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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聆神谕(七)

祝辞盈弯唇一笑。

“师兄吃糖。”

“什么糖?”谢让尘没见过。

“草莓软糖。”祝辞盈介绍说,“也是许师姐教我的,吃起来口感软乎乎的,味道酸酸甜甜。你一定会喜欢。”

“谢甜甜张嘴。”她身体向前倾,手里的糖快要递到他嘴边,谢让尘喉结微微滚动一下,心口仿佛有一团火在滚烫。

他凑近身,低下头咬住糖含进口中。

因为软糖块头太小,他在咬糖时,舌头和牙齿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手指,他不知道祝辞盈什么感受,反倒是自己浑身颤栗一下。

赶在她收手前,谢让尘抓住她的手指。

祝辞盈:“师兄?”

“抱歉,弄脏了你的手。”他立即施展清洁咒除去她手指上属于自己的气息。

“没关系的。我没有要嫌弃你的意思。”她抽出手指,反握住他的手。

两只一大一小的手掌贴合在一起,温度一点点向上攀升,变得灼热。

谢让尘心底的那团火又烧起来。

他通红的指尖一颤,手掌与她分开一点间隙,偏偏头,狼狈地收回手。

祝辞盈五指收拢成拳支撑住下巴,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他某个暴露无遗的部位。

她用平静的口吻与他讲话,又隐晦地夹杂一丝俏皮:“师兄你耳朵红了。”

他沉着嗓音回道:“嗯。”

是红是白他瞧不见,那师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管先认了。

谢让尘咽下软糖,把话题扯过去:“草莓软糖还有吗?”

祝辞盈故作认真地思考,回答他:“祝满满说,看谢甜甜表现。”

谢让尘笑了。

师妹又在钓他。

可他也就偏吃她那一套。

与此同时,隔壁曲挽青的院子。

“嘶——”

“轻点轻点!”师相文两腿一蹬,龇牙咧嘴地叫喊。

“很痛吗?对不起,对不起……”曲挽青缩回手,“我应该再轻一点。”

师相文捂住涂上草药的右眼,满脸的幽怨,张口随便巴拉巴拉就是一堆话:“说好的我帮你们演苦肉计,你们居然动真格的!还只打我一个!师相族那么多人,你们打三天三夜都打不完,为什么就盯上我!”

亏他还精心地给每个人写了台词剧本,耐着心陪他们排练一整天的戏!

“因为师妹说你的演技太浮夸。”徐非淮一本正经地解释,“你若受伤,会演得更真。”

师相文:“这是我挨打的理由吗?!”少年,你好好听听,你师妹说的是人话吗?算了,你大概是听不懂。

曲挽青连忙道歉:“对不起!”

“算了算了,继续涂药吧。”他就当自己倒霉,哑巴吃黄连。

曲挽青拿棉花沾了沾草药。

徐非淮神色淡淡地盯着她的动作,余光瞥了眼闭起眼的师相文,黑眸微眯了下,搁下怀里的剑。

“师姐,我来吧。”他长臂一伸,头一次没等曲挽青回答,直接夺过她手里的镊子摁在师相文右眼之上。

疼地后者嗷嗷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引得祝辞盈和谢让尘刚来就听见师相文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哭诉:

“我不和你们玩了!!”

“你们少阳宗就没一个好人!”

“全都欺负我!还只欺负我一个!”

“师妹,师兄。”曲挽青将两个人拉到一遍,怕他吵到她们的耳朵。

片刻,徐非淮丢下镊子,与她们打过照面,走去屋外净手。

“他心情不好吗?”祝辞盈观他的神色比平时还要冷几分,若有所思地问。

“不知道。”曲挽青摇头,“我刚才在帮师相文敷药,他突然就冷着脸抢走我的镊子,之后就一直这样了。”

“可能是嫌他叫得太难听了吧?”

是吗?

祝辞盈没往下深究。

而被暴力敷药的师相文现在只想回家。

好你个一声不吭的徐非淮,下手竟然是四个人里最狠的!

“师兄谈话很成功。”祝辞盈提两句正事,“师相族长已经答应聆神谕。”

“真的?!!”曲挽青惊呼出声。

祝辞盈点头,走近师相文身边:“你功不可没,多谢。”

“你们知道就好!”师相文虽然气得想吐血,但他没有发作,而是抱住手臂,冷哼一声。

“这是补偿。我的一点心意。”

他低头,怀里被她塞过来一个纸袋,打开一看,是一袋子奇形怪状的红色……糖果?

师相文的表情更奇怪了。

少阳宗的人管糖果叫补偿?当他三岁小孩儿?

