛逼了,齐融,我居然没有发现,一直都没有发现……”

苗云楼一边咳着血,一边笑。

他浑身上下笑的快散架了,每块骨头都在颤抖,那丝丝缕缕的恨意顺着发抖的指尖,死死扣入齐融的皮肉!

“你竟然是代理人……”他大笑道,“明明你的内核欲望技能根本不能伤人,只有一个看破弱点……”

“是啊。”

齐融微微一笑,镜片上滑过一抹冷光,一根根用力的掰开苗云楼的手指,低下头去,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没有伤害别人的能力,我的内核欲望技能只能看透别人的弱点。”

“但只要人有所求就都有弱点,连鬼都有,”他挑起眉毛笑了一声,“挟持着一个弱点,制衡着另一个弱点,只要手中的把柄足够多,我就能控制所有人。”

齐融周身漆黑的雾气已经凝聚到了一种让人不可忽视的地步,阴影中,无数恶鬼从他身旁浮现、可怖至极。

然而这些凶神恶煞的恶鬼却只是匍匐在齐融身旁,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对他毕恭毕敬、俯首称臣。

齐融一个凡人站在恶鬼其中,身躯单薄消瘦,却如同鬼王一般,他抬手推了推眼镜,绽开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所有人都有弱点,”他拍了拍苗云楼血色尽失的面颊,对几乎陷入昏迷的苗云楼,轻声重复道,“包括那些苟且偷生的旅客,包括祝炎,包括你。”

“也包括沈慈。”

齐融轻声吐出这个名字,看着那已经失血昏迷的年轻人,几乎是下意识抽搐了一下,微笑着抬起头来。

他随手柄一团黑雾扔到苗云楼心脏上堵住伤口,拽着奄奄一息的苗云楼,大步向外走去。

支离破碎的旅客中心内,沈慈仍在与主位神抗衡。

密密麻麻的蛛丝已经缠满了整个旅客中心,将没有一丝光亮的暗沉大厅,变成了一个莹白的巢xue。

在这雪洞的巢xue中,一只巨大的漆黑蜘蛛正在其中飞快的爬行,蜘蛛矛上血迹斑斑,血涔涔中掺杂着星星点点的金色液体。

沈慈额头上的八只眼睛已经彻底睁开,红色细线的裂痕向一旁延伸,几乎要穿透整张脸。

在这场与主位神的斗争中,他明显已经落了下风。

那八条锋利的蜘蛛腿上伤痕累累,但旅客中心墙壁上的洞口没有多少血迹,主位神模模糊糊的声音仍然哀恸,却没有多少虚弱。

然而沈慈没有露出半点颓色。

那些血迹与伤痕,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谪仙般翻滚着的白色衣袍。

他冷冽狭长的眼睛里,是一座永远不会解冻的雪山,那种环绕着苗云楼温柔清澈的气息,在主位神面前,尽数变成了凛冽的寒风。

齐融站在阴影里,静静的望着沈慈。

如果没有他的阻拦,苗云楼能在十分钟内带来成千上万个援军,弥补上这一点力量上的缺陷,让沈慈的蛛网瞬间杀死主位神。

他一定会战斗到死前的最后一刻,因为他对苗云楼的信任,就像苗云楼信任他绝不会吞下那块尸骨一样。

幸好他拦住了。

齐融叹了口气,拽着苗云楼从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在两束骤然看过来的的目光中,显露出两人的身形。

“住手。”

齐融平静道:“否则我就让他彻底成为一具尸体。”

第407章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在旅客中心大厅回荡起来,在迈出阴影那一刻,便引来一束冰冷发颤的目光。

那束目光刚刚脱离与主位神的战斗,仍然如同雪山上刮过风雪,直直的戳入齐融的眼睛。

齐融面上神色不变,心脏却彷佛被一根银针深深的扎了一下。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又有意识的控制住自己的反应,拽着苗云楼抬起头,直直的迎着这束目光看了过去。

齐融冷静的道:“沈慈,你也不想让苗云楼死吧?”

“他的心脏现在已经被诡物贯穿,全靠胸口的黑雾维持生命,”他轻声道,“只要我撤下黑雾,他立刻就会死。”

“……”

沈慈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看着齐融,只是望向从阴影中被拽出来的那个青年。

那个绮丽鬼魅的青年,此刻已经昏昏沉沉的垂下了脑袋,被齐融拽在手上,嘴角滴滴答答的向下渗血,在地上砸出一个个血花。

他的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被一层薄薄的黑雾笼罩住,却还是能透过血肉模糊的胸膛,看到那颗被贯穿的破碎心脏。

这样的状态,沈慈已经看过太多次了。

苗云楼总是这样,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要发生什么事,拿把刀就往自己心脏里捅,丝毫不顾自己会不会死。

有时候是胸膛破开,有时候是脖子被喇开一个大口。

更多的时候,是像现在这样,心脏被整个贯穿,破碎的内脏顺着血液流淌下去,无力的停止跳动。

又来了。

沈慈心想。

又开始肆意的破坏心脏,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苗云楼好像就喜欢跟这颗心脏过不去,看它生机勃勃的跳动,就像看什么仇人一样,动不动就又捅又戳。

彷佛这颗心脏杀死过他最爱的人一样。

不听话。

沈慈抿了抿嘴唇。

说好不再伤害自己的,苗云楼又违约了,不仅心脏被戳穿,还戳的那么深、那么狠,连脊背都被戳穿了。

他不想再原谅苗云楼了,他根本不守信用。

“沈慈?”

