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生日快乐(1 / 1)

“37度,退烧了。”护士拔完输液针,又给纪曈测了遍体温。

“谢谢。”顾临开口,朝护士道谢的间隙,抬手按住纪曈的输液贴,“按好。”

长久未动,纪曈骨头都是酸的,指节更僵,愣了一会才拍掉顾临的手,自己按着输液贴,慢吞吞从长椅上起身。

“出血了,按好。”

纪曈过了好一会才闷声应了一句:“知道了。”

顾临转身收拾毯子和保温杯,叠好,放进袋子,一抬眼,纪曈视线正钉在垃圾桶的位置。

像是想要。

顾临什么也没说,只由着他,俯身伸手,却被纪曈按住。

纪曈隔了小几秒,才开口:“…算了。”

抱着个垃圾桶算怎么回事。

纪曈其实也没想怎样,就是觉得一次没用过,扔了怪可惜的。

他想了想,拿起那个全新的垃圾桶走向一旁。

顾临就站在原地,看着他朝着那对年轻夫妇走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年轻妈妈笑着收下垃圾桶。

不奇怪。

顾临早就习惯这人不知疲倦的“生机”。

轻而易举让人感受到优待,可以是这位陌生母亲,也可以是,任何人。

顾临指骨蜷了一下,复又松开。

纪曈和同病相怜的“迷你病友”挥手拜拜,像是一下子忘了还在和顾临“冷战”的事实,笑着走回来:“我跟你说,那个小朋友……”

他突然停下话头,在距离顾临几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

——顾临在不高兴。

纪曈有时候觉得顾临是透明的。

好比现在。

虽然表情与之前几乎无二,可他就是知道这人在不高兴。

“小朋友怎么了。”顾临极其自然地接住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纪曈静静站了几秒,没答。

医院附近百来米有个旧衣物回收爱心点,会将衣物清洗消毒后,制成暖垫发往各个流浪猫狗基地,纪曈认识这个站点的负责人,把毯子投放进去后,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明情况,虽然只盖了半个多小时,但毕竟是医院带出来的,叮嘱要消毒。

老板听到纪曈生病的消息还特地回了个电话。

挂断电话,纪曈看了眼时间,将近十一点。

期间他没有和顾临说一句话。

纪曈背对顾临站着,心不在焉摁着锁屏幕。

屏幕熄灭,亮起,又熄灭,又亮起。

反复不知道几个来回。

纪曈均匀又漫长地吐了一口气,解锁屏幕,点进微信,点开底下通讯录“新的朋友”一栏,通过。

几秒后。

身后传来嗡的一声。

顾临手机响了。

他低头点开一看。

沉默了半年的小猫头像,连同这个被纪曈自己修改后,他再没动过的备注,终于重新呼吸。

【说的都对仔细听着:[转账3000.0]】

“陪诊费。”纪曈攥着手机,声音冷冰冰。

“580是你替我付的,剩下的,”纪曈终于转过身看着他,“是你的陪诊费。”

粉饰了一晚上的太平,终于在这句“你的陪诊费”中崩离。

一切人为的平和衰减,瓦解。

或许是光线衬的,纪曈竟觉得顾临唇色有些白,比他更像个病人。

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搅得纪曈心烦,他也不管顾临会不会收,扭头就走,可脚步还未抬起,手腕倏地被人制住——

顾临的掌心很凉,他握得很紧,紧到有那么一瞬间,纪曈甚至觉得不是顾临“抛下”了他,而是他抛下了顾临。

纪曈不明白,正要转身,站在他身后的人动了。

他感受到顾临朝他走了一步,然后开口。

“对不起。”

他声音低哑。

“那些事以后我会说。”

纪曈沉默了将近半分钟。

“什么时候。”

“以后。”

“现在不行?”

“嗯。”

“。”

白痴顾临。

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万一说点好话…他就心软呢。

顾临依旧没松手,两人骨头挨着骨头,皮肉贴着皮肉。

纪曈还是气闷,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为什么现在不行。”

这次顾临隔了许久才回答。

“你不会想知道的。”

“……???”

