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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今天柏林有雨”

柏林冷?

刚走近的秦赫疑惑两秒。

“很冷吗?还好吧,柏林这两天天气很好,特别是今天,气温高,比安京暖和多……”

秦赫话没说完,小臂被宋枕书捶了下。

宋枕书无语。

说的是天气吗。

“车呢。”宋枕书问。

“司机在掉头,马上。”

秦赫打开宋枕书之前给他发的酒店地址:“我说真的,住我那得了,住什么酒店啊,让阿尧老方他们知道了,还以为我混成啥样了,给你和曈曈腾间房都腾不出来。”

宋枕书:“行了,说几遍了,你那离太远。”

秦赫爱热闹,挑的大平层别墅也在国王大道这样举世闻名的奢侈品一条街上。

但顾临家别墅在柏林西南部,格吕内瓦尔德,一个大型森林区和高档住宅区。

两地直线距离430公里,开车走高速,不堵车的情况下4小时起步,几乎横跨了德国东西部。

那里离国王大道远,但距离机场却很近。

比半岛到海园还近。

宋枕书挑了一家位于格吕内瓦尔德的酒店。

因为太了解秦赫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知道国王大道远,宋枕书打算落地再联系他,没曾想秦赫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宋枕书索性多开了一间房。

三人坐上保姆车。

“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我来柏林的。”宋枕书问。

“喏,”秦赫从车旁的扶手箱里取出一份文件,越过宋枕书,递给身后的纪曈,“曈曈,你悦哥让我给你的。”

文件十来页,用订书针订得很整齐。

纪曈接过一看,是药物成分检验报告书。

封面写着报告书编号、检验日期和请验部门,还盖着博泰疗养中心的公章。

“你悦哥担心你没收到,就给我扫描了一份,说对你应该很重要,让我跑一趟。”

宋枕书看着那个公章,终于知道早上进机场前,纪曈借他手机打给方承悦时,口中说的检测报告具体是什么。

纪曈坐在最后排。

宋枕书低头给秦赫发消息。

【宋枕书:检测报告里面是什么?】

【秦赫:老方没跟你说?】

【宋枕书:没。】

【秦赫:那我没看,我不是那种随便翻别人报告的人。】

【宋枕书:秦赫,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曈曈为什么突然来德国。】

【宋枕书:因为你在Anton那里翻完顾临的医疗报告,给我打电话说顾临睡眠障碍焦虑躯体化还吃药的时候,曈曈就在门口。】

【宋枕书:[微笑][骷髅][菜刀]】

【秦赫:好像检测了一个药瓶瓶壁上残留的药物痕迹,残留量很微小,属“痕量”级别,成分挺杂的,什么维生素,羟丙甲纤维素都有,但第四页上有非苯二氮卓类镇静催眠药的成分】

【秦赫:您看满意吗?】

【秦赫:[玫瑰][爱心][握手]】

秦赫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看了纪曈一眼,继续打字。

【秦赫:我问过承悦了,这药瓶里应该装过安眠药。】

【秦赫:顾临的?】

【宋枕书:我说我的,你信吗。】

【秦赫:……】

宋枕书心里大致有了数。

Anton的医疗记录里,顾临在九月停了药,但没说具体什么时候。

之前宋枕书还在想,顾临九月停药,九月七号回国,是不是把药停了后才回的安京。

现在看来,情况正相反。

顾临显然把药带回了公寓。

他不是自主停药,是中途出了意外,被迫中断,这个意外就是曈曈。

曈曈搬进了公寓,就再没搬出来。

坐在最后座的纪曈,盯着报告书封面上的公章看了半分钟,才将报告书翻开。

他一页一页翻过去,一行一行看,又在第四页停下。

z类药物成分和苯二氮卓类药物成分映入眼帘,纪曈眼皮神经跳了下,但已经不像昨晚那样紧绷了。

拿去检测前,纪曈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

现在他站在这个报告上回望之前种种,都有了答案。

他说要去公寓,顾临说没收拾,不方便。

他最开始以为,是他们分开了半年,感情淡了,有隔阂了,顾临介意了。

后来发现了顾临背上的伤。

他想,哦,原来不是没收拾好屋子,是没收拾好自己后背的伤。

再到现在,拿着这份报告。

他想,哦,原来不只是没收拾好自己后背的伤,也没收拾好药。

真厉害。

这么厉害,这么有本事,怎么不瞒他五年十年。

世界这么大,柏林这么大,国王大道距离格吕内瓦尔德400多公里,高速都要五个多小时,顾临偏就去看了那个医生,偏就让悦哥翻到了他那份病历,偏就让他听到了那通电话。

世界大个鬼啊,明明就只有一个圈。

纪曈没再往后翻,他合上报告书,攥着大衣口袋里头碎屏的手机。

如果当时他没搬进公寓,顾临打算什么时候停药?

高考那段时间他也在吃吗?

他查睡眠障碍资料的时候,有看到很多人说长时间靠药物辅助入睡,起来会全身游离痛,顾临有吗?要养多久才能彻底养回来?

……

“曈曈,你小舅说你这两天都没睡好,路上还要一会的,你睡一下,到了赫哥叫你。”

“赫哥。”

“嗯?”

“你墨镜还戴吗。”

秦赫:“…?”

话题跳这么快吗?

怎么突然转到墨镜上了?

“不戴了,在盒子里呢。”秦赫说。

刚刚他大晚上戴墨镜下去接人纯粹是为了展示自己型男的风姿。

“那能给我吗。”纪曈声音瓮声瓮气的。

“当然可以,”秦赫登时把墨镜盒从车门凹槽里拿出来,转身递给纪曈,“喜欢这个墨镜啊?赫哥明天晚上带你去国王大道买?”

“不用。”

纪曈一直低着脸,他接过盒子,打开,拿出墨镜,戴在脸上后,才把报告书放在一旁,仰头靠在椅背上。

秦赫还要说什么,道路两旁光影透过车窗闪在纪曈红通通的鼻尖和下巴上。

秦赫:“。”

半分钟后,宋枕书手机屏幕亮起。

发消息的是秦赫。

宋枕书:“?”

宋枕书点开一看,是一张小黄脸摘下墨镜在哭的动图。

宋枕书:“……”-

“我喊了餐过来,都是按你口味点的,等下送到房间门口。”宋枕书把纪曈的双肩包放在酒店沙发上。

宋枕书订了顶层两间套房,让纪曈单独住一间,安静点…至少红眼睛的时候不用戴墨镜避人。

秦赫:“曈曈,我和你小舅就住隔壁,有事就打电话。”

纪曈点头应下。

宋枕书和秦赫交代完,两人朝外走,宋枕书脚步又慢下来,走到门前,没忍住,转过身来。

“明天不用舅舅陪你?”

纪曈摇头:“和杨茵阿姨约好时间了,明天早上九点,她到酒店楼下接我。”

秦赫调查过顾家,自然知道杨茵是谁。

但他一路上都没见纪曈拿过手机。

“什么时候约的?”

“昨天下午。”纪曈说。

这下连宋枕书都顿住。

“不是说飞机落地再联系吗?”宋枕书问。

纪曈:“怕阿姨不在。”

纪曈原本是打算飞机落地再联系的,但那是在知道“遗嘱”之前。

如果只差那份病历,纪曈可以等,他甚至为此预留了一个星期,想着如果阿姨不在,他就在柏林停留几天,或是再飞几个城市和阿姨碰一面,他不贪心,只需要半小时,碰一面,知道顾临什么时候开始吃药,吃了什么药,见了什么医生,拿到病历报告就好。

可病历还没拿到,“遗嘱”先来了。

除了公证处和顾临那里,就只有杨茵阿姨手上有。

他当然可以跟顾临要。

可顾临是个骗子。

是他从小到大遇到过的,最可恶的骗子。

他不要一个骗子的证词。

他就要自己去找,地北天南地找,找得越远,骗子越害怕,以后就不会再犯。

他要顾临永远欠他六个小时。

“好,那明天小舅舅就在酒店等你,有事就联系我。”宋枕书说。

“知道了,小舅舅你和赫哥早点休息,明天多睡会。”

“嗯。”

宋枕书和秦赫离开房间没多久,餐车推了进来,纪曈没胃口,只简单吃了点鳕鱼和招牌面包篮,撤下后,他从行李箱里拿出睡衣,进浴室洗头洗澡。

一切处理完,纪曈躺在床上。

时隔两天,电池见底的手机终于充上电。

纪曈点开微信,999+的未读消息。

而最新一条是在刚刚他洗澡时发的。

【杨茵阿姨:曈曈,到酒店了吗?】

纪曈从床上坐起来。

【JT:到了。】

【JT:阿姨抱歉,刚刚在洗澡,没看到消息。】

【杨茵阿姨:没事,阿姨只是问问。】

【杨茵阿姨:今天你累了,先好好休息,明天阿姨去接你,路上我们再聊。】

【杨茵阿姨:小猫举花.jpg】

纪曈看到这熟悉的表情包,终于笑了下,也回个“小猫举花”回去。

结束对话,纪曈把系统时间定位到柏林,定了个早上七点的闹钟,重新躺回床上,良久,他叹了一口气,点开监控app。

摄像头自动追踪人像,锁定在沙发床上。

纪曈看了两分钟,视线又一偏,看到了餐桌上那碗馄饨。

就是李原和崔明英买的那碗。

别说吃了,连包装袋的结都没打开。

纪曈气得差点扔手机,忍住了,屏幕已经碎成蜘蛛网,经不住第二次摔。

纪曈来回做了三次深呼吸,最终又把视线重新移回沙发那道人影上。

不知过了多久,纪曈熄灯,也没有退出界面,和之前在宿舍那次一样,就开着监控软件,把手机放在枕侧,睡觉-

翌日,纪曈在闹钟响铃前睁开了眼。

醒来是六点十七。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熄屏,纪曈解锁完,闭着眼退出监控软件。

今天事情很多,纪曈不想被顾临搅乱心绪,索性选择不看。

这一觉睡了六个小时,不算多,但勉强睡着了,比起昨天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纪曈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酒店遮光窗帘拉得很紧,看不到天光。

他套上拖鞋,按下床头按钮,自动窗帘沿着顶头的滑轮轨道朝着两边敞开。

是个阴雨天。

纪曈站在顶层往下看。

昨天赫哥刚说完柏林天气好,转头就下起雨。

但也没太影响纪曈的心情,本来就不是来旅游的,柏林三月的气温又一向是一年四季最不稳定的时候,十几度到零下都有。

纪曈洗漱完,套了件毛衣,拿过房里备着的雨伞,坐电梯下楼。

纪曈权当散心,在附近转了一圈。

再回到酒店迎客大门前,已经七点半。

手被风吹得有点僵,纪曈凭空攥了攥,他看了眼时间,正要抬步往台阶上走——

“曈曈?”

纪曈在柏林带着潮气的风中转过身,透过车窗,对上一道温柔又惊喜的视线。

两分钟后,纪曈被接进杨茵的保姆车里。

杨茵用德语让司机调高车内空调温度,转身从后座拿过一个手提包,打开拉链,从里头拿出一条手帕,替纪曈擦他肩膀和头发上沾上的雨丝。

纪曈今天穿了件麻花高领的杏色毛衣,底下是一件低饱和浅色休闲直筒牛仔裤,在被潮气浸成深灰色的古老街头,是极少的亮色。

“阿姨,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纪曈早在一中家长会就见过杨茵,两人还说过不止一次话,虽然有一年多未见,但最初那股生分过去之后,纪曈倒没太紧张。

杨茵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说:“习惯早起了,酒店离得近,今天又下雨,怕你淋着,就早点过来等。”

“怎么从外面回来了?”

“起得早,就在附近转转。”

杨茵点了点头,两人闲聊了两句附近的景点,得知纪曈还没吃早餐,杨茵打开手机,刚要预订位置。

“铃——”

杨茵手机铃声在车厢内响起。

纪曈接过杨茵手上的手帕,礼貌靠回自己位置,示意自己不会打扰。

他刚要扭头看窗外——

“曈曈,阿姨能接吗?”

“当然可以,阿姨您……”纪曈一转头,看到杨茵将手机屏幕转过来,面朝着他。

屏幕来电显示闪着两个字:儿子。

“你前天跟阿姨说,暂时不要告诉顾临你来德国的事,我这两天都没接他电话。”

“……”

杨茵看着纪曈突然抿起的嘴,忍了忍笑:“现在能接吗?”

“阿姨站你这边,你说不接,我们就不接。”

“没事,阿姨你接吧,”纪曈抓了抓自己的毛衣,“我们昨天通过电话了。”

杨茵点头,在电话即将因为无人接听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杨茵滑动,接听。

纪曈转过脸去,对着窗外,正打算数前面广场上的大肥鸽来对冲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的影响,下一秒——

“妈。”

顾临声音通过外放扬声器传进纪曈耳朵。

纪曈:“………”

杨茵的保姆车已经是移动酒店级别的大车,但保姆车再大,终归也就是四个轮的封闭空间。

顾临的声音拢在里头,避无可避。

杨茵余光一直注视着纪曈:“嗯。”

顾临单刀直入:“你们约了几点。”

杨茵都没问他是怎么知道她要和纪曈见面的,直接回:“九点。”

“有什么话要我帮着带吗。”

“回来我自己和他说。”

“行,”杨茵挑了挑眉,“曈曈如果要看遗嘱,给不给?”

纪曈指节倏地弯了下。

“给。”

“Anton的病历呢?”

“给。”

还好,没掉进坑里。

杨茵笑了下,她换了个姿势,余光依旧停留在纪曈身上。

“你不说我也会给,”杨茵继续道,“既然不是要和我通气,那一大早电话打过来干什么?柏林才七点多。”

顾临再度安静下来。

车厢内只剩下手机扬声器细微的电流声。

纪曈屏息凝神,在心底做好打算,只要听到顾临叮嘱杨茵阿姨,说“你就说我情况不严重,只是偶尔睡不着,偶尔吃药”之类的话,哪怕一句,他就把明天上午的机票改成下午。

再多一句,就改到后天。

视情节严重程度从重往后无限期延迟。

怕顾临不认账,纪曈把手机解锁,点开语音备忘录准备录音,保留证据,结果下一秒——

“今天柏林有雨,他怕冷,你出门前去我房间衣柜拿件羽绒服,再拿条围巾,从左边衣柜里挑,拿那件灰蓝的,别拿黑色,他不喜欢。”

纪曈怔住。

语音备忘录在短暂波动后,因为没检测到声响,变成漫长的平直线。

杨茵似笑非笑。

“你说晚了,我已经出来了,怎么办。”

纪曈攥着手机,走神,正拼命思考要不要给顾临发个微信,让他不要说些有的没的,身旁的杨茵突然毫无预兆,转过身来——

“曈曈,要不现在跟阿姨去拿?”

