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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不是同性恋”

空气仿佛都陷入停滞。

这发展太过戏剧,戏剧到愣是没一个人想到不远处就有一个自动贩卖机。

就连平日最没眼力的几个球员都不说话了。

应该会先给顾临?

几乎所有人第一反应都相同。

老齐第一个回神,拿出手机给后勤机动成员发了一条短信,说水不够,麻烦再搬两箱来。

老齐担心纪曈尴尬,正要走过来,坐在长椅上忽地那人动了。

任谁都要发怔半晌的场景,可纪曈却只是在看到只剩一瓶水的那一秒,轻巧顿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他眨了眨眼,像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自然又随意地将那瓶水拿了出来。

纪曈抬起手,将那瓶水递向了顾临——

周围一圈人:果然。

老齐朝着段沛开口:“段沛学……”

纪曈手微微往左一偏,越过顾临小臂,径直伸向他身后一步远的段沛:“学长,水。”

“?????”

“…………”

这下就连段沛和柯同光都愣在原地。

段沛低头,盯着那瓶朝着自己伸来的水看了片刻,又看了眼纪曈,才微微挑眉,抬脚往左边跨了一步,再上前,从落后顾临半步,走到与顾临并肩的位置。

“先给我啊,”段沛抬手,接过纪曈手里的水的瞬间,他偏头,对着顾临笑了下,似乎有些抱歉地开口,“那不好意思了,学弟。”

柯同光:“……”

茶味都溢出来了,学长。

顾临没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李原几人在纪曈把仅剩的一瓶水递给段沛的时候,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学长毕竟是学长,客气点是应该的,但在听到这句“先给我啊”和“那不好意思了学弟”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浑身警报拉满。

给完段沛学长然后呢?怎么也不跟临哥说什么?

三人本来以为纪曈会起身去给顾临买瓶水,可纪曈始终坐在长椅上。

坐在椅子上就算了,连看都没看临哥一眼,低着头似乎在找什么。

“曈曈。”李原没忍住,扯了扯纪曈的衣袖。

救命。

拜托抬头看看临哥的脸好吗。

都快跟他的球衣一样黑了。

“等下,”纪曈没理会李原,“帮我找一下……”

最后一个字太轻,李原没听到:“找什么?”

纪曈:“包。”

崔明英让李原帮着找,自己先起身:“临哥你坐一会吧,我也有点渴了,去那边买瓶饮料,顺便帮你买一——”

“不用。”纪曈终于在陈永杰旁边的空位上找到了被衣服盖住的双肩包,他拿过包,放在膝上。

所有人朝他看过去。

纪曈拉开拉链,在衣服底下翻了翻,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顾临:“薄荷茶,我刚刚喝了一口,还有点烫,你吹一下再喝。”

段沛:“……”

柯同光:“……”

所有人:“……”

段沛握着水瓶的手紧了紧。

柯同光上下唇一动。

涂婧揉了揉额角。

一圈人神情各异,视线在纪曈和顾临之间乱转,偶尔还去瞟一下段沛。

纪曈刚刚找包找得太专心,此时抬头,才注意到一群人围着。

“怎么了?”纪曈问。

“没、没事,哈哈。”

“水是不是不够了?要不要我去帮忙搬一下。”

“我也去。”

周围做鸟兽散。

顾临已经接过保温杯,他喝了一口,顺势在纪曈身旁坐下,他半俯着身,岔着长腿,双肘有些散漫地撑在膝盖上,垂眼看着地面,是很常见的休整姿势,膝盖却亲密地和纪曈贴着。

“学长,坐一下吧,比赛还有十分钟。”纪曈对着段沛和柯同光说。

两人点头,在陈永杰身旁坐下。

顾临喝完,纪曈拿回保温杯,盖上,放在一旁,看着顾临的姿势,有点担心:“有没有拉到后背?”

段沛和柯同光动作顿住。

顾临安静了一会,淡声开口:“有点。”

“拉到了?”纪曈眉头蹙起,抬手在他后背上打圈检查:“哪里?这里?”

顾临:“嗯。”

段沛:“……”

柯同光:“……”

“你刚刚是不是没有好好热身?”纪曈皱着眉,掌根抵着帮他按摩,“都说了——”

段沛拿着水瓶站了起来:“衣服有点湿了,我去擦个汗。”

“曈曈,水,谢了。”

纪曈抬头:“嗯?哦,不用谢,水也是学生会准备的,学长你先忙。”

柯同光同样站了起来:“老齐叫我了,我也过去一趟。”

纪曈同样点头。

段沛身影消失在球场,说要去找老齐的柯同光却站在了退场通道里。

“抢瓶水都抢不过段沛,还想和顾临抢?”涂婧的声音由远及近。

柯同光靠着墙,看着来人:“婧姐,一码归一码,我哪里和段沛学长抢水了?我手上有水。”

“我知道,”涂婧点头,“我的意思是,即便那时候你没有水,那唯一一瓶,大概也轮不到你头上。”

哪里是说水,明明是说人。

柯同光不置可否。

“我当你是朋友才来提醒你的。”涂婧道。

柯同光:“我知道。”

球场上裁判已经吹了一声预备哨,提醒休息时间还剩下五分钟。

“所以这‘白’还告吗。”涂婧问。

柯同光喝了一口水:“告啊。”

涂婧:“?”

柯同光:“如果纪曈答应了,那我不是赚大发了?”

涂婧一脸“你在想pee吃”的表情。

柯同光笑笑:“别这么看我,就算拒绝了,我也不亏。”

“做不了拿第一瓶水的人,做第一个告白的,也不错。”

球场上两个队伍开始集合。

“反正碰钉子的不是我,该说的我都说了,劝不住,那就随你,”涂婧叹了一口气,“走吧,喊人了。”

柯同光“嗯”了一声,跨步朝着那边走。

“对了,忘了说,还有一点。”

涂婧停下脚步,看他。

柯同光拍了拍涂婧的肩膀,挑眉:“我看这位顾临学弟,不是很爽呢。”

“能给他添点堵,我很乐意。”

“婧姐,你也知道,我很小心眼的。”

裁判第二声哨响。

段沛和柯同光从不同方向走过来,顾临也从休息区的椅子上起身。

三人朝着球场的方向走。

双方球员开始跑动热身,经过顾临身侧的时候,几人靠了一下,顾临身体微微一偏,与段沛肩膀相撞。

力道不算大,但毕竟是成年男性躯体,冲击力避免不了。

顾临侧过脸,视线掠过段沛肩膀,平静开口:“不好意思,学长。”

段沛:“没……”

柯同光“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段沛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顾临是把那句“那不好意思了,学弟”还给了他。

段沛:“……”

还真是……

哪来的煞神。

下半场依然是力量暴力美学的主场,临时组成的队伍却有着逆天匹配机制,因为势均力敌,各种跳跃、卡位、传球都是看点。

记分牌不断变换,每增加一分,球场就爆发出喝彩和尖叫,最后一球落下,结束哨响起的瞬间,篮球馆几乎炸开,各种掌声欢呼此起彼伏,朋友圈全部被今晚的篮球赛刷屏。

“你们这一场打的,让下一场的人怎么上?”老齐把新到的水递给柯同光他们。

“学长,这事主要也怪你。”有人对老齐说。

“你还学金融呢,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都不懂?你看看,顾临,柯学长,段学长,这三张脸你就应该分三场上,或者直接放到最后压大轴,哪有一上来先上王炸的?”

“就是就是。”

“没办法了,下一场只能上曈曈了。”

一群人笑开。

柯同光朝着观众席骚包地挥完手,才和段沛边闲聊边下场,自上次篮球联赛后,他也许久没打过这么激烈的一场球了,出了一身汗,上半场用的毛巾不知道堆到哪里去了,柯同光直接掀起球衣擦汗。

这一掀,腹肌线条一露无疑。

段沛嫌热,也掀了球衣擦汗。

搞事情的新闻社哪能放过这个机会,拉着镜头就怼了过去。

于是,刚因为第一场篮球赛结束而静息下来的观众席,一抬头,看到环屏上的一幕——

欢呼再起。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留到最后,这是我应得的。”

“新闻社的镜头还是这么会拍啊。”

“防不胜防哈哈哈。”

“谁说这镜头抓得不好的?这镜头抓得可太好了。”

“柯同光学长掀了,段沛学长掀了,还有一个呢???”

纪曈就在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欢呼声中,抬头看向了大屏。

几秒之内,纪曈就知道了欢呼的由来。

也就在这几秒之后,很会拍的新闻社镜头顺应“民意”般,将镜头微微偏转,怼到了段沛…旁边的顾临腰腹上。

纪曈:“……”

场下笑声又起,甚至有男生开始喊“临哥掀一个”。

镜头定格不动,就在观众席等着今晚mvp秀一把的时候,一只白净的手骤然出现在镜头里。

“哇——等会,这手方向是不是不对?”

“哪里是方向不对,这手就不对好吗!人顾临正喝水呢,哪来的手掀衣服??”

“所以……”

掌镜的摄影师似乎也愣了下,镜头片刻停顿后,顺着那只手的方向一偏转——

纪曈带着冲击性的脸就这么出现在大屏中,而他的手,正牢牢抓着顾临腰间的衣服。

纪曈笑了下,什么都没说,但动作却明晃晃给出答案:不给看。

一秒。

两秒。

三秒后,场馆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声浪。

“笑死守好男德人人有责哈哈哈哈。”

“今日爽吃我产品饭请祖国放心。”

“是同学还是男同,我自有分辨。”

新闻社深谙流量之道,接下来两场娱乐赛,虽然顾临几人都没上场,但镜头时不时就给到休息区,成功留下一票观众。

体育馆欢呼声持续到将近十点。

比赛落幕的时候,雨刚好也停下。

“太爽了,我感觉自己在打NBA。”球员们挨肩擦背从场上下来,像是还没尽兴,“看到了吗兄弟,刚刚好几个学妹说我帅。”

“你清醒点,那是在说你吗。”

“打完这一场,老子面相都变帅了。”

“顾临,学弟牛啊,加个微信呗,以后一起打球。”

……

涂婧接完一个电话,从北门走进来,篮球馆基本已经空了,只有休息区还攒着一簇人。

“集合的时候东一个西一个,散场的时候倒是溜得快。”涂婧说。

顾临几人留得晚,因为不喜欢一身汗,去更衣室简单冲了个澡。

纪曈把双肩包递给顾临,低头看了眼手机:“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出去一趟。”

顾临接过包:“怎么了。”

纪曈:“柯学长说找我有点事,让我去一趟小操场。”

涂婧和段沛同时停下动作。

顾临眼帘半垂,似乎没什么表情:“什么事。”

“不知道,”纪曈摇头,今天他计划把拼图的银河带拼好的,现在已经十点,等回到半岛洗漱完只剩一个小时,纪曈打算速战速决,于是嘱咐顾临:“包还没收拾好,你弄一下,保温杯也在里面,茶只有一点了,你渴的话就喝完,我很快回来。”

说完,纪曈转身跑出球馆。

头也没回。

场馆人已经空了,但球场中心的排灯还开着,亮得刺目,顾临俯着身,整理包里的衣物,他冲湿的发尾还带着水汽,在动作间蓄成水珠,摇摇欲坠。

“啪”,水珠落下的瞬间,顾临松开手,转身朝外走去。

段沛喝了一口水,看向身旁的涂婧:“柯同光要做什么。”

涂婧叹了一口气:“你都猜到了,问我干什么。”

段沛沉脸放下水,抬脚离开。

“真是服了。”涂婧抵着自己的太阳穴按摩了足足半分钟,才拿着手机跑了出去-

雨已经停了将近半小时,但外头还起着风,纪曈踩着一地落花落叶,朝着小操场的方位走去。

“学长,我到……”纪曈正按着语音条给柯同光发消息,一偏头,柯同光站在小操场转角路灯下,手上还捧着一束…花。

纪曈视线只在那花上落了一秒,甚至没去分辨那花束里头束的是什么,他不关心,也不在意。

四下没有旁人,深夜,花束,单独约见,结果显而易见。

纪曈停下脚步,撤回语音,再一抬头,柯同光已经朝他走过来。

“学长,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顾临还在等我。”

纪曈知道柯同光,也知道他的性向。

都是成年人,又是学长,他不想把话挑得太明。

但有人显然不这么想。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就都买了一朵,红玫瑰,白玫瑰,洋桔梗,茉莉,铃兰,看看,有心仪的吗。”柯同光把斑斓的花束递过去。

纪曈没接,他声音还算寻常:“抱歉学长,我不太喜欢花。”

柯同光似乎也不意外,收回花束:“那你喜欢什么。”

纪曈说:“薄荷。”

薄荷。

柯同光下意识想起纪曈递给顾临的那个保温杯,里面好像就是薄荷茶,他笑意变浅了点,又很快恢复自然:“这样啊,行,那下次就给你送薄荷。”

“不麻烦学长了,家里有养。”纪曈说。

“家里?哪个家里?”柯同光笑了下,“半岛吗?”

纪曈眉头一蹙,终于认真看向柯同光。

柯同光视线往后一掠。

一道身影就站在纪曈身后不远的地方,因为没什么光线,那人陷在一片烟灰色的阴影中,朝他围拢的似乎只有黑暗。

一个,两个,三个……

一股隐秘的快感席卷周身,柯同光视线在段沛身上走了一遭,最终仍旧落在顾临身上。

“纪曈,”柯同光控制着音量,以保证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他朝着纪曈走近一步,“我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你,你不喜欢花,那我下次就带你喜欢的……”

柯同光隐去“薄荷”两个字,继续说:“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如果现在不愿意,那我能追你吗?”

纪曈眉头一直没有松过。

顾临还在里头等他。

得快点回去。

纪曈不想跟柯同光耗。

“不愿意,不能。”

“抱歉学长,我不是同性恋。”

纪曈说出口,又觉得“同性恋”这个词听起来有些锐利,换了个说辞道:“我不喜欢男生。”

“是吗。”柯同光笑意更甚。

纪曈看着柯同光唇梢的弧度,一股怪异感涌上心头。

就好像他并不为自己被拒绝而感到遗憾,反倒有些…跃然?

但无论是哪种情绪,都与他无关,于是纪曈点头:“是,我说得应该也很清楚了,学长抱歉了,我先……”

“那顾临呢。”柯同光忽地出声,他打断纪曈的回答,一步逼近。

“顾临?”纪曈脑袋空白了一秒,“顾临怎么了?”

柯同光声音再度响起,低沉如鬼魅:“你不是同性恋,那顾临是吗。”

下一秒,柯同光就看着无论是被送花,还是被告白,都没什么反应,甚至会因为担心“同性恋”这个词太直白而刺到他,于是换成“喜欢男生”这样温和词句的人,只因为他提到了顾临,表情骤然冷下来。

“他不是。”纪曈嘴角绷成直线。

柯同光被纪曈这副神情刺了下,偏过脸,看向纪曈身后那人,嗤笑:“你确定?”

纪曈:“我确定。”

柯同光往后退了半步,直视纪曈身后那双眼睛。

顾临。

你听到了吗。

他说他不是。

他说你也不是。

一大口浊气从柯同光体内呼出。

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花束。

下午挑花束的时候,柯同光看到了一只盘在花心的蜜蜂。

蜜蜂腹刺连着毒腺和内脏器官,当它们刺破人体皮肤,尾部倒钩便会牢牢勾住皮肤,拔出时,内脏会连同尾刺一起被拉扯,然后死亡。

柯同光觉得他现在就像蜜蜂。

好在有人比他更痛苦。

柯同光苦笑一声:“纪曈,某种程度上,顾临和我是同一种人。”

“他不是。”纪曈斩钉截铁。

柯同光已经退回到安全距离,闻言一愣,纪曈却一步一步逼近。

“学长,我尊重你的性向和你对待感情的方式。”

“但我不知道是哪方面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顾临和你是同一类人。”

纪曈再走近一步,直到和柯同光几乎贴着,一个还算亲密的距离,却被纪曈一身的戾气冲淡,纪曈抬起手,攥住柯同光衣领,攥紧:“我跟你保证,他不是。”

“所以,请你,”纪曈脸色如冰,“不要打他的主意。”

柯同光:“……?”

段沛:“……?”

涂婧:“……?”

顾临:“……”

“等下——”柯同光一下拉住纪曈,因为刚刚听到的话语内容过于离奇,以至于柯同光以为是自己被拒绝后精神方面出现了幻听,“不是,纪曈,等下,你说…我打谁的主意?”

纪曈一把挣开。

纪曈不止一次听旁人提起过柯同光,也知道他换男朋友的速度,但他没想过,这人前脚刚向他告白被拒,转头就把主意打到了顾临身上?

今晚就不该带顾临去打球的。

他的错。

纪曈现在只想立刻回去带顾临离开,他没再听柯同光讲一个字,扭头就走,可一转身——

在看到顾临的瞬间,纪曈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你怎么在这?”

纪曈怔了两秒,像是想到了什么,紧张道:“是柯同光学长发消息让你出来的?”

柯同光:“……”

段沛:“……”

涂婧:“……”

顾临阖了阖眼。

纪曈余光一闪,又看到了段沛和涂婧。

纪曈:“?”

“段沛学长和学姐怎么也……算了下次再说。”

疑问仍然很多,但纪曈已经顾不上了,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别再让柯同光看到顾临。

“回家。”纪曈拉着顾临快步离开。

纪曈脚步飞快,像是身后有什么人在追他。

操场上三人直到纪曈和顾临背影彻底消失,才一个接一个回神。

饶是涂婧,此时看着一脸菜色的柯同光,都说不出什么“风凉话”了。

“操。”柯同光一把将花束扔在了跑道上。

段沛觑了他一眼:“你盛名在外,也不怪曈曈。”

柯同光咬牙切齿:“学长,我现在心情很不爽,你最好别惹我。”

段沛:“想打架啊,好,我奉陪。”

涂婧捡起地上的花束,重新扔回柯同光手里:“行了,一晚上了,还不够你们折腾?散了。”

柯同光一脸“我今天不干一架不罢休”的神情。

涂婧凉凉道:“行,打吧,等下曈曈拿完包出来看到你和段沛学长站一起,再误会你把主意打到段…唉唉唉,你们俩别走那么快啊。”-

两人回到半岛已经十点半。

纪曈把拼图忘在脑后,把人扯进屋里,门落锁的瞬间,一下把顾临推到墙边:“你之前就认识柯同光?”

连学长都不喊了。

“不认识。”

“今晚第一次见?”

“嗯。”

纪曈心情勉强好了点,但又觉得不舒服,他盯着顾临眉眼轮廓看了好一会:“以后不准私下见他,不准单独聊天,微信上也不可以…也不准跟他打球,知道吗?”

顾临被一股巨大的无奈感包裹全身,好气又好笑,庆幸又无望,在自我对峙和平衡中不断调整,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

“你呢。”

“我什么?”