“你都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知道?”

纪曈噌地被点燃,可转身的瞬间,却看到顾临一转不转地望着他,眸底一片黑沉。

很陌生。

他脸上没有表情,身上情绪却好似很重,重到纪曈一时竟有些失语。

良久。

纪曈平静下来。

“顾临,你觉得我没脾气是吗。”

他被顾临那一眼看得火气全无,但空白的半年在那里横着,也不可能视若无睹。

“好,”纪曈声音低低的,“既然你现在不想说,那就等你哪天说,我们就哪天再和……”

纪曈本来想说“哪天再和好”,可想了想,说了也不一定和好,又改口:“我们就哪天再谈。”

纪曈盖棺陈词,陈完,等着顾临“上诉”。

他猜着顾临的回答。

以他闷葫芦的性子,大概率会是“好”,或者默认不说话。

可他却听到一句——

“今天不生气,可以么。”

示弱的。

征求的。

纪曈思绪倏地断了。

他鲜少见过这样的顾临,以致于愣了好几秒,大脑才重新运转。

纪曈动了动手指,才意识到手还被人锢着。

“松手。”纪曈扭转着手腕。

他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想着反正距离今天结束也就一个小时了,就当日行一善。

“懒得跟你生气,”纪曈囔了一声,盯着地面转移话题,“怎么回去。”

气氛终于恢复平和。

“发烧的事还没跟家里说?”顾临问。

纪曈“嗯”了一声,声音还带着点鼻音:“你也不准说。”

顾临:“宿舍门禁几点。”

纪曈:“十一点半。”

回程半小时显然很赶。

先问了有没有跟家里说,又问了宿舍门禁。

纪曈猜到顾临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顾临在手机上叫了车,紧接着开口:“门禁赶不上,今晚先回……”

纪曈:就知道。

虽然他答应今天不生气了,可要和好那还早得很。

纪曈撇过脸。

“我才不去你那。”纪曈说。

“海园。”顾临说。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纪曈:“……?”

纪曈:“??”

纪曈:“!!???”

海园,纪家别墅在的位置。

彼此沉默对峙的两分钟内,顾临喊的专车已经到了。

纪曈不知道顾临沉默的这两分钟是什么意思。

但他知道他沉默的两分钟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30秒,留给自己冷静。

第二个30秒,留给顾临紧急公关,撤回他的不当言论。

第三到四个30秒,留给顾临道歉。

可顾临没紧急公关,也没道歉。

纪曈只听到一声叹气声。

很低。

紧接着,手腕再度被人握住,就像是担心刚刚那“转身就走”的一幕重新上演,所以提前切断一切可能,只不过这次顾临放缓了力道。

他阖了阖眼。

“屋子没收拾,还不方便带你过去。”

借口。

纪曈哪能听不出来。

顾临惯爱干净,物欲又低到可怕,和纪曈这种恨不得整个世界都是饱和滤镜的“多即是美”主义者不同,顾临极简,高中宿舍那么点地方都被弄得像个样板间,让他信“屋子没收拾”这种鬼话,还不如让他信他是秦始皇。

纪曈拳头硬了。

他低头瞪着自己腕间那只手。

不让进门,还扒拉他。

就在纪曈打算给他一拳的时候,久不见乘客上车的司机降下车窗:“要帮忙吗?”

不生气。

说好了今天不生气。

纪曈掐了掐自己的指尖,挣开顾临的手,扭头上车。

顾临在原地静静站了片刻,才跟着上了车。

司机似乎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也没说话。

车辆缓缓启动。

车厢内拢着各种郁气,像个移动的高压锅。

顾临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给家里打个电……”

“师傅,手机收款码给我一下。”纪曈打断顾临的声音。

司机“啊”了一声,疑惑着打开手机。

纪曈直接扫了200块过去。

“不去海园,去半岛公寓,经过安大的时候停一下。”

“啊?”司机满头问号,“那订单……”

“取消,费用我出。”纪曈说着,又直截了当扫了100过去。

司机:“……”