纪曈:“…………”

第72章 安京的风不比柏林小

车里悄无声息。

直到不远处酒店广场上,有游客不小心踢到石子,惊飞鸽群的动静传来。

那小石块惊起白鸽,同样搅动车厢内的平静。

当着杨茵的面,纪曈说什么都觉得奇怪。

他整个人陷在椅座里,肩膀一垮,没看杨茵的手机,也没跟电话那端的人搭话,轻声说:“阿姨,我微信上跟他说吧。”

“好。”杨茵面带笑意跟纪曈说完。

“听到了没。”

那头隔了一会才回复。

“嗯。”

“那先这样,你自己在安京注意点。”

杨茵不再多说,挂断电话。

突如其来的开始,也始料未及的结束。

手机外放特有的电流声彻底消失。

纪曈原本以为他们母子俩会再聊会,还打算借此给自己做个心理缓冲,谁知道结束得这么快,快到他手机都还在解锁。

纪曈手机震了下。

屏幕弹出一条“微信消息”的提示。

没显示名字和内容,但想也知道是谁。

纪曈拇指指腹贴在手机边框,摩挲似的上下蹭了蹭。

没点开。

外头雨似乎停了,天还是铅灰色的,阴沉一片,车内却开着暖黄的灯。

纪曈低着头,杨茵坐在一旁看他倒映在车窗上的轮廓。

这白色高领麻花毛衣很衬他,唇红齿白的。

杨茵视线掠过那个手机。

“不想回就不回了。”

“吵架了?”

纪曈摇头,说了实话:“就是暂时不想和他说话。”

杨茵:“理解。”

“附近有一家咖啡餐厅,白肠和苹果煎饼味道都不错,吃不惯的话,餐厅旁边还有一家中式早餐店,有海鲜馄饨和手磨豆浆,阿姨带你去尝尝?”

纪曈知道杨茵已经吃过早餐,不用为他特地去一趟。

“没事阿姨,酒店有……”

“顾临也经常去他们家吃。”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纪曈转过脸,和杨茵对上视线。

两秒后。

纪曈有种没招了的无奈:“…远吗?”

杨茵笑笑:“不远,就三公里。”

说完,杨茵给司机报了个位置。

车辆朝着另一条街行驶。

看着杨茵上扬的嘴角,纪曈终于意识到,在某种程度上,顾临还是挺像他妈的。

手机又接连闪出四条微信消息。

这频率不太像那谁,纪曈猜着可能是小舅舅或赫哥,点了进去。

果然。

【小舅舅:?】

【小舅舅:去哪了?】

【小舅舅:前台说你六点多就出门了?】

【JT:醒得早,就在附近随便转转。】

【JT:没事。】

【JT:我又不是没出过国,也会德语。】

【小舅舅:[我发起了位置共享]】

【小舅舅:接,马上。】

是真着急了。

纪曈没料到小舅舅起这么早,怕宋枕书担心,打算先接了,再跟他讲自己现在的位置。

结果刚加入——

【小舅舅:到底在哪?不是说就在附近转转吗?怎么移动速度这么快?】

纪曈:“……”

忘了自己现在在车上。

【JT:在杨茵阿姨的保姆车上。】

【JT:转完回酒店的时候在楼下碰上了,现在准备去三公里外一家店吃早餐。】

那头终于安静下来。

隔了两三分钟,回了最后一条。

【小舅舅:有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JT:好。】

四条未读消息被清空,只剩最后一条。

只要单指往上一滑,就能越过那条未读消息回到主界面。

纪曈看了很久,手指最终上移,点开微信左上角那个未读“1”。

【被监护人:有没有带厚外套?】

【时间:07:43】

现在已经八点零一。

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

纪曈点开最下方的“拍摄”,潦草地拍了张毛衣的照片,发过去,权做回答,也没打字。

【被监护人:冷不冷?】

【JT:车上空调25度[炸弹]】

你说冷不冷。

纪曈点开表情包,下意识要发个“捶你”过去,又忍住。

【JT:在阿姨车上,不说了。】

纪曈怕再多说几句又气不起来,及时喊停,正要锁屏,聊天界面却接连闪出新消息。

【被监护人:早饭吃的烧麦,你上次说好吃的那家。】

【被监护人:午饭刚吃过,和阿原他们一起吃的。】

【被监护人:点的观陇的私房菜。】

【被监护人:啤酒鸭,椒蒸鱼云,干蒸排骨,口蘑杭白菜,还有一盅艇仔粥和藜麦饭。】

【被监护人:下午没课,整理完信安论文绪论就去午睡。】

纪曈看着这接二连三,和顾临平日说话风格很不相符的消息,正疑惑,再下一秒——

【被监护人:有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被监护人:引用[出票截图]】

【被监护人:所以这张机票作数么】

纪曈打字的手指勾了又松,松了又勾。

他视线再度停留在那条报菜单似的消息上。

观陇的私房菜,随便点两道都要四五百。

荤、素、汤、粥、饭,什么都有,怎么还…乞怜似的。

【JT:订都订了,退票还要手续费。】

【JT:回来的。】

纪曈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敲字。

【JT:康叔来接】

果然,在他发完这句之后,“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消失。

【JT:我已经联系康叔了,小舅会在德国再玩几天,我先回去。】

【JT:你就在公寓待着,楼都别给我下。】

【JT:要是再瞒着我到机场来,我就让康叔直接带我回海园。】

【JT:听到没?】

半晌。

【被监护人:嗯。】

纪曈莫名其妙笑了下。

是该生气的,气也的确还没消,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好像有点憋憋屈屈的“嗯”,纪曈嘴角不受控地扬了扬-

杨茵口中的咖啡餐厅是一家很典型的欧洲brunch店,店面不算大,但人不少。

纪曈尝过店里的招牌白肠和苹果煎饼,杨茵又让司机去旁边买了海鲜馄饨和手磨豆浆,主打一个中西结合,面面俱到。

纪曈早上胃口不算好,但或许是昨晚吃得少,把点的东西吃得七七八八。

吃完刚好九点。

顾临看病的医院在西南部更郊外一点的地方,离国王大道距离又远了几十公里。

纪曈一直疑惑离这么远,赫哥是怎么翻到顾临医疗记录的,直到杨茵给出解释。

“Anton所在的医院是一家神经专科医院,有东西两院,东院在柏林,西院在杜塞尔多夫市。”

“两院经营模式不一样,柏林这边的东院在达加特伦山顶,比起医院,更像一个健康中心。”

纪曈:“疗养院?”

杨茵点头:“对,差不多,所以你小舅的朋友可能去的是西院。”

“Anton一个月只有一星期会在柏林,其余时间都在杜塞尔多夫。”

去东院还要一段路程,杨茵看着身旁的纪曈,问他想睡吗,纪曈摇头,说不困。

杨茵应了一声,思索片刻,降下车内挡板,点开隐私声盾,从后来取来一个文件袋。

“本来想去完Anton那里再给你的,左右也没别的事,车上安静,人少,就现在看了吧。”

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被递到纪曈手中。

纪曈知道里头是什么,也自以为过去了两天,他已经从那种失重感中跳脱出来。

可轻飘飘的牛皮袋被放在手中的那一秒,神经又绷起来。

是生理性的,做再多心理建设都没用的那种条件反射。

纪曈闭上眼睛,清了清心绪,才把那个袋子打开。

就几页纸,他看了二十四分钟。

像被迫经历了一场漫长考试,大脑加载过度后,余下长线作战的疲惫。

在看的过程中,杨茵没打扰纪曈,可等他看完,杨茵很快收起了那几页纸,把纪曈心神从上面牵出来:“跟阿姨说会话?”

纪曈静默很久。

“阿姨,我没想要这些。”

“我知道。”

“我就想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哪怕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就只是…普通朋友,高中同学,我也希望他平安健康。”

杨茵放袋子的动作顿了下:“我知道。”

“一样的,”杨茵放好文件,抬起手,摸了摸纪曈的发尾,“你怎么想的,他就怎么想的。”

“曈曈,不用太在意这份东西。”

“你知道我和他爸把它当做什么吗?”

纪曈抬眼看向杨茵。

“当成‘路’,顾临自己给自己找的‘路’。”

“从柏林回安京的‘路’。”

“就和他爷爷抽他的那几下一样…对了,他跟你说过后背伤口的事吗?”

纪曈闷闷应了声:“说过。”

杨茵笑了:“那藤条用特殊材料做的,抽在身上不可能不疼,但他挨鞭子时没喊一声,还在笑。”

“因为知道挨完这几下后,他就能让自己心安,让自己理得地回安京找你。”

杨茵看着纪曈的眼睛,认真道:“顾临拿这份东西说服的其实不是我们,也不是你小舅舅,是他自己。”-

“所有就诊记录,他吃过的药,还有心理报告都在这里,我都打印整理出来了。”Anton递过一叠足有小半个指节厚的资料,“里面还有一个u盘,是电子档案,需要翻译的话可以自行安排。”

这么齐全,杨茵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顾临联系你了?”杨茵问。

Anton显然和杨茵很熟,玩笑说:“是的杨老板,顾临已经是成年人,我们必须尊重病人隐私,没有他的同意,就算您是他母亲,这位漂亮的小朋友是他合法配偶,也不行。”

纪曈额头跳了下,装作没听到“合法配偶”几个字,用德语问了医生几个问题。

Anton被吓了一跳:“AchDulieberHimmel(我的老天爷)!你会说德语!”

不仅会说,甚至还说了医学专业用语。

纪曈:“……”

原来是以为他听不懂,才敢说什么合法配偶。

顾临爷爷是健康中心常客,来都来了,杨茵带纪曈在附近逛了逛,吃过午饭,才驱车返程。

车在早上的位置停下。

纪曈和杨茵道过别,拿着那一叠医疗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时,杨茵忽然喊住他。

“曈曈。”

“嗯?”

杨茵语气很自然:“要不要去家里看看?顺便拿件羽绒服?”

纪曈差点没拿稳医疗记录,平静了一天的声音总算有点磕巴起来:“谢谢阿姨…下次吧。”

杨茵也就不再多说:“明天早上的飞机?”

纪曈:“嗯。”

“不是请了五天假吗?可以再留一天,阿姨明天带你在柏林转转。”

纪曈手指贴着档案封面,刚好按在顾临的名字上。

他无意识摩挲了两下,面对杨茵,他遵循本心,没遮掩,也没说谎。

“不了阿姨,跟顾临说好了。”

杨茵失笑,目送纪曈走进酒店,才摆手让司机离开。

纪曈回到房间,先给宋枕书发了条消息,说回来了。

那一大叠医疗记录纪曈还没看,也不准备今天看,把它安稳放进了行李箱。

晚上照例是宋枕书点的餐,除了酒店的招牌菜外,秦赫不知道从那里买了点街头小吃,一并送到了纪曈房里。

和餐车一起来的,还有酒店高级套房的专属管家。

管家递来一个包裹,说是有人托在前台的。

纪曈疑惑,刚拆开一个角,一抹灰蓝色撞进视线。

纪曈:“……”

翌日,早上六点,纪曈收拾完,从酒店套房一出来——

“你身上这件羽绒服我怎么没见过?”宋枕书疑惑问。

纪曈避开他的视线:“放在行李箱里。”

“有吗?”宋枕书回忆,“你行李箱里不就放了睡衣和毛衣吗?”

纪曈:“有。”

宋枕书:“?”

纪曈低头去拉宋枕书小臂:“走了舅舅,等下赶不上了。”

宋枕书稀里糊涂被拉走。

两个人来的柏林,一个人回的安京。

飞机起飞又落地,载着远行的人回到自己的时区。

安京凌晨的风不比柏林小,纪曈嗅着羽绒服上橙树林的香气,把下巴往领口里埋了埋。

康叔接到人,小跑上去接过纪曈手里的行李箱。

纪曈开口:“康叔,我让你带的外套带了吗?”

“带了带了,在车上呢。”

纪曈点头,坐进后座,把身上的灰蓝色羽绒服脱掉,叠好放在一旁的袋子里:“康叔,等下把这衣服带回海园。”

康叔应了声好,怕下车的时候忘记,就越过扶手箱把袋子拎过来,放在副驾驶位置上。

后座上的纪曈已经在换从海园带过来的外套。

康叔不解:“这羽绒服脏了吗?要不要洗?”

纪曈:“不用,不脏,挂我房间就好。”

康叔:“没脏啊?那怎么突然要换衣服啊?”

纪曈拉拉链的手一顿。

他轻抬头,看着前排露出的一截灰蓝色。

回去吵架的。

谁要穿他的衣服回去。

第73章 “关你”

车上开着空调,纪曈不觉得热,只有点闷。

耳朵也塞,就像飞机急速下降,咽鼓管来不及打开,鼓膜充血的那种塞疼。

纪曈抬手将窗户降下一条缝,揉了揉耳朵,闭眼休息。

可能是这两天太累,纪曈不知不觉睡过去,再睁眼时,导航距离公寓只剩下五公里。

“康叔,几点了?”

“一点多了。”

纪曈食指指节顶着太阳穴重重揉了两圈,低头去口袋摸手机,没摸到,他愣了下,才想起外套换过了。

手机在顾临那件羽绒服口袋里。

“康叔,我睡着的时候,手机有没有响?”

“没有唉,我没听见。”

“……”

车辆在红灯前停下。

纪曈一个倾身,抬手越过扶手箱,拽着衣服袋子的抽绳,把衣服重新扯过来。

飞机落地恢复信号时,纪曈给家里和小舅舅报了平安,也联系了康叔,让他把车开下停车场。

他没特地联系顾临,但开了手机铃声和微信消息提示,想着等他问了再回。

结果,没有。

纪曈头发都要竖起来,像个被点了火的炮仗,“啪”地扯开羽绒服口袋,一把掏出手机,正要解锁,发现手机毫无动静,黑屏。

没电了?

下飞机前不还有80多的电吗?

纪曈重启一遍,还是黑屏。

他这才想起下电梯出停车场时,在拐角被人撞了下,手机掉落在地。

撞人的是个年轻男生,看到纪曈手机屏幕碎裂还一个劲地道歉,说赔屏幕的钱,纪曈摆手说不用,之前就碎了。

当时他没在意,看到康叔的车朝着这边开过来,随手把手机往口袋一塞,就上车换了外套。

想来应该是那时摔坏了。

纪曈立刻道:“康叔,手机借我打个电……”

康叔被前面远光灯晃了晃眼:“啊?电什么?”

算了,只剩三公里就到公寓,不差这一时半会。

“没什么,你慢慢开。”

十分钟后,车停下。

康叔先纪曈一步下车,把行李箱拎出来。

“要不要康叔帮你拎进去?”