腰间的白羽忽然亮了亮,师相文取下来一看,道:“族长发过来的讯息,让我带你们过去。”

“等等,她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

祝辞盈扫过他眼睛上的青紫,回想起他写的夸张性十足的台词和演技,怅然道:“一开始就识破了吧。”

师相文:“不可能啊……”

他精湛无比的演技在师相族可是得过最佳演员奖的!

师相文一路上都在怀疑自己,直到被轮值的人拦在院子外面。

值守的人只放了谢让尘和祝辞盈师兄妹进去:“族长在里面,请进。”

“不必担心,魔族即便要攻打修真界,以他们现在的实力也得休整一番。”谢让尘道,“我们先进去听听师相族长怎么说。”

祝辞盈:“好。”

师相月备好茶,已经等待多时。

聆听神谕几乎耗费完她最后的生命力。

她懒懒地靠在椅背,一手支着头,脸色看起来异常红润,容光焕发。

“来了?坐。”

“多谢族长。”

祝辞盈和谢让尘在她对面双双落座。

“长话短说。”师相月把神谕传给她的东西简单整理一下,挑重点说,“魔君朔珩与普通的魔不同,他的血脉构造特殊,有极强的生命力和恢复能力,一般的术法和武器即便侥幸重伤他,也未必伤得到他的根本。”

祝辞盈问道:“可他当年的的确确是被杀死过,那个人是怎么做到的?”她师兄是怎么办到的?

“他有玉凰剑。”师相月回答道,“玉凰剑原是灵霄宗的镇宗至宝,乃是天道遗留在修真界的神器。自然可以伤到朔珩。”

“但只有一件玉凰还不够,若想彻底消灭他,还需要三样神器。”

“菩提心,火阳鼎,还有一把剑。”

师相月顿

了顿,疲惫地眨眨眼:“传闻,拥有菩提心的人至纯至善,功德无量,若修成菩提心,必定飞升成仙。”

“火阳鼎,据说可以超度死者的魂魄,凝聚神魂,助他们早日轮回,投胎转世。”

“至于那把剑,我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它的主人是谁。神谕只告诉我,它在湘州。”

她喝了口茶,润润干涸的唇:“神谕说的,就这么多了。”

她的话,每一句,祝辞盈都刻在神魂里。

“还有你的剑,我看过了。”师相月把厌胜推在她手边,“你拿走吧。”

祝辞盈的掌心搭在厌胜剑上,垂眸从头到尾扫过它的剑柄,剑身。忽然,她的唇角毫无征兆地溢出一缕鲜血。

几乎是在同时,谢让尘侧过身,手里的帕子抵在她唇边,动作轻柔地为她擦去血迹。

师相月瞳孔骤然紧缩,愕然道:“你做什么?”

“解契。”祝辞盈说。

她主动与厌胜剑解契,受了内伤,所以嘴巴里才会流血。

她忍着痛,半垂着眼去看为他输送灵力缓解内伤的谢让尘,眸光微动:“师兄怪我任性妄为吗?”

“怎么会?”谢让尘揉揉她的脑袋,“你的剑,你自己做决定。”

师相月用手盖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神魂结契的情侣都这样吗?

好腻歪。

不过,看着她们甜甜蜜蜜的模样,总忍不住笑呢。

年轻真好啊!

因为藏不住爱意,所以格外大胆。

“族长,我知道厌胜剑很重要。”祝辞盈身体感受些后继续说,“就让它陪着你。”

“我本来修的是音道,而非剑道,不用剑也能应付许多事。”

相反,她很感谢师尊的厌胜剑陪她历经过四象城。

她和师尊的缘分,跨过三百年光阴,仍旧让她觉着妙不可言。

祝辞盈说不要就真的不要,连契约都解了。师相月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抬头望窗外看过一眼,整个人的精神更加疲累:“天色不早了,你们今夜再在长宁山休息一晚,明日回少阳宗。”

祝辞盈的内伤还要静养,只好应了下来。

*

深夜,师相月躺在床榻上,枕边放着两个陶瓷娃娃和厌胜剑。

她睡了一个好觉。

初夏的夜太过漫长。

因而,她的梦也很长。

她在梦里见到了江樽月。

十七岁的他。

少年站在月光之下,长身玉立,白衣翩翩。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师相月喜极而泣:“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江樽月目光柔和地点头。

“我身上没带金叶子。”师相月抹去脸颊的泪珠,“跟在你身边,你得不到任何好处。”

“金叶子?”江樽月挑唇轻笑,不等师相月伸手过来,主动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那边不流通。”

银白色的光照在地上,像撒了一层银霜。

师相月和江樽月走过漫漫长路。

“江樽月,你给我的琉璃镯里有两根透明的丝线是什么?”