去海园的订单明显是另一位下的,司机只好从后视镜往后座看,那人沉默坐在一片阴影里。

车内导航更换目的地和路线的提示音最终响起。

纪曈觉得自己要炸了,抬手要开窗。

手刚搭到车窗按键——

“别吹风。”

纪曈:“……”

什么都要管。

又不让他进门。

一想到顾临说那句“今天不生气可以么”的语气,纪曈就烦,他不再看他。

“师傅,放个广播吧。”

再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他可能会想跳车。

“电台可以吗?”司机也觉得车上氛围不对,忙道。

“嗯。”

司机立刻点开车载频道——

“你有过感情变淡的经历吗?”

纪曈:“……”

深夜电台女主播和悦的声音响起。

“如果你发现以下七个征兆,那就说明你们的感情正在变谈,第一,两人交流明显变少……”

纪曈皮笑肉不笑。

“师傅,麻烦换个台。”

“好的。”

司机切频——

“接下来是一则听众来信:被断崖式分手的第五个月,今天我生病了,上医院的时候,想起他……”

司机切频——

欢快的旋律在车厢内想起。

太好了,是音乐频道,司机正要放心——

“下面给大家带来一首闽南语经典情歌翻唱,《爱情的骗子我问你》。”

切掉。

纪曈筋疲力竭。

深夜电台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情感母题,司机最后还是调到了一个音乐频道。

纪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看一眼屏幕。

他以为过了许久,一低头,才发现仅仅过去了三分钟。

11点56。

11点57……

噼啪声敲在车窗上,窗外不知道何时落了雨。

雨声伴着车载广播的旋律响起,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情歌。

温柔的翻唱女声从“你没说,你也会软弱,需要依赖我”唱到“我发誓不再说谎了,多爱你就会抱你多紧的”。

不愧是网抑云,纪曈想。

11点58。

纪曈认命,木着脸给手机解锁,点开那个头像。

嗡。

嗡。

接连两声震动声在顾临手机响起。

顾临没看。

纪曈等了几秒,余光也没见他有动静。

再不看都要过零点了。

“看手机。”纪曈脸仍然朝向窗外,却用手肘撞了撞顾临。

顾临后知后觉那两条消息是谁发的,低头点开。

【说的都对仔细听着:1】

【说的都对仔细听着:[转账910.0元]】

没说生日快乐,却都是“生日快乐”。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将顾临侧脸的轮廓照亮,映在车窗里。

纪曈看着。

顾临下颌线本就清晰,和他给人的感觉很像,锐利又有锋芒,半年没见,瘦了点,线条越发明显。

纪曈有些出神。

“师傅。”纪曈忽然朝前喊了一声。

司机闻言:“怎么了?”

纪曈顿了一会,看着车窗,很轻地说:“…教师节快乐。”

顾临手指微动。

司机:“啊???我吗?”

纪曈:“嗯。”

司机:“???”

这叫什么?

三人行,必有我师?

司机听不懂,大为震撼,但顾客是上帝,他应下上帝。

“好,谢谢谢谢。”

“不客气。”

车窗照映中的那人依然没什么动作,没收红包,没回微信,也没说话。

都要过零点了。

纪曈:“你——”

那人终于动了。

纪曈手机“叮”的一下。

顾临将转账退了回来,连着之前的3000一起。

很好,台阶都不要。

纪曈正要研究跳车角度,手机又是“叮”一下。

【xx:换别的】

又隔了两秒。

【xx:行吗】

纪曈:“……”

纪曈都不知道顾临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行吗行吗”这一套。

以前都不这样。

“你还有几秒的时间要说快说!”纪曈有点受不了。

顾临从手机屏幕中抬起脸,侧过头,但并没有看身边的纪曈,而是直直看向车窗,就好像知道纪曈在看他。

两人就这样在车窗中对上视线。

纪曈惊了下,下意识转过头。

纪曈是浅曈,眸色偏琥珀,在光线下总显得湿漉又亮,可顾临不同,他眼窝很深,眸色也沉,是带着强烈攻击性的五官,可这么一双锐利的眼睛,眼睫却浓密纤长,将那一身冷淡气息冲淡了点。