“不用,行李箱里就一点东西,不重。”

纪曈让康叔回去路上小心,道完别,拉着行李箱朝公寓走。

已是凌晨深夜,又是工作日,公寓楼内外都很安静,只有行李箱滚动压过地面的声音。

纪曈脚步说不上快,但也不慢。

电梯到达21楼,纪曈拖着行李箱走出来,他正低着头数地板瓷砖静心,刚过转角,余光瞥见了什么,他下意识抬头。

只一下,脚步倏地顿住。

声控灯监测到声音,自动亮起,照亮纪曈,也照亮走廊尽头那道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外套,同色裤子,靠在门上。

他指尖挟着一支燃着的烟。

走廊尽头窗户大开着,凌晨的凉风顺着空档不断吹进来,将他指节那点猩红吹得不断闪烁。

顾临没抽,但挟烟的姿势看起来很娴熟。

走廊很长,烟气不可能飘这么远,纪曈却似乎真的闻到了。

他被“顾临会抽烟”这个念头扑了一脸,正发怔,那头的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惊了下,转过身来。

两人静静对视。

像是过了很久,顾临伸手,从外套口袋拿过一个便携式烟灰盒,掐灭烟,把烟灰盒置在门口架子,又随手脱下沾了烟气的外套,挂在伞筒上,就穿着一件短袖,朝着纪曈走过来。

纪曈站在原地不动。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直到顾临走到跟前。

从看到纪曈起,顾临视线就没有在他身上离开过。

他没说话,伸手接过纪曈身侧的行李箱。

动作不着痕迹,却又很快,带着一种压抑的收敛。

说是接,更像是控制。

就好像只要控制住这个行李箱,行李箱的主人就不会走。

接行李箱时,两人的手指短暂地碰了下。

顾临手指凉得像冰,冰得纪曈心口跟着颤了颤。

“…站这多久了。”纪曈问。

顾临:“半小时。”

纪曈咬了咬后槽牙,把碰过顾临手指的那只手揣进外套口袋。

“我不是让你在公寓等吗。”

纪曈直想踹他。

行,反正站门口挨冻的不是他。

纪曈视线扫过顾临的手指,冷着脸单刀直入:“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顾临答得干脆:“两三年了。”

两三年?

“你高一就开始抽……”

纪曈愣了下,差点忘了顾临比他大了两岁。

“在德国开始抽的还是回国后?”纪曈又问。

“德国。”

“高中有没有抽过。”

“有。”

“几次。”

“不多。”

“还有谁知道你会抽烟。”

“涂婧。”

“?”

“学姐怎么知道?”

“撞见过。”

“……”

“阿原他们呢,知不知道。”

“不知道。”

压在喉口的那团气舒了出去,纪曈能看出顾临身上沉郁的克制,即便已经收敛得很好。

也知道他是不打算再隐瞒,所以敢挑这个时间在这里抽烟。

如果他想瞒,纪曈不会知道。

顾临在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同吃同住三年纪曈都不曾发现他会抽烟这个事实。

“所以你三更半夜站门口挨冻,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会抽烟是吗。”

“不是。”顾临声音哑得厉害,他搭在行李箱上手痉挛似的抽动了一下。

顾临阖眼又睁开,像是终于没挨住,往前缓慢走了一步。

声控灯过了预设时间,也没捕捉到新的环境音,自动熄灭的那一秒,纪曈听到顶头灯泡开关“咔”的一下,同时响起的还有顾临的声音。

“手机为什么关机。”

顾临声音压得极低,低到甚至没能触发声控灯开关。

纪曈一下哑巴了。

顾临:“不想接我电话,是么。”

纪曈胸腔都颤了下,一股酸意从胸腔直冲头顶。

即便再生气,也不想让顾临误会这个。

“不是。”纪曈垂下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声控灯终于再次亮起,照在那个碎成雪花状的黑屏上。

纪曈当着顾临的面,长按开机。

手机很争气,没背刺主人,依旧熄屏死在那里,死得不能再死。

“出机场的时候被人撞了下,手机掉地上了,开不了机,我没发现。”

“上了车也没玩,就放在口袋里,我在后排睡觉。”

“…没不想接,我开了铃声和微信消息提示的。”

顾临没说话,纪曈也没抬头。

怎么不说话?不信吗?

纪曈正要再摆弄一遍,余光看到顾临胸腔起伏着。

…呼出那口长气时,顾临尾音也是起伏的,像在抖。

纪曈抬头,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他吓到顾临了。

即便是非本意的。

“对不……”

“撞到了没。”

顾临声音压过纪曈的道歉。

纪曈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临:“出机场被人撞了下,撞到了没。”

“…没,就撞掉了手机,”纪曈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停顿了几秒,开口问他,“你给我打了几个电话?”

“十几个。”

“……”

不该睡觉的,那就能早点发现手机有问题,早点借康叔手机打个电话。

…或是更早,下飞机前,给家里报平安的时候就顺带也给他发一个。

所有“早知道”最后化为一声叹息,纪曈抬起手,用温热的掌心去碰顾临的小臂。

“笨死了,抽烟就算了,风这么大都不知道关个窗。”

顾临小臂是紧绷的,纪曈触碰他的这一下,像是一个“允许”的信号,顾临沉沉看着他,终于敢伸手,将他的手彻底的、完全的握住。

纪曈象征性地往回抽了抽,就没再动,任他牵着,低头轻轻踹了他一脚。

“飞机闷了一天。”

“我要洗澡。”

顾临没说话,应了一声,左手牵着纪曈,右手推着行李箱,朝公寓走。

两人进门,顾临把行李箱立在玄关墙旁,俯身拎过纪曈拖鞋,放在他脚边。

纪曈脱了外套,换好鞋子,进屋。

两人一道走进卧室,纪曈就站在床边,看着顾临替他找出睡衣和内裤。

顾临把睡衣放在纪曈手上。

纪曈接过,没看他:“你也去洗。”

“都是烟味,难闻死了。”

其实纪曈没闻到。

在走廊上,顾临走向他之前,就把沾着烟气的外套挂在了伞筒上。

让他去洗澡只是因为他身上太凉了,纪曈怕他感冒。

“听到没。”

“嗯。”

纪曈拎着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热水从发顶淋下来,像一场温热的雨。

纪曈撑着墙壁淋了两分钟,等思绪平静了些,才压下水龙头去挤洗发水。

洗完吹完,刷完牙,纪曈套好睡衣,打开浴室门一出来,顾临正站在衣柜前摆弄那个碎屏的手机。

他头发还湿的,没吹干。

纪曈都懒得说,三两步走过去,拽着顾临手腕,拖着人往浴室走。

一分钟后,浴室再度响起吹风机的声音。

“长这么高干嘛,手举着累,低头。”纪曈说。

顾临没低,还直直看着他,纪曈正要抬脚再踢,腰间忽地一紧,纪曈“唔”的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顾临抱上了洗手台。

主卧浴室洗手台比一般洗手台高不少,纪曈坐在上边,腿岔着,顾临一下靠过来,把腰腹抵在洗手台边缘,也抵在纪曈身前,他抬起双手,撑在纪曈大腿两侧。

明明视线更高的是纪曈,却因为那双贴着肌肤锢在两边的手掌,他像被顾临完完全全圈在里头。

“这样吹。”顾临说。

吹风机声音吵,纪曈不想大声说话。

这样吹就这样吹。

他默默调大风档和温度档。

烫死你。

心里想着“烫死你”,吹得时候却小心又细致。

纪曈偏过头,边吹边去抓顾临发尾试温度。

他头发好像长长了点。

来回吹了几分钟,顾临头发干透。

关掉吹风机开关那一秒,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安静到纪曈都有些不适应。

他抵着顾临肩头,往外推了推:“别靠过来,热死了。”

顾临往后退开两分,纪曈低着头去收吹风机的线。

收完,随手放在镜子前的置物板上。

吹完头发,也收完吹风机,应该出去的,可两人都没动,就保持着这个亲密到甚至有走火危险的姿势,安静对视。

“砰”的一下,吹风机线因为没缠好,倏地弹开,将置物板上的牙杯撞落在洗手池里。

两人也没看。

攒了几天几夜的浓重情绪混着思念,终于在这道声响中猛地砸下来。

“为什么要写遗嘱。”

“为什么要吃药。”

“为什么都回来了还要去江城参加高考,不回安京。”

纪曈刚开始声音还是轻的,像是真打算好好跟他说话。

可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语气,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最后,连哽咽也控制不住。

“为什么要走那么早。”

“你知不知道我们班毕业照空了一个位置,就空在我旁边。”

“你以为我看到遗嘱会感动吗。”

“你知不知道一直吃安眠药会有什么后果?你知不知道躯体化会越来越严重,你想死吗顾临?啊?你是不是想死。”

“你以为我知道你的遗嘱会高兴吗?你以为我哪天莫名其妙突然被人通知有一份你给我的遗嘱,我会欢天喜地去领吗?”

“你根本没想过,你就是个混蛋。”

纪曈滚烫的眼泪像突然断线的珠子,从眼眶里不断、不断地淌出来。

顾临抬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只能不断用嘴唇去碰。

“没,”顾临吻着他一哭就红的眼皮,又去碰他的鼻尖,“想了,所以回来了。”

“谁要你离开半年再回来!”

“喜欢我为什么要走,喜欢我为什么要得病,为什么整宿整宿睡不着。”

纪曈眼泪顺着下巴淌到脖子上,很快沾湿睡衣,“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变得更好吗,你为什么不一样。”

“顾临,”纪曈像是连支撑自己抬头的力气都没了,“我给你留了一条疤,又让你得病了,对吗。”

“不对。”顾临喉咙像漏着风,纪曈一字一句都化成高速旋转的刀刃,不断割着他的神经。

他缴械,再一次吻掉他的眼泪,终于把自己最肮脏、最卑劣的念头,曝晒在他最爱的这人眼下。

“我在德国有一座私人岛屿。”

“家里人也不知道。”

纪曈两滴眼泪还挂在下巴上,闻言抬起头,抽噎了两下,看着他,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岛不大,也不贵。”

顾临声音极度平静,他一边说,一边抬手用拇指指腹揩去纪曈挂在下巴上的两滴泪。

“因为位置很偏。”

“一年到头都没几只船经过。”

“也收不到信号。”

顾临捻着自己指腹,深深看他。

“知道我为什么买那座岛么。”

顾临重新张开手,掌着纪曈下巴,又极尽亲密地和他摩了摩鼻尖,然后一点一点往下吻着,直到唇贴着唇。

最后在两人唇缝间说出几个字——

“关你。”

纪曈眼睫不受控地一抖,蓄在眼尾的那滴要落不落的眼泪最终挂下来。

顾临吻得越发温柔。

他第一次喊了“曈曈”,两个叠字在他嘴里含了一圈,温柔到像在喊“宝宝”。

“不是你让我得病了。”

“是我不正常。”

第74章 他们密不可分

两人呼吸绞着,纪曈的眼泪沾湿自己的脸颊,也沾湿顾临的下巴。

湿漉漉的。

看上去就好像顾临也在流泪。

纪曈恍惚间甚至分不清哪一滴是他的,哪一滴是顾临的。

他脑海里只剩那句“曈曈”。

顾临是不是第一次这么喊他?

比起连名带姓的称谓,其实纪曈更熟悉“曈曈”两个字。

或许是那句“千门万户曈曈日”太朗朗上口,家里人这么喊,同学这么喊,学姐学长老师这么喊。

可顾临没有。

他总是喊他“纪曈”,就连名带姓地喊。

…也没有“总是”,顾临其实不常喊他,只在某些极其特定的时候,点名似的喊那么一两声。

也没什么两人特定的称呼,顾临不喊,可纪曈每次都能“听”到。

只要顾临抬眼一看向他,纪曈就“听”到。

一如现在。

纪曈又“听”见顾临在喊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迫切。

“买座岛关起来,这就叫‘不正常’吗。”

纪曈抬手抓住顾临衣服,又一点一点收紧力道。

“那你以为我很正常吗。”

纪曈红着眼。

“班主任跟我说你出国那天,我就删掉了你所有联系方式。”

“阿原他们都以为我在生气。”

“但不是。”

“我不是生气,我是怕。”

“怕只要一看聊天记录,我就会想去找你。”

“只要开始想找你,我就必须找到。”

“无论用多少人力物力,无论要花多少钱。”

“我会跟我爷爷奶奶说,跟我外公外婆说,跟我爸妈小舅舅说,要他们帮我。”

纪曈记事一向很快,很牢,没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但的确比旁人多点记忆天赋,即便是天才辈出的一中,全员保送的竞赛一班,纪曈记忆天赋也是首屈一指。

可纪曈却记不太清毕业前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了。

身体就像开启了什么机械化自动驾驶,他和那几个月是脱节的。

那些记忆都被分割成不连贯的片段,东一片,西一片,寥落又凌乱。

里头有李原,有崔明英,有一班,有一中,有顾临临,就是没有顾临。

他一如既往地上课,做题,哪怕保送结果早就下来,哪怕班里课表早就成了虚设,他还是留在学校。

安大提前开学的消息传来时,李原他们在群里骂了两个星期,说计划好的旅游泡汤了,纪曈却觉得很高兴。

人生就是一程又一程,有人来,就有人走。

有顾临没顾临的日子好像也没差太多。

他甚至很少想到他,也没怎么梦到他,有时候莫名其妙觉得不高兴,就去逮小猫摘蛋。

可那种“不高兴”也是漂浮的,情绪有多大的波动吗?似乎也没有。

他甚至好几次生出“你看,没有顾临的日子也一样能过”的念头。

他已经走到下一程,全新的一程,没有顾临的一程。

进入新班级,认识了新同学,交到了新朋友,搬进了新宿舍。

安大景色很美,日子过得热闹无比。

他一直以为没有顾临那段时间,他过得也挺好。

直到那天,在安大那株悬铃木下看到顾临的那天。

所有记忆在顷刻间回笼,他的世界拨乱反正,回到正轨,他才知道,哦,原来人的大脑是会自己欺骗自己的。

因为外头太冷,于是它虚设了一个记忆的越冬地。

他记不清那段时间的记忆,是因为大脑在说:“好难过啊,躲一躲吧,躲一躲。”

然后他躲了进去。

“七月,有一次安京下了大雨,雷暴,”纪曈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顾临衣服移到了顾临手腕上,他抓得很紧,“天气预报提前两天给了预警。”

“我去找顾临临。”

“那天怎么都找不到。”

“我喊了陈叔和平安,让他们帮忙,凌晨才在一片灌木丛后面发现它。”

“我把它关在了宠物医院,关了半个月。”

“回来之后就让人订了芯片。”

“我挑了最好最小的,皮下注射,哪怕以后顾临临真的走丢,只要别人一扫,就能联系上我。”

“可那只是射频识别芯片,只能反馈,发送不了实时位置,少部分猫还可能感染发炎,甚至后期移位。”

“我没带顾临临去注射。”

