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中行翻阅画板的手停了停,说:“那时候,我还太年轻,喜欢做这种自我感动的事。”他抬头看章呈之,发现他泛红的眼眶,神情有些复杂,“师兄,你比我大两岁,难道还不明白,过度的奉献长久不了。小牛庄这事,现在想想,托你的队友或者当地老乡进城买那些东西,一去一回,也就四个小时……如果每次都由伴侣亲自跑一趟,我们都会累的。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放弃独立,也不是一个人操两份心,而是同心协力、相互包容,让对方和自己都更省心。”

章呈之愣住了。

终于察觉历中行已到而立之年,不再是印象里的青葱学生,他仿佛大梦一场,惊痛这五年的失去。他急切地站起来,想重新抓住:“你说得对。但是你跟他呢?你们现在都在河梁,以后呢?以后你走到天南海北,他也不会花十四个小时去见你!你怎么会跟一个生意人在一起呢?他们这种人,最看重效率,你们怎么能走下去?”

历中行把画板扔到桌面,看他的目光带了怒意:“‘他们这种人’?章呈之,你怎么说也是为人师表,今天跟他只见了一面,怎么就下这种断言!姚江就是姚江,他不是哪种人,不需要你给他归类;我们的将来,也不需要外人操心。”

“话说完了,你走吧。”他抓起手套一把揣兜里,抬腿就走。

“中行!”章呈之抓住他的胳膊,恨恨道,“是不是就因为他能干你?你跟他,你在下面是不是!”

历中行都愣了,回想一下,是姚江捏自己腰的时候已经被他看到。

生不起气来,只觉得好笑。怪不得都说男人只用下半身思考。

他答:“是。现在我不是你男朋友,你想跟谁吐槽,我不在乎,你自便。”

他永远不会让姚江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他要小心翼翼守着自己的珍宝,决不允许任何人揣测或想象姚江全然打开的模样。只有他知道。

只有历中行。

“做承受方就低人一等吗?”他平静地问,“章呈之,我从没有为这个轻视你,是你自己看扁了自己。”

章呈之的眼角滑出泪水,不管不顾地抱住他,脸颊抵在他的肩上:“不……我现在知道了……我不会往外说的!中行,我改了……”

历中行双手使劲,抓着他手臂往外推,目光坚硬,定定地看他的眼睛:“呈之,我已经不在乎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咔”一声打开。

姚江站在门口,目光从历中行脸上移到那两只手,说:“回来拿安全帽。”

甭管在上在下,总会被人搞错上下互攻不易,小历叹气。

114 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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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中行嗖地缩回手,往姚江刚才坐过的椅子上一看,弯腰拿起安全帽准备给他,抓抓头发说,“我也忘了……”

章呈之苦涩地站在那里。

姚江走进来,看了眼递过来的帽子,没接。温声道:“中行,你先出去。”

章呈之和历中行一起看着他。

“姚江,我已经说清楚了,你别生气……”历中行把悬在半空的安全帽收回来,抱进自己臂弯里,面对面靠近他,用后背挡住第三人的视线,紧迫地轻声解释。

“我听见了。”姚江笑,瞧了瞧他的表情,伸手插进臂弯间,把那只硬壳帽子从人怀里挖出来,自己垂手拎着。

“那有什么话咱们回家……”

没说完,姚江探过来啄了一下他的嘴唇。抬起眼睫,目光像冰淇淋的尖儿,舔上他黝黑的瞳仁,嗓音低缓,“去吧?”

历中行呆住了。

姚江在跟他撒娇吗?

是吗?

他的眼睛融化了,迷迷糊糊往外走。等回过神来,意识到竟被两个不干正事的占了自己办公室,人已经站在外面。

转头一看,门都关了,也不知道是自己带上的,还是里面二位阖上的。

“看到了?”

姚江把安全帽搁到历中行的办公桌上,在桌前坐下,兀自解开手机锁屏。电话簿里的一个联系人页面开着。

章呈之攥着拳,表情冷硬,努力把眼眸里逝水东流的破灭与不甘深深掖进喉管。

“你……”

姚江拿着手机按了拨号,用右手食指一抵左掌心,抬肘向他打了个休止的手势,然后将听筒贴在耳边,不再看他。

电话即刻接通了。

“鲁总,你说。”

他边听边翻了翻历中行扔在桌面上的四壁图,单手调整了一下画板的固定夹,把歪移的图纸回正。

“嗯,可以。”

“朱小桓去你那儿应聘……他学的什么专业?”

“物流管理……哦,那天姚县没事,劳你挂心了。”

“就按姚县说的,一视同仁。该刷就刷,能用就用。”姚江顿了顿,又道,“既然她已经给了意见,鲁总其实不用再跟我打招呼。”

“好,谢谢,下次见。”

章呈之被他撂在一边,坐下怕就此丧了气势,不坐又酷似罚站,仿佛学生面见老师,要说硬生生打断姚江,他还不至于没风度到这步田地,犹豫不决间,居然一五一十听姚江讲到了结束。

起初的敌意渐渐变成尴尬,尴尬又催生新一轮愤怒,以至于对方一挂断,便忍无可忍道:“你支开中行到底要说什么!”

姚江这才掀起眼皮,淡淡道:“首先,你该叫领队。”

“其次,不要自作多情。”他靠着椅背,直视章呈之,“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有话要说?”

“你!”章呈之张口却无话可说,脸唰地涨红,在对方的注视下,慢慢、慢慢地,煞白一片。如果不是还保有三十年来养成的良好教养,他甚至想直接上去揪对方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