纪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顾临在说他和柯同光。

纪曈回想起今晚种种。

柯同光在说喜欢他和被拒绝的时候,反应都很平静,甚至算得上“无所谓”,谈起顾临的时候,情绪反而……

纪曈越想越觉得奇怪。

“我也不见。”纪曈立刻道。

他才不给柯同光借他接近顾临的机会。

眼前这人沉默的几秒,顾临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

是极端的误会。

但他不在乎。

他要结果,要这句“不见”。

“好,”顾临看着他,“不见。”-

纪曈这个晚上睡得不算好,第二天起来,收到涂婧她们消息的时候都没什么精神。

他草草看了几眼,对着顾临说:“昨晚娱乐赛打得高兴,学姐他们在‘星期酒’定了一间轰趴别墅,喊我们一起去,住一晚,明天下午再回来。”

涂婧他们喊的人很多,除了学生会那一群,还有李原他们,还喊了陈永杰。

——柯同光没来。

纪曈知道涂婧他们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喊的陈永杰,如果他和顾临不去,陈永杰怕是会有些尴尬。

“想去么。”顾临问。

纪曈:“去吧。”

顾临:“好。”

约的时间是晚上五点,纪曈在公寓把银河带拼完,又和顾临一起拼了个水星,收拾出门。

纪曈从主卧出来,顾临已经换好了衣服。

一件黑色薄款冲锋衣外套,同色长裤。

…有点好看。

纪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去换一件。”

顾临停下动作。

“怎么了。”

“…没怎么,我不喜欢这件,换一件。”

顾临没说什么,进屋换了一件藏蓝色阔版运动外套。

纪曈:“再换一件。”

顾临以为他不喜欢这两个颜色,又换了一件纪曈给他挑的牛仔外套。

“再换一…算了,我给你挑。”

纪曈挤开顾临,径自走到衣柜前,挑挑拣拣大半天,选了一件最普通日常的什么花样都没有的黑色连帽卫衣。

顾临也没问,脱掉牛仔外套,又单手脱掉里头的短袖,套上黑色连帽卫衣。

纪曈:“……”

烦。

还是很好看。

纪曈微微踮脚,不太高兴地掀起卫衣的帽子,盖子顾临头上。

没事长这么好看干什么?

“烦死了,关起来算了。”纪曈喃喃-

“星期酒”是安京最大的连锁轰趴馆品牌,涂婧他们定的是郊外的一间,一站式吃喝玩乐住,2200多平空间,五层独栋别墅,泳池烧烤应有尽有。

纪曈和顾临来的时候,场子刚热起来,李原正在客厅里拿着话筒准备开嗓,歌还没来得及唱,先开口报了幕:“曈曈,临哥!这这这!”

所有人视线一下向门口|射去。

沙发上的崔明英和周天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把中间的位置空出来。

纪曈和涂婧他们打过招呼,拉着顾临在崔明英周天身边坐下。

都是熟人,气氛很好。

“陈永杰呢?”纪曈在客厅内搜索了一圈。

崔明英给他递过去一块西瓜:“说要再等会。”

纪曈点头。

纪曈吃了一口西瓜,还挺甜,弯身给顾临也拿了一块。

陈永杰时间赶得很巧,饭前抵达。

一顿饭吃得吵闹无比,吃完又是各种桌游麻将,别墅后院小巷却很安静。

涂婧沿着后门走出来的时候,顾临正倚着墙抽烟。

他听到那边的动作,只是掠过一眼,神情也没几多变化。

涂婧慢悠悠走过来,朝他伸手:“借支烟,学弟。”

顾临将烟盒连同火机一道递过去。

涂婧敲出一支长烟,点燃,同样倚在墙上。

她抽了一口:“烟我就收了,反正你也带不回去。”

顾临没说什么。

“前几天和曈曈打电话,他斩钉截铁跟我说,你不抽烟,”涂婧莫名笑了一声,拿着烟盒在手里转了圈,“也是,他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吃完晚饭,涂婧从房间下来,没在客厅看到顾临她就猜到了。

又找人问了问,于是沿着后门位置找了过来。

“我旁敲侧击一晚上,曈曈说从昨天到现在,你情绪都还好,柯同光的事没影响到你,我还当你这么能忍。”

原来躲这抽烟来了。

“很烦吧,”涂婧有一下没一下点着火机,“一个两个都在眼前转。”

顾临无言。

涂婧笑了一声:“包括我。”

“咔”一下,火机熄灭,极细微的动静,可整个后院却仿佛也在这点消失的火光下暗下来,唯余涂婧的声音。

“顾临,你很烦我吧。”

“甚至比起段沛和柯同光更烦我。”

“但因为曈曈喜欢我,所以装得很好。”

顾临微曲着长指,弹落烟灰,他表情漠然,声音更淡:“学姐既然知道,还到这里来。”

涂婧笑得胸腔直震。

“为什么烦我?”

“让我猜猜。”

“因为曈曈高二的时候,说我是她的理想型?”

纪曈高一入校那天,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无论是同届还是高二高三学姐,全都知道了“纪曈”这个名字,她们刚免疫了点,高一下学期又转来一个顾临。

那几年,一中抓早恋抓得厉害。

青葱年少,情窦初开,是最不吝啬于谈论“爱情”的时候。

十七八岁的男生,偶尔也会在天色渐浓的时候,谈论一句“以后”。

于是纪曈想了又想,想了又想,说:“结婚啊…大概…像涂婧学姐那样吧?”

李原他们哄笑。

当时他们高二,涂婧大一,偶尔回校,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一条蓝白相间的扎染长裙,十个男生里面有八个理想型都是涂婧。

听到纪曈的答案,有人玩笑:“我们肯定是追不到学姐的,曈曈你就不一定了,你和学姐关系这么好,说不定就答应你了。”

纪曈却摇头:“我喜欢学姐,但只是对朋友的喜欢。”

李原惊讶:“不是理想型吗?”

纪曈:“有冲突吗?”

李原:“那你喜欢学姐什么?”

和之前“想了又想”不同,这次纪曈却答得很快,他笑了下,撑着下巴:“眼睛。”

“学姐的眼睛很漂亮。”

“顾临,”涂婧缓缓吐出一口烟,“曈曈没说谎,他对我的喜欢,只是对朋友的喜欢,你也很清楚。”

是,顾临很清楚,所以他从不打扰纪曈和涂婧相处。

他“迁怒”涂婧,是因为涂婧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不要越过那条红线。

——纪曈期待家庭。

被爱意包围长大的孩子,在家庭浇灌下养出的花蕾,会像期待春天那样期待家庭,期待新生,爱意太满,满到漫溢,就会延续。

每从纪曈嘴里听到涂婧的名字一次,顾临就提醒自己一次。

于是“涂婧”这两个字变成锋刃,蛰刺。

他知道这很卑劣,但他压不住。

涂婧一支烟已经抽完,她碾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望着不远处的别墅灯牌:“顾临,有没有人说过我们俩有些地方很像。”

顾临抽烟的动作一顿,他偏过脸,今晚第一次看向涂婧。

涂婧又自顾自点了一根烟:“有人跟我说过。”

“高三毕业那年,他和我一起主持我们那届的毕业晚会,我第一次见他,他也第一次见我,你猜他见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不是自我介绍,是:‘学姐,你眼睛很漂亮,很像我同桌’。”

顾临许久没再抽一口烟,长烟一点一点自燃着,越来越短,烟灰越积越厚,他食指很细微地抖了下。

还带着余温的烟灰像发黑的雪,还没落在地上,已经被风吹远。

“他是喜欢你的,”涂婧揉了揉脖子,语气很随意,“只是还不懂。”

“我知道。”顾临仰头,视线没什么焦距地落在别墅一楼落地窗上。

他有眼睛,他知道那人对他是不同的。

或许是喜欢。

但不够。

他要的不只是喜欢。

要爱,要绝对,要他想到爱的时候是他,想到死的时候也是他,要开了弓就不能回头,要没有任何退路。

顾临指尖明明灭灭猩红一点。

爷爷有句话是对的。

年轻的时候,在苯基乙胺和荷尔蒙煽动性的欺骗下,容易误把激素作用下的新鲜错觉理解为“爱”。

爷爷说给他时间,错了,是他给纪曈时间,让那人确认这是“爱”,而不是“新鲜错觉”。

涂婧看着顾临压低的眉眼,里头满是令人心惊的情绪,她被烟气重重呛了一口。

良久。

“唉,顶着这张脸玩暗恋,也不知道到底是你吃亏,还是曈曈吃亏。”

涂婧看了眼手机:“出来快半小时了,烟气散干净就早点进去,免得他找你。”

顾临跟着看了眼手机,没有消息。

是有些久了。

他走到户外洗手池边,净手,漱口,洗脸,从口袋拿出一盒薄荷糖,随意倒了两粒,放进嘴里。

涂婧就看着他把那超凉的薄荷糖三两下咬碎,面无表情咽下,进屋。

涂婧:“……”

涂婧想着薄荷糖的口感,打了个激灵。

顾临和涂婧一前一后进到别墅,总算知道这半个小时纪曈为什么这么安静。

“你们灌他酒了?”涂婧看着半躺在沙发上的纪曈,太阳穴突突地跳。

“没。”陈永杰和李原一左一右架着纪曈。

陈永杰也不知道为什么五分钟前还清醒地跟他聊江城三中食堂西红柿炒蛋偏甜口还是咸口的纪曈,五分钟后忽然就仰在了沙发上。

涂婧端起茶几上的玻璃龙头调酒桶晃了晃:“他喝这个了?”

陈永杰点头。

涂婧头更疼了:“这是老齐他们在你们来之前,玩调酒接力挑战剩下的。”

一群活阎王。

伏特加不要命地往里头加。

一杯更比六杯强。

涂婧揉揉发烫的太阳穴,看向顾临:“先带曈曈去休息吧。”

涂婧指了指楼上:“原先给你和曈曈安排的房间在三楼,现在要不要换到一楼去?”

顾临:“一楼吵,他睡不好。”

涂婧心想也是,正要问要不要让李原他们帮忙把人弄上楼,顾临已经走到沙发旁,托着纪曈的腰将人抱了起来。

他抱得很自然,怀里的人也窝得很自然。

好在别墅自带升降电梯,没那么折腾。

涂婧在前头带路。

纪曈虽然醉着,但一路上断断续续说着话,顾临也应着,一楼杂声太多,涂婧听不太清两人在讲什么。

直到电梯门合上。

纪曈头埋在顾临肩颈。

“顾临。”

“嗯。”

涂婧竖着耳朵听。

“江城太远了,德国也太远了,别去。”

顾临沉默着。

“好。”

“你发誓。”

“我发誓。”

“你发誓,要留在安京。”

“我发誓。”

“你发誓,要一辈子陪着……”

因为难受,纪曈咳了一下,没把话说完。

顾临:“我发誓。”

纪曈:“你发誓,要做一辈子好兄弟。”

这次顾临没答。

涂婧也没说话。

“叮”,电梯到达。

两人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那一间,涂婧轻声走在前面。

纪曈许久没听见回答,挣扎着正要抬头——

“我发誓。”顾临说。

涂婧在房门前站定,开门的手顿了一秒,才继续用房卡打开门,插入卡槽充电。

“嘀”,全屋亮起。

涂婧转身看向顾临和他怀里的纪曈,要笑不笑。

“你还真敢发呀,顾临。”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欺骗菩萨,是要天打雷劈的。”

顾临抱着人进入房间,小心缓慢地放在左边那张床上,他头也没抬。

“那就天打雷劈吧。”

第22章 “你是谁的”

涂婧定的这间轰趴别墅配套齐全,面积足够大,包括房间。

双床房,但一张床睡下两个人似乎也足够。

涂婧有些担心出问题,给老齐他们发了条消息。

【老齐:啊?曈曈喝了?喝了几杯?】

【郑桓:那酒真有点烈的,怎么也没人提醒一下?】

【林淼:那叫有点烈?那都不叫酒了,叫蒙汗药,白朗姆都加了大半瓶。】

【黄瑞云:老杨说下午那酒桶点个火都能着,等下冲瓶蜂蜜水送上去给曈曈吧,蜂蜜我记得有准备?和烧烤材料一起买的。】

【老齐:有,在厨房,我等下去冲一壶。】

涂婧把情况转述给顾临:“酒劲很烈,你今晚得多留意一下了。”

“嗯。”

“那我先下去,蜂蜜水泡好了给你送上来,有事一定喊人。”

涂婧离开房间。

纪曈脑袋昏昏沉沉,但还能听见顾临和涂婧说话的声音,只是不怎么分明。

“打雷了?”纪曈忽然问。

“没。”顾临抬手试纪曈的体温。

顾临掌心很凉,很舒服,纪曈歪头贴过去。

“那你们说什么打雷?”

“没什么,听错了。”

“哦。”

“喝了几杯。”顾临把人从床上扶起来,替他脱外套。

纪曈还算听话,只是没什么力气,下巴耷在顾临的肩上,随着顾临的声音指令,抬完左手抬右手。

纪曈声音含混:“两杯。”

“挺能的,纪曈。”顾临声音凉凉。

外套脱下,顾临右手托着纪曈的后颈,左臂伸向床头,抽了一个枕头,调整好位置,才重新将人放平。

纪曈却开始乱动:“还没洗澡。”

纪曈扯了扯领子。

他外套里头是一件米色短袖,领口本就大,被他这么毫无章法地一扯,左肩大片肌肤都露在外头。

肩头也是红的。

顾临偏过脸,抬起手掌按住他不安分的手。

纪曈:“洗澡。”

顾临没应。

纪曈:“洗澡。”

顾临仍然没应。

纪曈;“洗澡。”

“知道了。”顾临终于开口。

纪曈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乱七八糟就要爬起来。

顾临的手掌又重新压下来:“躺好。”

这一通乱动消耗完纪曈仅剩不多的精力,他喘了几口气,脑子只剩下两个字:“洗澡。”

顾临敷衍复读机…复读小“纪”。

“知道了,躺着洗。”

复读小“纪”:“躺着怎么洗?”

三分钟后,湿毛巾在纪曈手臂上擦拭的触感告诉他:躺着真能洗。

顾临替他擦完脖子、手臂和掌心,纪曈躺在床上抬起腿。

意思很明显,下面也要擦。

下午出门前,纪曈其实已经洗过一次澡,他穿的长裤,又没出汗,不会脏,但醉酒的人有自己的行为逻辑,顾临象征性地替他擦了擦小腿。

纪曈说出下一道指令:“洗脸。”

顾临将毛巾重新洗了一遍,正要上手——

“我想换一条,这条擦过脚了。”

“……”

顾临揉了揉太阳穴,进浴室换了一条,洗净,拧干,替床上的祖宗擦脸。

洗毛巾用的温水,在空气中几秒便降温,敷贴在脸上带着点凉气,纪曈舒服得偏过脸,下颌连着肩颈的线条敞在顾临的视线中,顾临手一顿,又回神,虎口顶着毛巾替他擦了擦耳垂。

期间纪曈一直半睁着眼,像是在睡,又像醒着。

顾临抬手去摸了摸他掌心,没出汗,还好。

门铃就在这时响起。

“临哥?你在里面吗?蜂蜜水泡好了。”

是李原的声音。

顾临掀过被子盖在纪曈身上,起身开门。

“曈曈怎么样了?还好吗?”李原把手上那扎蜂蜜水连同杯子递过去,伸着脖子往里头探,奈何房间跟酒店一个布局,被一条玄关小廊道挡着,他只隐约看到床位。

“还好,”顾临接过水和杯,问,“他喝了几杯。”

李原:“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一直和陈永杰坐在一起,反正我过去的时候,好像已经是第二杯了。”

“陈永杰应该也没留意,他来得晚,也不知道那桶里是酒。”

顾临“嗯”了一声。

两人说着话,里头忽地传来一声窸窣的动静,像有人在翻身,顾临转身就朝里走去。

“唉临哥——”

这就走了??

李原也不知道里头具体情形,但临哥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在门口站了一会,悄摸嚷了一声“临哥有事记得喊我们”,关门离开。

顾临走回屋内,纪曈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酒劲明显越来越厉害,纪曈脸颊比之前更红,眼尾也被熏成一片绯色。

“找什么。”顾临把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大概是担心一两杯不够,蜂蜜水足足泡了一扎,挺沉,但顾临动作很稳。

纪曈缓冲了一会,才开口:“人。”

找人。

和昨天篮球场上一模一样的对话。

顾临在他身边坐下:“陈永杰?”

纪曈听到这个名字点了点头,两秒后,又缓慢摇头。

“找顾临。”

顾临一怔。

纪曈没有抬头,就保持着一个乱七八糟的姿势,盯着床单上的一道褶皱。

“找顾临。”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低,像呓语。

回答纪曈的,是一只熟悉的手掌。

顾临把他的脸抬起来:“找顾临干什么。”

纪曈看着他,眼神因为酒气有些湿漉,像是终于将人认出来,他喊了一声:“顾临。”

顾临:“嗯。”

“陈永杰说他吃不惯安京的菜。”

“江城的西红柿炒蛋是甜口的,你吃得惯吗。”

楼下一群人开始了第二场,话筒的声音透过地板和窗户飘进来,已经被滤过好几层,仍旧清晰可闻。

“百年修得共枕眠,认识大家全是缘!走过南!闯过北!认识老铁们——唉卧槽我忘记曈曈在睡觉了,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了,我闭麦——”

各种声音拥挤着,像盛夏突然的骤雨。

楼下话筒在一声尖锐长鸣后,不再有声响。

纪曈问完这一句,再也抵不住酒劲,撑在床上的手一软,头一歪,倒在顾临伸出的手臂里。

顾临眉眼压着,纪曈已经闭上眼睛,但他没有将人放回床上。

顾临抬起左手,动作极轻极缓地贴上纪曈后颈。

酒精作用下,纪曈浑身都是烫的。

后颈也是。

烫到顾临手指都在轻抖。

顾临没回答那句“吃得惯吗”,他垂着眼——

“顾临能去找柯同光么。”

几近昏睡的纪曈听到某个名字,眼睫颤了两下,像是想睁开,但没能睁开。

他显然对这个名字很抵触,下意识想往枕头里埋,可脸下不是枕头,是一只宽大的手掌。

“不能。”他说。

顾临低语:“为什么。”

“没为什么。”纪曈皱着眉,他停顿了很久才继续开口,“顾临是我的……”

顾临仍旧垂眼看他:“你的什么。”

纪曈:“我的……”

纪曈没答出来。

一直执着于答案的人此刻却不恼。

“好,”顾临声音更低,“那你是谁的。”

纪曈被酒劲和睡意包裹,抬手揉了揉发痒的耳廓,动作又被制住。

房间很安静。

“跟我说,”顾临修长的指骨一下一下按着纪曈的后颈,他面无表情,声音放得更轻,“顾临的。”-

郊外别墅,凌晨2点56分。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不是说带我体验高端局吗?不是说有你在不会让别人伤我分毫吗?还呲着个大牙乐,老子头都被爆了30把了,你到底行不行?”

“不是我玩得菜,是手出汗了,握不住鼠标,就爆了30次头就冲我嚷嚷,我们三年兄弟白当的吗?过两天就我生日了,你一定要这么恶语伤人?”

“行行行,老子道歉。”

“嘿嘿,其实刚刚你冲我发火说为什么不出来帮你补枪的时候,我说别墅网不好卡住了,其实是骗你的,我根本不知道人在哪。”

“我特么…靠,厨房灯为什么亮着?”

几个刚结束吃鸡局的男生壮着胆子过去一看——

“顾临?”

