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发烧(1 / 1)

纪曈深吸一口气。

“瞒着我这事算了,但以后在寝室不准提他。”

过了一秒。

“也不准跟他提我。”

又过了一秒。

“也不准联系。”

三人立刻站直。

“收到,曈sir。”

纪曈说不让提,李原几人便真的连个“顾”字都没说,可情况却越发棘手。

“曈曈都请了两天外宿了,明天就10号,两人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李原他们原本以为只要在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两人总能说上话。

可事实是,纪曈这两天根本不见人,不住宿,不和他们一起吃,下了课就走,临哥在前门等,他就从后门走,不通过好友申请,不看短信,不接电话,要不是每堂课都会出现,李原他们差点以为纪曈消失了。

但其实纪曈什么都没想。

他就是单纯的,不想说话,就是想证明,你看,安大这么点地方,想不见面都可以不见,更别说整个安京城,别说整个世界。

——不是就只有他顾临会让人找不到。

安京的天晴了两天,在10号重新落起雨。

而比天色更沉的,是李原他们的脸。

不只寝室三人,整个安大凡是从一中出来的最新一届毕业生,没人不知道纪曈和顾临的事,如果只是关系泛泛还好说,可就这么偏巧,全是能吃到一块玩到一块的,无论男女。

晚上六点,一群人耷着脸坐在校门口川菜馆里。

“今天临哥生日,曈曈还是没跟他说话?”

“没,跟之前一样,一下课就走了。”崔明英道。

“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大家好像还在教师食堂一起吃蛋糕呢。”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整个包厢沉默下来。

一中一贯最注重仪式感,连植树节都花样百出,更别说教师节,各种花、蛋糕先不说,礼炮横幅更是标配,热闹程度完全不亚于运动会。

而顾临生日又刚好是这天。

借着这个由头,所有人基本就是铆足了劲闹腾,顾临又是“金疙瘩”,老师领导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压力最大的高三那年,除了不能出校门,能做的基本都做了。

现在校门倒是可以随意进出了,但……

饭是吃不下去了,一群人潦草解决,没滋没味各自打道。

李原走到寝室门口,边开门边说:“等会儿还是给临哥发个生日快……”

“等等。”崔明英按住他的手。

李原:“怎么了?”

周天抬手往上一指:“灯开着。”

“我记得我出门的时候关了啊。”李原疑惑着推开门,看清寝室内景象的瞬间,呆在原地。

床上有人。

“…曈曈?”李原不敢置信喊了一声。

今天这个时间,曈曈怎么会在寝室?

崔明英正要往前走,脚边突然踢到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是猫包,背带是湿的,纪曈椅背上还挂着一件白色的薄外套,也是湿的。

这是去找小一了?

“曈曈?”崔明英也跟着喊了一声。

过了好几秒,床上才传来动静。

“嗯。”

崔明英和周天对视一眼,又偏头去看那件淋湿的外套。

声音不对。

崔明英立刻走上前,二话没说越过床栏去探纪曈的体温。

果然。

“发烧了。”

周天从抽屉拿出耳温枪。

崔明英接过,靠近纪曈耳侧。

“前几天就有感冒的症状,这两天还跑来跑去的,又淋雨,”李原着急问,“几度。”

崔明英没说话,把耳温枪屏幕转过来。

“靠。”

李原看着上头的39°3,头都大了。

烧这么高他们竟然都没发现。

“我去医务室买药。”周天拿着外套就要走。

李原连忙拉住他:“都39度了还去什么医务室,直接上医院啊!”

纪曈浑身都在发冷。

他能听见崔明英他们说话的声音,但每个字好像都罩着一层,模糊不清。

像耳朵进水后的闷疼,难受得慌。

崔明英和周天手忙脚乱把人从床上扶起来。

“阿原你找找一医的就诊卡。”

“在哪。”

“我记得在第二个抽屉里。”

“先给曈曈家里打电话?”

“先等等吧,我前两天在时报上看到阿姨的报道了,好像人在罗马,一时也顾不上,还有时差。”

“没找到就诊卡,算了,等会先办个临时的吧。”

“…就诊…打电话…顾…临……”

纪曈意识已经有些发沉了,李原他们交谈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变得分崩离析,只隐约听到几个字眼。

顾…

临…

打电话…

“打电话?”纪曈抽了下鼻子。

崔明英正在给他穿外套,听到纪曈的声音,以为他担心家里,他是知道纪曈性子的,于是立刻道:“不打不打,你放心。”

纪曈却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他一下睁开眼:“为什么不打。”

为什么只有他在难受?

凭什么只有他在难受?

“好好好,我打,”李原看着他突然睁开的双眼吓了一跳,“那你先站好,我找一下阿姨的电……”

纪曈:“现在就打。”

李原:“打打打,现在就……”

“就他顾临会玩冷暴力吗?”纪曈都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捶了一下床板,“他还敢骂我没脑子?!”