“现在芯片还在海园,我房间的抽屉里。”

纪曈手上力道更大,他坐在洗手台上,垂眼看着顾临。

两人顶上的照灯从发顶打落,形成一片很浅的阴影。

“但你知道我买了几片吗,”纪曈一错不错看着他,“两片。”

“顾临,我买了两片,”纪曈重复着说完,又一字一字道,“因为想到了你。”

芯片怎么可能用在人身上,即便有,也限于医疗健康。

那芯片打在顾临临背上他都舍不得,怕出现排异反应。

可他就是订了两片。

就是不住地想,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存在唯一识别码,牢牢长在骨头里,又跗在肌肤上,别人一看,就知道归属。

就好像这张芯片一样,仪器轻轻一扫,就会弹出他的联系方式,地址,走丢的顾临临就能回家。

“就那天,我找不到顾临临那天。”

“我特别怨你。”

“比知道你签了放弃保送承诺书出国那天还怨。”

“我甚至觉得是因为起了这个名字,顾临临才爱乱跑,才会丢。”

“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真有那么一种芯片,如果安全,我一定买一片,注射到你身体里。”

“还要带实时定位,带自动警报,你离开我超过多少距离就响,让你关也关不掉。”

如果不是顾临那句“我不正常”,那两片芯片会永远安稳放在纪曈房间书桌最下格的抽屉里,或是在未来极为寻常的某一天,被扔进某个箱底的角落。

像扔掉一个并不光彩的印记。

“顾临,我是不是很奇怪?”纪曈最后说出这句话,声音在抖,手指也在抖。

顾临下颚死死绷着,没回答,只说了一句:“我爱你。”

他们终于在这个冬末春初的长夜,把最“不堪”的那一面,最完全的自己,悉数奉在对方眼前。

像彼此掏空,掏出体内经年的淤血,连同所有不可告人的阴私一起,得见天光。

一滴眼泪顺着唇角流进纪曈唇缝,很凉。

却不是纪曈流的。

纪曈眼眶又烧起来,终于松开锢在顾临腕间的手。

他捧住顾临的脸,低头和他密密地接吻,然后学着顾临说那句“关你”时的模样,在唇齿交融的缝隙里,低声说出两个字:“做吗。”-

浴室本就没掩好的门被撞开,纪曈眼前景物旋转又颠倒,他却什么都看不见,只看着顾临望向他的眼神。

他听到那双眼睛在喊他,在喊“纪曈”,在喊“曈曈”,在说“爱”。

顾临呼吸声不断拂在纪曈耳边,滚烫的,却又湿润的像是那滴溶进唇齿的眼泪。

明明都刚从浴室出来,都吹干了头发,此时却漫出无尽的潮气。

那潮气带着爱欲,将人从里到外浸得透湿。

顾临像是极力忍着什么,手背的青筋因为充血都是鼓的。

纪曈睡衣领口扣子崩开了一颗,肩头不知何时已经落了一枚吻痕。

他头发陷在枕头里,手却抓在顾临后颈上,急切地将人朝着自己的方向带,像个急需安全感和触碰的病患:“你碰碰我。”

纪曈又得到一个更深的吻,深到连呼吸都被全数侵占掠夺。

纪曈有一瞬的濒死感,等他从那股眩晕中捡回一点呼吸,耳边就是抽屉拉动和拆塑封的声响。

顾临眼神没有离开过他。

即便在拆那两样东西时,都不曾离开过。

房间灯一盏一盏熄灭,最后只剩床头那盏蘑菇夜灯。

顾临单手脱下睡衣,灯光照在他身上,纪曈晃了一下神,他抬起手,明明看不见顾临后背,却分毫不差地按在那道疤痕上。

纪曈指尖有一层薄薄的汗,他不知道是他的还是顾临的,只知道他的指腹贴在那道疤上的瞬间,顾临喉结上下一滚,脊背肌肉跟着绷起来。

被子被扫到床尾,凌乱堆叠。

纪曈身下没有垫毯子,睡衣也没像上次那样安稳放在沙发上,就跟着被子一道被卷至床尾。

顾临紧跟着压下来。

纪曈手还按在顾临那条疤的位置,撑了几天几夜的心疼在这一刻如离岸的强劲水流,在礁石缝隙般的琐碎片段里,把他拖向深海。

“不要这个。”纪曈被那股情绪彻底吞没,他一把拍落顾临手上的方片,像是要把他一起拖进深海一样,抓着顾临的发尾把他压向自己。

顾临眼底是红的,他喉结又滚了下,确认说话的人是不是清醒似的问:“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纪曈只不断重复着:“不要这个。”

“好,”顾临抬手拂去纪曈额间的薄汗,哑声说,“那就不要。”

是疼的。

尽管顾临不断在安抚,还是疼的。

可他们密不可分。

思念本就根植在疼痛里,又在疼痛里再度生根。

他的,顾临的。

他们彼此消化溶解,又带着对方的烙印,重塑一个自己。

……

结束的时候,纪曈两条腿重得抬不起来。

他出了一身的汗,脖颈是湿的,眼睛是湿的,头发是湿的,像一张从水里捞出来,被淋得皱巴巴的纸。

悬空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腰和大腿都在痉挛,顾临的手按在上面,边按摩,边抱着人往浴室走。

纪曈站不住,顾临也没让他站,哪怕放在洗手台上,都拿手托着他的腰,让他靠着自己。

主卧的床已经潮泞到不能睡,屋内也全是暧昧不堪的气息,浓到连橙树林香薰都压不住。

顾临抱着人清理完,吹干头发换好衣服,把人抱去了客卧。

放到床上时,纪曈很轻地哼了一声。

“难受?”顾临低头亲了亲他眼皮上那枚红痣。

“酸。”纪曈说。

顾临问:“哪里。”

纪曈:“肚子。”

顾临掀开纪曈睡衣,温热的手掌覆在那薄薄的小腹上。

三个吻痕,侧腰一个浅的牙印。

牙印是在浴室留的。

顾临用指腹打圈揉着,只揉了两分钟,手指被纪曈勾住。

纪曈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不只是肚子,腿根、腰、脚踝,哪哪都是酸的,可还是强撑着睁开了双眼。

那颗今晚被顾临吻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红痣被重新藏进眼皮。

纪曈拍了拍床侧:“上来。”

顾临在床边安静坐了一会才躺上去,把人抱在怀里,给他按后腰。

纪曈往前埋了埋,两人抱得更紧。

“几点了。”纪曈问。

顾临低头亲他额角:“四点半。”

纪曈:“不想上课。”

顾临又亲了下:“好。”

“我是说,不想你上课,我假条还剩两天。”

“好。”

两人就这么抱了一会,纪曈嗅着顾临睡衣上的气息,低声喊他。

“顾临。”

“嗯?”

“我还在生气,还没原谅你。”

顾临给他按摩的动作有停顿的片刻,又继续:“好。”

纪曈闭上眼,良久,像个小动物窸窸窣窣地凑到他耳边,很小声地说:“但快了。”

第75章 糟蹋你!

身上的酸疼感压着,纪曈睡得不算安稳,每翻一下身,都会带起一阵细微的哼声,紧接着顾临的声音就传来,问他哪里难受。

纪曈就诚实回着,一会说腰,一会说手,顾临掌心就会贴上来。

一次两次,纪曈只当是自己翻身时发出的动静扰到他了,也不哼了,真不舒服就直接咬舌头止一下语,直到嘴巴被一根手指轻轻撑开。

“咬什么。”

纪曈终于确认,顾临根本不是被自己吵到了,是本来就没在睡,别说睡,大概连眼睛都没合上过。

“几点了。”纪曈困倦着又问了一遍。

“四点半,”顾临随口一答,心思好像全在纪曈嘴唇上,“张开点。”

顾临蹙着眉检查纪曈口腔里有没有破口,纪曈同样皱着眉。

他闭着眼都感觉到窗外光线了,还四点半。

“没破,”纪曈想踢他一脚,但脚实在抬不起来,“你好烦,还睡不睡了?”

因为下巴还扣在顾临掌心里,脸颊和下唇也被顾临手指捏撑着,纪曈咬字都是变形的,“你好烦”三个字听来不像生气,黏黏糊糊的。

确认纪曈嘴里没破口,顾临才松了手:“等等。”

纪曈:“等什么?”

顾临手掌从下巴移到纪曈下腹,声音很平静:“没戴容易发烧。”

“……”

纪曈即使已经困死了,躯体都重如沉木了,也没忍住:“…没烧。”

“我回来之前你应过什么,”纪曈知道顾临这段时间没睡好,一提起这个他心情就不美妙,“‘好好睡觉’。”

“现在就忘了,是吧。”

“你医疗记录我都带回来了,都在行李箱里,要我现在翻出来给你看?”

纪曈不想再折腾,直接抬手覆住顾临眼睛,下了最后通牒:“睡觉。”

没听见顾临回答。

纪曈:“说话。”

“好,睡了。”

纪曈撑着神感受着顾临呼吸,确定他有在好好睡觉,终于安心睡去。

半小时后,纪曈呼吸彻底绵长。

顾临睁开眼睛。

床头放着一个耳温枪,是顾临抱人去客卧时拿的。

顾临轻一转身,拿过耳温枪,来回测了三次。

即便清理得很干净,也上了药,顾临还是担心他发烧,还好体温正常。

测完,顾临没把耳温枪放回床头柜,就直接放在了枕边,再度低下头,他没睡,也没做别的,只是借着微亮的天光细细注视着怀里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纪曈许是感到闷热,将盖着的被子掀开一角,无意识呓语一声,说“热”,他转了转身体,正要从焐热的位置挪走,还没来得及完全翻身,又被一只手臂带着,重新圈回原来的位置。

“别抱,热。”纪曈昏迷似的囔了一句。

顾临拿过遥控器,将房内空调调低了几度,手依旧圈在纪曈腰上:“不热了。”

客卧温度缓慢降下来。

纪曈也重新安静下来。

身上那股闷热消退之后,体温调节过渡,又感到些许凉意。

这凉意带着纪曈往身前的热源靠了靠。

顾临揽着他的腰,带着点力道,彻底将人捞进怀里-

纪曈再睁眼时,日头已经挂得很高。

眼睛被光线浅刺着,瞳孔眩光反射,闭眼遮光那两秒间,纪曈下意识想喊“顾临”,腰间一紧,后知后觉自己被抱着。

他眯了眯眼,等眼睛完全适应之后再睁开。

顾临还在睡。

墙上挂着纪曈前段时间刚买的红绿灯卡通闹钟,他看了一眼,11点05分。

纪曈很渴,又不想吵到顾临,就小心去搬他的手,刚一动,顾临就醒了。

“……”

“怎么了。”顾临揉了揉纪曈后颈,又很快放回他腰上。

“渴,想喝水。”

既然醒了,纪曈也没多说,拍了拍顾临横在他腰际的手:“拿走。”

说着,纪曈就要起床:“你要水吗,我拿……”

纪曈一下僵住。

躺下时没什么知觉的身体,仅一个起身的动作,唤醒大脑,接收全身感觉信号。

酸痛感顷刻袭来,比昨晚更甚。

纪曈保持着侧身坐着的动作,像被什么东西定在了那里,动也不动。

“顾临。”纪曈淡淡喊了一声。

身后:“嗯?”

纪曈面无表情:“你好烦。”

突兀又无头无尾的一句,顾临却低低笑了下,了然地起身,揽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身上:“揉哪。”

纪曈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

顾临力道很轻,结果被凶。

“你抓痒呢?”

顾临又加重力道。

上上下下按了二十多分钟,顾临抱着人往浴室走。

主卧还没收拾,一片狼藉,两人用的客厅浴室。

客厅浴室洗手台是正常高度,顾临想抱他上去,纪曈没让,进了浴室就晃腿示意要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台前洗漱,纪曈放牙杯时,因为脸突然被转过去接了个吻,导致没拿稳牙杯,牙杯掉在地上,溅了他一裤管水。

顾临挨了今日第一顿踩。

“换一件。”顾临挨完踩又低头亲了一口。

牙杯里水不多,裤管也不算太湿,就有点潮,纪曈想着主卧那乱七八糟一堆东西,床单被单枕头套什么的,昨晚的睡衣睡裤也得洗。

“算了,睡裤就这一件了。”

顾临蹲下|身,用手抓了一把裤脚。

就一点湿。

顾临重新起身,抽了条浴巾垫在洗手台一侧,把纪曈抱上去,脱下同样被打湿的棉拖,放到浴室外,怕湿布料贴着他小腿不舒服,又把纪曈裤脚三两下挽上去。

“坐一下,我去拿吹风机。”

吹风机在主卧浴室。

纪曈答:“嗯。”

纪曈闲着无聊,正给置物架上的葫芦摆件调整队列,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急促又尖锐的铃铛声。

是从玄关传来的。

像是…铜门铃的声音?

不是去拿吹风机了?怎么拿到玄关去了?纪曈疑惑。

“顾……”

一个“临”字还含在纪曈嘴里没说出去,客厅乍然响起另一道声音:“临哥!”

纪曈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阿原?

直到那喇叭似的声音又响了一遍:“临哥!你在家吗!”

纪曈:“?”

纪曈也顾不上什么裤脚拖鞋了,光着脚从洗手台踩下来,因为动作急,还扯到了腿根,疼得他咬了咬牙才从浴室跑出来。

“完了,好像真不在,德国现在几点?天亮了没有?我给小舅打电话行吗?”

纪曈光着脚跑出来:“打什么电话?”

李原:“临哥不见了——”

等下,谁的声音?

站在客厅里的李原一回头,眼睛瞪得比玄关门口的铜铃还大:“曈、曈曈?”

刚换好拖鞋跑进来的崔明英和周天也同样刹在原地。

两人异口同声:“曈曈?”

李原话都说不清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昨天的飞机,凌晨到的,”纪曈随口说完,紧接着又问,“什么不见了?”

李原不答反问:“临哥呢?”

他话音刚落下,拿着吹风机的顾临就从主卧走了出来。

顾临见到他们也不见多惊讶,只随手关上主卧的门,又把门上的钥匙转了一圈,锁上,说了一句“怎么过来了”,拉起纪曈朝客厅走。

李原抱着脑袋,又放下,一脸崩溃的模样。

“靠,你们俩要吓死我们吗?”

李原现在回想起上午发生的事还像在做梦。

上午只有一节大课,又是第二节,因为跟纪曈通过话,知道他们俩已经和好,这两天临哥又按时上课按时吃饭的,今早他们就没联系。

结果一到教室,班长接了个辅导员的电话,她一接完,就走到李原他们这:“怎么临哥也要请假,还连请两天,算上周末,直接四天起步了,什么情况?他也要出国?”