顾临穿着一身黑色长袖睡衣站在冰箱前。

袖口被挽上两三道,懒散地搭在小臂上,他闻声,朝着几人点了点头。

他头发有些乱,但不潦草,整个人透着一股居家的懒散气。

郑桓几人此时脑海竟统一冒出一个念头:

这要是被昨晚球场上那群女生看到,不得被迷得找不到北?

深夜安静的别墅,煮茶壶咕噜咕噜冒着泡,郑桓在惊讶之后,循声望过去。

是蜂蜜水。

大半夜下来热蜂蜜水,几人很快猜到来由。

“是不是曈曈醒了?”郑桓问。

顾临“嗯”了一声:“学长还没睡?”

“哦,刚刚去电竞房玩了几把,要去睡了。”

见顾临打开冰箱,林淼开口:“饿了?”

“他晚上没吃什么东西。”顾临说。

顾临没说名字,但他们都知道在说谁。

郑桓:“曈曈啊。”

顾临:“嗯。”

林淼回想了一下,今晚纪曈的确没吃多少,还喝了酒,胃难受也正常。

“能吃的还有很多,右边那个立式冰箱上格第三层就有一盒咸蛋黄嫩鸡披萨和寿司,我买的,都没动过,是干净的。”林淼说。

“谢谢学长,不用了,”顾临说,“他不喜欢披萨上的青豆,寿司太凉了。”

“…哦,好、好的。”

顾临说完,俯身打开冰箱冷冻柜,他个子高,哪怕是俯着身,都有强烈的存在感。

他简单翻找两下,拿了一盒黑米藜麦紫薯山药包出来,似是不放心,又将冷冻蒸点翻过来,看过生产日期和配料表,才合上冰箱。

郑桓几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就这么直直站在客厅里看。

他们就看着在那场篮球赛后,被各个学院女生称作“高岭之花寡言酷哥”的顾临将那包黑米包放在岛台上,又弯身去橱柜里找出蒸盘,洗净,放水,放蒸包。

“学长要么。”顾临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啊?黑米包吗?不用不用,你就准备曈曈的份好了。”

“好。”

小蒸炉火力很足,十分钟后,黑米包的香气就飘了出来,蜂蜜水也煮完了。

直到顾临跟他们道完“早睡”,端着蜂蜜水和山药包上楼,郑桓几人还在原地站着。

很奇怪。

说不出哪里奇怪,但就是很奇怪。

林淼忽然撞了撞郑桓。

“桓桓,我哪天喝醉酒半夜胃难受,你也会这么照顾我吗?也会下来给我煮蜂蜜水,也会记得我不爱吃披萨上的青豆,也会给我蒸黑米藜…那什么包吗?”

“你什么时候不爱吃披萨上的青豆了?你恨不得连盒子都舔了。”

“……”

“你就说蒸不蒸吧。”

“我没给你头按马桶里就不错了,还蒸黑米藜…那什么包,这什么包名字这么长?”

郑桓直接走过去,掀过塑料包装一看。

哦,是黑米藜麦紫薯山药包。

别墅客厅安静了好久。

“靠,我知道曈曈和顾临关系很好,但没想到这么…好。”

“顾临原来是这种类型的吗?看不出来啊。”

“对兄弟都这样,我都不敢想他以后找老婆能好到什么程度。”

“桓哥,”林淼走到郑桓旁边,拍了拍他的肩,“你对晴姐都没这么好吧?”

晴姐,薛意晴,郑桓女朋友,也是安大学生会成员,从高中一直谈到现在。

郑桓:“放屁!”

他对老婆的爱不容置疑。

郑桓登时拿出手机,给楼上的女朋友发了一条微信。

【郑桓:老婆我爱你,以后你喝醉了胃难受,我一定也会凌晨三点起来给你蒸黑米藜麦紫薯闪耀包吃。】

【郑桓:黑米藜麦紫薯山药包,打错字了。】

【老婆:???】

【老婆:分享链接[凌晨的示爱,是偷腥后的愧疚,爱到最后全凭良心]】

【老婆:出轨了?】

【老婆:滚上来。】

郑桓:“…………”

一定有哪里不对。

第23章 “同居关系”

郑桓听命滚上楼。

薛意晴原本以为是自家男友又刷到了什么emo短视频,半夜抽风,结果人一走近,身上还真有一股蒸点特有的米香气。

薛意晴:“?”

薛意晴把那条短信又看了一遍,确认确有其事,也好奇了:“刚刚谁在楼下蒸东西?”

“老婆我不行了,林淼那狗东西拉着我打了30把,我困得……”

等下——

郑桓本来打算上来倒头装睡躲过女友问询,可一听这个,瞬间不困了。

“你猜。”郑桓跑过来。

薛意晴:“男生?”

郑桓连连点头。

薛意晴一连报了三个名字。

一个是同样有“家室”,另外两个是正在追人。

郑桓“啪”地鼓掌:“老婆你看,你也觉得这种事是对女朋友做的吧,我就说,顾临看着冷冷淡淡的,没想到对朋友这么上心,这学弟挺好的,我喜欢。”

郑桓只顾着自己说,没注意到薛意晴已经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是顾临和曈曈啊,”半晌,薛意晴拍了拍郑桓的肩膀:“那没事了,睡吧。”

郑桓:“?”

什么叫“是顾临和曈曈就没事了”?

郑桓不明所以,带着疑问去洗澡,洗完出来,薛意晴已经睡了,他躺下,打算清一下朋友圈就睡,一打开——

【老婆:凌晨吃了一顿好饭。】

郑桓:“???”

哪来的饭?-

纪曈吃完两个山药包,喝了一杯蜂蜜水,肚子没那么空了,但总觉得身上不舒服,和顾临言语激烈交锋三分钟后,成功取得“洗澡权”。

他快速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出来,已经三点四十三。

顾临还躺在床上,正在翻看手机。

纪曈快步走过去:“说了让你先睡,怎么还在玩?”

纪曈没收手机,扔在床头柜上:“睡觉,我熄灯了。”

“啪”,全屋灯光熄灭。

顾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也有了点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顾临意识有些发昏的时候,身后忽地传来轻微动静。

他正要睁眼,身后床垫倏地往下一陷。

温热的、带着熟悉气息的身体在黑暗中摸索着紧靠过来。

被子被掀开,顾临手背一绷。

他睁开眼睛,身后那人乱七八糟窝进来。

“纪曈。”顾临沉着声喊了一声。

“嗯?”纪曈声音明显带着惺忪的睡意,“那边枕头被子都是酒气,不舒服。”

顾临:“……”

顾临不知道身后那人是不是清醒的,但他知道自己清醒着。

顾临正要起身换张床睡,却被一道力气拽了回去。

纪曈就像是提前预判了顾临的行动,躺下的瞬间便扯住了他睡衣的衣角。

纪曈意识已经模糊,眉头紧蹙着,声音却异常清晰:“快睡,好困。”

说完,用力往下一拽。

沉沉睡去的人手终于松开,灼人的呼吸均匀地落在顾临耳廓,像一道又一道温热的风。

另一张床在几步之外,身旁的人已经睡实,只要起身,就能换来又一个安静的夜晚。

可那风吹着,吹得顾临心里只余下一个念头:就一会,再一会。

一秒,又一秒。

顾临闭上眼睛。

翌日,纪曈被手机震动声吵醒,在顾临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愣了小半分钟,才囫囵地想起昨天晚上他爬床了。

身边没人。

纪曈下意识伸手往被窝里摸。

还有点余温。

顾临昨晚应该也是在这张床睡的。

但人呢?

纪曈正要喊,浴室的门被推开,顾临一身水汽,裸着上半身从里头走出来。

双目相对。

顾临似是也没想到他睡醒了,脚步有一秒的停顿,随后半垂着眼走到小沙发旁,从包里拿出一件黑色短袖,套上:“还早,再睡会。”

顾临肩颈还残留着水痕,头发也湿的,纪曈在他身上“逡巡”了几秒。

“怎么一大早洗澡?”

顾临眼帘很轻地掀了下,还没答,床上那人又道:“是不是我身上的酒气熏到了?”

“嗯,”顾临脸不红心不跳应下,俯身挑着衣服,“要穿哪件。”

“要teen和自然联名的那件…一晚上了,还有酒气?”纪曈疑惑低头,扯着睡衣衣领嗅了嗅。

没闻到啊。

睡衣上还有橙树林的气味。

明明是香的。

“还要不要睡?”顾临的声音打断纪曈的思绪。

纪曈摇头。

“那换衣服,去洗漱。”

“…哦。”

纪曈就在百般疑惑中,起床洗漱换好衣服,和顾临一道下楼。

中午庭院烧烤,下午台球麻将桌游,一群人玩够了本,直到天色渐暗,终于打道回学校。

忙里偷了场闲,还是场“大闲”,一星期的早八都没那么难熬了。

安京这长达半个月的特殊雨季,终于在国庆来临前宣告结束。

距离假期只剩最后三天,别说学生,食堂阿姨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昨天卢老师那道题目快做死我了,你们懂那种花了半小时,结果求证出一个已知条件的绝望吗?”李原放下餐盘,往左边一转脸,看到纪曈。

“哦,你应该不懂。”

“你懂——”李原往右一转,又看到顾临的脸,“哦,你应该也不懂。”

“不是临哥你什么时候走我这边了?你不是和曈曈一起的吗?”

崔明英都无语了:“你特么睁开眼睛看看,谁走你这边来,不你自己硬挤进去的吗?”

“啊?这样吗?”

几人坐在餐厅长桌上,李原喟叹一声:“不过看在祖国母亲要生日的面子上,暂时原谅全世界了。”

“去新疆的机票抢到了?”纪曈看他欢欣雀跃的样子,拨了口米饭,问。

李原点头:“嘿嘿,刚抢到。”

纪曈:“回来的呢?”

“回来的还没抢到,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李原说,“实在不行就请两天假。”

除了李原,周天和崔明英也不在安京过国庆,一个跟家里人出去旅游,一个回老家参加表姐婚礼。

“对了,我昨天看到了,说罗马艺术展圆满落幕,叔叔阿姨是不是要回来了?”崔明英开了瓶饮料,问。

纪曈点了点头:“明天晚上的飞机…这个好吃,你尝一块。”

纪曈夹了一块糖醋小排,放进顾临碗里。

崔明英:“那你国庆回海园吗?待几天?”

纪曈:“不知道,应该会待到国庆结束。”

李原:“那临哥呢?国庆有什么计划?”

“没。”顾临说。

周天和崔明英闻言,下意识看了纪曈一眼,见他照常吃饭,也没多说什么,随口转了话题

时间转眼到30号,信息处理原理教授一走进教室,看着明显“稀薄”了的教室:“怎么,这么看不起我?连代课都懒得找了?”

底下传来笑声。

最后一堂课结束,纪曈和顾临一起回了趟半岛。

学校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的学生,每个人脸上都有种“刑满释放”的开朗,只有纪曈没什么表情。

回到公寓,纪曈简单收拾了一小包行李。

司机康叔发来消息,说已经在半岛西门等。

纪曈攥着手机,站在房门口。

“晚高峰,再不走要堵车了。”顾临接过他手里的包。

纪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顾临顿了下,低头穿鞋:“下次。”

顾临俯身绑鞋带,纪曈站在鞋柜旁,低头看向他后背肩胛的位置。

顾临后背的淤伤已经消去,腹外斜肌下面那道伤口也愈合,但仍然留了一条浅白的疤。

纪曈也不明白,为什么祛疤膏每晚都擦,擦了一支又一支,可那道疤就是不消。

纪曈不高兴,但顾临却好像并不在意,甚至…似乎还挺喜欢那条疤。

自那句“有人要你离开安京吗”之后,这半个多月,纪曈一次都没有在顾临跟前提起过顾家,也没有提起北山那间代售的别墅。

却常常做梦,梦到顾临那天的神情,梦到顾临的眼睛,梦到那天的拥抱。

梦里他对他说:“没关系,你爷爷不要你,我要。”

醒来后,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代替不了顾临“爷爷”的位置,他在提醒顾临“失去”,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一个多月没见爸妈,纪曈自然是想念的,可只要一想到顾临要一个人在这房子里待七天,好像也没那么高兴了。

怎么办,想把人放行李箱里带走。

可顾临不肯。

也是,把顾临带回家,看别人其乐融融阖家团圆的,算什么?

纪曈调整好了情绪。

“我七号下午就回…六号吧,数字比较吉利,我提早一天,六号晚上就回来,你别乱跑,就在这里等,行吗?”

顾临看着他,失笑,又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中点头:“行,不乱跑。”

顾临拿着包,把人送下楼。

车驶离半岛,驶向主路,司机康叔借车内后视镜朝后座看。

小东家情绪似乎不怎么高。

有点稀奇-

顾临看着车汇入车流,驶离辅路,才转身回到公寓。

纪曈只带走了一个简包,环游行星拼图还铺在沙发茶几上,前段时间刚添的招财猫玄关铜门铃随着关门的动静,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中岛台上,姜太公泡茶器泡的红茶还剩下一半,姜太公钓着茶包泡了一天,茶香更浓。

到处都是那人的痕迹。

顾临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只过了二十一分钟。

还有六天。

【到家了发个消息。】

顾临发完微信,走到岛台旁,将纪曈喝剩的,还有一半的红茶端了过来,放在茶几上,随手捡起几张拼图,打发时间。

手机嗡地一下,顾临点开。

【说的都对仔细听着:好。】

朋友圈被放假的消息刷屏,顾临随手划了两下,看到一个小狗读书,书上还写着“如何做一位贤惠男人”的头像。

那人刚发了一条朋友圈。

【丁治学长:旷野,人是妈妈生的。】

【定位:PanoramaRidge(加里波第省立公园)】

顾临顿了下,点开头像。

【顾临:转账27000.00】

丁治,公寓的房东,也是安大毕业生。

顾临最初租房的时候,只是对付着,挑了间新房,谈的租期是一个月,国庆结束刚好到期,但——

顾临在一地拼图碎片间抬起脸,他看着那些带着纪曈气息的,一件一件挑选的小摆件,第一次庆幸,挑了间那人喜欢的。

【顾临:丁哥,公寓我继续租,按你的要求来,三月一付。】

【丁治学长:?】

【丁治学长:[已退还]】

【丁治学长:学弟,18号不是已经续过房租了吗?续到1月份。】

【顾临:?】

【丁治学长:啊?你还不知道吗?】

【丁治学长:截图.jpg】

【丁治学长:就是这个人续的。】

【丁治学长:他通过你分享的名片加了我,给我发消息说要续租,发的时候,还给我拍了张照片,问能不能在客厅墙壁挂一盏中古灯,说之后直接送给我,我一看那中古灯的价格,比我俩月的房租都要高,还跟他开玩笑说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丁治学长:当时我看他人就在公寓,就直接给他续租了。】

【丁治学长:我问他和你什么关系。】

【丁治学长:他说是你的监护人。】

【丁治学长:所以我就没多问。】

【丁治学长:什么情况?你不知道的吗?】

那头丁治还在一条一条发着消息,顾临却看着截图中“顾临临”的头像,走了一会神。

顾临没有回复。

远在加拿大的丁治顶着个鸡窝头,七手八脚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拿着手机,退出和顾临的聊天界面,往下倒腾了七八页,找到那个自称是“顾临监护人”的头像。

顾临的反应明显不知道这事。

丁治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

那位“监护人”直接续了四个月房租,还送了一盏中古灯,一看就不缺钱。

竟然没告诉顾临吗?

丁治是见过顾临的,知道顾临的长相,他暗道不好。

万一是什么“歹人”,意图用这种方式接近顾临…靠,他不会给顾临添麻烦了吧?

丁治越想越觉得自己坏事了,他立刻点开那个“监护人”头像,要把钱退回去。

可钱退回去之前,他倒要看看是什么“小妖精”想以他为跳板接近顾临,于是直接点开那人主页。

一看。

丁治愣住了。

半个月前,加上那人的时候,他其实点开看过一遍,“监护人”朋友圈仅展示一个月的内容,当时只有一条关于猫的朋友圈,文案写着“5斤的小猫,4.99斤的反骨”,底下配着一只狸花猫的照片。

可今天丁治点进去。

“监护人”仍旧是展示一个月的内容,可从9月15号到30号这半个月,他发了五条朋友圈,几乎都是热热闹闹的人像。

最新一条,是一群人在马路上的剪影。

第二条,人就更多了,像是在一间别墅开什么聚会,一共九张图,五张风景,一张庭院聚餐的照片,一张是七八个人凑一起打牌的,一张集体合照,一张男生烧烤的背影…这背影好像有点像顾临?

丁治再往下翻。

剩下三条,有两条是猫,最后一条是傍晚的教室,里头也有顾临。

丁治一路翻下来,总觉得有些地方很眼熟。

等下,这背景不是安大理教楼吗?

丁治把五条朋友圈全部理了一遍,交集运算,终于确定了自称顾临“监护人”的,就是那张别墅聚会最中心位置、长得最好看的小妖…呸,学弟。

丁治悬着的心一下落地。

不为别的。

顾临和这位学弟明显很熟络,熟络到凡是疑似有顾临出镜的照片,身边几乎都有这人的存在。

别墅那条朋友圈两人更是肩贴肩,手贴手。

丁治长松一口气,退出“监护人”主页,点开顾临头像。

【丁治学长:“JT”主页截图.jpg】

【丁治学长:顾临,替你续租的就是这位。】

【丁治学长:你和这位“JT”什么关系?是同学关系吧?】

手机那头的顾临仍旧没答。

就在丁治怀疑自己猜错,正打算折回去再研究的时候,手机终于传来回信。

他点开一看——

【顾临:嗯,同居关系。】

第24章 “一起睡的”

康叔的车驶离校区圈,进入城区主路,没有任何意外,双向18车道全部堵车。

刹车尾灯连成一道壮观灯带。

纪曈看了眼时间,四点,距离宋嘉禾女士以及他老公飞机落地还有两个小时。

安京机场平日就堵,今天更不必猜。

到家保守估计晚上八点。

纪曈打算给宋嘉禾女士发条消息,让她回来的路上垫垫肚子,刚打开微信——

【XX:到哪了。】

飞机没信号,暂时回不了消息,纪曈快速编辑内容,发在家庭消息群里,然后退出,拍了张车道照片,给顾临发过去。

【JT:京经路上。】

【JT:堵车。】

【JT:到海园可能明天了。】

【JT:倒地不起.jpg】

顾临看着最后那个表情包,笑了下。

纪曈想起早上没喝完的红茶,提醒顾临洗杯子的时候注意一下“姜太公”的帽子。

【JT:他帽子好容易掉。】

【JT:掉了像兵马俑。】

【XX:兵马俑不会钓茶包。】

【JT:你问过兵马俑了?】

纪曈懒洋洋靠在后座上,两人又闲聊了两句,顾临发来一张照片。

纪曈点开一看,不明所以。

【JT:拍墙壁干嘛?】

纪曈盯着那照片看了好几秒,确认就是公寓客厅墙壁,更疑惑。

【JT:墙壁怎么了?】

这次手机那头隔了一分钟才回过消息。

【XX:缺了一盏中古灯。】

纪曈倏地手指顿住。

停滞许久的轿车终于缓慢前行,又在驶出十几秒之后重新踩下刹车停住。

中古灯……

顾临知道他联系丁哥续租的事了。

纪曈思绪有片刻的断片,又很快续上。

【JT:灯还没到,晚上六点落地。】

【JT:跟宋嘉禾女士的飞机一起。】

替顾临续租的事,纪曈也没想瞒他,也知道瞒不住,只是没想到是今天。

【JT:你去找丁哥了?还是丁哥来找你?】

【XX:我找他。】

【JT:找他干嘛。】

【XX:你说呢。】

纪曈:“。”

这样说了,那一定是谈续租的事。

时隔半个月,丁治忘了和纪曈聊了什么,纪曈同样如此,隔着几千公里的两人几乎做了同样的动作,退出和顾临的聊天界面,点开彼此头像,在聊天记录里快速浏览一番。

重新掌握局势后,纪曈问——

【JT:丁哥怎么跟你说的?】

两秒后。

【XX:同居的“监护人”替我交了。】

纪曈:“……”

记忆全部回笼。

当时丁哥问他和顾临关系的时候,抱着占顾临便宜的想法,他随手打了个监护人。

当时只觉得好笑,和丁哥自称是“监护人”也没丝毫心理负担,可当这三个字出现顾临口中时,好像就有些…不对。

“实时路况前面三公里都是红的,可能还要一会,曈曈你饿……”康叔从驾驶位一转头,看清后座位置上那人的脸之后,声音一下拔高,“有哪里不舒服吗?脸怎么这么红?”