“我的情丝。”

“什么什么?我没听清。”

“一个是我喜欢师相月。”

“另一个是我爱师相月。”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听清楚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翌日,天光大亮。

师相族的人进到师相月的屋子。

服侍她多年的侍女叫了她几遍,师相月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侍女意识到不对,当即眼眶一红,“哇”地一声哭出来。

另一个侍女掌控情绪的能力比她强一些,替师相月整理好垂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对同伴说:“你看,族长这一觉睡得真好,她是笑着的,一定在梦里见到了她最想见的人。”

“去把族长去世的消息通告全族罢。”

祝辞盈四人参加完师相月的葬礼方才坐上飞车离开。

她们回到少阳宗,云不尽几人还未回来,仍在外面除魔除妖打听消息。

玉隐真人接到她的传信,一早把宗主和长老们叫到议事殿。

祝辞盈把神谕的指示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宗主曲延涛道:“你们做的不错,接下来寻找神器的事先交给我们这群老骨头,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们。”

“是。”

祝辞盈从议事殿出来,去站点搭上飞车回到飞绝峰。

她推开谢让尘的院子门,一眼望过去,青年懒懒地躺在榻上,一手搭在眼睛上睡着了。

昏黄的日光照射下来,为他渡上一层金光。

他怀里抱着一个纸袋,祝辞盈越看越觉得眼熟。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俯下身凑近去看。

“谢甜甜!”

“你怎么可以把我送给别人的东西再拿回来!”

他抱的可是她送给师相文的草莓软糖!

被吵醒的谢让尘揉揉眼睛,坐起身与她平视,解释道:“师妹误会。我们是等价交换。”

祝辞盈:“换?你拿什么换?”

“用灵石。”谢让尘凭空掏出一个鹅蛋大的灵石给她看。

祝辞盈:“!”

“师兄你哪里来的灵石……”

谢让尘说:“从前参加比试的奖品。”

他十六岁修为步入法象期,参加登仙榜取得魁首发放的奖励。

像这样的灵石,他还有十箱子。

当然,那只是他财富的一角。

“你有这么大一块灵石都可以买很多很多的糖了。而且,我在袋子底部也放的有灵石。”

“师妹亲自做的糖,可遇不可求,万金难得。”

谢让尘拿一块糖含进嘴里。

其实原因也不全是这样。

离开长宁山的前一晚,他找到师相文,提出自己想要回师妹送他的糖果。

师相文压低一侧眉头:“送出去的东西岂能有要回去的道理,哪有你这么做师兄的?”

“你师妹要是知道你私下里……”

他看到谢让尘给出的鸽子蛋大的灵石,识相地闭嘴了。

然后改口道:“你师妹要是知道你私下里这么在乎她……”

师相文话说一半忽然顿住,发挥他有生以来脑子转的最快的一次:“你是不是看她给别的男人送东西,吃醋了?”

对,谢让尘承认,他就是吃醋了。

他不想见到旁的男人染指师妹的东西,无论以什么名义。

糖,他要独占。

谢让尘眸光晦暗,眉心的神魂契约印记浮现,正大光明地暴露在外人的视野,吓了师相文一跳。

“我也可以不是她的师兄。”他说。

第52章 菩提心(一)

“师妹若想要灵石,我身上还有许多。”

“不,不用了。”祝辞盈说,“从四象城回来在知行司兑换的一千万灵石,我一百年都花不完。”

“那是你的需求少。”谢让尘说,“若换个人,早便挥霍完了。”

祝辞盈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一千万灵石,若交给蓬莱岛主俞永霁,他订制一辆飞车便花空了。

“师兄,你好几日未练剑了。”她突然想到谢甜甜虽然是一条大咸鱼,但他的修为放在整个修真界却是顶尖的。将来应对魔君朔珩,他必定是主要战力。

而且,光是他的那张脸,与她前世师兄一模一样的脸,他只要站在魔君面前,哪怕做做样子,恐怕都能将他吓个半死。

她慢慢倾身向前。

在谢让尘的眼里,她的忽然靠近,叫他摸不清缘由。一颗心越跳越快。

他长睫微微垂着,目光尽数落在她渐渐逼近的红唇上。他又想起在桃源居的那一夜,她喝醉酒,他送她回屋,因为意外近距离观赏了她的嘴唇。

那时候,他觉得师妹的嘴唇生的好看,看起来软软的。

现在,他依旧保持之前想法,但还要再加上一点,他似乎有些得寸进尺地想要去亲一亲她。

意识到这点的谢让尘如梦初醒,身体向后挪了挪。

祝辞盈趁此机会一把夺过糖袋子,顺利达成自己的目标:“糖我先没收了!等你什么时候开始练剑,我再还你!”