李原三人当场就懵了。

崔明英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连打了五个,都没人接。

他暗道不好,实在不放心,即便德国已经凌晨,犹豫再三,还是给纪曈拨了过去。

不拨还好,一拨,是关机。

李原心一下凉了,两天前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

“曈曈之前说不会关机的。”周天道。

如果只是顾临联系不上,李原还心存侥幸,可现在纪曈又关机。

周天:“…临哥不会也跑德国去了吧?”

“靠,不会吧,曈曈还让我们看好临哥!”李原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只有崔明英还算冷静:“说不定在公寓。”

李原连忙附和:“对对,可能在公寓。”

三人这么想着,本打算等课上完再去公寓看看,结果没忍住,只熬了一小节半,讲完小组ppt就提前跑了出来。

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李原骑了个单车不说,轮子还差点踩出火,崔明英和周天愣是没撵上。

有了上次的经验,李原这次也没敲门,按了密码破门而入,开嗓就嚎“临哥”,直到纪曈出来。

“曈曈你昨晚就回来了,那怎么手机还关机?”

“出机场手机被撞掉了,坏了。”

“那临哥呢?辅导员说她上午也打了两个,临哥也没接,就发的短信,短信刚好是9点零零,一看就是定时的。”

纪曈不知道这个,他被顾临牵到沙发牵坐下,问他:“你手机呢。”

顾临把吹风机插在茶几的隐形插线板上,说:“可能在主卧。”

李原简直服了:“我的哥,现代社会还有谁是一上午不找手机不看手机的吗?你们忙什么呢?忙到连接个电话的工夫都没——”

李原所有话在看到纪曈把小腿架在顾临腿上的瞬间,倏地消失。

他大脑如狂风过境。

操。

曈曈小腿上那一片一片的…是什么?

同时看到的显然不止李原一个,他身后的崔明英和周天同样灵魂出窍。

顾临微一偏头,视线淡淡扫过李原他们,只掠了一眼,又收回,平静翻下纪曈挽起的裤脚,遮住上头密密麻麻的吻痕,打开吹风机吹发潮的裤脚。

只有纪曈没察觉到氛围的异样,也丝毫没把两人现在的动作放在心上,高中起他和顾临就是如此,别说搭个腿吹个裤脚,就是真的面对面挂抱着,也是家常便饭。

李原他们早就免疫了,甚至能在别人怀疑他和顾临是不是一对时,跳出来说一句“这才哪到哪”。

更何况已经知道他们在谈恋爱,就更没什么好遮掩的。

于是纪曈跟李原他们说完对不起,就拍了拍身旁的沙发,等两只裤脚都吹干,纪曈对着李原他们开口:“是不是还没吃午饭?坐一下,等下我点观陇的私房菜吃。”

沉默。

只有沉默。

无尽的沉默。

纪曈疑惑:“都站那干……”

“我突然想起来,寝室被子好像还没叠,”离门最近的周天第一个开口,“曈曈观陇的私房菜我就不吃了,我回去叠一下。”

纪曈眼看着周天跑走:“?”

“…我好像也没叠,”崔明英边说边往后退,“曈曈我也不吃了,我也回去叠一下。”

纪曈:“??”

几秒之间,屋子里竟然只剩李原和他们两个。

纪曈一头雾水看着李原:“你也要回去叠被子?”

李原:“&%¥#@”

“…没,我叠了,”李原咽了口唾沫,“但…黄历说我今天不适合吃饭。”

“曈曈你和临哥吃吧,我也先回去了。”李原最后说完这一句,几乎是手脚并用跑出了公寓,连鞋子都来不及换,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

纪曈:“???”

什么毛病。

纪曈疑惑了一下午,直到吃完晚饭打算去洗澡时,在卧室脱下裤子。

因为腰腿酸得厉害,一整天都没怎么弯身抬腿的纪曈,在脱下裤子的瞬间,才看到自己两条小腿上的惨状。

他白,那些痕迹格外明显。

纪曈两眼一黑,抱着裤子扶墙站了好一会,直到顾临进来。

看着顾临,纪曈想的不是“被阿原他们看见了”,也不是“昨晚不是说好了不要弄在会让人看见的地方”,而是——

“衣服脱了。”纪曈一步跨上前,双手并用把顾临睡衣扒了个干净,只留了条长裤。

顾临什么都没问,只是双手摊开,一副“你随意”的懒散模样。

纪曈把顾临睡衣随手扔在床尾,扫视一圈。

果然,留了一身鬼混痕迹的人就只有他。

顾临除了肩头几个已经消退得差不多的牙印,就只有后背两道很淡的抓痕。

纪曈闭了闭眼,再睁开,一抬手,抵着顾临肩头往后一推。

顾临顺势仰倒在床上,一只手往下一揽,搭在纪曈腰际。

“做什么。”他淡声问。

纪曈找到那个已经消退的牙印,重新咬上去,咬得还有点重。

“还能做什么?糟蹋你。”

第76章 【在谈。】

纪曈咬了两口就停了,看着标记似的牙印,又觉得有些重。

他整个人压躺在顾临身上,右手小臂撑着顾临胸膛,伸出左手,用食指指腹戳着刚咬出的牙印。

“疼不疼?”

“疼。”

纪曈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还是垂眼吹了两下。

这个姿势要一直撑着脖子,总归不大舒服,纪曈没跟自己较劲,从身旁拽过一个高枕,让顾临垫着,然后头一歪,一垂,半张脸趴在顾临胸口。

纪曈当顾临的被子,顾临当纪曈的枕头,就这么一上一下躺着。

自李原他们走后,公寓一直只有他们两个,没旁人,午饭晚饭是顾临做的,没点外卖,铜门铃没响过,是安静的,可纪曈总觉得忙碌。

真要说忙什么,好像也没有。

床单衣服是顾临洗,顾临晒,两餐也是顾临做,顾临洗,他想搭手顾临都没让。

顾临做饭洗碗时,纪曈就抱着盒蓝莓靠在厨房门口等他,偶尔上去喂他一颗,顾临晒衣服,他就坐在沙发上,手搭着靠枕,下巴枕在手背上,追着阳台那道身影看。

躯体什么都没做,精神却忙得席不暇暖。

忙什么?

忙着确认顾临的存在。

纪曈坦然接受这种状态,也以为自己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持续这种状态,直到此时,他枕在顾临胸膛,听着他有规律的心跳声。

纪曈飘浮的心突然没有预兆地定下来。

安安静静的,没有吵闹,没有喧哗。

静悄到他连抬根手指都觉得嚣嚷。

心上像长了一棵小草,被阳光照着,暖洋洋的,随风摇晃。

纪曈闭上眼,喊他:“顾临。”

“嗯?”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是在江城出生的,对吧?”

“嗯。”

“江城多雨,柏林也多雨。”纪曈想。

潮湿连绵,都有漫长的雨季。

“你喜欢雨天吗?”纪曈忽然问。

顾临手指在他后颈点了点:“还好。”

“晴天更好。”他又说。

纪曈:“为什么?因为不用打伞?”

高中顾临就总是忘记带伞。

顾临:“出太阳。”

纪曈还是第一次听这个,他抬起脸,下巴支在顾临心口的位置:“你喜欢晴天啊?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怎么说,拿个喇叭喊么。”

纪曈脑补那场面,笑了下,又推了推他:“你还没说为什么喜欢晴天。”

“什么叫出太阳?”

“你喜欢太阳?”

纪曈自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天气,只要舒服,晴天他喜欢,阴天也喜欢,偶尔也享受极端天气带来的新鲜感,他头一次知道顾临有天气偏好。

“嗯。”顾临手似乎闲不下来,总要碰点什么,现在又去碰他后颈那截棘突。

他牵过纪曈的手,搭在床单上,一笔一划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字。

“认识么。”顾临问。

纪曈梗着脖子说:“不认识。”

“那我教你,”顾临笑了下,“是太阳初升,天色微明的意思。”

纪曈掌心连着喉咙一起痒,痒得好像有把草在上面打着圈地刮。

他停顿了好一会,一下把头低下去:“什么土味情话,哪学的,花里胡哨,谁信你。”

嘴上不饶人,耳朵却是红的。

顾临装作没看见,捏了捏他耳朵,等到他耳朵降温,才继续开口:“穿回来的外套呢。”

“外面沙发上。”

“不是那件。”

纪曈不解,正要问,顾临又道:“灰蓝的。”

纪曈:“……”

顾临不提还好,一提纪曈就全想起来了,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顾临伸手去拿手机。

纪曈一把压住他小臂,警惕问:“干嘛?”

顾临:“可能是酒店前台没有送,打个电话问问。”

“……”

“让康叔带回去了,”纪曈抢过手机,瞪他,“你跟阿姨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要她去拿羽绒服就算了,还挑颜色。”

“我什么时候不喜欢黑色了?”

“喜欢黑色?”顾临确认似的问了一遍。

纪曈:“嗯。”

就在他等着听顾临还能问出什么时,忽然听到一句毫无关联的——

“那喜欢柏林么。”

纪曈一下被问住,话题转得突然,但他还是仔细思考了半分钟:“喜欢。”

顾临单手撑着床,从高枕上慢慢坐起来,就着这个姿势,让纪曈跨坐在自己身上,怕他腿弯着不舒服,揽着腰的手下移,落在纪曈大腿上,朝着床头的方向一带,从跨坐变成面对面抱着。

顾临把纪曈的头压进自己脖颈,很轻又很寻常地问了句:“那以后就去柏林领证,行么。”

纪曈心口漏跳一拍,嘴角无意识扬了下,又敛住。

半晌。

“什么时候。”他问。

顾临:“毕业。”

纪曈抓着顾临头发,绕在手指打了一个圈:“突然问这个,我还以为你想现在就领。”

“还早。”顾临说。

纪曈沉默片刻,突然“嘶”一声,双手搭在顾临肩膀上,脑袋却往后一仰,他盯着顾临看了许久:“你不会还记着高二我随口说的那句‘毕业就结婚’吧。”

顾临不说话了。

纪曈知道自己猜对了。

纪曈哭笑不得,又觉得有点可爱:“顾临,你的心眼就芝麻那么点大。”

顾临挑眉:“嗯,我是。”

“行吧,”纪曈又重新靠回他肩头,“谈三年恋爱再说。”

“但领不领证,还得看你表现。”

“学士后面还有研究生,研究生后面还有博士,知道了……”

纪曈话都没说完,就被抱了起来,骤然的悬空让他下意识搂紧顾临的脖子:“干嘛?”

顾临抱着人往浴室走:“挣表现。”

纪曈:“……”

纪曈身上还疼着,自然没做,顾临给他洗完澡,又上了一遍药,用毯子裹着抱到沙发上。

纪曈还有事做。

行李箱被打开,那叠医疗记录连着纪曈在博泰做的药物检测被拿出来,放在了茶几上。

医疗记录写得清清楚楚,包括顾临什么时候停药。

两人一页一页翻着,记录全是德语,偶尔有些专业术语纪曈看不懂,就让顾临翻译。

纪曈不怎么说话,但已经没那么“歇斯底里”了。

谈不上豁然,也不可能完全释怀,也依旧心疼,但他开始学着接受他和顾临在靠近彼此时,因为笨拙,因为执拗,磨出的豁口。

就像小舅舅说的,感情不可能总是轻盈的,有责任,就有重量,有重量,偶尔就要磨出点血。

以前他讨厌顾临那条疤,知道那条疤是替他打的之后就越发难过,现在也在慢慢接受了。

记录翻到最后一页,纪曈把它合上,重新放回茶几上。

两人又在沙发上躺下,还是一上一下的姿势。

纪曈侧着脸趴着,许久:“我本来打算下周一再回来的。”

“去完柏林,还有第二程。”

“你知道是哪里么。”

顾临静了两秒:“知道。”

纪曈:“那你说。”

顾临:“江城,三中。”

纪曈不算意外,但也有种“他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服气。

“你就会卖惨。”

“才一天让你联系不上我,就不吃不喝不睡。”

“我要一星期不联系你,是不是就能马上领那什么遗嘱了?”

纪曈说着,捶了他肩胛一下。

顾临握住他的手,笑了笑,接住他所有情绪:“想什么时候去三中?”

纪曈本来打算周末去,但毕竟人生地不熟,贸贸然的,也不方便。

那时候能下决定飞柏林去江城,是心里梗着一口气。

纪曈趴在他身上,想了很久:“夏天吧,跟永杰说好了,让他带我去。”

顾临隔了一会才说话:“什么时候说好了。”

纪曈:“很早,篮球赛之后。”

纪曈想去江城三中看看的念头不是在知道那份遗嘱之后才有的。

很早,在和顾临重逢之后,在知道他在江城三中待了三十二天之后,他就想去看看。

纪曈不缺去的时间,如果缺,寒假就能买张机票飞一趟,当天就能来回。

他缺时节。

顾临春初离开的安京,夏初去的江城,在那里待过立夏,小满,芒种。

“永杰说夏天的江城比冬天好看,”纪曈道,“所以夏天去吧。”

“大概五六月,”纪曈突然想起什么,偏头看他,打趣道,“我听永杰说三中老师已经提前邀请他回校做冲刺讲座了,怎么都没邀请你?”

“顾临同学,看来你在江城三中人气不高啊。”

“嗯,”顾临和他对视,“大概因为我是安京一中的。”

纪曈一愣,没曾想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他鼻子乍然一酸,避开顾临的视线:“你一中几班的啊?我怎么不认识?我们班毕业照上都没有你。”

纪曈说了谎,又不算,一半真,一半假。

他们班毕业照上的确没有顾临,但背面那写着“毕业班合影留念”的位置表上,却写着“顾临”两个字,就在“纪曈”这个名字旁边的空位上。

顾临没说话,抬起纪曈的脸,和他接了个长长的吻。

纪曈闭上眼。

在春初离开的人,在秋初重新回到他的世界。

少了一个春天,缺了一个夏天。

但四季轮转变换,安京又一年春-

当天晚上九点二十九分,安大上千号人刷到同一条朋友圈——

【JT:在谈。】

没有照片,没有特殊文案,就只有简单两个字加一个标点。

手速和反应速度第一快的是学生会信息部部长,在长达三行的“?”之后,紧接着发来第二条评论。

【万妙彤学姐:Excuseme??就一个“在谈”?另一位女主角的名字和照片呢?两个人的甜蜜合照呢?都不公开一下的吗??】

两秒后。

【“JT”回复“万妙彤学姐”:合照上一条朋友圈就有。】

又一秒——

【“JT”回复“万妙彤学姐”:不是“女主角”,是“男主角”[转圈]】

第77章 官宣

开学没多久,最无聊的过渡期,又临近周末,纪曈这条消息如三月第一道春雷,砸向安大各个消息群。

九点三十一分,男生宿舍五区八幢四楼宿舍门齐刷刷拉开,潮水般涌向411,所有人面对面张口只有一个字:操。

“都刷到了?!”

“废话!”