“啊?”纪曈愣了下,本能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好像…是有点烫?

纪曈降下车窗,自己也有些疑惑。

“没事,可能有点闷。”

纪曈任风吹了一会,没继续在“监护人”这个话题上深究,又想起“续租”的事。

北山的别墅代售,但顾家在安京的房子肯定不止北山一处,顾临却选择一个人租在半岛。

这段时间除了上课,其余时间他和顾临基本都在一起,也没听见顾临和家里打电话,又一身伤回了安京……

纪曈垂着眼,看着顾临微信头像。

…顾家不会断了顾临经济来源吧?

纪曈并不关心钱,别说顾家断了顾临经济来源,就是真破产了,他也可以把顾临养得很好。

可问题是,顾临不一定会要。

纪曈忽然有些后悔。

顾临生日那天,怎么只给他转了910。

应该再添两个零的。

纪曈手指在手机边框有一下没一下敲着。

本来觉得借着与祖国母亲共庆的借口,倒也可以给顾临转钱,但顾临又刚知道了他续租的事。

太明显了。

男孩子的自尊心难维护。

纪曈犯难。

深思熟虑过后,他终于找到说辞。

【JT:给丁哥的房租算我的借宿费。】

两分钟过去,顾临没回。

纪曈脊背越来越直。

就在纪曈准备“亡羊补牢”的时候,那头终于有了动静。

【XX:借宿?】

纪曈愣了两秒,瞬间反应过来。

【JT:住宿费,同居费,共同承担的生活费。】

【JT:反正你别转回来。】

【JT:就这样。】

顾临又不回了。

不回的时长甚至比上一条还久,久到纪曈呼吸频率都有些加快。

…这话是不是太直接了,以那人的敏锐度,一定察觉到了。

纪曈正犹豫要不要再敲几个字,手机忽然“咻”的一下。

顾临发来一条语音。

纪曈:“?”

语音条不长,只有四秒,纪曈盯着那绿色方框看了十几秒,浅浅呼出一口气,又抬眼看了驾驶位上的康叔一眼,将“扬声器模式”调成“听筒模式”,贴在耳边。

顾临低低浅浅,挟带着点不那么明显的笑意的声音,就这么透过手机屏幕传了出来——

“纪曈,你要养我啊。”

纪曈握着手机的手指倏地一松。

“砰”一下,手机滑落,掉在后座软垫上。

车厢内响起“前方红绿灯即将变绿”的语音提示,后座的纪曈却完全没听见。

顾临的声音有如实质。

纪曈怔怔抬起手,摸了摸右耳,有点烫,也有点痒。

像是要炸了。

纪曈:“?”

纪曈偏过脸,与静静躺在软垫上的、还亮着屏幕的手机对峙了半分钟,再度抬手——

将窗户开得更大了点。

还是太闷了。

纪曈:“康叔。”

司机康叔:“怎么了?”

纪曈:“空调风调大一点。”

康叔:“还闷啊?”

纪曈捂着耳朵,心跳如鼓:“嗯。”

这车堵得他耳朵和心口都在发闷。

空调效果显著,哪怕开着窗,车内温度也以极快的速度降下来。

纪曈重新捡起手机,按住语音条正要说话,嗓子又莫名有点发干,最终还是敲了字。

【JT:这是监护人应尽的义务。】

【JT:怎么了。】

【JT:谁规定不能养吗。】

【JT:捶你.jpg】

纪曈自己都不知道,他紧张的时候敲字的速度就特别快。

六秒发了五条消息。

发完,又快速补了两句。

【JT:别发语音。】

【JT:敲字。】

好端端的发什么语音!

这边纪曈刚警告完,手机又是“咻”的一下。

又一条语音条。

这次时长只有一秒。

一秒能说什么?

纪曈还是点开了。

事实证明,一秒的确不能说什么。

因为语音条是空白的。

【JT:?】

【“XX”撤回了一条消息。】

纪曈回过神了。

大概率是某人看到“别发语音”警告的时候,已经按住说话了,临时松手。

所以时长才一秒。

纪曈直觉顾临要说的话和“养我么”差不多,想起刚刚耳朵要炸的感觉,不是很想听,又…忍不住。

半分钟后。

【JT:要说什么?】

【XX:语音,还是打字。】

【JT:打字。】

又一个“红绿灯”。

安京九月最后一个傍晚的风,挟着秋英花和栾树花的香气,透过车窗落进来。

纪曈盯着手机。

屏幕一闪。

【XX:能养,监护人记得自己的义务,早点回来。】

一秒。

两秒。

三——

“啪”,纪曈反手把手机盖在膝盖上,面无表情看着窗外的车流。

这车流真车流。

又一秒后,后座车窗“嗡”地一声,被缓缓降到最底部。

只剩下司机康叔灵魂的疑问:这么热吗???-

宋嘉禾回到海园的时间比纪曈预估还要晚一个小时。

两手空空去的罗马,大包小包回的安京。

五个行李箱中,有三个都是给纪曈买的礼物。

大到斗兽场微缩模型、许愿池雕塑、万神殿壁画,小到罗马街头当日的报刊,绘本,从市集淘来的旧书,甚至还有当日出炉,横跨8000多公里带来的甜甜圈,当然还包括纪曈想要的那个中古灯。

宋嘉禾给纪曈挑礼物从不在意价格,八位数买过,几欧元也买过,母子俩一脉相承的审美。

“想妈妈了没?”宋嘉禾一进门,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先上来捧住纪曈的脸,看有没有掉肉。

确认完没掉肉,宋嘉禾和纪元峰才放下心。

纪曈就顶着左侧脸一个新鲜的口红印,陪着宋嘉禾女士以及她老公纪元峰先生吃了一顿夜宵。

三人从罗马的艺术展聊到安大人工智能项目,又聊了聊接下来几天去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的行程,直到凌晨,纪曈犯了困,才上楼。

纪曈行程很满。

国庆当天是在海园过的,二号去爷爷私人牧场,坐着大皮卡,陪老两口满山收有机鸡蛋,三号又带着一车有机鸡蛋,被宋嘉禾女士打包送到了外公外婆家。

三天连轴转,除了第一天稍微有点空闲“搭理”某人之外,几乎都要消失。

好在外公外婆只有满屋子的笔墨书画,没有大皮卡和有机鸡蛋。

纪曈陪外公外婆出席了一场书法展,展后晚饭就安排在一家百年历史园林里,都是些熟悉长辈,没那么多讲究,纪曈胃口不算好,简单吃了小半场,就出去吹风了。

终于得空,纪曈坐在鲤鱼池旁,喂鲤鱼的同时,翻了翻手机。

微信几个大群消息全是“999+”。

纪曈点开,简单扫了一眼,基本都是“堵车”、“旅游”、“美食”、“一起去看人从众”,朋友圈同样。

别人越热闹,越显得半岛的某人孤零零的。

顾临,孤零零,顾临临…纪曈在心里默念了两遍。

这什么地狱笑话。

纪曈快速往下清着朋友圈,打算清完就去问顾临在做什么,清着清着,手指忽然停住。

有那么几秒,纪曈以为自己晚上吃菌子吃中毒了。

否则为什么会在朋友圈看到高考作文。

再一看,哦,不是高考作文,是林淼学长的朋友圈。

【林淼学长:一个人在寝室的第三天,记忆像走马灯。老王是最后一个走的,送走他的那天,安京放晴了,最后一堂民事诉讼法实务课他没去上,我替他签的到,他拉着行李箱,走得那么决绝,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如果我知道最后只剩我一个人守着这房子,那天我一定不会替他签到,我还要举报。

现在,偌大的寝室只剩我一个,孤独包裹着我。

三食堂关了,所有窗口都是空的,只有最难吃的龙利鱼焗饭还开着,那也叫饭吗?老板就端上来。这种快要饿死但又吃不下去的感觉真的很令我着迷。

抖音又开始推送杀人案和寝室怪谈了,刚刚还有人来敲门,不知道是宿管阿姨还是谁,我没敢开。

走廊好黑,我一个人好怕。】

被“一个人在寝室”的字眼抓住,等纪曈回过神来,竟然已经看完了。

是很“林淼”的朋友圈。

底下评论几乎就跟这条朋友圈一样长。

【王岩学长回复:你说的这个“老王”应该不是我吧???】

【林淼学长回复:我们寝室还有第二个“老王”吗?】

【王岩学长回复:别逼老子一苞谷抡死你。】

【郑桓学长回复:太神奇了,都21世纪了,这年头竟然还有一个人守家的。】

【薛意晴学姐回复:全文最惨片段——只有龙利鱼焗饭还开着。】

【涂婧学姐回复薛意晴学姐:龙利鱼焗饭老板,越难吃,越努力。】

纪曈一条一条看过来,也回复了一条。

【纪曈回复:学长怎么不点外卖?】

【林淼学长回复:外卖也难吃,安京国庆人太多了,商家和骑手根本忙不过来,配送时长一个半小时起,还送不到宿舍楼,得去后门拿,送到都坨得跟龙利鱼焗饭一个味了[仰天哭泣]】

【孙诚回复林淼学长:那真的很惨了。】

【涂婧学姐回复:这里怨气好足啊,我邪剑仙又可以复活了。】

一个人守家,外卖……

纪曈看着林淼的回复,停顿半分钟,倏地退出微信,点开外卖软件,地址选择“半岛公寓”,外卖界面随着定位刷新——

平日顾临最常吃的那家餐厅,快送时间预估两小时十一分。

纪曈:“……”-

晚上八点,半岛公寓,顾临接起杨茵的视频电话。

“妈。”

杨茵靠在会议室椅子上:“一个人在公寓?”

德国还是下午两点,窗外日头很足。

顾临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顾临不近视,但有一点散光,平日其实很少戴眼镜,但或许是这几天晚上用眼多,无论是做试卷还是拼图,都有点费眼睛,眼睛有点发胀,于是戴了两天。

“嗯。”顾临应道。

杨茵看着视频中一个小物件:“你茶几上那个叉腰纸巾盒…是纪曈买的?”

顾临扫了一眼:“嗯。”

纪曈住半岛的事,杨茵是知道的,顾临在电话里提过,但也仅仅只是知道,没什么实感。

这是杨茵第一次透过镜头看到纪曈“痕迹”。

那么…强烈。

顾临转动镜头的间隙,杨茵又瞄到了拼图碎片、一个西红柿坐垫、一张水豚坐凳,连茶杯都是海螺形状的。

杨茵愣了好半晌。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生活气息”可以这么摧枯拉朽。

明明都是些最琐碎柔软的小物件,却有力到仿佛可以绞缠所有。

…多致命。

“妈?”顾临久久没听见杨茵的声音,喊了一声。

“啊?在的,”杨茵思绪回笼,装作无事发生,“后背的伤怎么样了?”

顾临:“好了。”

杨茵:“药都有擦?”

顾临:“嗯。”

杨茵不信:“医生说最下面那道可能会留疤,你别老是不上心,我给你学校打的申请是国庆后再返校,那么急急忙忙就回去了,药都没带。”

“我给你寄几支祛疤膏回去,你记得擦。”

“不用。”

“不用什么不用,留条疤我看着……”

“在擦,”顾临有些口干,拿着手机,起身朝冰箱走,“他买了,擦了三支了。”

这下杨茵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咳了一声,貌似无意地开口。

“我都没细问你公寓的情况。”

“房东人还可以吗?也是安大的学生?公寓大吗?朝向怎样?…几个房间。”

图穷匕见。

顾临知道杨茵女士想问什么。

“两个。”

杨茵松了一口气,声音貌似更随意:“那纪曈睡哪里?”

顾临:“主卧。”

杨茵:“……”

气松早了。

她试探着:“分开睡的吧?”

顾临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水,声音懒散:“一起睡的。”

杨茵:“……”

顾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杨茵短暂震惊后,迅速回神,明白儿子在敷衍她了,正想开口狡辩几句,忽然听到门铃被按响的声音。

是顾临那边的动静。

确认不是自己听错之后,杨茵问:“纪曈回来了?”

“不是,”顾临淡声道,“他今天在他外公那。”

知道不会是那人,顾临随手将手机放在玄关置物架上,走过去开门。

招财猫玄关铜门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门开,一个穿着蓝绿马甲的年轻人呲着牙站在门口,马甲上还写着“独角甄选极速达”几个字。

独角甄选,安京本地一家高端会员制自运商店。

年轻专送员看到来人的瞬间,眼神凝固了几秒,在职业道德的驱使下,又一下清醒过来,笑着脸拉过身后的小拖车,问:“先生您好,请问‘顾临’住在这里吗?我需要他出来签一下字。”

顾临垂眼扫过那推车,猜到始末。

独角甄选,某人最喜欢的一家自运商店。

安京类似的高端会员制商店多如过江之鲫,商品也大差不差,纪曈之所以喜欢,是因为“独角”这个名字。

倒也不难猜,学互联网和金融的,谁不喜欢“独角兽”。

顾临抬手,接过专送员手中的笔:“签哪里。”

专送员半天没挪动步。

“先生你是?”

“顾临。”

“你是…啊??你是顾临?”

顾临已经签完字,把笔递回去。

专送员表情都是空白的,愣愣拿回笔,终于记起自己要做什么。

“那个,顾…先生您好,这是您的…呃…‘监护人’在我们独角下单的东西,线上便签留言还有一句话,让我叮嘱‘顾临’…好好看家,别、别乱给陌生人开门。”

还接着视频的真监护人杨茵女士:“???”

专送员三下五除二把“补给物资”卸好,拉着小拖车飞速离开。

走进电梯的瞬间,再也憋不住,在一个名叫“薪贫气和一家人”的群里疯狂输出:

“靠,你们还记不记得晚上刚打包的那个3000块的大单?对,就那个‘监护人’,叮嘱别乱给别人开门的那单,我还以为是个小朋友!结果一开门,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一个快一米九的宽肩窄腰大帅比!城里情侣这么会玩的吗?特么的我要是有罪,就让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在国庆加班的路上,成为情侣play的一环……”

第25章 “惹人生气大赛第一名”

七个环保袋占满玄关廊道。

顾临掠了一眼,从生鲜果蔬到烘焙、早餐食品,再到饮料和休闲零食干货,什么都有。

他屈着膝,散漫地半跪在玄关,曲着手指拨了拨零食袋,片刻后,笑了下。

“顾临…顾临?”

被随手“安置”在置物架上的杨茵女士,在盯着天花板看了十二分钟后,终是没忍住,出声。

要不是听筒里偶尔传来塑料袋的窸窣声,杨茵差点以为顾临跟专送员一起出门了。

“把手机立起来,你玄关天花板上的灯照得我眼晕。”

杨茵话音落下,视频镜头回到正常视角。

顾临将手机支靠在墙上。

杨茵就随着这一转,看到那满地的“物资”。

“你那…闹饥荒?”

杨茵按了按眼眶,明知是废话,还是问出了口:“都纪曈买的?”

顾临:“嗯。”

杨茵憋了半天,总算可以说话了。

“纪曈什么时候成你‘监护人’了?他是你监护人,那我是什么?”

顾临没答,杨茵只能在镜头里看着自家儿子长臂一伸,拿过一个袋子,朝着厨房走。

杨茵隐约看到一盒蓝莓,猜着应当是需要冷藏的生鲜果蔬。

几秒后,顾临轻淡的声音跟开冰箱的声音一道传来。

“随您。”

杨茵:“……”

顾临的身影消失在镜头,但地上那几个大袋子还在。

“你们平日在公寓,都自己做饭?”杨茵问。

无论是以前在德国,还是后来在安京,杨茵都没怎么见顾临进过厨房,也没必要,有保姆。

顾临理好冰箱,答了:“很少。”

自顾临高中后,杨茵就始终以成年人的方式对待顾临,除了纪曈那事外,几乎没有干涉他做的任何决定,包括生活。

杨茵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直到今天,看到这间公寓,杨茵开始反思,他和顾临的母子关系是否过于“规范”了些。

起码…她不会想到买这些。

也许是这间公寓里纪曈“无处不在”,杨茵思绪忽地有些飘远。

她想起顾临高二那年,一中家长会,她第一次见到纪曈,也见到了纪曈的母亲。

宋嘉禾,书画大家宋绪堂和林时雨的女儿,书香门第出身,气质自然出众,但在面对纪曈的时候,整个人又是另一幅模样。

别人家母子怎么相处?

不喊名字,喊叠字,有时也脱口“宝贝”。

杨茵张了张嘴巴,顿住,又张了张,又顿住,叠字都喊不出来,更别说那两个字。

杨茵食指在会议桌上敲了两下,有点想抽烟。

她坐在会议室长桌主席位上,像在解决什么棘手方案,再开口时,撑死了也就是把声音放柔了些,喊了声“儿子”。

“儿子,你一个人在安京……”

“杨茵女士。”

“嗯?”

顾临声音更淡:“正常说话。”

杨茵女士:“……”

她不知道纪曈和宋嘉禾母子间的相处模式。

但纪曈肯定不会对宋嘉禾说“正常说话”。

算了,一个孩一个养法,她学不来宋嘉禾那套,顾临显然也不是纪曈那种“甜心宝贝”。

杨茵暗自松了一口气,恢复常态:“这公寓是短租,你回去得急,北山那边手续还没处理好,我问了一下,大概还要半个来月,你在那边住惯了,以后周末可以回去住。”

“这边离你学校近,想住的话也可以,向房东多续一会。”

“已经续了。”顾临整理好冰箱,从厨房出来。

杨茵多问了一句:“续到什么时候。”

顾临:“明年一月。”

杨茵:“?”

杨茵:“这么久?”

顾临:“他续的。”

杨茵:“……”

谁问了。

一时间接受的信息太多,杨茵隔了半晌才想起来:“你这段时间打算一直住半岛?不住校了?”