她不知道谢让尘

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历程,抱着糖毫无负担地回自己的住处。

谢让尘一手扶着头,两根手指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脑袋胀疼。

定心铃好吵。

它又在提醒他,他对祝辞盈的感情不一般。

至于那份情究竟改定义到那种地步,是渴望肉.体接触的欲望,或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他还不能完完全全肯定。

反正绝对不是同门情谊。

回少阳宗的七日里,谢让尘奋发图强练七日剑,祝辞盈为他颁发七颗糖,并鼓励他练剑满一个月,有可能得到全勤奖。

谢让尘咸鱼大翻身,于是内卷了整个少阳宗的剑修。

最近,祝辞盈总是听到剑修们的抱怨。

“江槐简直不是人!徐非淮和曲挽青每日挥剑三千已经够可怕了,他竟然比她俩还卷,日挥一万!”

“哎呀!你吐槽就吐槽,动作不要停啊!今日份任务完不成,回去师尊肯定要罚我们抄心经!”

“快别说了,先救救我啊!我胳膊好像没知觉了!”

诸如此类的话,她没少听。

她一面监督师兄练剑,一面暗戳戳指导他模仿他前世的师兄。

而这一点谢让尘做得很好。

有时候,祝辞盈站在远处偷偷看他,仅仅是一个背影,她便多次晃神。

竟真的以为她前世的师兄回来了。

但她很早就确认过了,谢甜甜的骨龄确确实实是二十一岁,做不得假。

若是前世的师兄,现在都得有三百多岁,像师相月一样。

祝辞盈默默抬头望天。

师兄飞升上界了吧……

若有一天,她能飞升,她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

第十日,祝辞盈和谢让尘被叫去议事殿一趟。

宗主曲延涛瞧见她师兄们两人并肩跨入殿内,越看越满意。

“神器的下落,我和几位长老,修真界的几位大能大致摸清楚了。”

他交给祝辞盈一份用灵力绘制成的地图:“详细地点都已经标注过了,路线也规划过,你们就按着这个大方向去找,路程最短。”

“中途有任何困难,记得给宗里传讯。少阳宗必定倾尽所有助你们一臂之力。”

“祝你们一路顺利,早日找到神器。你们是被神谕选中的人,修真界这次能否渡过难关,一半希望在你们身上。”

祝辞盈:“剩下一半呢,还有别的对付魔君的法器?”

“剩下一半拼的是修真界修士的血气。”曲延涛笑笑说,“都过去多少年了,师相族的经历还不够给我们敲响警钟吗?修真界是修士的修真界,任何人都应该拿起自己的武器保护家园。”

祝辞盈十分认同宗主的话。

之后,她又与他讨论地图中的几处细节,仔细问了要注意的重点信息。

在和宗主辞别,走出议事殿,祝辞盈对谢让尘说:“曲师姐和徐师兄要留在宗里处理魔族的事。所以,此行找神器,暂时只有我们两个人。”

“时间紧迫,师兄回去收拾几件衣物,我们即刻出发,先去最近的东瀛海找菩提心。”

她们在飞绝峰分开,又在一刻钟后,来到山下集合。

祝辞盈换上一件鹅黄色的裙子,水蓝色的披帛斜着束在她的肩头,纤细的腰间再次挂满储物袋,怀里还抱着一大摞子。

她走得很慢,却又极稳。

谢让尘远远望见她,有一瞬间幻视过阿盈。

不过,她们两人不一样的是,阿盈面对同门的热情,更多的是手足无措,而祝辞盈则是笑容满面,她的笑自然亲切,大方得体,温暖幸福。

谢让尘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模样。

“大家听说我们要下山,胡乱往我身上塞东西,师兄那个储物袋快掉下去了,帮我拿一下。”

谢让尘伸手帮她拿过一些,好让她腾出手整理其他的储物袋。

“我们先去附近的飞车车站。”

储物袋不能套储物袋,祝辞盈拿出个包袱把同门送的全部装进去。她正要背到背上去,后方伸过来一只手将包袱扯了过去。

谢让尘掂了掂包袱说:“不沉,但你若背时间久了还是会累。我帮你拿着。”

祝辞盈:“谢谢师兄。”

她继续忙着低头看玉简上的地图,规划路线。

谢让尘趁她分不出心神之际,反手一丢,将包袱甩进自己的随身储物空间。这事他做得干脆利落,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但他还是毫无心理负担地做了。

那些个储物袋里,有她的师姐们送的,也有师兄师弟们送的。他没精力一个一个地去查东西是谁的。

但他只知道一点:让师妹用其他来路不明的男修的东西?见鬼去吧!