“我再确认一遍,这说的是临哥吧?是吧?!曈曈上一条朋友圈还是他补办生日那天的,除了大合照就只有一张合照人像。”

“都‘男主角’了,除了临哥还能有谁!”

“卧槽!”

“妈呀!”

“牛逼!”

411门被哐哐敲开。

门开的瞬间,李原顶着像被炮轰过的头发,灵魂出窍般开口。

“是临哥。”

“不是刚谈。”

“有一段时间了。”

“感情很稳定。”

“兄弟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兄弟们没有,兄弟们祝福,兄弟们喊着“牛逼卧槽”回到各个群反馈第一手消息。

和男生五区同一时间尖叫的还有计一计九女生宿舍。

“你是说阿原和周天生日,我们俩提前有事离开那天,你们就知道了?”

“是的。”

“还是直接撞上他们亲嘴现场知道的?”

“是的。”

“我再确认一遍,你们返回去拿李原的卡包,然后在……”

田子萱直接打断:“是的,然后在莱茵河旁边的小巷子里看到两个接吻的帅哥,定睛一看,发现是曈曈和临哥,然后他们就招了。”

“这已经是我今晚第八遍重复了。”

“你是说我就为了在年前早点把美甲做了,提前离开了半小时,错过了两个帅哥当街接吻,还刚好是曈曈和临哥,是吗?”

“是的。”

窒息般沉默过后。

“呵呵,不就是两个帅哥接吻吗,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看。”

“隔那么老远画面应该也挺一般的,萱萱你说实话,其实你们也没看清对吧?”

“就亲嘴嘛,又不是没见过,相较而言,还是美甲带给我的情绪价值更高,做的过程里美甲师一直在夸我的甲型饱满,对了,我顺便问一句,你说临哥和曈曈能再亲一遍吗?”

“你不知道我那次做的美甲可精致了,红色的,新年款,还有爆闪珍珠和烟花,肯定比曈曈和临哥接吻好看。”

“话说你们当时有录像吗?没有?哦,那算了,没事,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看,只是因为今天日子好,疯狂星期四嘛,按照国际惯例,曈曈和临哥各自欠我50块是吧,我也不要他们的钱,就让他们出来在我面前打个啵,多划算。”

“当然,我也没有一定要看,如果曈曈和临哥不愿意,那——刀呢,我刀呢!!!我留着这双手做什么,还美甲!我现在就要把它剁了!”

纪曈不知道计院两边宿舍以及学生会都因为他这条朋友圈炸开了锅,此时正忙着回消息。

【段沛学长:恭喜】

【JT:谢谢学长。】

【JT:下次和顾临一起请你吃饭。】

【段沛学长:那我等着了。】

【柯同光学长:祝99啊,学弟。】

【JT:谢谢学长。】

【JT:还有上次在六教那边的事,也一道谢过学长了。】

【柯同光学长:顾临现在在你身边吗?不在的话可以把他喊过来。】

【柯同光学长:上次在六教那边,本来想着等课上完了再跟你说,但你只上了一节,我没找着机会。】

【柯同光学长:无论如何,纪曈同学,我还是得跟你澄清一下,那次在操场,我告白的对象只有你,跟你提起顾临,只是因为当时他就在你身后,情敌之间想给他找点茬而已,不是对他有意思的意思。】

【柯同光学长:真有意思,也就只有打一架的意思。】

【柯同光学长:学弟你理解了吧。】

【JT:知道。】

从小舅舅把他带回宿舍那天,知道顾临喜欢自己的那天,纪曈就复返回头弄懂了很多事。

段沛的,柯同光的。

浓烈的爱意是最好的启蒙老师,而顾临又是最耐心一个。

他被顾临启蒙,虽然懂得晚了些,好在还算有些学习天赋。

纪曈笑了下,给柯同光发去最后一条消息。

【JT:知道归知道,但学长想找我男朋友的茬是不行的,就算那时候还不是男朋友也不行。】

【柯同光学长:………】

【柯同光学长:[下线了,886].jpg】

纪曈没再回,消息列表还剩下最后一个人,涂婧。

学姐言简意赅,只问了一句话。

【涂婧学姐:自己搞到手的,还是被搞到手的?】

纪曈猛呛了一下。

良久。

【JT:。】

【涂婧学姐:懂了,被搞到手的。】

【涂婧学姐:谈多久了?】

【JT:两个多月。】

涂婧在某种意义上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纪曈犹豫片刻,敲字。

【JT:不是故意瞒着学姐的,那段时间期末周,又马上寒假,学姐你也在忙保研的事,就没多说。】

【涂婧学姐:懂。】

【涂婧学姐:那天你去六教上心理课我就知道了。】

【涂婧学姐:我听阿原说,你请了一星期假,去德国了?】

【JT:嗯。】

【涂婧学姐:顾临怎么了?】

纪曈再次惊讶于涂婧的敏锐。

【JT:睡眠障碍和轻微的焦虑躯体化,在德国看的医生。】

纪曈没说遗嘱的事,只说了这个,但也够了。

涂婧这次隔了两三分钟才回消息。

【涂婧学姐:问题不大,平时你多留意。】

【JT:嗯。】

【涂婧学姐:对了,顾临在你旁边吗?】

【涂婧学姐:以后跟我聊天就告诉他一声。】

【JT:在我旁边,在整理论文。】

【JT:引用“以后跟我聊天就告诉他一声”,?】

【涂婧学姐:你男朋友烦我着呢,又有睡眠障碍,啧啧,这么金贵,怕跟你聊多了他晚上再睡不着。】

【涂婧学姐:行了,就这么说,两人好好的。】

直到放下手机,纪曈还在疑惑。

他靠在床上出了好几秒的神,才转过脸,看着顾临。

顾临正在写金融理论的课堂论文,已经到结尾部分,感受到身旁的视线,他转过脸来。

顾临今天戴了眼镜,银丝半框,配着一身黑色的长袖丝质睡衣。

纪曈承认,无论看这张脸多少次,都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被煞到。

他是真的很喜欢顾临戴眼镜。

纪曈一时也没说话,就见顾临微低下头,抬起手,不徐不缓地摘下眼镜,随手放在电脑键盘上,然后抬手拢住纪曈下巴,倾身凑过来。

嘴唇即将贴上的瞬间,纪曈抵着他肩将人推远:“戴回去,谁要接吻了。”

顾临知道纪曈喜欢看他戴眼镜,一点都不吝啬,恋爱后就常戴,可看着看着,有些事情就不太可控了,纪曈已经被练出条件反射,只要顾临一摘眼镜就是接吻的信号。

顾临被抵回去也没说什么,只温吞地掠了眼纪曈下唇,收回视线,重新戴上眼镜,靠回枕上码论文。

“刚刚在和谁聊天。”

纪曈碎屏的手机还是坏的,但他今天不想出门,也不想喊闪送,就没管,只是把手机卡取了出来,放进了顾临手机里。

两人就共用一个,纪曈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纪曈发那条朋友圈前给顾临看过,顾临是知道的,他平板也登着微信。

“段沛学长和柯同光学长。”纪曈如实说。

顾临敲键盘的手指顿了两秒,才重新敲字。

“说什么了。”

“就说‘恭喜’什么的,”纪曈语气不怎么在意,说完,挪了挪身体,让两人小臂贴着,“还有涂婧学姐。”

纪曈说话的过程里,视线一直停在顾临脸上,没发现任何异样。

在说段沛和柯同光学长时,顾临还象征性地给了点反应,到涂婧学姐这里就一切如常。

顾临烦学姐?没有吧?学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纪曈这么想着,开口:“涂婧学姐说——”

纪曈话都没说完,“啪”的一下,顾临合上电脑。

刚戴上没多久的眼镜被他重新摘下,他偏过身,没有任何间隙地掌住纪曈下巴,扣住他的手腕,垂眼吻过来。

纪曈:“………”

完蛋。

学姐没骗人。

这么久了他竟然都没发现。

纪曈这次很安静,手腕都没动一下,顾临怎么亲他就怎么配合,甚至在顾临轻咬过来时还带着点讨好意味地张唇,配合到率先发动攻势的那个人都挑了挑眉。

感受到他的卖乖,顾临松了扣在他腕间的手,转而去碰他后颈,有一下没一下碰着。

一吻结束,顾临去擦他唇上的水痕,擦着擦着,纪曈嘴唇颜色越来越明显,顾临眼神又往下低,纪曈及时喊停:“不行不行,歇会,上不来气了。”

顾临终于笑了,低头和他很轻地贴了贴唇面。

纪曈等气喘匀,把和涂婧的聊天记录打开,递给顾临。

“这是学姐的。”

“列表里还有段沛学长和柯同光学长的,你随便看。”

纪曈把顾临的电脑和眼镜一道拿走,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又掀开被子跨到顾临身上。

“为什么烦学姐?”

纪曈显然已经忘了高二那年班里男生闲聊说“理想型”的事,虽然他当时就潦草囫囵地报了个涂婧的名字,即便他说涂婧的理由是因为喜欢涂婧的眼睛——

那双和顾临很像的眼睛。

即便如此,顾临还是不想提。

顾临不说话,纪曈只能猜:“不会是因为学姐撞见过你抽烟吧?”

顾临勾着他手指:“嗯。”

纪曈:“……”

能不能再敷衍一点!

“说,快说,”纪曈拽着顾临睡衣第一颗袖子,“结婚我还打算请学姐的,你要和学姐不和,那我怎么请。”

顾临听到“结婚”这个词,将手指勾得更紧,看起来心情很好。

“没不和,你想请谁都行。”

“你不高兴我怎么请?”

顾临这次没答,静静看了他好一会。

“没不高兴,涂婧故意逗你的。”

“意思就是…你不烦学姐?”

“烦。”

“……”

纪曈服了,在他掌心捏了一下:“还能不能好好说了?!”

顾临轻笑,又抬着他的脸亲了下。

许久。

“烦是因为涂婧和其他人不一样。”

纪曈愣了下,模糊又大概地明白顾临在醋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他思考半晌,往前一靠,趴在顾临肩上,轻声说:“我是喜欢涂婧学姐,但不是那种喜欢,嗯…她就像另一个‘小舅舅’!就是这种感觉,你能懂吗?”

纪曈终于找到最合适贴切的形容,眼睛都亮了,没曾想却听到顾临极为平静的回答。

“我知道。”

纪曈哑口半天:“你知道那还烦她,难不成你还烦小舅舅吗?”

“嗯。”

“…………”

纪曈自掐人中,面无表情解锁手机,点开语音备忘录:“你再说一遍,我录下来发给小舅舅。”

“不用发,你小舅知道,”顾临笑了下,“你当他不烦我么。”

“他烦我只会比我烦他还要多。”

“多得多。”

纪曈被一连串绕口音似的“烦”和“多”听得头晕。

秉持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纪曈一定要在今晚搞清楚顾临在“烦”什么,于是举旗似的举着顾临衣领,严肃开口:“不准烦我小舅舅。”

“你今天就在这里把‘烦’什么给我一一说清楚,我给你好好治治,过了今晚就绝对不能再烦。”

顾临眉尾微扬,要笑不笑地问:“你确定?”

纪曈:“当然!”

顾临在喉间很低地应了一声“嗯”,然后说:“好。”

下一秒,主卧灯“啪”地被关上。

纪曈愣了下:“关灯干什么…唔!”

半小时后,纪曈衣服扣子只剩一颗勉强扣着,他咬着睡衣下摆,抖着手,把那个“和小舅舅天下第一最最最最最好”的表情包改成了“和男朋友天下第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好”。

第78章 原谅你了

自“和男朋友天下第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好”表情包之后,顾临像解除了什么,纪曈第一次知道醋还可以这样吃。

一开始,纪曈还试图跟男朋友摆事实讲道理,说他最吃醋的时候,也就只是给陈永杰起了个“小麦同学”的外号,顾临无动于衷。

纪曈再接再厉:“下次带你去六教上堂施教授的课?老师……”

顾临翻了一页书。

“去六教上课那天,是不是和柯同光一起坐的。”

纪曈:“…………”

纪曈终于懂了什么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在人格测试最火的那段时间,纪曈一度好奇顾临是哪种人格。

今天正式确认,是饺子型人格。

纪曈久违地想起高一时的事。

顾临刚进一中那段时间,他话不多,待人接物总带点冷淡意味。

从小在国外长大,比班里人大两岁,家境优渥,又长了那么一张脸,各种buff渲染下,“冷淡”反倒成了一种加持品,高一又正是中二的时候,中二的king李原同志还曾偷偷发过一条“我敢打赌,班里那个生人勿近的大帅比把校服一掀,手上肯定一条大花臂”这样的朋友圈。

直到开学后半个月,一次下雨的体育课,班里组队玩国王游戏,纪曈拉上了顾临。

班里人这才知道,原来生人勿近大帅比也是会下凡的。

那局人特别多,李原手气好,第一轮就抽中国王牌。

他手气好,眼力比手气更好。

那副扑克本就是李原准备的,里头有一张折了角,是黑桃A,刚好被顾临抽到。

当时李原还抱有极大的刻板印象,觉得一个从“open”外国回来的大帅哥,又是成年大帅哥,感情经历一定很丰富。

什么能快速炒热氛围?毋庸置疑是恋爱话题。

什么比恋爱话题更能炒热氛围?当然是大帅比的恋爱话题。

于是李原装作不知道那张折角牌,量身定制了惩罚:“请1号和2号详细阐述最近一段恋爱经历。”

先亮牌的是班里体育委员,他大方展示。

“我最近一段恋爱经历,是在攻读幼儿园学位时,遇到了扎双马尾的她。”

话没说完就被抬了下去。

与此同时,黑桃A亮在牌桌上。

一见是顾临,桌上都安静了。

连纪曈都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竖着耳朵听,然后听到一句——

“没有。”

“顾…临哥?你比我们大两岁,我喊临哥可以吧?”李原第一次正面这么喊,“临哥你能没有?诓谁呢?!”

顾临还是那句话:“没有。”

桌上一半信,一半不信。

纪曈属于前者。

那时他坐在顾临身边,想着,以这人这样的性子,以后真的建立起一段亲密关系,怕是也会有一套自己的秩序。

说不定是个没有任何世俗欲望的性冷淡。

往事“匆匆”。

现在,纪曈盘着腿,低头,看着自己小腿腿肚上那一片已经由红褪紫的印痕。

怪他,年轻时候识人不清。

失策了-

周四到周日,这四天里纪曈就没离开过半岛,最远也就只是周六那天晚上,因为吃得有点撑,和顾临下楼在小区里转了两圈。

期间纪曈一直没意识到他仍在和顾临用同一个手机,直到周日那天下午,小舅舅打来电话,问纪曈刚刚在和谁打电话。

纪曈当时正在做竖向空间的建筑先例分析,闻言还愣了下:“没有啊,我在做大作业呢。”

宋枕书:“那电话一直占线?”