顾临:“看他。”

“学校的意思呢。”杨茵又问。

于是顾临把转班的事跟杨茵提了。

安大为了方便统一管理,凡是转专业的学生,也会一并调换寝室。

杨茵给顾临申请的报道时间原本在国庆后,因为情况实在特殊,学校暂时没有给顾临安排宿舍,谁曾想顾临自己递了申请,九月初就回了学校,同时递上去的还有一份外宿单。

原本只申请了一个月,可后来出了意外。

——纪曈住了进来。

纪曈买完那副“环游行星”拼图的第二天,顾临就把延长外宿的审批递了上去。

理由倒也充分,下学期他会转到计一。

言下之意就是:到时还要更换宿舍,没这个必要。

申请最后被递到副院长那里。

顾临被喊了过去,副院长看着那申请,又盯着顾临,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喝完,旁的什么也没说,只问了两句话。

第一句。

“顾临,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考到计1吗?”

第二句。

“能考进去?”

然后签了字。

顾临说,杨茵听。

杨茵很久没跟顾临打过这么长时间视频了,如果不是不经意扫到屏幕上端,看到“42:07”的提示,她都没意识到,竟然快一个小时了。

而其中大半话题都与纪曈有关。

这体验很奇妙。

杨茵久违地感到新奇,这感觉就像她年轻时,第一次坐上会议厅“主席”席位一样,正打算继续深入聊聊“甜心宝贝”,下一秒,听到她儿子的声音。

“妈。”

“嗯?”

“还有事?”

“没了?”

“那先这样。”

杨茵拳拳母爱被一拳打了回来。

“怎么了?你有事?”杨茵多问了一句。

顾临:“嗯,他发消息了。”

杨茵:“……”

“行行行,挂了。”

杨茵挂断电话,一转头,一只胖丸子似的知更鸟刚好落在窗台,大概是只小雄鸟,脸颊、颏、喉和胸一片橙锈色,阳光照落在它身上,颜色更鲜艳,像太阳,又像个肥嘟嘟的灯笼。

小雀叽喳,杨茵低头,看着“通话时长44:29”的消息框,脑海不自觉想起纪曈的模样。

她笑了下,拍了张照,发给了顾临。

还挺像-

纪曈半小时前就收到了独角的签收提示,但当时他正和外公外婆在一起,就没找顾临,等回了房间,才点开顾临微信。

一看。

没有消息。

纪曈:“。”

他不发消息是因为有事,顾临怎么也没发?

纪曈想了想,敲字。

【JT:刚刚在陪外公整理书房,没来得及发消息。】

有理有据,有因有果。

按照常理,顾临应该也要跟他说明他没发消息的原因了。

然而——

【XX:理完了?】

纪曈:“……”

【JT:理完了,现在在房间。】

【JT:你刚刚在干什么?签收完怎么不给我回条消息?】

纪曈正等着,手机倏地一闪。

顾临发来一张截图,像是和谁的聊天记录,手机右位的头像是顾临。

纪曈本来只是疑惑,可在看到顾临给那人备注的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

“杨茵女士”,顾临的…妈妈。

纪曈拿过顾临的手机无数次,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顾临给他的备注改成“说的都对仔细听着”,拿着顾临的手机付款、发朋友圈,甚至可以拿他手机给自己分享丁治名片“暗度陈仓”。

但纪曈从没点开过顾临和他家人的聊天记录。

即便是顾临带着一身伤回到安京,他最生气,最不得其解的那几天,都没点开过,甚至没起过这个念头。

可顾临就这么把聊天记录发过来了。

甚至都没截一下图。

纪曈先看到了那个四十多分钟的视频记录。

视线又不自觉往上。

【9月15号18:22】

【杨茵女士:伤怎么样了。】

【顾临:好了。】

【9月12号:19:21】

【杨茵女士:怎么没接电话。】

【9月7号:16:20】

【杨茵女士:今天就回国了?怎么回事?】

【杨茵女士:顾临,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9月7号:20:08】

【杨茵女士:落地给我回个电话。】

——纪曈丝毫不知道,这就是杨茵和顾临正常的交流方式和聊天语气,也不知道,以“效率最大化”为行事基本准则的杨茵女士,不喜欢微信、短信等一切不能第一时间联系上对方的社交app,有事习惯电话解决。

于是,纪曈越看越心惊。

原来顾临回国阿姨是不知道的。

9月7号到12号之间,还隔着顾临的生日。

生日那天,竟然也没有给顾临发生日祝福。

纪曈猜过顾临和家里的关系,大概率并不融洽,但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纪曈回过头来,再看向那四十分钟的视频记录。

顾临本就不是和家里聊家常的性子,他和阿姨更不是可以心平气和聊家常的关系。

所以那四十分钟,两人聊了什么?

顾临挨骂了吗?

纪曈呼吸不自觉有些发潮。

顾临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XX:没发消息是怕你不方便。】

【XX:明天什么安排。】

纪曈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知道在打字的时候,指尖都是凉的。

【JT:今天睡在外公外婆这里。】

【JT:明天中午回海园,下午陪妈妈去一场慈善物资捐赠。】

【XX:好。】

宋嘉禾心疼儿子,连轴转了三天,本来不打算带纪曈去了,可这物资捐赠她一直在做,都是以纪曈的名义,从纪曈小学起,只要他有空,都会跟着宋嘉禾一起,这次也是。

这行程一说,纪曈和顾临彼此都知道,明天只会比今天更忙。

纪曈翻了翻他和顾临这几天的聊天记录,从30号到现在,没聊几句。

只有晚上稍微得空些,他会给顾临打个视频或语音,可往往没说几句,折腾一天的疲劳就开始侵蚀意识。

顾临太熟悉纪曈的每个微表情,都不用等到他打哈欠,只要纪曈语速略一放慢,眼睛以不自然的频率快速眨两下,顾临就知道他困了,于是道“晚安”,挂电话。

纪曈原本觉得,也就这几天,回校后他的时间基本都是顾临的,比起来,两边长辈分到的时间就只有一天,已经少之又少。

可现在,看着那句“没发消息是怕你不方便”,那种淤堵感又回来了。

纪曈长按那条“没发消息是怕你不方便”,引用——

【JT:又不是高考,有什么不方便。】

【JT:你想发的时候就发,我明天把微信静音,不吵,如果有事,我就先不回,看到了再回。】

两人又聊了半个小时,纪曈才挂断电话。

洗漱前,纪曈盯着顾临聊天界面顶上的备注,看了许久。

重新加回好友的时候,因为生气,当时只备注了“XX”,连个名字都没有。

高中的时候,他给顾临的备注是什么?

好像也很普通,就是“同桌”。

哦,对,高二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还备注过“惹人生气大赛第一名”。

想到这里,纪曈笑了下,点开顾临头像,资料设置,把“XX”删去,改成“同桌”。

半分钟后。

“同桌”又被删去,纪曈思索许久,敲字——

【备注名:被监护人】-

纪曈这一觉睡得还算好,翌日醒来的时候,刚过8点。

楼下外公正在打八段锦,偶尔漏出一点音乐声。

纪曈摸过手机想看眼时间,却先看到了顾临的消息。

【被监护人:醒了。】

[时间:06:22]

【被监护人:照片.jpg】

【被监护人:姜太公帽子掉了。】

[时间:06:57]

【被监护人:今天温度低,出门再穿件外套。】

[时间:07:18]

【被监护人:薄荷长新芽了。】

[时间:07:35]

【被监护人:几点回海园。】

[时间:07:56]

纪曈:“……?”

第26章 再发找人弄你!

好不容易的假期,顾临起那么早做什么?

纪曈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一条一条回过去。

【JT:为什么起那么早?】

【JT:你看,我说了帽子很容易掉吧,你还不信。】

【JT:知道了。】

【JT:长芽了?为什么我在家的时候不长?】

【JT:吃完早点和上午点心,大概10点多回。】

纪曈回完,想着顾临应该正在做别的,打算先起来洗漱,结果脚还没沾地,顾临的头像又一闪。

秒回。

纪曈:“…?”

他今天这么闲么?

纪曈只好重新趴回去,直到外婆敲门,才放下手机。

十点多就要回海园,老两口舍不得乖孙,就在吃食上铆足了劲,保姆阿姨做了一桌还不够,两人还亲自下厨,做了清蒸鱼和艇仔粥。

外公宋绪堂给纪曈盛了一碗,又给老伴盛了一碗。

纪曈尝了一口,放下勺子,双手比着大拇指:“外公做的粥最好吃。”

情绪价值拉满,宋绪堂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吃就多住两天。”

“下午还要去福利院,”纪曈继续喝粥,“外公等我放寒假。”

宋绪堂也知道他忙,点头:“正好,寒假你小舅舅也从肯尼亚回来了,让他陪你。”

30号那天,纪曈已经在宋嘉禾女士口中知道了小舅舅回来的消息。

宋绪堂一共三个子女,宋嘉禾是唯一的女儿。

她排老二,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也就是纪曈的小舅舅宋枕书。

宋枕书只比纪曈大了16岁,今年34,可能是外甥肖舅,纪曈打小就黏宋枕书。

只不过在纪曈10岁那年,宋枕书突然出国,之后就一直满世界打转,今天在南极给企鹅捡垃圾,过两天可能又去了坦桑尼亚看动物大迁徙,每年也只有在春节,也就是纪曈生日那几天回国一趟。

即便宋枕书满世界乱跑,纪曈依然很亲近他,海园还有一间专门拿来堆小舅舅礼物的屋子。

宋枕书送的礼物也是老宋家祖传的“艺术审美”。

百来万的藏品水晶送过,也送过几波币的亚马逊雨林果实饰品。

也有没有实物的,比如在纪曈初升高那年,宋枕书就在肯尼亚领养了一只和纪曈同天生日的小象,第二年又领养了一只同生日的幼犀,纪曈邮箱每隔一周就会收到一封小象和小犀牛的“成长邮件”,再加上养的25只猫,纪曈年纪轻轻,也是“子女满堂”了。

“小舅舅哪天的飞机?有说吗?我去接他。”

林时雨给他挑了一勺鱼肉:“他哪有定数的,你生日再回来也说不定,别管他。”

“好,那到时候我联系他。”

纪曈一碗水端得很平,夸完宋绪堂的粥,又去夸林时雨的鱼。

早饭一结束,宋绪堂又进厨房倒腾他的砂锅,说要在纪曈回海园前让他吃上花螺炖鸡。

一连两顿,等宋嘉禾来接的时候,纪曈差点犯饭晕。

“都说了别给他弄那么多。”宋嘉禾看着满桌的菜,哭笑不得。

宋绪堂:“哪多了,学习这么紧,比高三还忙,多吃点怎么了。”

纪曈咽下一勺鸡汤,抽了张纸巾擦嘴:“没那么忙外公,肯定比高三轻松点。”

“还轻松呢?外公都看到了,刚刚还在看ppt,是你们那项目的事吧?我看到备注好像是监什么,四个字的。”

纪曈擦嘴的动作倏地顿住。

ppt?

外公看到他和顾临聊天了?

纪曈攥了攥纸巾,没由来地心虚。

“…对,项目组的事,是我们监…”

四个字,四个字……

“监…监督老师。”纪曈埋头猛喝一口鸡汤。

“都要吃午饭了还找你们啊?”林时雨心疼,“那平日在学校得忙成什么样?”

宋嘉禾也坐下来:“哪位监督老师?”

“归根结底还是上边领导做得不对,给的时间太紧。”宋绪堂说,“吃早餐的时候我就看到这老师在发消息了。”

纪曈把手机盖上了。

宋绪堂:“一早上都没消停过。”

纪曈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现在的大学也真是不把学生……”

“外公——”

“怎么了宝贝。”

“…我还想再喝一碗汤。”

“好好好,忙一早上累坏了吧,”宋绪堂瞬间把“监督老师”扔在了脑后,拿起纪曈的碗就要给他盛汤,端在手里,又觉得碗不好,“这碗太小了,你等等,外公给你换个大的。”

“…好。”

在宋绪堂去厨房挑碗的这两分钟里,纪曈愤而拿出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某“监督老师”发了三条消息加一张表情包。

正在公寓泡茶的顾临手机“嗡嗡嗡嗡”连震四下。

他点开一看——

【说的都对仔细听着:到此为止。】

【说的都对仔细听着:今天聊天指标满了。】

【说的都对仔细听着:再发找人弄你。】

【说的都对仔细听着:小猫拿刀.jpg】-

回海园的路上,纪曈撑到多说一个字都怕吐。

宋嘉禾摸了摸纪曈的肚子:“花螺炖鸡汤这么好喝?”

纪曈没有灵魂地点了点头。

宋嘉禾:“那明天让杨姨也给你炖。”

纪曈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吐出来。

起码,三个月,不想再喝鸡汤。

宋嘉禾原本的行程是接上纪曈,回海园吃午饭,去福利院,可午饭已经解决,索性让司机直接往福利院开。

宋嘉禾去福利院或进山区很少联系媒体,别说媒体,就连福利院自己的官网都很少出镜宣传,她不拍照,不拉横幅,就连物资车也是路上最常见的那种厢式载货车,不贴企业和“福利物资”等任何logo,除了捐赠署名外,几乎不公开。

因为署名是纪曈,宋嘉禾想安静点。

今天纪曈要去的这家福利院,是宋嘉禾最早资助的一家,叫“小太阳福利院”。

——不可否认,这名字的确是宋嘉禾资助的初衷。

纪曈对这地方不陌生,一年要来几趟,福利院的小朋友显然也都认得他。

纪曈到的时候,正好是午饭点,刚一出现,就被团团围住。

纪曈一个脑袋一个脑袋摸过来,像在摸小猫。

摸着摸着,一抬头——

一只陌生小朋友。

哦不对,一个陌生小朋友。

是个小男孩,一个人坐在长长的餐桌尾端,小口小口扒着饭。

他没抬头,纪曈看不清他的脸。

“院长,那边那个小朋友好像没见过,是新来的?”纪曈问。

院长把一群小萝卜头赶到自己的位置上:“也不算,派出所那边临时安排在我们这,先住几天。”

“孩子也可怜,爸妈在外地打工,一直没回来,孩子跟着爷爷生活,爷爷脾气不好,打孩子,这次打得狠,后背都青了,派出所就和妇联商量着,先安排在我们这里,过渡一段时间。”

“孩子性格还是挺好的,就是内向了点,刚过来,有点认生,其他孩子也认生,不怎么和他玩,就总一个人待着。”

院长见纪曈一直看着他,就朝着那孩子招了招手:“linlin,过来。”

纪曈一怔。

“没事院长,别喊他,让他好好吃饭吧,”纪曈说完,顿了下,忽然问了一句,“他叫‘linlin’?”

院长:“嗯。”

纪曈:“哪个‘lin’。”

院长:“双木林,姓周。”

纪曈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坐在食堂陪着小萝卜头们吃完饭,时不时瞟向那个角落。

周林吃完饭,身旁多了一个人,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才抬头。

是那个很好看的大哥哥。

哥哥低头看了眼他的餐盘:“不挑食,这么乖啊。”

周林抿着嘴。

纪曈在餐桌尾部蹲下来,跟周林保持在同一个高度:“你叫林林?”

周林沉默半分钟:“嗯。”

纪曈笑了下:“我叫‘哥哥’。”

周林耳朵慢慢变红,很久才出声:“…哥哥。”

纪曈:“对,以后都可以这么叫我。”

纪曈看到周林裤子上挂着一个很小的飞机挂件,有点脏,像个钥匙扣,机翼已经被摸得很光滑。

能看出来很被珍惜。

纪曈蹲着,双手枕在膝盖上,以一个很舒散的姿势,抬手指了指那个钥匙扣,问他:“喜欢飞机?”

周林这次点头点得很快:“嗯。”

“好,”纪曈终于摸到最后一只小朋友,“晚饭也乖乖吃完,不要挑食,吃完就有小飞机了。”

周林没听懂,但点了头。

纪曈摸完脑袋又去摸了摸他的脸蛋,才起身,他走到福利院院长身边。

“院长,过两天带小朋友去体检一下吧,缺什么就补什么,该擦药擦药,费用我出。”

“等下我送一批玩具过来,晚上吃完晚饭就发给他们。”

“就说…是林林小朋友送给大家的礼物,希望大家都能和他做好朋友。”

院长愣了下,笑着应下。

等从福利院离开,已经是下午。

纪曈拉开车门坐进去,宋嘉禾已经在位置上了。

一大箱战斗机飞机模型刚刚送进去,怕有的小姑娘不喜欢飞机,纪曈还额外订了同品牌旗下的月亮城堡。

和模型一道送进去的,还有一箱立体玩具书,最重的那本叫《飞机大百科》。

车辆驶出福利院,宋嘉禾才开口:“喜欢那个小朋友?”

纪曈正好点开顾临的微信。

“有缘吧。”纪曈说。

像顾临临-

回到海园刚好入夜。

一家人正吃着饭,一个越洋电话打了过来。

宋嘉禾接起来。

说的是西语。

纪曈听到了一个这段时间常听到的名字。

——宋嘉禾女士一直想拿下代理权的,一位巴塞罗那的新锐艺术家。

电话打了十几分钟,宋嘉禾挂断,放下筷子转过脸,对着纪曈露出一个熟悉的表情。

纪曈了然:“几点的飞机。”

宋嘉禾:“十一点。”

纪曈:“那你还有一个小时收拾行李,女士。”

宋嘉禾捧着纪曈的脸:“对不起宝贝,说好陪你到6号的,妈妈回来给你带礼物。”

纪元峰:“那我呢?”

宋嘉禾和纪曈同时出声。

“你当然是陪儿子。”

“你当然是陪妈妈。”

纪元峰:“?”

这到底是都需要我,还是都不需要我?

“太晚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老爸陪你,”纪曈推着宋嘉禾和纪元峰往楼上走,“动作快。”

纪元峰看了看老婆,又看了看长得像老婆的儿子,哪边都舍不下:“要不……”

纪曈直接打断:“老爸,你是谁老公?”

纪元峰:“……”

在纪曈监督下,宋嘉禾和纪元峰只花了半小时就已经坐上去机场的车。

托早上那碗花螺炖鸡的福,纪曈到晚上都不饿。

下午在福利院的时候,纪曈点开过顾临的微信,五次,大概是“聊天指标”满了,顾临没再发来消息。

纪曈放下手机,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上睡衣,下楼,跟杨姨和康叔说了一声去喂猫,就朝着“小猫屋”走去。

纪曈的猫都养在别墅“隔壁”。

说是“隔壁”,其实就是在别墅东南角隔出一个小独栋,方便“统一管理”。

纪曈一进屋就被围了。

跟上午在福利院一模一样,只不过上午是小朋友,晚上是小猫。

“顾二临,今天是不是欺负小八了,”纪曈点着一只蓝眼睛白猫的鼻子,指指点点,“我在监控里都看到了,自己的粮不吃,去抢弟弟的,你好意思吗…我告诉你,露肚皮也没用,别整天嬉皮笑脸的。”

“看地板干嘛,看我。”

“我在门口都能听到整栋屋子就你喵得最大声。”

“等下所有小猫都有猫条吃,就你没有。”

最后顾二临还是吃到了猫条。

纪曈一只一只喂过来,又撕了一包鸭肉干,雨露均沾,怕它们撑着,每只小猫就只分了指甲大一小块。

喂完,纪曈拿了根逗猫棒,窝在沙发上,终于拿起手机。

一个名叫“接着奏乐接着(5)”的群倏地弹了出来。

纪曈:“?”

这是哪个群?