师妹有他就够了。

他有能力解决她所有的需求。

*

“宗主给的图上标记,菩提心在凡界。凡界的最东边有一片东瀛海,海的附近有一个灵越国。菩提心就在灵越国的国都里。”

热闹的街市上,谢让尘牵住祝辞盈的手穿过人群。

起初,谢让尘刚提出牵手走路时,祝辞盈还在推拒,但凡界的人实在太多了,来来往往的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真的超容易走散的。

牵着手,她不适应。

一直等她们快走到灵越国的地界,她狂跳的心才变得麻木,平静。

她眼珠微转,视线落在她们十指交握的手上,眉头一挑。

貌似她和师兄一开始只是简单的,他的手掌握住她的手指来着的吧?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很快,祝辞盈没空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师妹,灵越国到了。”

祝辞盈抬头一看,高高的城门上,一块长长的牌匾上,刻着龙飞凤舞的鎏金的“灵越国”三个大字。

祝辞盈和谢让尘以捉妖师的身份,用少阳宗准备的路引成功混入灵越国的都城。

捉妖师在凡界是受凡人十分推崇的职业,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

但祝辞盈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选了一处稍微安静点的客栈居住。

店小二开好房间,祝辞盈和谢让尘上楼整理东西,顺带休息了一会儿。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祝辞盈眉心的神魂契约忽然亮了一下,与此同时,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师妹,下楼,带你去酒楼吃饭。”

“神魂契约?”还有传话的功能?

祝辞盈试着催动契约,回了谢让尘一句话:“后门等我。”

她匆匆下楼,绕一圈来到后门,果然就看见谢让尘等在门外。

“师兄刚刚是用的神魂契约与我传消息?”

谢让尘走前面带路:“嗯。”

“为什么不用玉简?”祝辞盈问,“或者传音入密?”

“玉简的信息不够隐秘。许殊观家负责运营玉简的人员可以查到。”谢让尘解释说,“传音入密有被其他修士听到的可能。”

祝辞盈:“以你的修为应该不可能吧?”

谢让尘:“不排除有的人有特殊功法。师妹,我们的任务不能出差池。”

“神魂契约只能在你我之间传递信息,受天地法则庇护,是绝对安全的。”

“可以放心使用。”

祝辞盈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但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到了。”

“听店小二说,这里的饭菜最好吃。”

她二人身着贵气,长相不凡,紧紧是站在门外,便引发食客议论纷纷。酒楼里的掌柜听见动静,亲自跑出来迎接她们进楼。

谢让尘要了一间包厢,隔绝外面打量的视线。

祝辞盈拿着菜谱点了几样她爱吃的菜,然后又报上谢让尘喜欢的酸甜口的菜名。

楼下,说书的老头整理好衣服,给自己倒上热茶,清清嗓子开始讲故事:

“昭平二年秋末,金华殿住进来一个蚌精。传闻,她来自灵越国最东边的汪洋,东瀛。”

“那蚌精浑身是宝,她的蚌壳可以铸成坚硬的武器,眼泪可以化作‘活死人,肉白骨’的珍珠。更有传言说,她的肉鲜嫩可口,吃了不但可以延年益寿,兴许还能长生不老。”

“真的假的?蚌精的肉真的有这么神奇?有吃过的人能讲两句吗?”酒楼的食客把他的话当做神话

故事听,甚至还能开一开长生不老的玩笑。

说书人没在意,继续讲:“她哪儿都好,除了一点——不知廉耻。”

“她似乎天生没有羞耻心,且谎话成篇,用编来的故事痴缠咱们灵越国的皇上,破坏他和未婚妻的感情。

可怜那位姑娘,生来患有心疾,犯起病来,随时都有殒命的风险。

如今非但要忍受蚌精插足,还需要依赖她的珍珠续命。

若非如此,皇上怎会让她进宫。”

祝辞盈对蚌精的神奇珍珠感到莫大的兴趣,听得正起劲,启料下一刻一队官兵忽然闯进酒楼,三下五除二地绑住说书人拖着带走了。

说书人口里大喊着冤枉冤枉之类的话,被官兵中年轻的首领拿桌子上的抹布堵住嘴。

闭眼浅眠的谢让尘听见动静,顺着祝辞盈的视线看过去。

楼下,官兵首领一身红色圆领袍,腰间束着一条黑色蹀躞带。他的皮肤偏黑,五官却是俊美的。

开口说话时,嗓音是虽冷但十分清朗:“公开胡诌陛下的私事,不想活了吗?”