沈慈盯着苗云楼看了一会儿,终于把目光移到了齐融身上,微微颔首,淡淡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齐融轻声道:“自然是希望你束手就擒,把你那些蜘蛛腿全都收回去,等着主位神的审判。”

“和苗云楼的性命相比,这些身外之物,你应该不会在乎吧?”

沈慈微微歪了歪头,没有说话。

他盯着齐融,就像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一样,没有再攻击一墙之隔的主位神,却也没有撤下那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的蛛丝。

他仍然站在半空中,面色很冷淡,巨大的蜘蛛腿支撑着身子,彷佛在思考。

主位神似乎知道沈慈没有了攻击的意图,也没有再动作,那种哀恸的声音慢慢消失下去,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

一时间,三个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没有人说话。

整个旅客中心大厅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齐融在这片死寂中,不由得动了动手指,面上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心脏却还是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沈慈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沈慈其实没有那么在乎苗云楼,这个条件对他来说太苛刻了?

可是他明明看到,苗云楼的名字在沈慈心脏里红的发黑,甚至已经接近了纯粹的黑色,甚至高高悬挂在他自己的名字上。

沈慈怎么会犹豫,怎么可能犹豫?

齐融手心微微出汗,盯着那张谪仙般面无表情的脸,不由自主的把苗云楼拽紧了一点。

就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时,沈慈终于开口了。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苗云楼,抬眼对齐融道:“好吧。”

下一秒,那将旅客中心大厅几乎缠成雪洞的蛛网,霎时间消失殆尽,一团纯白色的火焰跳动起来,将蛛丝舔舐着吞入腹中。

沈慈静静的站在火焰中央,被纯白色的火焰包裹在其中,蛛丝也像火焰一样飞舞起来,顷刻间便灰飞烟灭。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苗云楼的性命,将自己的性命束手就擒。

齐融见状终于暗中松了口气。

沈慈……还是在乎苗云楼的。

甚至于比他自己的性命更在乎。

齐融闭了闭眼,想起接下来的计画,心里不由得有些复杂,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而就在这一瞬的恍惚间,眼前却倏地闪过一抹白光!

“嗡——!”

纯白色火焰轰然跳动起来,跃起了半人多高,在齐融的视网膜上一晃而过,留下绚烂的色彩,随后向他铺面烧去!

齐融瞳孔瞬间紧缩!

他想躲,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烧上手臂,下意识缩了缩手,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那火焰……没有温度?

齐融心头一动,不由得抬眼望去,却见遮挡住视线的那一片纯白火焰,突然被一抹尖锐的黑色撕裂开来。

沈慈漆黑的蜘蛛腿如利刃出鞘,从纯白火焰中贯穿而过,没有任何停顿,直直刺向齐融的面门!

齐融几乎听到了空气被撕裂的声音!

“嗡——!!”

火焰剧烈的烧灼起来,那一瞬间,旅客中心大厅彷佛被一道雪光贯穿,发出一道尖锐的叫声,随后回归了平静。

那只尖锐漆黑的蜘蛛腿,没有穿透齐融的面庞。

它停留在温热的血肉上方,与薄薄的皮囊只隔着一根发丝的距离,再微微用一丁点力气就能穿透这具皮肉,却迟迟没有动。

纯白色的火焰慢慢褪去。

火焰背后,沈慈的面色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盯着自己那只迟迟无法向前的蜘蛛腿,开始微微发起抖来,三对漆黑的眼睛几乎睁到撕裂,随后瞬间留下两道血泪!

“你敢动他。”

沈慈盯着蜘蛛腿尖锐的尖端前、仅仅一根发丝的距离的苗云楼,怔怔的重复道:

“你敢动他——”

雪白的蛛丝剧烈震颤起来,几乎发出嗡鸣之声,那种神仙压制性的力量终于显露出来。

什么主位神,什么代理人,在这种本源的力量下,所有人的脊背都会瑟瑟发抖,从骨缝中渗出惊慌失措的恐惧!

“呜——!”

墙壁外的主位神也感受到了这股力量,顿时发出一声哀鸣。

霎时间,无数条黑蛇从洞口爬进来,飞快的爬向沈慈,试图缠绕住他的四肢。

齐融心脏彷佛被什么紧紧攥了起来,那一刻,他的呼吸几乎停滞。

然而下一秒,他立刻调整了自己的面色,把拽在身前的苗云楼紧紧贴着自己,挡住关键部位,盯着沈慈冷冷道:

“是,我动他了,那又如何?”

“苗云楼现在在我手里,你只要再敢动一下,我就立刻撤掉那团黑雾,让他变成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沈慈,”齐融紧紧盯着沈慈的一举一动,慢慢道,“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他说完便不再看向沈慈,把苗云楼拽起来一点,伸手从那团黑雾中直直的穿过去,看上去就像要捏碎那本就支离破碎的心脏。

“不!”

沈慈立刻开口,望着奄奄一息的苗云楼,闭了闭眼,一点一点垂下眼睫。

那一瞬间,纯白色的火焰消失殆尽,所有蛛丝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八只尖锐的漆黑蜘蛛腿尽数收回。

沈慈额头上那三对红线,也慢慢闭合起来,融合进皮肤中,逐渐平整。

只有那两行血泪,仍在他苍白的面庞上,摇摇欲坠的露在外面。

没有了蜘蛛腿的支撑,沈慈落回了地面,他下意识向苗云楼那里走去,却在看到那团黑雾时,堪堪停下了脚步。

“我随你们处置,”沈慈冷冷道,“放了他。”

“放了他?怎么可能,”齐融道,“最恨的人就在我手里,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

“为了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他叹了口气,拽着手中昏迷不醒的苗云楼,用力掐着他的脖子,不解道:“苗云楼啊苗云楼,你做你的旅社长不好吗?为什么要弑神,为什么要革命?”