【接着奏乐接着(5)】

【李原:新疆真是太好吃了呜呜。】

【李原:吃嘛嘛香,两眼一睁就是吃。】

看到李原头像,纪曈才意识到是寝室群。

但411寝室群不是叫“毕业就开劳斯莱(4)”吗?

哪来的五个人?

纪曈再往上一翻——

就在下午,李原把顾临拉了进来,然后改了群名。

【李原:手抓饭.jpg】

【李原:椒麻鸡.jpg】

【李原:新疆炒米粉.jpg】

【李原:拉条子.jpg】

【李原:还有这家羊肉串,吃起来嘴巴子高兴得很!】

【李原:我现在在吃戈壁烤鱼,你们吃了吗?吃了什么?】

第一个回复的是崔明英,直接放了一张酒席图。

周天也在外面旅游,拍了一张照发过来。

是一家挺有名的火锅店。

【周天:人太多了,现在还在等位。】

【李原:曈曈呢,临哥呢,这几天怎么这么安静,假期都过半了,一条朋友圈都没发。】

【JT:吃了花螺炖鸡和艇仔粥。】

顾七临窝在纪曈膝盖上,纪曈撸着它脑袋,等着顾临发消息。

顾临的确发了,但不在群里,是私聊。

【被监护人:今天还有多的聊天指标吗。】

纪曈唇角不自觉弯起。

怀里的顾七临大概是被摸得有些舒服,闭着眼睛打起了小呼噜。

【JT:看在假期的份上,多给你一点。】

【JT:十句,你省着用。】

【被监护人:申请视频。】

纪曈:“………”

防不胜防。

开了视频怎么可能只说十句。

【JT:驳回申请。】

【JT:不要搞这种小心思。】

本来“十句”的指标只是玩笑,但话题抛出,纪曈反倒有点好奇,如果真的只能说十句,顾临会怎么用,于是开始等。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

【JT:人呢??】

【顾临:省着用。】

纪曈:“……”

纪曈等不住了。

【JT:我问你答,不算指标。】

【JT:吃了没?】

【被监护人:在吃。】

【JT:夜宵?】

【被监护人:晚餐。】

晚餐?

纪曈微微抬眸看了眼屏幕时间。

【JT:十点多,你吃晚餐?为什么吃这么晚?】

【被监护人:刚做完卷子。】

纪曈:“……”

纪曈知道顾临没说谎,也正因为没说谎,纪曈心情不太美丽了。

【JT:吃的什么?拍过来给我看看。】

这次顾临没回。

直到纪曈戳着他的头像拍了拍,那头才发来一张。

纪曈都不用点开看。

因为一目了然。

一碗燕麦片,泡了点牛奶,撒了几颗蓝莓。

——纪曈甚至怀疑那几颗蓝莓是临时撒进去的。

顾临在吃食上一贯没什么讲究,高一下刚转来一中那两个月,竞赛卷做得晚,偶尔也会这么应付一顿,用李原他们的话说,就是“留学生的‘陋习’”。

纪曈从沙发椅上撑坐起来。

一屋小猫吃得肚子滚圆,他喝了花螺炖鸡,崔明英在吃结婚酒席,周天排队等火锅,李原嘴巴更是高兴得很,就顾临一个,放假在家写卷子,写完卷子又开始吃维持生命体征餐。

纪曈把小猫放在软垫上,绕着沙发踱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道几圈后,纪曈拿起手机,用敲碎键盘的架势,发去最后一条消息。

【JT:顾临,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那么可怜兮兮。

以为他吃这套是吧???

告诉你,我——

“康叔,你现在有时间吗?”

十分钟后,纪曈木着脸拨出一个电话,“送我去半岛。”

“怎么了?时间当然有啊,”康叔满头雾水,“就是怎么突然要去半岛?不是说去喂猫吗?”

“这里的喂完了,”纪曈咬牙,一字一字道,“半岛还剩一只最笨的!”

第27章 是gay啊!

康叔挂断电话没多久,正要去调车,“啪”一声,小东家踩着拖鞋从门口快步流星冲进来。

看起来…很急。

康叔:“我马上……”

“康叔你等等。”纪曈径自越过他,继续快步流星往前走。

康叔以为他要上楼,结果在经过沙发时,一个大转弯,拐进了厨房。

“杨姨——”

纪曈的声音幽幽荡在别墅。

杨姨用围裙擦了擦手,着急忙慌从厨房里出来:“来了来了…唉唉唉,别往里头走,砂锅里还炖着羊肚菌排骨,蒸汽大,别烫着。”

纪曈今晚吃得很少,这羊肚菌排骨是杨姨备的夜宵。

“杨姨,艇仔粥还有吗。”纪曈耷着脸问。

纪曈今天在外公那里吃粥吃怕了,但纪元峰没吃到,回家一听老婆儿子都吃了艇仔粥,犯了馋瘾,宋嘉禾就让杨姨煮了一锅。

“饿了?还有还有,要吃粥说一声就好,跑进来干什么。”

“先去厨房坐着,杨姨给你盛。”

“排骨也炖好了,也给你盛一碗?”

杨姨说着,转身盛粥,身后传来一道更幽幽的声音——

“盛一锅。”

杨姨:“?”

二十分钟后,杨姨茫然地站在别墅门口,看着纪曈带着一锅羊肚菌排骨,半锅艇仔粥,四个现炒的小碗菜,坐着车,扬长而去-

车上,康叔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纪曈。

孩子绷着张脸,睡衣和拖鞋都没换,盯着手机,像是要盯住一个洞来,不自觉压下点油门。

发完那句“你就是故意的”之后,纪曈再没回过消息,他看着手机。

【被监护人:故意什么?】

[时间:22:12]

【被监护人:怎么了?】

[时间:22:20]

【被监护人:要睡了么。】

[时间:22:27]

【被监护人:“发起视频通话”已拒绝】

[时间:22:39]

【被监护人:“发起语音通话”已拒绝】

[时间:22:45]

纪曈没回一个字。

但秒拒。

【被监护人:?】

[时间:22:47]

康叔接连听到两声冰冷的“叮”,很熟悉,是微信拒接的声音。

康叔:“?”-

假期已经过半,安京车流仍旧不息。

车抵达半岛西门的时候,是23点46。

杨姨担心粥放凉影响口感,直接装了个冷藏保鲜泡沫箱。

康叔怕纪曈拎着重,连人带箱送到电梯才停步。

“康叔给你拿上楼?”康叔问。

纪曈接过箱子:“不重,不用,康叔你回去路上小心,慢慢开,到别墅了给我发条消息。”

“好好好,”康叔帮他按了21楼,“别担心我,快上楼。”

电梯到达21楼,纪曈拎着箱子快步走到2104室,指纹贴上密码锁的瞬间,脸先垮下来。

开门就骂一顿。

“嘀”,门解锁。

纪曈三步并两步跨进客厅:“顾临你是不是……”

纪曈声音卡在喉咙里。

没人。

客厅灯亮着,茶几上的拼图比30号走那天完整了不少,拼图旁还有他喝茶的杯子,茶已经见底,姜太公正悬空钓着茶包。

纪曈随手把保温箱放在岛台,又去开客卧的门。

客卧漆黑一片,窗帘都没拉开,房间整洁得像是没人住。

人呢?

纪曈正疑惑,耳边隐约听到一阵水流声,他循声一偏头,不像是客厅浴室的方位,反倒像是隔壁。

公寓一共两个浴室,客厅一个,主卧一个,自纪曈睡到主卧之后,顾临基本都用的客厅浴室。

纪曈还担心是自己听错了,退出顾临房间,朝着客厅浴室看了一眼,才重新抬脚朝主卧走。

压着门柄推开的瞬间,光线顺着渐开的门缝淌出来。

纪曈一怔。

和漆黑的客卧相比,这里明显“乱”上许多。

屋里点着灯,一件黑色睡衣随意地搭在床尾,被单掀开一角,床头柜上叠放着三张卷子、笔,卷子上还压着一副眼镜。

靠墙的书桌上支着电脑和平板,电脑还亮着,屏幕定格在一道二维数组执行代码的问题上。

纪曈就这么愣在原地。

顾临这两天睡在主卧吗?

正想着,纪曈耳边的水声停下,紧接着是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咔”。

浴室门开的瞬间,明明隔着好几步的位置,那股积蓄的热汽却好似有了生命力,争先恐后拥挤到纪曈脚下。

两人的视线就隔着这一层潮热的水汽,相撞。

一时都怔住。

顾临没穿上衣,上身似是囫囵一擦,肩颈、胸口、下腹都凝着水痕,睡裤套着,却拉得有些低,下腹的线条一点一点向下延伸,又隐匿于宽松的布料,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

纪曈形容不出来。

明明给顾临擦了半个多月的药,伤口流血那几天,更是一日擦三遍,每回顾临都半裸着,纪曈也不觉得不自在,可今天不知怎的,纪曈撇开了脸。

可能是四天没见,大脑一时没调试过来,他想。

顾临仍旧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姿势也没变过。

还是纪曈先开得口。

“站那干嘛。”

顾临喉结很轻地滚了下,踩着那一地还未散尽的热汽一步一步走过来,在纪曈面前站定。

薄荷沐浴露的香味,混着橙树林,顾临的体温一向偏低,可今天被浴室的潮热一蒸,纪曈竟觉得有点烫。

身前的光线被顾临遮去一半,纪曈抬起眼,正要“开骂”,垂在身侧的右手尾指倏地被人勾了下。

纪曈微怔,低头。

——是顾临的手。

顾临表情敛着,只碰了那么一下,很快的一下,一触即分,像触碰一圈易碎的泡沫。

然后很慢地吐了一口气。

书桌上,电脑因为长时间没下达指令,自动进入翻页时钟屏保,尾指被触碰的肌肤微微发烫,纪曈攥了攥,视线瞟到屏保时钟上。

23:59。

顾临就在这时张口,似要说话,纪曈冷不丁一个抬手,掌根抵在他下巴,语速突突——

“还差1分钟到零点。”

“你今天的说话指标还剩两条。”

“想好再说。”

最好立刻解释为什么给他买了这么多吃的,还在那吃泡燕麦。

纪曈警告完,松手。

他松手的瞬间,顾临垂着眼,视线掠过纪曈的眉眼鼻梁,落在他的肩头上。

“说了降温,怎么穿睡衣出来了,冷不冷?”

纪曈:“……”

这人真是…

谁让他问这个了?

别以为这样就不会挨骂!

纪曈舌头有些发麻,硬着表情撇开脸,视线没什么目的地落在电脑屏保的时钟上。

“不冷…只剩一句了,”纪曈又强调了一遍,“想好再说。”

剩31秒。

剩26秒。

剩20秒。

纪曈跟着屏保秒针倒数。

…怎么还不说话?

“你不说那就我……”

“还走么。”

纪曈的声音混着顾临的声音,交叠而起。

一道声音被压下去,纪曈没听清,他转过脸,看向顾临:“什么?”

顾临缓缓走近一步,两人的距离骤然逼短。

纪曈抬眼,与顾临四目相视。

屏保时钟终于翻页,从23:59“刷”地归零。

顾临的声音在第二日第一秒响起。

“明天还走么。”

顾临抬手碰了碰纪曈手背,眼睛柔和地半垂着,温声问询。

他很少用这种声线说话,飘忽,温吞,却又带着点一贯的轻淡,把纪曈缠绕得有些发懵:“走?去、去哪?”

“回海园。”

“不回。”

“谁送你过来的。”

“康叔。”

“叔叔阿姨知道你回这了吗。”

“不知道。”

“偷跑出来的?”

“不是,妈妈去巴塞罗那了,今晚的飞机,现在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老爸也一起,那边有个艺术家要谈代理……”

不是——

纪曈迷迷糊糊回了一大段,才大梦初醒般回神。

不是他来质问顾临吗?

怎么变成顾临查他了?

纪曈一下伸手,掐住顾临下巴:“谁让你问了。”

顾临很轻地笑了下,带着点湿热的呼吸落在纪曈手背。

纪曈手指一抖,倏地收回,又在几秒后,不自然地背在身后。

顾临视线掠过那只被藏起来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唇角又扬了下。

“我不问了,你问。”他说。

纪曈是要问的。

从海园到半岛这一路,要“问”的话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现在,纪曈却一个都想不起来。

思绪像被拖进垃圾桶,一键清空,全部神经都集中在了手背那处。

…顾临身上薄荷气太重,吸晕了,纪曈抬起手,抵着顾临肩头,把人推远。

“吃完夜宵再说。”

他顿了下。

“…把衣服穿上。”

说完,纪曈转身离开。

脚步越来越快。

顾临看着他慌乱的轨迹,又垂眼,看向被那人触碰过的肩颈肌肤,他抬起手,很轻地按了一下,像在交换彼此体温。

顾临转身,套上睡衣,朝外走去-

纪曈闷头走到冰箱边,打开,从里头拿了瓶冰水,拧开盖子灌了一口,又觉得不够,直接拿瓶壁贴在脸上,在冰箱前站了十几秒,那种“晕胀”感才消失。

纪曈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不是,他慌什么?

该慌的不是顾临吗?

纪曈拍了拍自己的脸,清醒过来,冰箱刚好开着,索性开始检查这几天顾临都吃了什么。

翻了一阵。

好像就少了点新鲜馄饨。

其他要开火的就算了,这蒲烧鳗鱼和凉拌牛肉怎么都还没吃掉?

纪曈对完账,绷着脸走出来,把粥和菜摆在桌上,摆到一半,顾临走过来,接手。

接下来一切就顺理成章交给了顾临。

拿碗筷,拿小碗,盛粥,拿杯子,热牛奶,倒牛奶,纪曈只负责皇帝一样坐在位置上。

折腾了十来分钟,顾临坐下。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

等顾临喝完一碗粥,纪曈才在餐桌下踩了他一脚,开始升堂:“这两天吃了什么。”

顾临很有耐心地报了一日三餐。

纪曈第二次听到“燕麦”的时候,没忍住,改踩为踢。

顾临小腿被轻轻一踹。

“燕麦燕麦,冰箱里那么多东西,你就给我吃燕麦。”

“等下就把你那罐燕麦扔楼下去。”

——那罐燕麦的确不是纪曈买的,燕麦比他更早一点“住”进这公寓。

“那些熟食怎么都没吃?那个蒲烧鳗鱼,上星期你还说味道不错。”

顾临慢条斯理:“上星期一起吃的。”

纪曈:“?”

什么歪理?

口味又没变。

顾临吃着粥,表情如常:“太多了,一个人吃不完。”

纪曈:“……”

纪曈本就不饿,简单吃了小半碗,往后一靠,他一转头,刚好和那罐“燕麦片”对上。

纪曈:“……”

燕麦片已经用掉三分之一。

纪曈敢肯定,就是他住进来之前消耗掉的。

都什么习惯。

在德国就这么吃吗?

那在江城呢?

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就随便折腾是吧?

纪曈忽然想起一件事。

良久,他把视线从那罐燕麦片上收回来,拿起筷子,“欲抑先扬”地给顾临夹了一块排骨,然后装作很寻常地开口:“艇仔粥味道还可以吧。”

顾临:“嗯。”

纪曈没看他,继续道:“杨姨做的,但她也是跟我外公学的。”

“嗯。”

“这次去外公家只住了一天。”

“嗯。”

纪曈:“……”

什么“嗯嗯怪”?

纪曈:“外公本来想让我多住几天,但昨天下午要去福利院,晚上又回了这里,我就说,等…寒假的时候,多住几天。”

顾临:“嗯。”

九曲十八弯后,露出庐山真面目。

纪曈:“那你寒假…要去德国吗?”

顾临刚好放下勺子,陶瓷勺碰着陶瓷碗,叮当一响。

纪曈的心口跟着一振。

“看情况,”顾临说,“可能继续住这。”

纪曈:“………”

就一个国庆他都敢应付成这样,一个寒假……

这人怎么这么难养??

五分钟后,纪曈板着脸,解锁手机,点开一个熟悉的蓝绿app。

点进分类,点进家装,点进全屋智能,点进摄像头,挑选,下单-

零点四十二分。

“独角”二十四小时自运门店,“薪贫气和一家人”聊天群:

【相由薪生:还记得我前两天刚送过的3000那单吗?就情侣play别乱开门那单。我收回上次的话,虽然我是他们play的一环,但城里的情侣太大方了,今晚这单,送个摄像头,“监护人”小姐打赏了200块,没有不幸福的理由。】

年轻专送员迈着幸福的步伐走到2104门口,幸福地按响门铃。

门幸福地缓缓打开。

“顾先生,您好,这是您的‘监护人’在我们‘独角’下单的——”

专送员呼吸一滞。

不是顾先生!

怎么又来一个???

这“监护人”小姐换男朋友速度这么快吗??

专送员再一细看。

靠!这个长得也很牛比!

“在跟谁说话?”顾临听到声音,从浴室洗完手走出来。

专送员一愣:“?”

纪曈接过专送员的袋子:“下单了点东西。”

专送员:“??”

顾临走过来:“买了什么。”

纪曈把袋子放在门口的置物架上:“你管我。”

专送员:“???”

“谢谢,这么晚辛苦了,”纪曈面向专送员的时候,已经扬起笑脸,见专送员不动,很熟悉流程地先一步伸手,“笔,我签收一下。”

“哦哦哦,不好意思,先生,打扰一下,请问您是……”专送员忙不迭点开配送小程序一看,目如铜铃。

靠,今晚的签收对象就是“监护人”本人!

“独角”对客户资料一向高度保密,只有在周年庆或者活动的时候,才由客户部对接发放相关礼品,以他们“专送员”这种级别,是完全看不到客户资料的,无论年龄还是性别,他们的界面只有经过隐藏处理的通讯电话和对方留下的昵称。

专送员结巴着确认:“先生,请问您、您是‘监护人’…先生吗?”

“嗯?”纪曈顿了下,“我上次设置完还没改回来吗?我忘了。”

“对,我是。”

专送员灵魂出窍。

在“监护人”接过笔的那几秒,他站在门口,看了看“监护人”身上的睡衣,又看了看“监护人”身后的不能给陌生人开门的“顾临”身上的同款睡衣。

专送员:“………”

纪曈拿着笔正要签字,门口有专送员,身后又有顾临,有点挡光。

于是用手肘往后撞了撞,用一种无论是谁来听,都能听出里头的熟悉亲昵的语调说:“走开点,挡我光了。”

专送员:“…………”

纪曈签完字,把单子递还:“麻烦了,路上小心。”

专送员:“……好、好的。”

专送员接过笔,呆滞地走过廊道,走进电梯的瞬间,再也忍不住,摸出手机,按住语音条,深吸一口气,在“薪贫气和一家人”的群里再度疯狂输出,用比第一次更嘶声的声音:

“靠啊!‘监护人’是男的啊!男的!一个长得同样牛比好看的一个男的!穿着同款睡衣的俩男的!!是gay啊!!‘独角’,你的VIP客户是gay啊!!你知道吗!是gay啊!”