掌柜连忙跪下磕头认罪。

首领看也没看,丢下一句就走:“别再让我听见任何有关陛下的传言。”

祝辞盈没听到故事的后半截,一顿饭吃下来有些兴致缺缺。

夜里,她偷偷溜进皇宫。

在那之前,她用催眠术问过宫里的人,确认蚌精真的生活在皇宫,就住在金华殿。

金华殿坐落于皇宫的最北边,位置偏僻,与皇帝的寝宫相隔甚远。

正巧,有一个小宫女要进入金华殿,祝辞盈偷偷丢了一道术法在她身上。

宫女推开金华殿的大门,还没走进去就被迎面扑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良久之后,她才进去。

“姑娘,我家小姐犯了心疾,奴婢奉命来取药救急。”宫女说明来意。

祝辞盈通过宫女的眼睛见到了令她十分好奇的蚌精。

她不得不感叹:蚌精生有一副好皮囊,皮肤白皙如玉,朱唇不点而红,一双眼睛清明澄澈生的尤其好看。

她知道,蚌精名叫常熹。

殿内,常熹停住笔,墨水顺着笔尖滴落到白纸上晕开一小块黑色。

“是江玄序派你来的吗?”她抿抿唇,忽然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宫女听见“江玄序”三个字,顿时神色微变:“宫中规矩森严,姑娘万不可再随意直呼陛下名讳。”

常熹抬头望向婢女,两人目光交汇,宫女率先低下头。

无论见多少次,她都会为蚌精的容貌折服。扪心自问,自家小姐对上她也稍逊几分。可陛下讨厌她,单论这一点,蚌精就绝无机会当上皇后。

“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我。”

她的眼眶有些红肿,似乎刚哭过一阵。宫女早就注意,但她没理由安慰一个横刀夺爱的精怪。

常熹推推身前半开的木盒,里头堆满了珍珠。圆滚滚的珍珠成色极好,殿内昏暗,珠子周遭却萦绕着点点白色光芒。

祝辞盈一看便知它们是世间难得的宝物。接着,她通过宫女的听觉听见常熹虚弱的声音:“绾青姑娘犯病时让她服下一颗。”

盒子里的珍珠约摸有上白颗,赵绾青的心病一年到头也就犯那么十几次,这些足够她用十年。

宫女瞥一眼,目光中露出几分惊奇,却没有收。她道:“姑娘,陛下的意思是想一举除掉我家小姐的病根。”

常熹微微一愣。

珍珠虽然能缓解赵绾青的心疾,可对于一个病人来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再者取珍珠还得与做她交易。

江玄序不喜欢受制于人。

一举解决,确也符合他的性子。

“陛下对她真好。”常熹感叹道。

宫女一听这话,腰板瞬间往上挺直几分:“陛下请了灵越医术最好的巫医为小姐诊治。巫医大人说,只有使用妖族至精至纯的心头血炼成碧血丹,方能让心疾痊愈。”

她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放在桌案上,意思很明显,让常熹自己动手。

而这把匕首,常熹认得。

——先皇后赠予江玄序的生辰礼。

她看了半晌,一只手轻轻放在手柄镶嵌的珍珠上,那珍珠应是年头太久未能好好保养,颜色有些发黄,下方缺了一个小口。

七年前,江玄序将它送给自己防身。

而今,他却要自己用这把匕首剜出心头血,救他真正的心上人。

常熹忽然觉得她和江玄序相知相守的那五年是一段彻头彻尾的笑话。

依赵绾青的说法,是她偷走了江玄序和赵绾青相依为命、携手抵抗生死危机的五年。

真可悲。

她握住手柄将刃尖抵住胸口。

“若这是陛下的心愿,我自然心甘情愿帮他了结,权当还了两年前他的救命之恩,从此我和他之间两不相欠。”

“噗呲——”她的话音淹没在皮肉被利刃刺中的声音中。

祝辞盈看到这里,瞳孔骤缩的同时,心里生起一股无名怒火。

而婢女短暂震惊过后,慌忙用瓷瓶接住汩汩往外冒出的鲜血。

半刻钟后,她掩上金华殿的门,匆匆朝长宁宫的方向赶去。

路上,她还不忘回想着自己在金华殿看见的最后一幕。

蚌精素来漂亮的眼睛蒙上一层灰雾,疲惫地伏在桌案,苍白的唇一张一合,她的声音在颤抖:

“劳烦你帮我向陛下带句话,就说我被他的真情打动,往后不会再插足他和绾青姑娘的感情。待碧血丹炼成之日,我便回东瀛。”——

作者有话说:神魂契约=师兄妹加密通话[狗头叼玫瑰]

第53章 菩提心(二)

宫女离开后,常熹捏碎一颗珍珠研磨成粉末。

褪去素白衣衫,胸前匕首刺进去的血窟窿触目惊心,仍在流血。

“嘶……”她忍着痛,将粉末撒在伤口上。

片刻,伤口的血肉犹如有生命般开始愈合,结痂,脱落,露出崭新白嫩的皮肉。

祝辞盈从暗处走出,内心极其震撼地见证这神奇的一幕。

蚌精果然如说书人说的那样,她的眼泪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可比修真界的丹药好用得多。

她刻意现身,并未避开蚌精。

而看见屋子里凭空走出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常熹吓得脸色煞白,快速穿好衣服,向后退一步。

两个人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对望。

一个眼神充满探究,一个充满戒备。

“你是谁?赵绾青派你过来的吗?”常熹抓住沾染她心头血的匕首横在胸前。

她其实很害怕。因为刚刚失去大量的心头血,导致她的身体特别虚弱。真动起手来,她一点好处也捞不着。

祝辞盈知道心头血对妖来说有多珍贵,每失去一滴就是在提前透支自己的生命。而她拿血去救赵绾青,实际上是在一命换一命。

舍命救情敌,一般人可做不到。

要么她心机颇深,想以进为退取得江玄序的注意,要么她是个傻子,是个任人欺负都不会还手的笨蛋,但见她知道拿匕首防身,这点可以排除。

要么她就是真的想救人……

“我是捉妖师。”

祝辞盈扯了个谎,继续试探:“昨日在都城除妖不慎受伤,否则早把你捉走装进葫芦里练成酒喝。”

捉妖师!常熹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更加惨白。

她握匕首的手在颤抖,虽然害怕,却没有逃跑,而是站在原地,眼眶重新蓄满眼泪:“可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你们捉妖师难道不是只抓恶事做尽的妖吗?为什么抓我?我一件坏事都没做过……”

她的眼泪簌簌下落,划过脸颊,落在地上却成了圆润的珍珠,弹跳着撞在祝辞盈的鞋尖。

祝辞盈站在原地没动。

常熹哭了一会儿,好似把这两年追着江玄序死皮赖脸赖在皇宫所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我这里有珍珠。”她吸了一下鼻子,眼睛周围红红的,“你可以拿去疗伤。”

珍珠的功效祝辞盈已经见过,她若有所思地凝望常熹捧在手心里的珍珠,继续说:“你横刀夺爱,痴缠灵越国的皇帝,我如何确保你没有对他使什么邪门歪道的招数。”

常熹眨眨干涩的眼睛,她哭过太多次,眼睛有些疼:“如果我真的会用,江玄序就不会那样讨厌我。”

“事到如今,”祝辞盈发自内心地不理解,“他取你的

心头血去救别人,你明知道那人是他心爱的未婚妻,仍要去救她?”

她深吸一口气,不知是该同情还是气愤:“你究竟是有多喜欢他?”

常熹闻言一愣。

她眼中的祝辞盈,穿的衣裙虽然样式简单,衣料却是上乘,头上的珠钗在昏暗的屋子里亦能隐约散发出光彩,她不像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捉妖师,反而像世家贵族精心呵护养出的大小姐。

只是她的那双眼睛,望向她时流露出的不是厌恶,而是悲悯,和一丝独属于她的坚韧。

常熹敢肯定,她不是坏人。

“我所喜欢的是没有失忆之前的少年阿序。”她放下匕首,扔在一旁的桌子上,“而非现在的灵越国皇帝江玄序。”

“我救赵绾青也并非因为他。我若救人,必然是发自内心。”

“今日需要心头血救命的,换做是任何人,我都会救。”

她同情每一个深受苦难的人。

祝辞盈了然于胸,心底积压的那点愤懑即刻烟消云散。

“姑娘。”常熹不清楚她的身份,便见她能闯进皇宫,必定有些本事在身上,“我恳求姑娘帮我找一个人,事成之后,姑娘想怎么处置我都行。”

祝辞盈勾勾手指,常熹掌心的珍珠被灵力拖着飞向半空落在她手中。

“珍珠我收下了。我不会伤害你。”

“你要找谁?”