“我受过那么多苦,才达到今天的位置,我只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有什么错?”

齐融镜片下闪过一道暗光,他按住心口,喃喃道:“只有神能帮助我,他让我坐上最高位置,他让我获得一切、让我保护我能保护的一切顺利。”

“可是你非要打破这一切。”

他皱着眉头,掐着苗云楼的脖子,把他提到与自己平视的位置,轻声质问道:

“苗云楼,你为什么偏偏要害死它,为什么偏偏要害死我?”

齐融专注的盯着苗云楼,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滚声,彷佛有什么扭曲的力量已经忍耐到了极点,下一秒就要破土而出。

他动了动耳朵,笑了一声,松开了掐着苗云楼脖子的手。

“啊,我忘了,你当然不会理解我的感受,”齐融笑道,“你已经拥有了一切,还有一个爱你超过自己生命的人。”

他说到这儿,突然变了个态度,把奄奄一息的苗云楼小心的放在身前,摸了摸他青紫一片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知道,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你就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就算我在这里杀了你,你也不会有任何悔过之心。”

“可是你这样的疯子,居然有个如此让你恐惧的弱点。”

齐融停顿了一下,微笑道:“真是太可爱了。”

他拽着苗云楼,让他直直面向沈慈,随后伸手按住苗云楼血肉模糊的赤/裸胸口,控制着一团黑雾放进去。

“呃——!”

苗云楼那张苍白的面庞上,瞬间冒出无数冷汗,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却因为失血过多,只能半阖着疲惫的眼皮。

“苗云楼,跟他说。”

齐融盯着死死掐着自己指尖的沈慈,凑到苗云楼耳边,轻声道:“说你不想死,说你要他救你,让他心甘情愿的吞下那块尸骨。”

第408章

……

旅客中心内,除了齐融轻声引诱的声音外,已是一片死寂。

在齐融说完后,三束含义天差地别的目光,在这一刻,顿时全部凝聚在苗云楼身上。

齐融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沈慈即便远远看着两人,也听到了齐融的要求。

他闻言神色一晃,在片刻的诧异后,便是一阵庆幸的释然。

还是原谅云楼吧,沈慈心想,原来他平日里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是有用处的。

至少现在,齐融以为苗云楼是个不会痛不会疼的假人,提出的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要求。

其实苗云楼很怕痛,痛感能延停很久,少年时在苗寨受过的剧痛,直到现在,他也依旧没有释怀,仍在夜晚时不时静静的睁着眼睛睡觉。

这样隐秘的习惯,只有每晚睡在一起的枕边人才会知道。

也幸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你的要求既然跟我有关,又何必问他,”沈慈开口道,“难道不该问我这个当事人吗?”

他眉眼间依旧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对齐融道:“你让他亲口说出来,就不怕我会由爱生恨,和他反目成仇?”

齐融镜片上的冷光一闪而过,似乎是思考一会儿,很快便无所谓的慢慢笑道:“你愿意自我了断,也不是不行。”

“反正,让他亲眼看着你去死,也是一出好戏,”他微笑的推了推眼镜,“我不挑。”

“好。”

沈慈闻言颔了颔首,手指一动,那对莲花佛手便出现在半空中。

他垂下眼睫,一眼也没有看苗云楼,轻轻碰了碰那对佛手,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这是最后一块尸骨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当他吞下这块尸骨后,这具躯体将完全进化为神仙,他的意识将会沉睡,而活了上千年的沈慈将会苏醒。

他没有感受过自己曾经的意识。

但只听苗云楼的只言片语,就能感受到自己缺席的那十几年里,那个沈慈对他照顾的有多好。

这样最好。

他不用担心齐融不守信用,因为沈慈苏醒后,自然会将苗云楼保护的更好。

至少苗云楼不会再像和他相处时一样,动不动就戳心戳肺、吐血割肉,几次在生死间徘徊,却孤立无援。

吞下吧。

吞下吧。

只有这样,苗云楼才能活下来。

沈慈盯着那对莲花佛手,慢慢闭上了眼睛,像从前每一次做出牺牲时一样,露出了一个心甘情愿的微笑。

一切,都是为了云楼好。

他轻轻攥住了莲花佛手,闭着眼睛,把它放在心口上,微微低着头,像一尊慈悲的佛像,无怨无悔的普度众生。

齐融远远望过去,不由得呼吸一滞,心中那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暗中松了口气。

然而莲花佛手没有动。

沈慈按着它死死贴近心口,几乎要戳破苍白的皮肤,却没有一星半点,将它吞入体内的趋势。

不……

他为什么……做不到?

沈慈用力咬了咬嘴里的软肉,冷静的分析了无数理由,却怎么也无法驱散心中的阴暗。

他紧紧攥着佛手的指尖动了动。

明明苗云楼已经和他互通了情意,明明苗云楼已经放下了曾经的沈慈,明明只差一点,就能陪着苗云楼一起,携手补上自己缺失的十几年、几十年了。

怎么会又到了这一步?

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最后还是要无怨无悔的死去,大度的将苗云楼让给“沈慈”,谦让的留出一个没有他的幸福结局?