许久没这么近看过这张脸了。

“顾临你要是敢借机要我原谅你就死定……”

“微信留着。”

两人声音再度交叠而起。

“什么?”纪曈愣了下。

顾临视线很专注。

“微信留着,别删。”

纪曈没想到顾临要换的就是这个,回过脸靠在椅背上,无意识捏着后座扶手上的矿泉水。

“都过零点了这事再……”

“好么。”

“…………”

-

车在安大后门停下的前几秒,纪曈还在思考如果顾临痛定思痛、临时反悔、求请他去一趟他那还没收拾的、还不方便带他去的小公寓,他勉为其难去一趟也不是不可以,然后,车一停下——

“舒服点没?现在没有烧了吧?几度?带回来的药呢?”

纪曈看着一左一右站着的李原和崔明英。

“…舒服了,没烧,37……你们这么晚跑出来干什么??”

李原开口:“临哥给我发了消息,说你要回寝室,但会比较晚,让宿管阿姨留个门,我们就下楼跟阿姨知会了一声,然后半路又下雨了,临哥又发消息说……”

纪曈抬手捏住李原的嘴。

临哥说临哥说临哥说。

别说了。

“阿姨在等我?”

“没,把备用钥匙给我们了,”崔明英道,“你高烧的事阿姨也不放心着呢,来问好几趟了。”

纪曈故意等了几秒,某人也没有开口“求请”。

他面无表情拿过药,没理身旁的人,也没多看他一眼,径自下车。

李原和崔明英对视。

看着也不像是和好的样子啊?

“阿原。”

顾临的声音响起,李原连忙回神,“唉唉唉”追着纪曈跑过去。

“曈曈,伞!”

崔明英往前走了一步,俯身,借着车窗正准备问点什么,却看到顾临偏头看着纪曈的方向,垂在长腿上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微微抬起,无名指和小指往掌心的方向自然曲着,拇指也垂着,一个极其眼熟的动作。

崔明英想了一会。

像抽烟?

因为离得近,崔明英看到顾临肩线微微往下一沉,似乎在卸力。

崔明英下意识往纪曈的方向看了一眼。

“临哥,不上楼看看?”崔明英觉得顾临状态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睡我们那也行,随便你睡哪张床,隔壁阿亮宿舍就俩人,我们经常串去隔壁睡的。”

“今天不了,还有事。”

“很晚了,早点回去吧。”

崔明英只好点头:“那行,你也早点回去。”

顾临“嗯”了一声,又道:“如果夜里有状况,给我打电话。”

“好。”

顾临看着崔明英走过转角,才往后一靠,微仰在椅背上。

司机也不用他多说,启动车辆。

送第二位客人只用了十来分钟。

“您已到达目的地”的播报声响完。

“半岛到了。”司机说着,从驾驶位转过身来,看到后座那人的瞬间,愣了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开了一小时车开昏头了,司机竟觉得现在后座上的帅哥和之前的他像两个人。

额发被拢到后面,黑色外套领口敞着,薄薄的眼皮垂下,可能是黑色衣服衬的,显得整个人越发冷淡。

司机正想要不要下去帮忙拉个车门,后座那人忽然开口。

“师傅。”

“怎么了?”

“手机收款账号和接单号是同一个吗。”

“啊?哦,是的是的,有事……”

“支付宝到账1000元”的提示音打断他的声音。

司机呼吸都麻了。

今晚叫个什么事?

“这、这又……?”

“抱歉,洗车费和误工费。”

“后座椅背可能弄脏了。”

那人已经拉开车门走下去,走远,司机才像是终于醒过神,从驾驶座走下来。

他拉开车门,后座干净如初,一如往常。

到底哪里脏了?

司机打着手电筒在后座一点一点检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椅背腰背部的位置发现一小块反光的“污渍”。

硬币大小,半干不湿,如果不是打着手电筒,根本看不见。

司机半信半疑,抽了一张纸巾按在上面,一擦,眼睛一点一点睁大。

好像…是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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