第28章 “喜欢。”

专送员拿着签收单离开,顾临关上门,从玄关走进来,纪曈已经拎着袋子坐在沙发上。

他解开袋子上的钉扣,从里头拿出来一个包装盒。

一个硕大的监控摄像头平面图就这么映入顾临眼帘。

顾临停下脚步,思绪有一瞬间的放空,静静站了几秒后,靠在中岛台边沿,看着那人。

“买这个干什么。”

纪曈把视线从摄像头上抬起来,落到顾临身上。

“‘规训工具’。”纪曈挑眉。

“因为某人的可信度降到了零,”纪曈边说,边拆着包装,“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无处不在的凝视’。”

顾临不置可否。

“准备把这个,”顾临轻飘飘看了纪曈手上的东西一眼,“‘规训工具’,安在哪。”

纪曈:“客厅。”

他是为了掰正顾临的饮食陋习,又不是真的控制狂变态,安一个在客厅已经是极限了。

纪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拆包装的手一顿。

他微微眯起眼,看着顾临。

他为什么这么问?

介于已经产生信任危机,纪曈又幽幽转头,看向不远处那罐燕麦,半晌,重新凝视中岛台的位置,发出警告。

“如果某人为了躲避摄像头,打算把那罐燕麦片端到房间去,我就在……”纪曈指着客卧的位置,“那地方也装一个,让你换衣服都躲被子里。”

“吓死你。”

纪曈说完下一秒,靠在中岛台上的“某人”起身走了过来,在纪曈“要做什么”的眼神中,那人抬手,掌心虚拢着纪曈手腕,随意地往某个方向一转——

“那才是我的房间。”

“位置装错了。”

纪曈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一看。

是主卧。

纪曈:“…?”

他又不是真的变态,在卧室装监控干嘛。

况且现在还是他在住。

纪曈正思考这是不是顾临无声的“反抗”,一转头,顾临已经在他身边坐下,表情没什么变化,动作也依旧自然,就好像刚刚那话的确只是随口一说,于是收回视线,继续鼓捣手上的东西。

顾临坐在纪曈身侧,往后微仰,半靠在沙发上。

两人下半身膝盖还贴着,可上身却因着顾临的姿势,一前一后,隔出一个微妙的空档。

纪曈拆开包装,低头研究说明书。

顾临视线无声无息缠绕在纪曈那截干净的后颈上。

颈椎棘突因为那人低头的动作,突出得愈发明显。

顾临手指虚虚张拢着,又合上。

监控。

怎么敢的。

纪曈看完说明书,拍着顾临膝盖:“手机。”

顾临将手机递过去。

纪曈扫码,验证登录,添加用户。

五秒后,顾临手机多了一个摄像头云端app。

“公平一点,”纪曈把手机递还给他,“也给你装一个。”

“我看你的时候,你也可以看我。”

虽然就是他在占顾临便宜,但话要说得漂亮。

顾临接过手机,没说话。

下载完软件,纪曈从茶几下抽出电脑,双腿曲着,靠在沙发上。

他打开公寓网络设置界面,改成局域网,更改程序,限制摄像头其他网络访问,加密传输,部署流量监测系统。

应该够了?

纪曈想了想,又在路由器里开了一个“访客网络”,设置单独的wifi,等李原他们来的时候就连这个。

联网就有泄露隐私的可能性,虽然不是卧室这种地方,纪曈也尽可能将风险降到最低。

…毕竟某人还要擦祛疤膏,经常不穿上衣乱晃。

监护人可以看。

别人不行。

“好了,接下来就……”纪曈说着,正要退出网络界面,余光间忽然出现一只手臂,他收声,下一秒,腿上一轻,电脑被顾临接了过去。

顾临接过纪曈的电脑,登录安大计算机学院内部网,付费购买了一个实验室专用的每周渗透测试和漏洞扫描软件,又关闭了一道p2p穿透服务,加密,安装,绑定。

纪曈:“。”

纪曈原本以为自己弄了一个流量监测系统已经很“杞人忧天”了,谁知道还有更“杞人”的。

有的企业防火墙都没他们这百来平的小公寓厚。

纪曈忽然觉得很好笑,他盯着顾临看了一会,靠过去:“那么怕人看你啊。”

顾临眼帘半垂,视线不着痕迹地在纪曈睡衣上掠过一眼。

“嗯。”

纪曈笑出声:“胆小鬼。”

设置好网络,纪曈打开摄像头开关,确认已经连上手机。

“帮我看着,我找个位置。”纪曈把手机扔给顾临,从沙发上站起来,端着摄像头走到电视墙前,踩上之前就摆好的椅子,挑角度。

顾临见他上椅子,立刻走过来。

“不用扶我,这椅子才多高,摔不了,”纪曈拍掉顾临的手,“你看手机,这个位置行不行?能不能看到厨房和客厅?”

纪曈说话间,300万像素高清镜头彻底缓冲完毕,自动开启人脸追踪模式,镜头收到程序指令,丝滑地往下一转——

顾临一低头,屏幕上是纪曈凑近的脸。

因为高举着,睡衣领口下的肌肤若隐若现。

偏偏那人还在乱动。

“怎么样?”

“这个角度行吗?能看到吗?”

能。

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

顾临太阳穴突突跳着,他放下手机,朝矮凳上的人伸出手,淡声开口:“下来。”

纪曈:“还没装好。”

顾临:“我装。”

纪曈想想也是,顾临可能不知道他要的效果,于是从矮凳上跨下来,接过手机开始指挥。

“再上面一点,左边,嗯,再左边一点,嗯,就这。”

“我旋转镜头看看。”

“好,就这吧。”

除了玄关那边有小半道墙挡着,其余都没什么盲区,纪曈很满意。

确认完位置,纪曈快步走到茶几边,把免打孔支架递上去:“小心点。”

顾临装得很快,三两下从椅子上下来。

一通折腾,收拾完都快一点半了。

纪曈打了个哈欠。

顾临走过来,捡过茶几上的包装纸盒,扔进垃圾桶里:“去洗漱睡觉。”

纪曈点了点头,走到主卧门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你这两天都睡在主卧吗?”

顾临绑垃圾袋的手一顿,点头:“嗯。”

纪曈:“你房间怎么了?”

纪曈记得自他睡主卧后,顾临就没回来睡过。

顾临拎着垃圾袋往门口走,经过玄关,在某人和监控都看不见的视觉盲区,拉开家庭配电箱保护罩,他看也不看,抬起手,在打着“客卧”标签的电闸上,往下一拉——

“咔”。

跳闸。

同时响起来的,是顾临的声音。

“灯坏了。”

“灯坏了?”纪曈愣了下。

他想起刚刚去开客卧门的时候,的确没开灯。

纪曈一个转身,走到客卧,开门,手摸索到墙壁开关,来回按了两下。

还真坏了。

“找人来看了吗?”纪曈问。

顾临把垃圾放在门口,随口道:“找了。”

纪曈:“什么时候来?”

顾临:“十点。”

顾临扔完垃圾,走进厨房洗了个手:“很晚了,去睡。”

纪曈没动,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几秒后,朝着顾临招了招手:“过来。”

顾临抽了张纸巾,擦净手,走过去。

“逮到了。”纪曈说完,扯住顾临腹间的衣服,转身,拉着人走到电视机墙那边,一个抬手将灯熄灭。

客厅骤暗。

纪曈继续扯着他衣服,朝着某个方位走。

主卧门被打开的瞬间,顾临额角又开始发胀。

脑海只剩下一个词——

自掘坟墓。

也不知道说的是眼前这人。

还是他自己。

将人从客厅扯到主卧,纪曈仍旧没松手,直到把顾临连同他自己一起关到浴室,才松开。

顾临这两日都睡在主卧,浴室自然也留下了痕迹。

比如,顾临的牙膏牙刷。

“洗漱。”纪曈把牙杯递过去。

顾临定定看了他一会,像是认了命。

两人就这么肩贴着肩站在浴室镜子前,安静又亲昵地洗漱。

洗漱完,两人一道走出来。

“你睡哪边,靠门还是靠窗。”纪曈站在床尾问。

“随便。”

“那你靠门。”

“嗯。”

得了答复,纪曈都懒得绕到床侧,踢了拖鞋,踩着床尾直接上了床,躺下后,还将顾临那侧的被角掀开,抬起手掌拍了拍:“快。”

顾临:“……”

顾临俯身,将被他踢乱的拖鞋勾起,绕过床尾,放到靠窗那侧的床边,免得某人半夜迷迷瞪瞪找不到拖鞋,满屋乱转。

顾临关了灯,上床。

橙树林的气息浸透整个长夜。

纪曈连轴转了三四天,顾临也从六点醒到现在,两人都有些疲累。

可或许是橙树林的气息太安心,长夜太静,两人絮絮说着小话,虽然大多时候都是纪曈在说。

“回来得太急了,鸡蛋都忘了带,”纪曈闭着眼睛,“杨姨都装进篮子放好了,本来打算带回来给你尝尝的。”

“都是我一个一个捡的。”

“捡了多少。”

“不知道,爷爷说几百个,但我感觉有几千个,好能生。”

顾临笑了下。

“捡了一天?”

“半天,早上捡鸡蛋,下午分鸡蛋。”

“还有,你上午给我发消息,被我外公看到了。”

凌晨一点五十七分,顾临终于知道了那句“找人弄你”的缘由。

“所以才给了聊天指标?”

“嗯。”

“外公煮了艇仔粥,还做了花螺炖鸡。”

“下次给你带。”

“嗯。”

“下午都在福利院?”顾临问。

“嗯,去的时候刚好赶上饭点。”

“小朋友长得好快,比两个月前高了不少。”

“还认识了一个新的小男孩。”

顾临隔了一会儿才问:“孤儿?”

“不是,父母在外打工,他跟着爷…跟着一个长辈生活,那长辈…不负责,妇联就安排他到福利院过度一段时间。”

“顾临,你知道那小朋友叫什么吗。”

“叫什么。”

“周林,双木‘林’,院长喊他‘林林’。”

“皮肤有点黑,但眼睛很大,像顾临临。”

“你见到也会觉得像的。”

“就是有点瘦。”

“但他比你好,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

“顾临,下次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如果他还在那边的话。”

“好。”

“但我希望他已经被爸妈接走了。”

“他说喜欢飞机,下次我们可以带飞机…”纪曈声音越来越轻,“…模型,一起去。”

“好。”

纪曈鼻息越来越均匀,埋在被窝下的手一动,无意识地勾住顾临的手指。

“顾临。”

纪曈声音已经低到几乎消失,可顾临却听见了。

“嗯。”

“林林说喜欢…飞机,你喜欢吗……”

纪曈说完最后一句,手终于在睡意下松开,裹在橙树林气息中,沉沉睡去。

顾临慢慢睁开眼,借着零星的月色,看着他。

良久,长指微动,将那人松掉的手拢在掌心中,一点一点圈紧,他开口。

“喜欢。”-

翌日,纪曈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还困着,没有睁眼,只抬手在声源处来回摸索,还没摸到手机,先摸到了顾临。

纪曈埋在枕头里侧了个脸,终于在床头柜上摸到手机,他右眼微微睁开一条缝,滑动接听。

“…喂。”

“临哥?啊?你还在睡吗?是这样的,我听一班的李原说,你国庆好像没有别的安排,就在半岛公寓那边,我们几个刚好也在学校,要不要……”

半岛?

“是电工师傅吗?”纪曈意识还黏连着,压根没认真听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只听到“半岛公寓”什么,还以为是电工师傅来修灯泡了。

“对,半岛,21幢2104室。”

“师傅你到了吗。”

“我还没到…呸,不是,我不是电工师傅。”

“怎么回事啊,这好像也不是临哥声音啊?”

“是不是打错了?”

“你们靠不靠谱啊,打个电话都能打错。”

“人明显在睡好吗,先挂断。”

“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能打错了,我重新…不对啊,是这个号码没错,我上次联系临哥商量小组作业就打的这个,永杰!你来看,是不是这个号……”

计九班一群男生正疯狂校对顾临电话,那头“明显在睡好吗”的人再度出声,却明显不是对他们说的——

“好困,你接,我再睡一会。”

“谁的电话。”

“电工师傅。”

再下一秒,电话被第二个人接起。

“喂。”

这人的声音也明显带着刚睡醒的低哑。

计九班一群人长松一口气。

对了,这才是临哥的声音。

“喂?临哥?我就说这是你的电话,差点以为打错了哈哈哈——”

等会儿,如果没打错。

那刚刚那人是谁???

哈不出来了。

第29章 小别胜新婚

计九班体委段奇伟挂断电话,七八个人坐在篮球场休息椅上,望着地面出窍。

“刚刚那是纪曈的声音吧?”段奇伟愣愣说。

“也没别人了吧。”有人回。

一群人扭头看向和顾临纪曈比较熟的陈永杰。

陈永杰:“应该是…吧。”

球场又安静几秒。

“我知道临哥和纪曈住一起,但不知道俩人还…睡一起?”

因为顾临比班里男生基本都大一两岁,那场篮球赛过后,男生们就开始跟着陈永杰和杨平喊“临哥”。

“你们还记不记得临哥刚报道那两天,院里好多女生都在要他微信,后来知道他和纪曈一起住之后,就突然都没声了,他们俩不会是……”

“你慢点说,我缓一下。”

“你缓什么?”

“其实我之前也怀疑来着,”陈永杰确认完周围没旁人,才捂着嘴,压着声音说:“后来问过李原他们了,说不是,就是单纯的关系好。”

“高中就这样,他们都习惯了。”

“让我也尽早习惯习惯。”

“还说——”

陈永杰顿了下。

段奇伟:“还说什么?”

陈永杰:“还说,这才哪到哪。”-

纪曈以为自己这场回笼觉睡了很久,结果拿过手机一看,才过了30分钟。

身旁没有人,顾临已经起了。

纪曈揉了揉脖子,从床上坐起来,等意识逐渐清醒,那通电话也跟着清晰起来。

等下——

纪曈揉脖子的动作顿住。

…刚刚那通电话喊的好像是‘临哥’?

还有“永杰”什么?

纪曈没喊顾临,摸过床头的手机,直接给陈永杰发了条消息。

【JT:永杰,早上是你打的电话吗?】

陈永杰消息回得很快。

【陈永杰:不是我,是我们班体委。】

【JT:早上太困,拿错手机了。】

【JT:后来顾临接了吧。】

【陈永杰:接了。】

【JT:是你们班里有什么事吗?】

【陈永杰:没没没,就是国庆班里有一部分人没抢到票,留在安京,听说临哥也一个人在公寓,就喊他下午出来打个球,晚上一起吃饭。】

【陈永杰:但没事,临哥已经推了,现在没事了。】

段奇伟第一通电话,因为纪曈那一句“我再睡一会”,直到挂断,头脑都有些空白,甚至记不清顾临说了什么,只记得简单聊了几句,顾临推了。

他们猜着是因为纪曈。

于是又过了十几分钟后,由陈永杰做代表,回拨了过去。

这段时间,计一的人已经习惯顾临的存在,同样的,计九的人也和纪曈熟络起来。

“没事儿,临哥,如果是因为纪曈,你完全不用担心,纪曈在更好,大家都认识,更热闹,难得放假,你们一起出来呗。”段奇伟接过陈永杰电话说。

……

【陈永杰:但临哥还是推了,他说你前几天都在外面,有点累,应该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纪曈手指定格在半空中,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半分钟后。

【JT:下午打球几点。】

【陈永杰:两点半。】

【JT:加我们两个。】-

纪曈快速洗漱完,打开房间门,顾临刚好端着一碟黑芝麻卷从厨房走出来。

他抬头扫了纪曈一眼:“过来吃饭。”

纪曈走过去,撑着餐桌一看。

椰子油煎蛋,鲜虾沙拉,烧麦,芝麻卷,白灼菜心,两道凉拌菜,还有昨晚放进冰箱的羊肚菌排骨。

…明明可以把自己养得很好,还吃燕麦。

纪曈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夹了一块黑芝麻卷:“电工师傅怎么还没来?”

都快11点了。

“灯泡坏了,”顾临把豆浆放在他手边,声音随意,“房间里有个备用的,换上了。”

纪曈:“已经好了?”

顾临:“嗯。”

“那正好,”纪曈不疑有他,觉得芝麻卷味道不错,给顾临夹了一个,“多吃点,下午打球多进两个。”

顾临微怔,停下筷子,抬头看他,视线又往下一掠。

“早上谁说腿酸的。”顾临忽然开口。

纪曈不解:“谁?”

纪曈连早上十点那通电话是谁打的都不记得,更别提早上九点,顾临问他要不要先吃早饭再睡,他迷迷瞪瞪说腿酸不想起的事。

纪曈也没想别的。

虽然顾临要转到计一,纪曈也知道他能转到计一,但这个学期他还在计九。

哪怕只有几个月,纪曈也想让他过得丰盈些,过得“意气风发”些,让那些好的人和事都成为他来过的纪念。

江城孤零零的“三十二天”,纪曈不想再有第二次。

“一个人在家里闷四五天,再关下去人都要傻了。”纪曈说。

顾临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一个人?”

“今天是两个人没错,但之前不都一个?”纪曈不理会他的狡辩,“连上今天,假期还有三天,就我们两个拼图、看ppt、写卷子,你也不嫌无聊?”

“不嫌。”

“……”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纪曈直接诉诸“武力”,轻轻踢了他一脚。

“去不去。”

顾临不说话。

纪曈双踢了他一脚。

“去不去。”

顾临拿起筷子。

纪曈叒踢了他一脚。

“去不去。”

顾临最终放下筷子:“几点。”

“两点半,”纪曈“得逞”,笑意一下扬起,“打完球再一起吃晚饭。”

顾临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应下这邀约。

只是——

看着某人一脸“我找了很多人陪你玩”的模样,顾临虚无地按了按指骨。

他不嫌无聊。

嫌别人吵。

…笨得要命-

纪曈到的很准时,刚好两点半,球场上一共十来个男生,都是喊得出名字的熟人。

纪曈一一打过招呼,推着四五天没动过的顾临先上了场,他坐在长椅上,给巴塞罗那的宋嘉禾女士回消息。

回完,陈永杰刚好换下来。

纪曈已经退出微信界面,把手机随手放在一旁,陈永杰一低头,看到一个app。

“纪曈,”陈永杰有些惊喜地指着那个app,“你买它们家摄像头了?”

纪曈点头:“嗯,刚买。”

陈永杰:“好用吗?清晰度怎么样?我也想换个来着,正在挑,他们家宣传说有300万像素,我还没下手。”

“我也刚装,目前没什么问题,”纪曈说,“你要买的话,记得把网络程序改一下,弄几道防火墙。”

“知道,”陈永杰又问,“可视范围怎么样?”

纪曈:“房间多大?”

陈永杰:“百来平吧。”

纪曈:“和半岛一样,挑个好位置,可以照全。”

“半岛?”陈永杰还以为纪曈是装他自己家里,“你装在公寓啊?”

“对啊,”纪曈点头,见他表情惊讶,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听李原说,你家里养了很多只猫,我还以为装在你家里呢,”陈永杰笑了笑,“你把猫带到公寓养了吗?”

纪曈拉伸了一下腿:“没有啊。”

陈永杰:“?”

陈永杰更惊讶了。

“那你在公寓装这么好的监控干吗?”

一来,半岛房租比周围一些小型公寓贵上一倍不止,走廊电梯都是监控,安全性完全保障。

二来,这年头,年轻人在屋里装监控,不是为了孩子,就是为了毛孩子,就像陈永杰,想换个监控也是为了家里的狗。

段奇伟几人从一旁走过来,听到的就是陈永杰那句“那你在公寓装这么好的监控干吗”。

几人竖起耳朵。

下一秒,他们听到纪曈的回答。

“盯梢。”

几人:“?”