沈慈闭了闭眼,心脏砰砰的跳动起来,心中的阴暗几乎要冲破皮肉,把苗云楼吞入腹中。

在那一瞬间,沈慈甚至升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

他不想再谦让,不想再无怨无悔,不想再牺牲自己,用为了苗云楼好的藉口催眠自己,把他拱手相让了。

他不想牺牲。

他想和苗云楼一起死。

“噗嗤。”

寂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笑。

苗云楼半阖着眼皮,奄奄一息的半躺在地上,浑身上下狼狈不堪、满是血迹,嘴角却裂开了一个畅快的笑容。

“哈哈哈哈……沈慈……”他直直的盯着沈慈,突兀的笑了起来,“你犹豫了。”

“你居然不想再牺牲自己……沈慈,你不想再心甘情愿的赴死了。”

“……云楼?”

沈慈没想到苗云楼已经醒了,眼底顿时闪过一抹愕然,随即而来的便是剧烈的痛苦。

云楼……看穿了他肮脏的心思。

他现在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失望,是不是冷漠,是不是在讥讽他到了最后,还是舍不得自己的性命?

“……不。”

不是这样。

他明明愿意为了苗云楼去死,他愿意为了苗云楼做任何事。

他怎么会这么自私。

沈慈用力咬着嘴唇,愧疚与难堪几乎撕裂了他的心脏。

他不敢再看苗云楼,闭了闭眼,不再有任何犹豫,立刻把莲花佛手死死抵进胸口,却听苗云楼清晰的笑了一声。

“太好了。”

苗云楼喟叹一声,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种畅快的笑容里,竟然带着无尽的满足与贪婪。

“你终于相信我了,”他死死盯着沈慈,眼底闪烁着暗光,大笑道,“沈慈,你终于相信我了。”

他那双漆黑的眼瞳里,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光亮,血色尽失的惨白面颊上,竟然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太好了。”苗云楼重复道。

无论沈慈如何温柔体贴,苗云楼看着他那张完美无缺的温柔笑容,却总有一种,什么都抓不住的空虚感。

夜半时分,他静静睁着眼睛,感受着身旁真实的呼吸声与温热的气息,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苗云楼总有一种感觉,沈慈会随时无声无息的抽身而去。

时间越来越紧迫,最终的决战越来越近,事难两全,无论他如何谨慎,也不能避免意外的发生。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需要沈慈为了他付出什么,沈慈自然愿意为他牺牲,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包括自己的生命。

可是两厢情愿的爱情,怎么会允许一个人一次一次、心甘情愿的牺牲?

被齐融威胁的时候,苗云楼心想,这一次也是一样。

每一次,每一次与自己有关的事情需要沈慈做出牺牲,他总是怀着一抹心甘情愿的微笑,义无反顾的投身于火海。

他明明知道,对苗云楼来说,重要性排在肉/体死亡之上的事有太多太多,给义父报仇是一件,和沈慈永远在一起也是一件。

可是沈慈只相信前一件,从不相信后一件。

他不相信自己有多重要,他不相信苗云楼。

哪怕苗云楼无数次为了他身陷险境,无数次说爱他,无数次身体力行的承诺,在自己心中,沈慈是最重要的存在。

沈慈还是不信他。

沈慈永远不会明白,如果苗云楼活下去的代价,是让沈慈去死,那么他更愿意和沈慈死在一起,至少这样,他们还能在地下相见。

沈慈不懂。

沈慈只会为了他好,一次次牺牲自己,微笑着将他拱手相让,无论苗云楼是否会因此痛彻心扉。

这次也是一样。

苗云楼半阖着眼睛,疲倦的等着,等着沈慈做出决定,等着命运给他当头一棒,戳着他的心脏,告诉他,你做的一切都没有用。

沈慈还是要毫无留恋的离开。

他突然感觉很累,彷佛那么多次捧着心脏给沈慈看的自己,决心彻底抛下过去,坚定选择沈慈的自己,都没有任何意义。

苗云楼没有像齐融希望的那样伤害沈慈,也没有急着辩驳,只是静静的看着沈慈。

他平日里总浸润着笑意的眼眸,此时却像是一潭死水,黑色的瞳孔疲惫而冷冷的垂着。

他等着沈慈再一次做出选择。

可是沈慈竟然犹豫了。

那一瞬间,苗云楼敏锐的捕捉到了沈慈看向佛手时,眼底浓郁的阴暗。

他呼吸一滞,心脏突然砰砰的跳了起来,那一瞬间,与沈慈的阴暗同时出现的,是一种极致的满足。

原来在沈慈的内心深处的一个小角落里,已经默默把苗云楼在观光车上做出的选择,满怀希望的藏了起来。

或许连沈慈本人都没发现。

他已经接过了苗云楼的心脏,也把自己的心脏也捧了出来,全心全意的信任了苗云楼的每个选择。

沈慈不想死。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如果苗云楼的性命需要自己的性命来换,苗云楼会很愿意和他死在一起。

——心甘情愿。

苗云楼内心顿时一片清明。

他不顾齐融难看的脸色,控制不住的一边咳血,一边哈哈大笑起来,感觉连心脏都不疼了,笑的乐不可支,根本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快活。

“他妈的,沈慈,我跟你表白了这么多次,你终于信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好了……太好了……”

苗云楼的笑容几近疯狂。

他如此放肆开怀的笑起来,胸口伤处瞬间挣裂,原本被黑雾凝固起来的血液立刻喷涌而出,滴滴答答的拍打在地上。

苗云楼的血早就流干了,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也根本没有多少血可流。

他的脸死人一样惨白,嘴唇却红的像血,凸出的的指骨被他攥的苍白发青,蝴蝶骨在消瘦的脊背上棱角突出。

苗云楼却依旧上气不接下气的笑着。

齐融眉头一动,被他笑的竟然有些背后发麻,某种不安的预感蔓延上来。

他隐约感觉到,彷佛有什么事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计画,立刻掐住苗云楼的脖子,对沈慈冷声道:

“你还不自己吞下尸骨,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

“呃……哈哈哈哈,太好了!”苗云楼已经接近窒息了,他死死抓着齐融的手,却还是在大笑,“快,赶紧掐死我,齐融,我看你敢不敢!”

