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行歌说:“玫瑰活的太短了,不能陪你太久。”
周锦程摇了摇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片玫瑰花田。我们已经种了十几年的玫瑰。"
邵行歌说:“已经够了,已经十几年了,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
周锦程指腹轻轻抚摸着邵行歌的掌心,他说:“我去问了医生。医生说最坏情况你只能再……只有半年。”
他不敢有任何的希望。他知道那些所谓十年五年的说法多半是不让他当场崩溃的最后底牌。
邵行歌握住他的手,很轻的从他手背上被纸张划破的伤口处蹭过。他说:“很久了,比我想象的时间要长很多。”
"我今天去结清了违约金。周维这个角色我不演了。"周锦程说,“你还要去拍戏吗。我很珍惜这几个月,不想看不到你。”
邵行歌知道周锦程为了周维一角做了多少努力,他说:“我不想你因为我放弃未来。”
邵行歌不知道绝症的这个消息到底是伤害谁多一点。他今早照镜子的时候觉得自己一如往常,但是周锦程却迅速的枯萎了下去。
周锦程说话的时候那种微微的颤抖,如果他不是邵行歌,他就不会察觉到半分。周锦程掩饰的越来越好,他逐渐进入了特性为坚强的角色。邵行歌知道,他伪装的越好,他的本心就越脆弱。
周锦程说:“我今天去医院,看到了很多和你类似……我还有一点积蓄,我想带你去试一试。”
“锦哥儿。"邵行歌说。邵行歌知道这一趟对于周锦程打击可能是巨大的。周锦程本身就有极其优秀的共情能力,在十几年的演艺生涯里被他反复应用训练。邵行歌不敢想他现在是什么感觉。
周锦程没有瞒着他,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睡觉的时候一点点失去意识这么可怕。高烧昏迷的时候,想睁开眼睛但是睁不开,想呼吸但是无法呼吸。周围人的声音听到了也无法回应。大脑不会是断电一样结束,自己是知道自己要结束的,但是没有办法告诉别人。”
周锦程的语调像是在分析自己的角色,但是邵行歌知道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周锦程说:“旁边有很多亲人朋友在哭,在试探病人的体温。我看到有个姑娘拼命搓热他父亲的手臂,然后叫医生过来说他有了体温。”
邵行歌一直轻声说:“不要想了,停下吧。”
周锦程身体整个都在颤抖,他问邵行歌:“你能在最后跟我道别吗?那个姑娘是不是就是半年后的我呢?邵行歌,你想让我怎么继续活下去呢?”
邵行歌把他揽进怀里,说:“对不起。”
周锦程用深呼吸来平复自己身体的颤抖。
邵行歌说:"锦程,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他的手一遍遍抚摸过周锦程的发丝。"不要后悔和我在一起,不要后悔爱我。"
邵行歌说:“和你在一起的很多年里,我很幸福,从没有后悔过。我没有想到给你带来最大痛苦的竟然是我。”
11
邵行歌对这个结果似乎毫不意外,如果不是周锦程发现他的手指颤抖的时候,他几乎就要以为邵行歌对死亡毫无畏惧。
周锦程接到这个通知时三十岁不到,真正失去邵行歌时三十一岁生日已过。
这期间整整十五个月。对于死亡来说太长,对于生命来说太短。
周锦程在前五个月里陪他经历一个又一个手术,陪邵行歌经历了一系列的化疗放疗并发症。眼睁睁看着优雅体面的爱人变得瘦骨嶙峋,变得只能靠假发才能不过分狼狈。
他说的最多的话是什么呢?
邵行歌总是说,没事的,锦程,没事的。
即使他食不下咽,却干呕不止,他也总是说,锦程,没事的。
周锦程试图说服自己相信邵行歌,可他的泪总是掉下来。邵行歌艰难的抬起手,擦掉他的泪,然后说,别哭了,没事的,锦程,没事的。
周锦程回忆的太清楚,连病房的消毒水的味道都记得。可他唯独已经记不太清病床上邵行歌的模样。每次他想回忆却回忆不起来时,他又会后悔,自己当时哭什么。如果不是泪水让自己目光模糊,就不会少看几眼。
他当时其实也是知道的,看一眼,就少一眼。
他隐隐约约记住的,只有邵行歌温柔的笑。即使身上多疼,多痛苦,他总是冲周锦程温柔地笑着。
12
中期的药物让邵行歌阴晴不定。邵行歌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失控,下一次发作却更甚。那些药物在杀死一部分细胞的时候,可能也杀死了他一部分灵魂。
周锦程并不在意,比起那么一丁点微弱的希望,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在不知道第几次发作后,邵行歌突然陷入了沉默。
周锦程试着去握邵行歌的手,手背上突然被泪水砸伤。
“对不起,锦程。”邵行歌泪水停也不停的落下来,“对不起,我又……对不起锦程,锦程……”
周锦程从未见过邵行歌的泪,他总是温柔平静的接受一切,他总是自信坚定。
邵行歌说:“锦程,我想跟你去别的地方。我不想呆在医院里了。”
周锦程的手攥紧又松开,攥紧又松开。周锦程试图去描述这个沉默的过程,他发现,比起“心理斗争”,用“一片空白”更合适。
“好。”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1
一周左右的复健后,除了头发,邵行歌看上去已经和正常人无异。
周锦程总是说服自己,不要去想他体内正在攻城略地的细胞。
邵行歌捡起了暂时搁置的影片,他想拍完。
邵行歌在出发去片场的前夜,靠在周锦程身边,说:“锦程,我不害怕死。”
周锦程没有打断他,但是周锦程想,我怕你死。
“我只觉得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