纪曈这才想起来:“哦,不是我在打,刚刚手机在顾临那呢,他在和阿姨通话。”

纪曈开了免提,放在一旁,继续画他的分解轴测图:“我手机坏了呀,小舅舅不是知道的吗?”

宋枕书:“……”

宋枕书:“纪曈同学,麻烦你翻翻日历,需要我提醒你吗?你手机从柏林回安京那天就坏了,今天是第四天。”

“四天时间,就算是从德国寄个手机回去都到了,你还没买?”

“不打算买了是吗?就准备一直共用一个了?”

小舅舅三连问下,纪曈才意识到好像的确不妥。

“知道了知道了,”纪曈说,“我马上买。”

宋枕书额角直跳,实在没忍住:“你们俩就没觉得不方便?”

“没有啊,哪里不方便?”

顾临壁纸是纪曈设的,app分类是按纪曈习惯分的,手机型号是相同的,锁屏一样的,连银行卡密码都是同一个。

宋枕书沉默半天,说了句“Fine”,跟纪曈说好回国的时间,挂断电话。

在小舅舅再三催促下,纪曈下了闪送,一小时后新手机送达。

旧手机依旧开不了机,暂时也不能迁移数据,好在重要记录和照片都有备份,纪曈不着急,只是在传输微信聊天记录时,出了一会神。

当时他删顾临删得很干脆,能联系的全删了,哪还会保留聊天记录。

但也不是看不到。

顾临那里还有,想看随时能翻。

即便如此,总归不在自己手机上。

顾临就坐在纪曈身边,两人膝盖贴着,小臂也贴着。

纪曈眯了眯眼,点开微信,噼里啪啦敲了一行字。

顾临手机“叮”的一声,他拿起一看。

【说的都对仔细听着:怕某人忘性大,提醒一下,你男朋友还在生气,还没原谅你。】

【说的都对仔细听着:从今天起,每天问他一遍“消气了么,可以大人大量原谅我了么”】

【说的都对仔细听着:听到了没。】

顾临把那三行字来回看了两遍,没敲字,转过脸看着他,笑了笑。

“听到了,大人大量的男朋友。”

一连休整了四天,被周一的闹铃声吵醒时,纪曈还有些不适应。

他转身想喊顾临,一伸手摸了个空。

被子里都是凉的,像是已经起来有一会了。

纪曈从床上坐起来,隐约听到外头厨房的动静。

他正要掀被子,门被推开。

顾临见他醒了似乎还有些意外,从门口走进来,拿过放在沙发上的毛衣和裤子:“自己醒的?”

纪曈都不知道顾临什么时候准备的衣服,但搭配得还算入眼,于是脱下睡衣换毛衣:“我定了闹钟。”

“我关了。”

“怪不得手机没响,”纪曈说,“我订了两个,一个手机,还有这个。”

纪曈拿过床头的爆米花闹钟给顾临看。

闹钟是纪曈昨天刚拆的,据说响铃时会飘出爆米花香,纪曈为了测试,就随手定了个闹钟。

爆米花香气他没闻到,声音倒是挺响的。

“你做早饭了?”纪曈边穿衣服边问。

“嗯。”

“做了什么?”

“烧麦和馄饨,还有蒸南瓜。”

纪曈换好毛衣,又三两下套好裤子,进浴室刷牙洗脸。

洗漱时顾临就靠在浴室门口。

纪曈咬着牙刷,在镜子里和他对视,因为满嘴泡沫,声音都是囫囵不清的:“康什么?”

顾临没答。

纪曈快速洗了一把脸,都没擦干,转过脸,不再隔着镜子,直接和他对视。

浴室和主卧做了隔断,地面要矮上几公分,纪曈得微仰头看他。

顾临抬手将纪曈下巴上挂着的水珠擦净,低头亲了一口。

原本只是简单触碰,纪曈本能地张了嘴,顾临顺势攻城略地。

吻完,纪曈用额头撞了撞他下巴,示意走开点,却听到一句——

“消气了没。”

纪曈踩了他一脚。

在这等着呢。

他提醒:“还有一句。”

顾临轻笑了一会才开口:“可以大人大量原谅我么。”

“没消气。”

“不可以。”

“走开。”

“干饭。”

拒绝三连后又尊重男朋友早起的劳动成果,赏罚有度,纪曈很满意。

解决完早饭,两人照常往学校走。

如果以往和纪曈打招呼的人是百来号,今天起码翻了三倍。

纪曈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跨进教室——

“哎呀,快看谁来了。”

“哟,这不是我们‘男主角’吗。”

“这就是‘男主角’啊,我记得半拉月前还是新同学啊,怎么转眼就变成‘男主角’了?”

“哈哈哈哈哈哈。”

纪曈:“…………”

当时敲字时,纪曈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给学姐那句“女主角”客观修正了下,现在竟有种被当众水灵灵地念出网名的羞耻感。

前排几个男生笑得长桌都在抖,笑完走过来:“曈啊,按照国际流程,接下来是不是该请吃饭了?”

纪曈脸有点烫,他拿着书往自己脸上一盖,破罐子破摔:“找你们‘男主角’请。”

葛光看向“男主角”:“男主角,怎么说?”

男主角点头:“你们挑时间。”

葛光带头吹了声口哨,底下一片滋哇乱叫。

“男主角”的风一直吹了一个多星期,班里才重新喊回“临哥”。

安京今年第一场春雨落在十九号,比以往都要晚。

那天是周六,纪曈难得醒得比顾临早,他掀开被子小心从床上下来,又拿过床尾的毯子披在自己身上。

洗漱完,纪曈去厨房煮了一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端着茶杯走到阳台。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的,整个城市雾气蒙蒙。

纪曈把阳台窗户推开半扇,喝了一口茶,伸出手摸了一把风。

三月的风还带着凉意,他蜷了蜷手指,收回,正要缩回毯子里,手被人从身后拢住。

顾临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两张纸巾,替纪曈擦去掌心的水汽。

纪曈没问他什么时候起的,把茶杯递到他嘴边:“喝一口,是新茶。”

顾临尝了一口,没评价茶,开口问出那两句话。

这一星期来,顾临每天早上醒来第一句话都是“消气了没”。

纪曈的答案也都一样,“没消气”和“不可以”。

可今天纪曈却笑了笑,说了两个字:“快了。”

和那天从柏林回来,一样的“快了”。

这雨一连下了两天。

纪曈第二天的答案也是一句“快了”。

顾临以为第三天也会是如此,直到第三天凌晨,顾临听着主卧门被推开的声音,睁开眼睛。

床铺还温热的,那人去了客厅,两分钟都没回来。

顾临正要起身,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

他拿过一看,接起。

纪曈的声音就这样隔着主卧木门和手机屏幕一道响起。

“顾临,零点过了,已经是新的一天,你现在问。”

纪曈没说要他问什么,顾临却很清楚。

他慢声开口:“消气了么。”

纪曈:“还有一句。”

顾临声音变得更柔和。

“可以大人大量原谅我么。”

一个在客厅,一个在主卧,两人之间也就隔着一扇木门,只要推开,就能看见彼此。

手机收音器将彼此的呼吸声不断放大,带出一种耳鬓厮磨的错觉。

下了两天的春雨在这个长夜停下。

轻轻地来,慢慢地走。

纪曈声音轻快地像是一阵风。

“消气了。”

“可以。”

“顾临,你知道今天几月几号吗。”

“3月21。”

“对,”纪曈说,“3月21,春分。”

纪曈笑着说:“去年2月24,我们最后一次说话。”

“去年9月7,你从柏林回到安京。”

“你离开了195天。”

“9月7日到今天,3月21,刚好195天。”

纪曈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顾临,我不生气了,原谅你了。”

第79章 对“兄弟”过敏

195天。

顾临再熟悉不过的数字。

从柏林到安京这条路,他走了6个月11天。

这个数字之于顾临的意义是离别。

可在纪曈这里,它却是重逢。

原来时间流速真是不一样的。

又一个195天过去。

顾临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灼出一条罅隙,透着风,那风是温热的。

他没说话,却也没挂断电话,抓过床尾薄毯,掀开被子起身。

纪曈站在客厅里,倚着沙发,视线正定在墙上某个位置。

他听到身后主卧门被推动的声响,循声回头。

“怎么出来了?”纪曈问。

顾临拿着毯子朝他走过来,将毯子披在他身上。

纪曈就这么看着这双眼睛,听着顾临的声音和电话里的声线叠交重合。

“再说一遍。”

纪曈微怔,怔后又弯着眉笑了。

“我说,我不生气了,原谅你了。”

顾临身上情绪很重,纪曈知道,他一向能读懂他,于是把手从毯子里抽出来,单手捧在顾临脸侧。

“要是还没听清楚,我就再说几遍。”

“我不生气了,原谅你了。”

顾临心口那条罅隙在爱人带着笑意的注视中,一点一点灼成窟窿,塌下去。

他抬起手,掌心贴扣住纪曈后颈,往自己的方向一带。

和摘眼镜一样,同样一个接吻的信号,可顾临这次却只是和他额头相抵着,磨了磨鼻尖,像事后极尽亲密的温存。

没有接吻,却比亲吻更亲昵。

“本来还想再生会气,可没办法,谁叫你男朋友大人大量,”纪曈也不管身上的毯子了,又抽出一只手,换双手去捧顾临近在咫尺的脸,“就气195天,我都没收你利息。”

顾临笑了下:“可以。”

纪曈不解:“可以什么?”

顾临微抬下巴,在他鼻尖上落了一个吻:“收点利息。”

纪曈胸腔震了两下,偏过头,躺倒似的把脸挂在顾临肩上,闷闷地笑:“没见过这样的,还撺掇男朋友生气。”

“那你打算让我怎么收?”

“你想怎么收。”

纪曈不说话了,嗅着顾临身上的浅淡香气,慢慢闭上眼。

“你猜我刚刚站在这里看什么。”

“拼图。”

“……”

“你猜我现在想说什么。”

“顾临好烦。”

“…………”

纪曈抬脚就踩。

顾临轻笑,站那任他踩完,垂手捡起挂在沙发背上的毯子,重新把人裹住。

纪曈总觉得他有话要问,把头从他脖颈间抬起来,等他开口。

“记得2月24是最后一次说话,”顾临抬眼看他,“那还记不记得我问了你什么。”

纪曈嘴巴嗫嚅了一下,很想说忘了,奈何躲不开顾临的视线。

纪曈怀疑只要他一心虚,顾临就会回房间拿出手机,把记录调到那天,然后恶魔低语念那句“我临死前会把妻儿托付给你,你临死前也可以放心把妻儿托付给我的一辈子的好兄弟”。

这话纪曈不久前刚刚听过。

…在主卧浴室。

他撑着墙站不住,正要推人喊停的时候,顾临忽然俯下|身,贴在他耳际,哑声说了这一句。

后面的事纪曈不太想回忆,只知道现在他对“兄弟”这两个字过敏。

纪曈真是怕了,含糊地应了声:“嗯。”

应完,正想着如果顾临问具体内容该怎么囫囵过去,紧接着听到——

“现在呢。”

“嗯?”纪曈一下被打断思路。

顾临目光牢牢锢着他:“现在把我当什么。”

顾临再度抬手,靠过去,两人又一次额头相抵,在这个深夜安静又亲密地触碰彼此的灵魂。

“当…顾临,当爱人,”纪曈声音柔和下来,用着和那年相同的句式,慢声道:“就是那种我死了,你只能给我‘守鳏’,从一而终,不能和其他人结婚,只能做个阴暗鳏夫的一辈子的爱人。”

“要是你死了…”纪曈故意顿了下,忍着笑,“那我就带着你的巨额遗产,买岛买船,吃喝玩乐,今天在柏林,明天去巴黎的爱人。”

“怎么样,这答案还满意吗,”纪曈撞了撞他额角,“谁叫你无缘无故立什么遗嘱,你自找的。”

“不怎么样。”

纪曈还以为顾临这句“不怎么样”说的是遗产,正要张口,唇角却被亲了下,然后听到顾临的声音。

“我不做鳏夫。”

纪曈:“……”

两人踩在人生起跑线的地方,却在说终点的事。

“又不是让你现在做,”纪曈说着说着,语气也跟着认真起来,“吓唬你的。”

“我才不让你年纪轻轻给我守鳏,长这么好看,当个阴郁鳏夫多可惜。”

“我是说七老八十后,万一我……”

“没有万一。”

顾临打断他。

纪曈披着毯子,但睡衣衣领松散着,刚刚在顾临身上挂了下,来回间领口皱褶得更厉害,露出小半截锁骨,顾临抬手,跟以往无数次给他掖被子穿外套那样,平静又寻常地替他拢好睡衣衣领,然后砸下让纪曈脑子跟着一嗡的三个字——

“一起走。”

纪曈彻底怔住。

他没有转身,没有回头,但纪曈知道他身后的墙上正挂着一幅永远缺一片的拼图。

拼图上有一盏小灯。

是纪曈专门定制的,一盏很小的,只有巴掌大的仿煤油灯,悬挂在墙上,单独照着那幅环游行星拼图,也只照着拼图。

灯是纪曈从柏林回来之后买的,没有开关,只要电池有电,灯就不会熄灭。

为的就是如果哪天,顾临又一个人待在这间公寓,一个人坐在客厅,起码还有盏小灯亮着,照着那幅永远拼不好的拼图,告诉他等的人会回来。

纪曈知道“死亡”是必修课,很少去想死后会有什么,可现在,他听着这句“一起走”,忽然想起那堂《爱与性》的课。

“你知道我在六教上的那节心理课,下课铃响前,施教授放了一张ppt,上面写着什么吗?”

顾临揉了揉他后颈,示意他继续说,他在听。

“大致意思是,宇宙和历史是无限循环的。”

“北宋哲学家邵雍创建过一套推演宇宙万物兴衰的数学模型,计算得出这个周期是……”

“十二万九千六百年。”顾临接住他的话。

纪曈有些惊讶,也有些惊喜:“你知道?”