他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明明已经奄奄一息,却仍然锋利的像一柄开刃的刀。

苗云楼眼睛里跳动着漆黑的火焰,他双眼发亮,不顾脖颈上剧烈的痛苦,死死盯着沈慈笑道:

“沈慈!”

“反正齐融给你的两个选择,都是要现在的你去死,”他露出一个堪称恶毒的笑容,“我愿意跟你一起去死,你愿意陪着我吗?!”

沈慈怔怔的望着苗云楼。

他的自私,他的贪婪,他的愧疚,他的痛苦,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彻底溶解,成为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的养料。

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那一瞬间,彷佛周围的一切全部旋转着模糊起来,全世界只剩下那一双灼灼如烈日的双眼。

沈慈深深的望着苗云楼,很快,展露出一个灿烂而欣喜的笑容:“我愿意。”

“那好。”

苗云楼舔了舔嘴唇,轻笑道:“我还有最后两个愿望,就是给义父报仇,还有让所有背井离乡的旅客永绝后患。”

“沈慈,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燃烧最后一点生命,和这两个畜生同归于尽?!”

沈慈没有回答他。

他额头上的红线再次出现,因此不仅向两边裂开,甚至延展到了眼下,飞快的挤占着他面颊上的皮肉。

巨大锋利的蜘蛛腿瞬间从脊背上破皮而出,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的撑满了整个旅客中心,割裂开视网膜的每一寸空间!

“云楼,”沈慈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们下面见。”

第409章

“嗡——!!”

空气前所未有的震颤起来。

沈慈额头上三对红线,在血肉上撕裂开一片血涔涔的眼瞳,那已经称不上是眼睛,几乎是一片血海。

瞳仁将眼白吞噬殆尽,在脸庞上清晰的流淌着血液,正燃烧着生命,在苍白的皮肤上结出一朵朵绚烂的果实。

“滴答……滴答……”

血液滴落在地,很快便和苗云楼留下的血迹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沈慈身上泛起一层隐隐约约的白光,让人几乎无法直视。

那一刹那,所有从墙壁外涌入的黑蛇,全部被这一层白光吞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慈深深的盯着苗云楼,笑着抬起一只手。

“哗啦——!”

彷佛白色的海浪层层叠叠拍打,莹白的蛛丝再次席卷而上,顷刻间便布满了整个旅客中心大厅,将每一个角落都缠绕的密不透风。

蛛丝薄薄一层白色外壁,包裹着内里一闪而过的血色。

如同一根根交缠在一起的纤细血管,从沈慈心脏中向外延伸,抽取着他灼灼燃烧起来的生命。

“呜呜——!”

洞口外的主位神终于发现旅客中心内似乎局势逆转,彻底变了个样子,立刻哀鸣一声,想要阻止蛛丝的延伸。

然而这些密密麻麻的蛛丝,是沈慈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发起的攻击,即便是主位神,也没有任何阻止的可能。

主位神庞大的身躯在洞口外,被汹涌的蛛丝瞬间缠绕上,以同归于尽的架势紧紧收缩起来。

“呜……呜……!”

它喉头滚动,一边哀鸣着希望沈慈改变主意,一边慢慢睁开慈悲的眼睛,试图清理身上的蛛丝。

可这些蛛丝吸饱了沈慈的心头血,已经变得柔韧无比。

主位神光洁如新的肉身,在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的蛛丝下,已经裂开无数道细小的伤口。

这些伤口在主位神肉身外慈悲的柔光下,似乎看不出任何异样,然而蛛丝包裹之下,它光洁的皮肤已经像玻璃碎片般一寸寸龟裂开来!

“呜……!”

主位神再次哀鸣起来。

这次哀鸣却与先前的失望与希冀不同,掺杂着痛苦的凄厉,甚至隐隐约约中,彷佛在呼救、在求饶!

“呜呜——!!”

齐融远远拽着苗云楼,闻声心脏一颤,立刻听懂了主位神哀鸣中的意味。

他明知此时应该上前攻击沈慈,和主位神一起与沈慈拚命,然而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嗡嗡的干扰着所有思绪。

沈慈是不是疯了?!

明明只要吞下尸骨、丢掉一段可有可无的记忆,就能救下苗云楼、救下所有人,达成一个完美的结局。

他却在做什么?

他竟然燃烧着自己全部的生命,用这具神仙的身体为代价,准备和他们同归于尽!?

“哈哈……嗤……”

手中传来低低的笑声,齐融眉头一跳,手指不由自主的收紧起来,用力掐着苗云楼的脖子,低声怒道:

“你竟然还笑?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了?”苗云楼咳嗽着笑道,“哈哈哈……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早就疯了?”

他讥笑道:“你那么想要我死,想要沈慈死,你还想要我亲手给他判处死刑,齐融,我都满足你了呢,你怎么反过来说我疯了?”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齐融咬着牙冷冷道,“我只想让他失去一段记忆,你居然直接让他彻底死亡。”

“苗云楼,”他难以置信道,“你爱他,你竟然让他去死?”

“那又如何?”

苗云楼目光灼灼,唇色艳艳,笑道:“能与爱人共赴黄泉,此乃天命与我同愿!”