陈永杰:“盯谁?”

纪曈失笑:“公寓里还有第三个人吗?当然是顾临。”

几人:“…………”

纪曈直觉他们表情不对:“怎么了?”

“没,没事。”

“对,对,兄弟嘛…都这样。”

段奇伟在原地站了十几秒,还是没憋住。

“纪曈,那什么,就早上打电话啊,不是你接的吗?你和临哥平时都睡一起吗?”

“没,”纪曈答得干脆,“昨晚他客卧灯坏了才一起睡的。”

陈永杰又一惊。

临哥住客卧?

段奇伟没抓住“客卧”两个字眼,闻言松了一口气:“哈哈,我就说,吓死了,我以为你们平时都一起睡的。”

纪曈眨了眨眼:“这有什么好‘吓死’的,一起睡不是很正常吗?我们高中就经常一起睡。”

所有人:“……”

“你们没一起睡过吗?”纪曈疑惑。

所有人:“…………”

陈永杰低声念咒:“习惯就好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念完,陈永杰昧着良心:“有,高中我也经常和室友一起睡的,男生嘛,哥俩好,对吧,奇伟,哈哈,哈……”

段奇伟:“对对,哈哈,哈。”

哈不出来-

计九班一群男生从震惊到自我怀疑,到自我催眠,再到群体麻木,只用了半天的时间。

他们看着一向冷淡的顾临,和纪曈打完球,一道从球场上下来,自己衣服都没换,汗也没擦,半跪在地上给只是有点抽筋的纪曈按小腿。

看着顾临收拾背包。

看着顾临在餐桌上,给纪曈烫筷子,烫碗碟,递纸巾。

终于懂了李原那句,“这才哪到哪”的真正含义。

晚饭是顾临结的账。

出了餐厅,两人和陈永杰几人道别,没参加下一趴。

餐厅门口很安静。

段奇伟站在台阶上,看着小臂贴着小臂走远的两人,陷入漫长凝重的思考。

安京的“兄弟”都是这么相处的吗?

是他和兄弟不够铁了吗??

段奇伟像个三观被重塑的新手,在自我怀疑中,点开了一个从光屁股开始,就一直玩到现在的好友微信。

【段奇伟:儿子,问你个事。】

【儿子:儿子,有屁就放。】

【段奇伟:如果以后你来安京,我们俩同居。】

【儿子:你脑子被屁崩了吧,谁踏马要跟你同居???】

【段奇伟:我是说假设,行行行,那就假设你来安京投奔我。】

【段奇伟:我让你睡主卧,那我能在客厅装个监控,盯你的梢吗?】

【儿子:???】

【儿子:110截图.jpg】

【儿子:你等着被抓吧!】

段奇伟默默收好手机,长舒一口气。

还好。

他们那边不兴这个-

纪曈之所有没参见第三趴,是因为吃饭的时候,陈平安小同学给他发了条微信,说在平安公园看到了顾临临。

于是在和陈永杰他们道别后,就带着顾临,打车去了平安公园。

这次顾临临很识趣,老实待在长椅上,直到纪曈过来。

两人在平安公园陪顾临临玩到了十点。

当热搜开始出现“假期只剩X天”这种丧心病狂的词条的时候,纪曈终于发了假期第一条朋友圈。

【JT:深渊巨口。】

底下配着一张图,是一只干饭的奶牛猫。

刚发出去没几分钟,评论激增十几条。

【段沛学长:哪里的猫?】

【林淼学长:终于发朋友圈了,不容易。】

【明英:你去平安公园了?】

纪曈一条一条回复,刚回完,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阿原:照片右边拿着猫条的,是谁的手?】

纪曈当时就随便一拍,也没留意照片中还出镜了一只手。

【阿原:你和临哥一起去的?好啊,不是说6号晚上才回去吗?怎么今天就回去了?】

【“JT”回复阿原:不是今天回去的,是昨晚回去的。】

纪曈发完,又故意补了一条。

【“JT”回复阿原:小声点[嘘]】

“嘘”完下一秒,又一条最新回复。

纪曈还以为是李原,一点开。

瞳孔在一瞬收缩后,登时笑了,拿着手机怼到顾临眼前。

“我发了一条顾临临的朋友圈,把你的手拍进去了。”

“结果你猜涂婧学姐评论了什么。”

纪曈自顾自说着。

“‘小别胜新婚’哈哈哈。”

顾临:“……”

“完了,学姐语文没学好。”

纪曈乐完,一刷新——

【阿原:小别胜新婚[撒花]】

【明英:小别胜新婚[撒花]】

【阿天:小别胜新婚[撒花]】

【薛意晴学姐:小别胜新婚[撒花]】

【郑桓学长:小别胜新婚[撒花]】

纪曈笑得肩膀都在颤,当着顾临的面,在火车头涂婧那里敲下十个字。

【“JT”回复涂婧学姐:这叫“道义之交,兄弟情深”。】

纪曈正等着涂婧回复。

但涂婧回复还没等来,先等来了顾临的声音。

“知道什么叫道义之交么。”顾临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点凉。

高三的时候语文老师讲解过,纪曈还记得。

他从手机上抬起头。

“知道啊。”

“基于道德准则和正义理念建立的友情。”

公园角落幽暗的灯光落在顾临身上,他侧着身,目光钉在这人身上。

道德准则…

正义理念…

说的是你吗,顾临。

“不是。”顾临淡声说。

他不是,也都没有。

“不是涂婧语文学得不好。”

顾临淡声扔下一句,抬脚往前走。

“是你语文学得不好。”

第30章 “要我晚婚,你呢。”

“我语文不好?”纪曈微信消息都没再回,大步追上去,“高中语文我就没下过130。”

路太黑,纪曈一个趔趄,差点绊倒,被顾临一把拉住。

“看路。”顾临无奈。

纪曈站稳第一句话:“你才语文不好。”

顾临:“对,我语文不好。”

纪曈这才满意。

两人走出平安公园,顾临看了眼时间:“我打车。”

“等会,”纪曈拉着顾临朝着商场的方向走,“去给陈平安小同学买个礼物先。”

“陈叔说他放假这几天,每天都要去两趟公园,找顾临临。”

假期的商场满是人流。

纪曈拉着顾临直奔一家集阅读体验空间、生活文创、咖啡餐食和图书经营于一体的集合型书店。

长假只剩几天,书店自习桌几乎都被坐满。

顾临脚步停在教辅区,他翻了翻,挑了几本《试题调研》,递给纪曈。

“这个。”

纪曈:“………”

纪曈看着那几本绿莹莹的教辅,半道折回来,脸色也和教辅一样绿。

“有你这么送礼的吗?”

顾临淡声:“陈叔说他开学考没考好。”

“那也就这一次,”纪曈反驳,“你怎么不说他上学期期末考考了年级第七。”

纪曈没收全部的教辅书,按照分类,比对着放回原位,边放,边随口嘟囔:“顾临,你以后怎么养孩子啊。”

物理的教辅在这边,化学…化学在哪?

纪曈没找到,转头看顾临:“你这本化学全解在哪拿……”

“纪曈。”顾临忽然出声,打断纪曈的声音。

纪曈拿着那本化学全解:“嗯?”

顾临沉默几秒,接过纪曈手上那本化学全解,绕过纪曈面前的柜子,说:“有孩子的前提,是娶妻,结婚。”

顾临的声音很轻,也很随意,却把纪曈镇在原地。

他当然知道有孩子的前提是结婚。

可…纪曈头脑忽然一片空白。

因为他发觉自己好像完全没法想象顾临结婚娶妻的模样。

养孩子…

可是顾临连自己都养不好…也不对,只要顾临愿意,他一向可以把人照顾得很好。

纪曈像个忽然卡住齿轮,不再运转的机械,就这么愣在教辅书架前那片空地上。

顾临很多时候,更准确点说,是每时每刻,都在想,要不要不管不顾将一切托出,去迎接他的审判。

可仅仅只是看着他这副模样,那人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这么站在那里,用这双眼睛看着他,就…舍不得。

一声无声的叹息。

顾临放好那本化学全解,朝着纪曈走过去。

“要选什么。”

纪曈思绪还没续上:“嗯?”

顾临:“给陈平安的礼物,选什么。”

“礼物…哦,不在这边,在乐高区。”

“买乐高?”

“嗯,我看到他之前发朋友圈,说好看。”

两人走到乐高区,纪曈挑了一个航海王最新系列的乐高,结账,付款。

反常地少语。

买完,纪曈拿出手机,给陈平安发了条消息。

【JT:在陈叔烧烤店里吗?】

陈平安秒回。

【陈平安:?】

【陈平安:哥?你喂完顾临临了吗?你要来找我吗?】

【陈平安:可我现在不在店里唉,在旁边的西林广场。】

【陈平安:你已经在店里了吗?那我过来也可以!】

陈平安叭叭发了四条过来,弹消息的速度快到像是在打机关枪。

【JT:?】

【JT:[实时定位]西林广场】

【JT:我就在这边,你在哪里。】

【陈平安:?!!】

【陈平安:我在天空之城!和我同学们一起!哥你在哪里啊,我马上来接你!】

【JT:在那待着,我和顾临过来。】

【陈平安:好好好好好,刚好我好多同学都想见你和临哥!】

【陈平安:乖巧.jpg】

纪曈:“?”

什么叫“好多同学”。

纪曈还没见到人,头就开始疼了。

他收好手机,对顾临说:“陈平安就在三楼电玩城。”

顾临接过他手上的乐高:“那下楼。”

纪曈表情淡淡:“嗯。”

纪曈让陈平安在电玩城里待着,但陈平安坐不住,几乎在挂断电话的瞬间就跑到了门口,身后还跟了一串听到“安京一中全方位碾压の双学神”的消息跟来的尾巴。

于是纪曈和顾临坐着电梯下楼,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陈平安的破锣嗓子。

“哥!这儿!这儿!”

陈平安一个箭步冲刺跑过来,身后一群高个男生也跟着跑,视觉效果惊人。

陈平安一下就看到顾临手上的乐高,眼睛都直了。

“哥你真的太有眼光了,这款真的巨巨巨酷!”

下一秒。

这款巨巨巨酷的东西就从他哥手上,转移到了他怀里。

陈平安:“???”

“给我的吗?真的吗?哥?真的吗?”陈平安不敢置信地看着纪曈。

“假的。”纪曈玩笑说。

陈平安紧紧抱着乐高:“哥,你真是我亲爸!”

“哇靠,这得2000块吧。”

“太帅了!”

陈平安身旁七八个男生一起滋哇乱叫。

聒噪程度堪比夏日鸣蝉。

纪曈耳朵都被震到发痒,正要让他们自己去玩,陈平安“刷”地一下,从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男生手里夺过游戏币盒,一把塞到纪曈手里:“哥,你和临哥今晚尽兴,我请客。”

“走走走。”

“你以前不是也经常来这边抓娃娃吗,最近来了好些新货,我带你去。”

纪曈和顾临就这么被推进了电玩城。

纪曈不想扫他们的兴,但哪能真的让陈平安请,正打算去前台,一转身,顾临从一个投篮机后走出来,手上还多了一张千元面值的游戏币卡。

电玩城实在太吵,纪曈都没发现顾临什么时候去兑的。

两人在“狂野飙车”区找到陈平安和他同学们。

顾临把游戏币卡递给他。

纪曈说:“好好招待同学。”

陈平安捂着嘴巴泪眼汪汪:“临哥,你也是我亲爸!”

“你们俩都是我亲爸!”

纪曈:“……”

这到处认爸的习惯哪来的?陈叔知道吗??

身旁一群男生又开始滋儿哇滋儿哇乱叫。

纪曈弹了陈平安脑门一下,拉着顾临逃离那群小“蝉”。

和跳舞机区、赛车投篮区不同,娃娃机这块还算安静。

和高中的时候比,的确又多了很多台。

可纪曈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有挑,囫囵地转了个身,在一台机器前站定。

顾临抬眼看着里头的玩偶。

丑得扎眼。

纪曈却像是没看见。

投币,调试位置,按下,落空。

投币,调试位置,按下,落空。

投币……

来回三次,纪曈垂着眼,终于开口,低低喊了一声。

“顾临。”

顾临知道他有话要说。

选乐高的时候就神情不属的。

他应声:“怎么了。”

“我觉得…”纪曈又投了两个币,顿了许久,“小孩有时候也挺吵的。”

顾临隔了小半晌才应了一声。

“嗯,”他似是无意提起,“但你不是喜欢小孩,说以后大学毕业就结婚吗。”

纪曈眨了眨眼,倏地抬头。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

顾临没看他,在旁边一台机子上也投了两块币。

“高二,儿童节那天。”

“儿童节?我……”

纪曈记忆忽地一闪。

他对这话仍没什么印象,但高二那年的儿童节他记得很清楚。

他小侄女满月的日子。

娃娃机倒计时结束,抓夹自动落下。

直到这时,纪曈才隐约想起,好像的确有那么一回事。

他记得那天是小侄女的满月酒,小侄女很喜欢他,只要他抱,宝宝就咯咯笑,表嫂就开玩笑说这么喜欢小孩,以后大学毕业就结婚。

那是纪曈第一个子侄辈的宝宝,纪曈很新奇,就拍了一张照,发给了顾临,顺道提了一嘴表嫂的玩笑话。

“我的意思不是喜欢小孩,就是跟你说我小侄女很可爱,”纪曈一时竟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也没想毕业就结婚生孩子。”

“我…你不知道,我堂嫂从备孕开始,就有最顶级的医疗团队配置,生完小侄女仍然留下了一些毛病。”

“生育对女性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过早进入婚姻,就是对另一半的不负责。”

“少生优生不生,幸福一生。”

“当代青年要做晚婚晚育的模范。”

“你最好也晚婚晚育做模范知道吗。”

纪曈乱七八糟颠四倒三胡乱说了一通,一紧张就语速加快的毛病都被带了出来。

他攥着手上两个游戏币,明明是刚说完的话,纪曈竟觉得有些记不清了,就仿佛只是在嘴里过了一遭,什么都没留下。

最后竟只记得那句“你最好也晚婚晚育做模范”。

就好像…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才扯了前面一通。

纪曈正回想——

“你呢。”

听见顾临的声音,纪曈攥着游戏币的手指一抖。

“我什么。”

“要我晚婚,你呢。”

顾临好像听进去了。

纪曈倏地放下手里的游戏币,转身看着他,像是在保证什么。

“我也晚婚。”

顾临同样转身,在娃娃机斑斓的灯带中和他对视。

见他一脸不信的模样,纪曈立刻道:“那我发誓。”

说完,他忙不迭举起手:“我发……”

话没说完,脸被顾临轻轻掐住。

“别乱发。”顾临松开手。

“知道了。”

纪曈把游戏币放回顾临的篮子里:“知道什么?”

顾临慢声道:“孩子吵,不生,幸福一生。”

纪曈淤塞在心底的、堵了一路的那口气,就这么忽地散了出去。

“小孩子吵,玩偶不吵,我抓个娃娃给你。”

纪曈一转身——

这机子里的玩偶怎么这么丑?

之前怎么没发现。

纪曈立刻换位置,巡视一圈,拉着顾临到了一个新机子面前。

顾临抬眸一看,全是动物公仔。

“要哪个。”顾临问。

纪曈拿过一把游戏币,投了两个进去。

“小象。”

“抓两个。”

“一个给你,一个让小舅舅带去肯尼亚送给‘Nala’。”

Nala就是宋枕书给纪曈领养的那头孤儿象的名字。

名字是纪曈起的,是《狮子王》里娜娜的名字,在斯瓦西里语里是“礼物”的意思。

另一头小犀牛叫“Simba”。

纪曈抓得很专注,没留意在提到“小舅舅”的瞬间,顾临忽然滞住的神情。

纪曈花完一盒游戏币,抓了一推车玩偶,他只带走了两只小象和一只猫咪,其余的都给了陈平安。

从西林回到半岛,又是一个凌晨。

客卧的灯泡“修”好,顾临睡回了自己那处。

凌晨三点十一分,顾临从梦中醒来。

他静静坐了一会,伸手,在床头柜抽屉暗格里拿过打火机,又从烟盒里取了一根烟,走出客卧,走到落地窗前。

顾临将帘子拢上,挡住摄像头,推开落地窗,走向阳台。

阳台窗开着,那株长了新芽的薄荷在晚风中轻轻摇摆着叶片。

顾临将烟点燃,靠在窗台上。

遮挡摄像头的窗帘没完全合拢,露出一条窄缝。

阳台隐约的光亮透过那条窄缝,照进客厅茶几。

那只今晚刚抓到的,那人打算让他小舅舅带去肯尼亚的小象玩偶,就这么立在那里。

顾临抽了一口烟。

时隔二十六天,顾临终于再一次梦到和杨茵的那场对话——

“顾临,纪曈有跟你提过他小舅舅宋枕书吗。”

“有。”

“那有跟你说过当年宋枕书为什么突然出国吗?”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当时宋枕书谈了一个对象。”

“也是他同学。”

“我为什么用‘也’。”

“你猜的没错。”

“是同性。”

“当时据说闹得很厉害,两人分手后,宋枕书就出国了。”

“阿临,一个宋枕书已经要了宋家半条命,你确定还要纪曈陪你走吗?”

顾临只梦到这里,醒了。

但这不是他第一次梦见。

也不是第一次经历。

当时他怎么回的?

好像是——

“不是要他陪我走,是我陪他走。”

杨茵沉默很久。

“如果纪曈最终也不是呢。”

顾临没再回话。

也许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如果不是。

那就回去,以朋友的位置,全新的身份,送他走进下段全新的旅程。

接受,重构,坦然。

梦境余劲像一场漫长余震。

顾临靠着窗台,安静地承受,直到手指被快要燃尽的火芯烫红。

他低头。

食指里侧已经留下灼烧的痕迹。

顾临将烟掐灭在垃圾桶。

手指太明显,容易被他看见,得擦药。

顾临把烟蒂压牢,藏好,准备起身去找药膏。

可在手贴上落地窗的瞬间,“咔”,一道开门声从客厅某个方位传来。

顾临动作顿住。

在他怔忪的下一秒,客厅小灯倏地被人摁亮。

像刺破长夜的晨光。

顾临手定格在落地窗玻璃前,良久,才推开落地窗,走进去。

纪曈听到阳台的声音,也没被吓到,只是歪了歪头,朝着阳台的方向看过来。

他穿着睡衣,发丝被压得格外凌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客卧门口,正对客卧的门站着,像是要进去。

“怎么醒了。”怕惊到他,顾临声音压得很轻。

纪曈像是还陷在半梦半醒间,眼睛都微微眯着,他没问顾临为什么不在房间,也没问顾临这么晚起来做什么,只是短暂停顿后,转过身,朝着顾临走过来。

纪曈跨了几步,在顾临身前站定,盯着他看了好久,脑袋倏地一垂,额头抵在顾临肩窝。

“不知道,就忽然醒了。”

纪曈声音惺忪。

“就想来看看。”

烟芯烫到的地方带出一阵细密的灼疼。

橙树林的气息铺天盖地。

顾临抬手,覆上纪曈后颈。

朋友。

甘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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