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那个……三番两次来看我,为了什么?不就是看我、和他还有没有联系,能不能从我这里……重新搭上线。”黎永济说一句歇一会儿,“他的想法,适合放现在……家里的小辈,生对了时候,正发光发热哪。”

历中行点了头,但黎永济太了解他了。他不会愿意代老师受这份情。时隔二十五年,黎永济第一次主动联系了葛孚。

“小历,老黎既然托我,我绝没有推辞的道理,但这高铁啊,我不懂。小赵说搞技术的觉得那里有水,不适合建站,这怎么说?”葛孚问他。

“河梁已经联系好了地勘专家组,一周内如果能得到许可,随时启程,我们可以用报告证明这道阻力并不存在。”历中行坐直身子,握紧手机。他和严廉的百元赌约,今日变成了百亿工程的转折点。

葛孚的目光穿过他的眼睛,遥遥落在他身后,“怎么不让你姓黎呢……”

“……比亲生的更像亲生的孩子。”他喃喃。

像啊,真像。像他弄丢的老友,像曾经的他们。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似黄粱梦。官冗从,落尘笼,自君别后,明月照孤蓬。

“算了。”老人又笑了笑。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他缓缓站起来,向眼前这个年轻人伸出手。

历中行起身与他交握。

“我等你的好消息。”他说。

104 返程

104

河梁东站进入重启定测的程序,历中行才知道仍在竭力动作的不止河梁一市。南部延长线在争,俞西通道也在争,项目预可研持续了六年,沿线的地方政府就较劲了六年,像河梁这样被省长在最后关头放弃的,还是仅此一例。

历中行毕竟是外行,严廉动身的同时,俞省的老书记和河梁铁路局也派出分管干部与他接洽。本想就此交接,但后续还有多方磋商,站点规模、出资比例等具体方案落定前,许多枝节需要坚守斡旋,他暂时被留下来,充当底线上的定海神针。

严廉刚落脚,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问姚总来工地吗?既然你不回来,要不我去撩一下,帮你考验考验。

历中行眼皮一跳,提醒他别找抽。对方惊讶:他还动手啊?

历:是我会。

严:真不客气欸……我可正在帮你的忙。

历:谢谢你。一码归一码。

严博士此人嘴欠归嘴欠,做起事来还是靠谱的。定测报告出炉,公示方案能否变动,国铁内部又产生了争议,最终不肯自扇巴掌,决议呼南主线不作更改,而将俞西通道的起点站放在河梁,留待后续公布。

历中行发挥完自己的作用,跟葛孚简短地见了一面,道谢,然后讲了讲老师的近况,葛孚只是点头,并未多说,他没有立场对黎永济如今的境遇提什么看法。这一面见完,已是十月十八号晚上,葛孚让司机送历中行回住处。从葛宅门口到院外的短短一段路,丹桂暗香浮动,铺方砖的地坪走上去仿佛北京的老城墙,历中行半途回首,淡黄的灯光透过窗帘,映在上个春节贴的红色圆形窗花上,一枚镂空的月亮。

生老病死,只是月下平常事。

他忽然非常、非常思念姚江。扣%扣﹑群﹐七﹁一﹂零五ˇ八@八五九】零追ˇ更本文?

在车上不方便,准备回去给人打电话,但还没等下车,手机先振动起来。历中行看到名字,心头一晃,舍不得等了,抬手划接听键。

“聊完了吗?”姚江知道他今晚的行程。对面背景音有些杂,似乎有断续的歌声。

“刚聊完。”历中行问,“你在干什么?”

问完就后悔。这也太像查岗了,还显得智商不高。哪个心虚的会主动给家里那位打电话?

姚江自然也想到了,笑声挠了一下他的耳窝:“请年轻人吃饭,吃完了,现在他们在唱歌。”又道,“有个好消息。”

“什么?”

听筒里两声轻响,姚江用指节磕了磕手机的金属边缘。无端想起性事中这人向他讨甜头时,总会将手掌暂停在腰际或更隐秘的地方,用指腹蹭磨两下。历中行的目光游到后视镜又折回来。

“想你。”他压着音量说。

姚江似乎叹了声,“太久了……没想到你要去将近一个月。”

历中行一下子笑了:“以后我去别的地方出差,一下地就是几个月,那可怎么办?”

高兴地当玩笑话说起,随即意识到,这正是未来不算太远的现实。

他还有很多年要在田野发掘中度过,不准备早早去坐办公室,姚江会等他吗?这对他公平吗?一年几个月见不到面的日子,于人于己都是考验。历中行没法儿不去想,如果不和自己在一起,姚江本可以娶个每天等他回家的温婉妻子。

“M&C和河梁市文物局谈成了一些合作,具体项目会在明晚的发布会上公开。”姚江的好消息暂时转移了他的思绪。

“明天晚上啊……”

“你回来吗?”姚江问。

第五届中华考古论坛二十三号就要在京举办了,日子离得近,历中行说,准备出席后再返程。

“也好,没几天了。”姚江也不想他来回奔波。

他把回去的日子提前跟师母打了招呼,师母说什么都要留他在家里好好吃一顿。

“金猊工作忙,总不在家吃,你来了也没几天肯留下来吃饭,我整天对着老头子,有什么意思?”师母把他拉到阳台,慢声道,“小历,我知道,是老郭辜负你,你那么信任他,当时突然赶你走,差点让大家都知道……但是啊,你也要给他个台阶下不是?他就那个倔脾气……”

“您希望我跟郭老师道歉吗?”历中行问。

师母顿了顿。其实,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喜欢同性,她也万万不能接受,但历中行只是老郭的一个学生,她总觉得不必在意那么多。于是,拍拍他的手臂:“你也没错,道什么歉呢……要是不怪他了,就重新叫声老师吧。”

历中行能听出师母的客气,但这点客气也是难能可贵的,对他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饭桌上,他说,郭老师,这些天谢谢您,我要回去了。

郭恕沉默了一会儿,吃完放筷子之前,跟他说:考古,不要和政治靠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