他的力气随着血液不断流失,却仍抬着眼睛,直直的盯着沈慈,用贪婪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他的身形。

——一刻也不曾把目光移开。

这个狗日的破世界,苗云楼已经活够了。

刚刚若是他权衡利弊后,让沈慈吞下尸骨,保住自己的性命,也换回义父的记忆。

然后呢?

齐融敢让沈慈吞下尸骨、蜕变成真正的神仙,就一定有后手,让自己不会死于神仙之手,甚至能从中获利。

沈慈委曲求全、退后一步,却还是要一退再退,又要陷入无尽的利用中,落入无穷的欲望里。

他的弱点是苗云楼,苗云楼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普通人是很脆弱的。

生老病死、贪嗔痴欲,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们脆弱的身体与精神,一场风寒、一次高热,就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苗云楼就是一个普通人,他当然也不能免俗。

齐融和主位神,加起来一共两个神仙,拿捏一个普通人的性命,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只要苗云楼还活着,他们就能无数次的拿捏着这个弱点,让沈慈退一步、再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再无退路。

苗云楼才不让这群狗日的畜生得逞。

他这个人很贪婪,也很容易满足,想和沈慈永远在一起,想给义父报仇,想给那么多被困在景区中苟且偷生的旅客的未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至于生死?

他说了,他很容易满足。

“哈哈……”

苗云楼低低的笑了起来,用一股恐怖的尽头盯着沈慈看,心中的欲望不断膨胀,化为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齐融,你是个聪明人,这对你真是太不利了,”他沙哑的笑道,“如果你笨一点,再诚实一点,何至于步步为营,把自己逼到了不得不同归于尽的地步?”

齐融自然听出来了,那是他在暴露自己身份时说给苗云楼听的话。

现在苗云楼以讥讽的语气,一字不差的把那些话全部还给了自己。

这个疯子。

他不由得眯了眯眼,薄薄的镜片反射出一瞬冷光,强行压住心底的火气,冷笑道:

“你以为沈慈现在的状态,还能维持多久?”

“等我当着他的面杀了你,你以为他还会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吗,”齐融冷笑道,“到时候我与主位神抓住他愣神的机会,就能将他立刻杀死。”

“苗云楼,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策全是一场空,只要你还是个脆弱的凡人,就根本站不住脚。”

“是吗?可是……”

苗云楼漆黑的瞳孔中倏地闪过一抹流光。

他微微向后侧了侧头,那双黑眼睛正倒映出齐融沉沉的面色,唇角一弯,甜甜的笑了起来。

“——你怎么敢让我死呢?”

苗云楼开开合合的唇舌如同刀刃般,恶毒的舔舐着齐融的皮肤。

“你想用我的死威胁沈慈,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他甜甜的笑道,声音如同耳语一般模糊不清,却震耳欲聋,“你偏偏选了最光打雷不下雨的一种。”

“齐融,你不敢让我死,你在怕什么?”

——什么?

齐融眉头一跳,大脑“嗡”的一声轰然炸开!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惊愕的盯着苗云楼,连那层贪婪不甘心的假面,都几乎滑落下去、摇摇欲坠。

那一瞬间,齐融的大脑一片空白。

苗云楼还在笑:“齐融,你知道我捅穿过自己的心脏多少次吗?”

“我知道死亡的线在哪里,我知道什么样的痛苦只会濒死,什么样的伤口会让人毙命,”他偏了偏头,微微一笑,“齐融,你根本不想让我死啊。”

“你怕沈慈苏醒后和你算账?”他轻声道,“还是怕你真正想要效忠的神仙,看到我死在你手里,会直接让你给我陪葬?”

“……”

齐融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然而有的时候,没有答案,就是一种答案。

苗云楼瞥见齐融晦暗不明的阴沉面色,眼波流转过一抹无声的冷笑,偏头吐出一口血,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早就觉得奇怪了。

如果按照齐融说的,他是因为怨恨苗云楼要杀死主位神,才想要弄死他泄愤,那将有无数种方法,何至于如此迂回?

又是装幡然悔悟,又是装戴罪立功,被戳破了之后,居然还演起病态执着人设了,不知道那是苗云楼的专利吗?

而无论齐融层层递进、伪装出什么样的态度,他的最终目的在无数种叙述中,却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沈慈吞下最后一块尸骨。

这个目的原本也不难看出来,然而在生死存亡抉择的刺激下,苗云楼和沈慈一时间方寸大乱,为了另一个人的性命,很有可能一脚踏入齐融的最终目的。

可是苗云楼偏偏没有这么选。

他天生反骨、偏执而叛逆,人生中唯一一个清晰的锚点就是沈慈。

所以他没有选择低头,反而昂起头大笑着直面挑衅齐融,把生死彻底置之度外。

——于是终于在生死一线间,发现了齐融的真实目的。

旅客中心大厅内,蛛丝莹莹,蛛腿森森。

一片混乱的尸山血海上,几乎遍布着痛苦与杀意。

然而苗云楼却只是在充斥着血液的喉咙中,滚动着喉口不停的笑。

“你想复活那个行走过上千年的沈慈,对不对?”

苗云楼半垂着眼皮,任由胸口血液缓缓流淌,低低的笑道:“你知道他是真正的神仙,他不爱我,也不爱任何一个具体的人。”

“你想赌一把,赌他不会像现在的沈慈一样受我影响,不会坚定的扫清所有神仙,包括主位神和你,对吗?”