“嗯,听过。”

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宇宙毁灭再重启,所有人、事、历史都会精确无误、分毫不差地重新上演。

你我再次诞生,然后以完全相同的方式再次相遇。

纪曈微转过头,余光扫了后背墙上那幅“环游行星”一眼。

他当然知道这只是古代哲学对时间的象征描述,绝非科学理论。

比起这个“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他或许更相信庞加莱回归的最低时限和物理宿命,相信粒子终将回归近似初态,相信熵增定律所指明的不可逆。

但至少在想到“死”的这一秒,他选择了这个哲学概念。

“好,我们一起走。”纪曈回答。

他会和他一起坦然迎接死亡,然后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再度相遇。

而遗失的那195天,就像那片被顾临扔进蜡灯的碎片,永远挂不到墙上,但也永远安稳地封在蜡灯里。

因为有了它,拼图至此“完整”-

第一场春雨落尽,纪曈把棉服换成了春衣。

他挑了个时间,把衣柜里的厚衣服整理了一遍,又拉着顾临添了一堆新的。

主卧衣柜塞不下,纪曈便腾了场地。

客卧彻底闲置下来,兜兜转转变成了纪曈的衣帽间。

里头该搬的东西都搬了,唯独剩下一张床。

纪曈原本想把床也拆了,顾临没让,纪曈问他原因,顾临也没说,然后在当天晚上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两张床的必要性。

客卧的床就这么保留了下来。

四月上旬开始,安京飘起杨柳絮。

纪曈早就习惯这“毛毛毛毛”的场面,顾临虽然不过敏,但他不喜那种柳絮沾脸的触感,每每经过校外那条柳树路,眉头都压着,纪曈就很有眼力见地哄一会。

顾临不过敏,不代表没人过敏。

比如生在江城,养在江城的陈永杰,自飞絮起,纪曈就没见他摘下过口罩。

最严重那天,大半夜还发了个朋友圈,说安京的风和毛毛太癫狂,他要回江城。

纪曈点了个赞。

千盼万盼中,陈永杰终于迎来“转机”。

“对,我高中班主任联系我了,问我有没有时间回三中,做个高考减压和经验分享讲座。”

“时间应该安排在5月6号或者5月7号,连上五一假期一起,大概有一个多星期。”

“前两天招生办老师也给我打了电话,给我发了份安大ppt模版哈哈哈。”

陈永杰放下手上的啤酒说。

李原抬手向包厢服务员又要了一扎啤酒:“招生办常规操作了。”

“我听说去年哪个省的学生,好像考了710还是711的,成绩公布半小时,招生办老师就出发了,连夜登门。”

葛光:“我们学校还算好了,隔壁招生组还有提前蹲守的。”

田子萱:“去年好像被隔壁截了我们的胡,据说把招生组老师气得两天吃不下饭,江城三中又是目标生源高中,可不得能抓就抓吗。”

崔明英问陈永杰:“招生组老师就给你发了份ppt模板?”

陈永杰实话实说:“没有,还让我盯一盯好苗子。”

李原:“就知道。”

陈永杰鼻炎还没好,抽了张纸巾擤了擤,说:“招生组老师还问我三中有没有邀请临哥回去分享经验,他说临哥也在三中待了一个来月,刚好高考也剩一个来月,这场讲座就是为临哥量身定做的。”

所有人:“……”

算盘珠子都要崩到脸上了。

“老师那是想让临哥回去讲座吗?他是馋临哥的身子!”李原说,“再说,临哥可是我们安京一中的,要回去讲座也是回我们一中啊。”

“哦,没事,老师安排好了,他说安京一中这边有曈曈,”陈永杰又抽了张纸擤鼻子,“等高考结束,成绩一出来,就让曈曈去一中宣讲。”

“一中有曈曈就够了,让临哥去三中发光发热。”

所有人:“…………”

陈永杰自然知道顾临不会去三中宣讲,他在饭桌提这个也不是为了顾临。

陈永杰转头去看纪曈,问:“曈曈,你五一有时间吗?一起去?”

李原他们疑惑抬头:“去哪?”

陈永杰说:“三中。”

李原以为自己听岔了:“你问错人了吧?临哥都不去,曈曈去干——”

“去。”纪曈放下筷子说。

包厢安静了好几秒。

李原:“啊??”

第80章 毕业照

“曈曈你去三中干什么?”李原问。

纪曈从面前赠送的果盘里摘了两颗提子,自己吃了一颗,又塞了一颗到顾临嘴里,随口答:“没干什么,就去看看。”

李原还要问,被崔明英拽了拽:“你是不是忘了临哥是在江城参加的高考?”

“我知道啊,可临哥不才待了三十来天吗?听永杰说临哥也就和他稍微熟一点,班里人都没认全,就跟去图书馆待了一个月一样,能有什么感情?”

“这不是感情不感情的事,是……”田子萱唉了一声,“算了,和你们这种没对象的人说不清楚。”

李原:“…?”

纪曈扭头问陈永杰:“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30号下了课就回,”陈永杰说,“但机场动车站人肯定很多,要不你和临哥晚两天?”

纪曈想了想,点头。

学校就开在那,不像某人,长了腿会跑,纪曈也不急。

“对了,假期学校能进吗?”纪曈又问。

陈永杰:“进肯定能进,我和门卫大爷很熟,再不行给我老师打个电话做个登记,不过假期学校肯定没什么人,无聊是真的,要不五月六号跟我一起去讲座?”

纪曈要的就是人少。

“我就随便转转,”他说,“马上高考了,不打扰你学弟学妹。”

陈永杰觉得也行:“好,那等你和临哥定好时间,随时联系我,我家就在三中附近。”

“谢啦。”纪曈举起果汁和他碰了一杯。

陈永杰:“跟我客气啥。”

李原在一旁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临哥一句都没插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曈曈和永杰才是同学。”

周围又是一阵笑声。

长假票难买,但也不是没有。

回到公寓,纪曈洗完澡换完衣服,窝在沙发上看了看机票。

安京到江城一千多公里,飞机两个小时就能到。

纪曈挑了趟合适的航班,落地刚好是中午。

订完票,他把机票信息发给了顾临,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等顾临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看到自家男友正在主卧翻箱倒柜,似乎已经翻了好一会,沙发上、桌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盒子。

“找什么,”顾临走过来,曲指在他额角上擦了一下,“一脸灰。”

纪曈坐在一个巨型行李箱旁边,箱子里是顾临的资料。

有一叠是从江城带回来的,纪曈刚翻到。

“你的毕业照。”纪曈手上动作不停。

顾临把脖颈上的毛巾拿下,随手放在沙发上,又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解锁,打开相册,从“我的收藏”里点开一张照片,递给他:“这里。”

“你手机里有?”纪曈眼睛一亮,抓着顾临手腕,支起上半身,抬着下巴往他手机一看:“………”

“我不是说这个。”纪曈无语道。

顾临手机上是一中一班的毕业照,就是纪曈旁边空着,背面印着顾临名字的那张。

纪曈只好跟他解释:“我是说三中的。”

顾临:“没拍。”

“三中不拍毕业照?”纪曈震惊了两秒,又回神。

不对。

纪曈之所以突然想起这个,是因为刚刚聚餐时,李原他们提到安大这届毕业生要提前拍照的事,然后就着这个话题,开始讨论起毕业照。

陈永杰就随口说了一句他们那届毕业照拍得很晚,因为一直在下雨,把学校标志性雕塑底座给弄塌了,修了半个来月,赶在五月底挑了个晴天,才把毕业照给拍了。

顾临是五月六号去的三中。

“三中有拍,我没去。”顾临顺势在纪曈身边坐下。

纪曈手上动作停下,转过头,顿了一会才开口:“…没喊你?”

顾临:“喊了,我没去。”

纪曈心里没好受多少。

他原本想着,等顾临找出毕业照,他一定要故意挑点刺,比如说三中校服穿在他身上没有一中好看之类的,谁让他好好的保送资格不要,跑到江城去。

可知道顾临在三中也没拍毕业照,又不是滋味。

纪曈想说什么,又有点生气,不情不愿地把手上资料塞回去,说:“读了三年书,连张毕业照都混不到,也不害臊。”

顾临却点了点手机屏幕那张毕业照中间的空位:“有,这个位置不是么。”

“不是,谁说给你的,人没站拢罢了。”纪曈没好气地收回视线,自顾自去合行李箱。

半晌,又重新坐回地上。

哪有什么气。

气来气去,也只是气他孤零零的。

“上次我问过你,你还没回答我,”纪曈侧身重新面向他,“都从柏林回来了,为什么要去江城参加高考,不回一中?”

“你本来就是一中人,你要回来,手续都不用你自己走,老班立刻就能帮你办好,都不用你操心,你就安安心心复习,想去平行班就去平行班,想留一班就留一班,不比一个人在江城好?为什么非要去三中。”

环境是新的,同学是新的,老师是新的,连饭菜口味都是新的。

江城很好,可江城却也陌生。

纪曈一直没想通,拿着顾临病历回国那晚也问过他,可那时他情绪堤溃得太厉害,没力气在这个问题上深究,现在又想起。

“因为江城离安京远。”顾临抬手将纪曈额角沾了点薄汗的碎发撩了撩。

纪曈一眼瞪回去,满脸写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撤回重说”几个字。

顾临却在笑。

“你觉得我回一中可以安心复习,是吗。”

“不是吗?”纪曈反问。

就算是安京一中,裸分上安大的人也不多,竞赛班固然出众,但学校是需要统招上线率的,以顾临的成绩,别说手续了,就算连夜给他组一个教师团队都不在话下,即便只是在平行班,那彼此也都熟悉。

“不是,”顾临没再给纪曈发问的机会,“安心不了。”

“一中离你太近了,我会想去找你。”

纪曈怔住,他沉默许久:“那你在江城就不想我了吗。”

这下怔住的人换成了顾临,但他只顿了片刻:“也想。”

纪曈撇嘴,垂着头摆弄行李箱:“那不就行了。”

“不一样,”顾临抬起他的脸,“江城远,找不了你,想你就只能找点事做。”

纪曈好奇:“什么事?”

顾临:“做卷子。”

纪曈:“……”

服了。

纪曈抬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圈:“你看我哪里长得像卷子?”

顾临笑着亲了亲他唇角。

纪曈:“那段时间你睡得好吗。”

顾临没说话。

纪曈叹了一口气:“有吃药?”

顾临:“偶尔。”

纪曈:“那睡不着呢?”

顾临把行李箱合上,把人从地毯上牵起来,又亲了一下:“做卷子。”

纪曈:“…………”

纪曈咬牙:“你做卷子还怎么睡觉?不是越做越睡不着?做那么多卷子干什么?你要冲省状元啊?”

顾临:“去江城前都在柏林,一个多月没刷题,心里没底。”

纪曈不懂:“没底什么?怕冲不上状元?”

顾临:“怕上不了安大。”

纪曈一下哑口,他从来不知道顾临还担心过这个。

他嘴巴张张合合,再开口时,语气已经软下来:“你自己什么水平你自己还不清楚吗,怎么可能考不上安大。”

纪曈都不敢想顾临那时候是怎么复习的,熬了多少个夜,又做了多少卷子。

在一中竞赛班这种地方都能杀出来的人,竟然也会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

顾临只是笑笑,用“脸脏了”的借口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带着自家男朋友进浴室洗脸。

长假前两天,纪曈给海园那边发去消息,说长假要去一趟江城。

宋枕书没说别的,就让他们注意安全。

纪曈买了三号的票,长假前两天也没闲着,和顾临去平安公园陪顾临临玩了一天,在家码课题论文码了一天。

飞机落地江城时,正值中午。

陈永杰来接的机,他在三中附近挑了一家现炒的江城风味菜馆,吃完,三人也没打车,就沿着街往三中走。

“本来天气预报下雨的,结果出了太阳,天气正合适,”陈永杰边走边说,“怎么样曈曈,江城温度是不是比安京凉快一点?”

“嗯,是凉快一点,”纪曈点头,“还没有柳絮。”

陈永杰大笑:“现在这个时候是最舒服的,再过两个月,七八月江城就是火炉了。”

“唉,临哥运气不好,没赶上最热的时候。”陈永杰玩笑说。

纪曈安慰他:“没事,安京七八月也是火炉。”

陈永杰:“也是哈哈哈。”

三人走过一条街,前面不远处是个岔口,纪曈下意识问顾临:“往哪边走?”

回答的却是陈永杰:“左边左边,曈曈你就不用让临哥带路了,他应该也是第一次走。”

纪曈看向顾临:“?”

顾临:“嗯。”

陈永杰:“别说校外这边了,我怀疑临哥连学校都没好好逛过,反正那一个月我看他基本就是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的。”

“那时候是冲刺嘛,天气也逐渐热起来,高三就不出操了,三轮复习也结束,在教室就是自己查漏补缺,各科老师轮流坐班答疑,偶尔讲几道题这样。”

“临哥又是自己单独一间宿舍,有一次我半夜起来接水,在饮水机那边碰到他,大概凌晨两点吧,他还没睡,说在做题。”

“我那时候就在想,原来竞赛出身的大佬也这么卷。”

陈永杰正要继续说,突然被身后一道女声打断。

“学长!”

三人一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

校服上印着三中的校徽。

陈永杰看清来人,立刻朝着那女孩子招手回应。

“是我三中社团的学妹,今年高三,可能假期留在学校自习了,”陈永杰转头看着两人,“曈曈要不你和临哥站树下等我一会?我去和她打个招呼,马上回来。”

纪曈摆手说:“没事,你们聊会,我们去那边奶茶店买杯奶茶等,你喝什么?”

陈永杰连忙说好:“随便,我不忌口,你和临哥点什么照样来一杯就行。”

纪曈:“好。”

陈永杰朝着学妹走过去,纪曈拉着顾临走到奶茶店。

假期哪里人都多,唯有学校附近是冷清的。

纪曈点了三杯生椰拿铁,又额外要了两杯当季推荐奶茶,等下让陈永杰带给他学妹。

店员没一会就做好饮品递过来,纪曈点的多冰,他接过拿铁,回到位置上,戳上吸管,猛喝一口。

顾临无奈:“慢点。”

纪曈又猛喝一口,拿铁一下少去一半。

等心口那股热气下去了,纪曈才“啪”的一下,把饮料放在桌上。

“…就算真没考上安大又怎么样。”即便纪曈早就知道顾临那段时间睡不着觉,也提前给自己打了预防针,可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还是有些不一样。

“你再失误能失误到哪里去,安京这么多学校,隔几条街就是大学城,还怕没学上么。”

在顾临说“怕上不了安大”那天,纪曈本来就想说了,忍住了。

今天却没忍住。

“只要在安京,不在一个学校就不在学校,能有多远?”纪曈掌心被杯壁沾得都是水,凉意好像能透过肌肤浸进来,他无意识地攥了两下,垂下眼,很轻地说:“…异校恋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顾临却说:“我不能。”

纪曈一下抬起头。

顾临抽过桌上的纸巾,没管不远处投来视线的店员,不管隔壁桌等奶茶的一对情侣,也似乎意识不到他和纪曈两人长相有多出众,或是意识到了也没管,他只是极其自然地握住纪曈手腕,拿着纸巾擦去他掌心的水渍。

周围视线全部停滞,定在他们这个方向。

“四年,隔几条街也算远。”顾临说。

还有一个原因。

顾临将纪曈指尖最后一点水痕擦去,收起纸巾,同样抬起头看他,慢声说。

“还有。”

“去年在一中没陪你拍的那张毕业照,要在安大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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