“……?”

三人傻了,直接愣在原地。

给谁打???

崔明英看着明显烧糊涂了的纪曈,极其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给…临哥打?”

纪曈抓着崔明英的手,语气越发恶狠狠:“对,给他打,现在就打,我要骂回来!”

三人:“…………”

崔明英怎么也没想到,两人说上第一句话会是这种情况。

纪曈说完这句,整个人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一下靠在崔明英身上。

崔明英扶着人,一咬牙,拨出那通迟了半年的电话。

——“临哥。”

-

纪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宿舍出来的,所有声音和光影都是忽远忽近的模样。

眼皮很烫,脑袋很沉,泵入每条毛细血管的血液好像都是热的,却在周天蹲下来要背他的时候,摇了摇头。

“你肩膀好不容易好了,等下又拉伤。”

纪曈说得费劲,几人听得也辛苦,但听清了。

周天哭笑不得:“早好了,没事。”

都晕成这样了还记得他肩膀拉伤的事,周天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崔明英:“那我背。”

纪曈还是摇头,因为晃动,喉间的不适骤然加强,他摆了摆手:“没事,我还行。”

崔明英:“……”

都要站不住还说还行。

周天还想再说两句,李原扯住他袖子,摇了摇头。

“你忘了曈曈高二崴脚那事?”

李原有些话没说,但几人心知肚明。

纪曈高二那年,下楼梯的时候崴过一次脚,挺严重,一个星期不能下地。

以纪曈在学校的人缘,别说崴了脚,就算是“眉毛以下全部瘫痪”,都不愁没人搭手。

可那一个星期,纪曈基本全都挂在顾临身上,背得不舒服了就换抱,还是那种面对面树懒的抱法。

常常都是顾临抱着,纪曈挂在他身上,下巴搁着,手也不空着,搂着顾临脖子的间隙,还要拿张竞赛卷看,或者拿本英语词汇翻。

李原他们看不下去了,说:“怎么你崴了脚折腾的是临哥?”

纪曈当时还挂在顾临身上,闻言没有丝毫“惭愧”:“我生病的时候很折腾人的。”

李原他们原本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有一个下午,顾临外出比赛,崔明英他们自觉接替了顾临的位置,打算背纪曈下楼上体育课,纪曈却说了一句和今天一模一样的话。

“没事,我还行。”

然后抓着崔明英的小臂,一蹦一蹦下了楼,一点都不折腾,也不磨人。

班里人还以为是真痊愈得差不多了,刚想跟比完赛回来的顾临报告这个喜讯,顾临掀起裤脚一检查,脚又肿了一点。

纪曈:“·-·。”

所有人:“……”

顾临脸沉了两天,纪曈又在顾临身上多挂了两天。

“等临哥吧。”李原看着周天说。

周天只好点头,把手抬起来,好让纪曈抓着。

纪曈感觉自己像一罐装着中药的陶罐,底下有一把小火在熬,身体里咕噜冒着带着苦气的热泡,可又觉得冷。

“为什么不走了?”他突然问。

几人:“……”

祖宗你别吓我们。

崔明英生怕纪曈忘了他给顾临打电话的事:“马上走马上走,那什么…临哥很快就到了。”

“临…哦,对,”纪曈怔怔盯着地面说,“我得骂完人再走。”

李原忙不迭:“对对对,骂完人再走。”

纪曈直起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一点。

时间像是被调了倍速,一分一秒都被拉得无限漫长。

纪曈眼前事物轮廓越发不清晰。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那一瞬间,纪曈终于听见记忆中那道声音。

“哪里疼。”

那人声音压抑着,带着快频率的不稳的呼吸。

——是跑过来的。

哪里疼……

他哪里都疼。

耳朵疼,头疼,喉咙疼,眼睛疼,心口疼,身上哪哪都疼。

可他没说。

纪曈只是一点一点抬起头,脸和眼睛因为体温烧得通红。

他一错不错看着骤然出现在他生命,又骤然消失,在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时候,又重新站在悬铃木下的人,良久。

“你不是打定主意不理我吗。”

纪曈声线绷得极紧。

“顾临,你先跟我说话的。”

“我赢了。”

每说一句话,纪曈就要停顿许久,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自我缓冲,又像是为了蓄劲说出下一句。

世界静到仿佛只有风声和彼此的心跳。

顾临垂着眼,神色在灯下显得晦暗不明。

说着“我赢了”的人,手却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顾临看着自己被揉攥得不成样子的衣角,看着自己悬于高崖。

最终,他朝着高崖迈过去,将人小心抱进怀里。

纪曈滚烫的体温贴着肌肤渡过来的那一瞬间,顾临认命了。

“是。”

“你赢了。”

——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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