“……”

沈慈还是没有回答,然而苗云楼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苗云楼畅快淋漓的笑了起来,眼皮不住的发颤,充血的喉口不停滚动,一边咳嗽一边大笑道:

“哈哈哈……齐融,你不仅不敢杀我,甚至你才是最怕沈慈死的那个人啊。”

“沈慈正在燃烧生命,和主位神战斗啊,”苗云楼唇角咧出一个阴狠的弧度,“等主位神斗败你们就全都完了,你怎么还不去杀了我,去阻止他啊,啊?哈哈哈哈——呃!”

他的喉咙被人死死掐住,指节冷硬的抵在喉口上,让他除了气声,再也发不出任何一个字音。

然而那种明晃晃的讥讽,却和苗云楼浓烈艳丽的五官一样,即便唇舌口齿发不出声音,仍然一下下恶劣的刺着齐融。

齐融面色冷漠,眼底晦暗不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呜——呜呜——!”

远处主位神的哀鸣声一声比一声痛苦,齐融用力掐住苗云楼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耳尖一动,略微烦躁的侧过头去。

苗云楼还不知道他最终想要的是什么,那是他和主位神的秘密,任由苗云楼再怎么多智近妖,也不会猜到。

可是他吐出的答案却几乎已经是全部。

而好死不死,这种把生死抛诸脑后的疯子行径,正正踩中了这个仓促的计画中,最大的弱点。

——齐融动不了苗云楼,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慈去死。

主位神和他一样有所顾忌,不能豁出性命与沈慈对打,而齐融远远望着,竟然惊骇的发现,主位神要败了!

他们该怎么办?

“……”

齐融捏了捏内心,冷冷的盯着一团乱遭的旅客中心,面色晦暗不明,慢慢吐出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吐完,他却突然感到呼吸错了一拍,还没得他反应过来,地面突然重重一晃!

第410章

“轰隆——!”

齐融脚下猝不及防的一震,险些一个趔趄。

这一下彷佛连着肺腑扯着心脏,让他整个胸膛都开始颤抖,原本就心烦意乱,被震得更加烦躁。

齐融暗骂了一声,立刻稳住身形,下意识皱眉掐住苗云楼的脖颈,却发现后者对地震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突兀的地震……只有他能察觉?

齐融眉心一动,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念头,几乎是抓住那个念头的瞬间,他的瞳孔便骤然紧缩了起来。

只有他能察觉的地震……

他在布置这个局之前,为了防止其他旅客破坏他的计画,也免得尹晦明被误伤,特意布下了结界。

这种地缚结界不仅将旅客中心大厅分割成一个独立的空间,还在内外都覆盖了一层幻像。

哪怕有旅客接近旅客中心大厅,也不会发现这里有一个独立的空间。

可是刚刚地面剧烈的震动,除齐融以外无人发觉,这说明他布下的地缚结界,竟然开始被外界晃动?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融面色冷凝,飞快的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苗云楼,咬了咬牙,极其谨慎的将结界撕开了一道裂缝。

他顺着裂缝从内而外看过去,却发现结界之外,竟然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旅客,足足有千百人。

他们有的拿着藏品,有的已经用上了内核欲望技能,正用尽一切手段,攻击着结界那层看不见的屏障。

而站在结界最前面指挥行动的,赫然就是一身黑袍的尹晦明!

他背对着齐融,面容严肃,神色坚毅,那张阳光天真的娃娃脸,此刻彻底沉了下来,显露出如磐石般安定的内里。

尹晦明面对密密麻麻的旅客,丝毫不见慌乱,连续对几个人迅速的比了手势,语速飞快的命令道:

“哪吒,你的红绳还能抽出来多少,通通用上,最好把结界整个包裹出来,让大家能看到究竟应该攻击什么地方。”

“风遥哥,苗旅社长给你的滇王金印是不是还在?金印内蕴含着整个青铜王朝的冤魂,全部放出来,对着结界最中间碾过去。”

“阎良哥,你用分身带领大家攻击阵眼,多管齐下,我就不信这破结界每个阵眼都能扛得住。”

“其他人有藏品的用藏品,没藏品的用上你们的内核欲望技能,有一个算一个,跟着我一起往结界上轰!”

阎良点了点头,没有说半句废话,身影立刻开始晃动,眨眼之间,几个影影绰绰的分身便出现在旅客中心内。

哪吒则含着一根红绳,天真烂漫的的笑了笑,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红绳涌动而出,如同血涔涔的浪潮,呼啸着翻滚向结界。

陈风遥闻言勾起嘴角,看著有条不紊下达命令的尹晦明,抛了抛手上的滇王金印,懒洋洋的笑了一声:“收到。”

阎良默默把手伸过来,陈风遥一把拽过他的手,把嚼碎的棒棒糖棍吐过去,随后在滇王金印上用力一按!

“嗡——!”

周围顿时浮现出无数黑影,阵阵阴风穿堂而过,冤魂的声音隐约回荡在耳畔,却没有一丁点伤害的意味。

它们沉默的围在千万个旅客身旁,伫立于活人之间,彷佛跨越了千年的时间,在高高在上的神仙面前保护着他们。

尹晦明深吸一口气,彷佛有什么东西填满了整个胸膛。

他环顾一遍四周,注视着每个人的面容,高声笑道:“都别心疼手里的东西,这是最后一次抗争,如果能把结界破开弄死主位神,这些破玩意以后就再也用不上了。”

“要是这次失败,主位神压下来,有再多的藏品也没用,所有人就是一死,要么就是当奴隶、当狗!你们谁愿意当狗?!”

众人闻言顿时一阵哄笑,笑容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与决绝,扯着嗓子齐声吼道:“不愿意!”

“那好,”尹晦明笑道,“还有没有没听明白命令的,没有的话,都跟着我上!”

“是!”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鼓舞,众人立刻拿起了武器,燃烧着自己最强盛的生命力,向结界一同攻去。

这些人的内核欲望不同,实力相差巨大,有些人甚至此前从未见过,然而他们配合的却极为默契,没有人后退哪怕半步。

“队长,平时没看出来啊,你还是很有领导者的范儿嘛。”

王见山站在尹晦明身旁,一边眯着眼睛查找结界的阵眼,一边咧开嘴笑道:“陈风遥那小子你都指挥的动,真有两把刷子。”

尹晦明低头笑了笑:“不是我能指挥他,是他信我。”

是陈风遥相信尹晦明在直播信号消失时,立刻做出带着滇王金印和一千多个旅客赶往旅客中心大厅的判断。

是陈风遥相信,尹晦明说自己对旅客中心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多,绝不是夸夸其谈。

也是陈风遥相信,尹晦明对结界必须攻破的判断足够正确,有能力指挥着千百个旅客耗尽所有资源,将结界撕开一道口子。

所以他才会宕机立断的用副旅社长的身份,迅速调集了无数人前往旅客中心大厅,毫不迟疑的听从尹晦明的命令。

就像今时今日,他们无数人聚在这里拚命,不是谁对谁的顺从臣服,而是信任。

“我一进入旅客中心大厅,就知道有问题。”

尹晦明望着那被红绳飞快缠绕上的透明结界,娃娃脸上显露出一种凝重的神情,冷冷道:

“为了查找同盟,东方红旅行团在旅客中心大厅徘徊过成百上千次,这里应该是什么样,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王见山闻言冷笑一声,手里攥着一架机枪,盯着那层已经显露出来的屏障道:“是啊,苗云楼的直播骤然黑屏,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出事了。”

“你也闻到了吧,这里有一股神仙的臭味儿,”他咧着嘴冷笑道,“那群狗娘养的东西怕我们能活下来,牟足了劲要把苗云楼这个领头人弄死呢!”

尹晦明听胖子爆了一句粗口,也笑了:“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

没有人知道苗云楼出现的时候,他的内心有多么欣喜若狂。

整整三年,他没有一刻不想摆脱层层压迫的桎梏,没有一刻不想带着王见山和齐融,回到他们现实世界的家。

那个家破旧不堪、摇摇欲坠,却为他们遮风挡雨了整整十几年。

尹晦明在现实世界里运气很不好,每当生活有了一丁点起色,就会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和飞来横祸,砸的头破血流,只能从头再来。

但他从来没有自怨自艾,也从来没有怨恨过自己的命运,他有两个重要的家人,陪着他度过数十载的风雨,他已经很幸运了。

蹉跎多年,现在终于有了希望的曙光,能够回家、能够和家人再次安稳团聚、携手奋斗。

尹晦明怎么可能不为此拚命,怎么可能不为此付出一切?

如果这个时候,齐融也在他身边,他们三个能一起共同进退……

尹晦明抿了抿唇,齐融满面病容和他说抱歉的样子一闪而过,在连天的炮火中把这个念头甩在身后。

没关系。

齐融病了,不能亲自与主位神战斗,他就把胜利的消息带回去,让他们三个共同分享平安喜悦。

“所有旅客跟我一起,”尹晦明高声道,“继续攻打结界,为了我们的未来!”

“轰隆——!”

旅客大厅内地动山摇,红绳紧紧束缚在结界上、不断收紧,滇王金印释放出无数冤魂整齐的怒吼,铺天盖地的向结界攻去。

无数道攻击落在结界上,彷佛石沉大海,结界似乎岿然不动,没有收到任何伤害。

然而所有人面上都没有任何颓色,他们眼睛里没有退缩、没有胆怯,只有挡在前面那巍然耸立的屏障。

为了回家。

为了未来。

为了自由。

“轰隆——!!”

旅客中心大厅内,齐融脚下剧烈的震颤起来,让他明明踩在平地上,却怎么也站不稳。

那道结界从外面看着岿然不动,然而齐融却能清晰的感受到,结界的力量正在飞快消耗,很快就要分崩离析。

齐融薄薄的镜片上滑过一道冷光,闭了闭眼,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焦躁。

结界就要被打破了,沈慈却根本没有吞下那块尸骨的意思,主位神本就落了下风,再打下去,他们将再与退路。

最主要的是,现在凡人间旅社最内核的那一批旅客全都聚集在了结界外面。

如果结界被打破,那些人一拥而入冲了进来,被苗云楼发现了他……

——不。

绝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到了那个时候,齐融布下的最后一环谎言也会不攻自破,他将会面临死亡、背叛、以及永远无法改变的命运!

齐融淡色的瞳孔中荡着阵阵波纹,闪烁着震颤的暗光,那种一瞬间迸发出的不甘,几乎不似人类。

在这种巨大的冲击之下,齐融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

主位神落在下风又如何?沈慈不肯牺牲这段记忆又如何?那些计画之外的旅客即将摧毁结界又如何?

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

他不会失败,他绝不会永远是那个贫民窟里的孤儿,他发过誓,他一定要出人头地,让他们三个再也不为温饱挣扎。

他发过誓,他绝不会认输。

齐融眼神一动,忽然用力按住苗云楼的肩膀,强迫他扭过头来,看着一个地方。

他低头贴在苗云楼耳边,轻声道:“苗云楼,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这件趣事似乎还与你有关,你想不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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