常熹抿抿唇道:“灵越国的护国大将军,方鹤煜。”

“姑娘只需和他说一句,常熹想回家,想回东瀛了。剩下的事,他自有安排。”

“好。”祝辞盈一口答应。

与此同时,神魂契约传过来消息:

【师妹,我买了夜宵,有你方才在酒楼想吃却没吃到的椒盐鱼干,麻辣鲜虾。等你回来一起吃。】

【好的师兄,谢谢师兄!】

回完信息,祝辞盈垂下眼睫,心里有热流奔涌而过,暖烘烘的。她极力地想压住唇边的笑意,发现自己根本压不住。

常熹看见她笑,眼神有一瞬的空洞。她想到自己和江玄序在一起的那五年里,常常会因为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忍俊不禁。

那时候的江玄序,少年意气,血气方刚,一颗心赤诚热烈,令她心动,深陷其中。

现今,物是人非。

每每想起,每每遗憾。

常熹真诚地说:“姑娘是在想自己的喜欢的人吗?你的笑容看起来很甜蜜。”

祝辞盈脸上的笑容一僵。

喜欢?

她喜欢师兄?

喜欢谢甜甜?

很明显吗?

她来不及深思,眼前画面一转,宫女的视角再度传过来。

——长宁宫。

宫女满头大汗,一路紧赶慢赶地到达赵绾青居住的长宁宫。

“哗啦——”宫内一阵瓷瓶被摔碎的声音和男人的怒吼。

“一日过去了,青青怎还未醒?”

“孤问你们话呢!一个个低着头干什么?等着被砍脑袋吗!”

宫女脚步一顿,端着盛满血的瓷碗踏入宫殿。

殿内,江玄序正气在头上,余光冷不丁看见有人影闯进来,抓起桌案上的一只瓷杯往门口摔去。

瓷杯在宫女脚边碎裂成渣,她匆匆下跪,双手奉上瓷瓶:“陛下,奴婢将您要的东西取回来了。”

怎的这般快?

江玄序眉头微皱,他疲惫地按压太阳穴:“都退下。”

御医们逃似地慌忙离开。

“取血时,她可有不愿?”他问。

宫女低头,如实奉告:“奴婢与常姑娘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常姑娘心性善良通情达理,并未哭闹,痛快答应了。”

心性善良、通情达理。

江玄序心中冷笑,如果常熹真的如她说的这般好,怎么会恬不知耻地掺和自己和青青的感情!

“笑话,精怪自古以来爱说谎话骗人。”

“孤才不相信她会有什么好心!”

宫女抿抿唇,为了自家主子赵绾青着想,斗胆说:“取血时,常姑娘说,若这是陛下的心愿,她自然心甘情愿帮您了结,权当还了两年前您的救命之恩,从此她和您之间两不相欠。”

江玄序手上动作微顿。

两不相欠?凭什么。

“哼。”江玄序觉得可笑,她凭什么想来横插一脚便死命纠缠,想放手就能潇洒离开?

“她还说什么了?”

“常姑娘还说,她被您的真情打动,日后不会再插足您和小姐的感情。等碧血丹炼成,她就回东瀛。”

“回东瀛?”江玄序冷笑两声。

回去,可能吗?

他冷声吩咐:“把东西送到炼药室。”

“另外,照顾好青青,若是她再出什么意外,孤拿你们是问!”

江玄序大步走出长宁宫,候在外边的太监弯下腰问:“陛下要去哪儿?”

“金华殿。”

“孤倒要看看她这次想耍什么花招。”

*

“陛下,金华殿到了。”

“在外面侯着,不许放人进来。”

“是。”

江玄序抬眸打量过一眼金华殿。

金华殿虽然名为金华殿,却一点也不华贵,萧条的像个冷宫。

他疾步推开门走进去,正好看见常熹慌慌张张地往书架里塞几张白纸。

江玄序脸色阴沉,墨眸比往日更加冰冷。

常熹朝他福福身子:“夜已深,陛下来金华殿所谓何事?”他不好好陪着赵绾青,怎么到她这儿来了?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他问。

“绾青现在身体虚弱,你若是敢趁机伤她性命,孤绝对不会放过你。”

原是信不过她,来兴师问罪的。

常熹说:“我从未想过谋害赵姑娘的性命。”

“孤凭什么相信你?”江玄序冷哼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区区一只蚌精别总痴心妄想。”

“说吧,你这次想要什么?”

她是真心拿心头血救人的,江玄序怎可把它当成一笔交易,折辱她的心意!

常熹忍着心中寒意,反问道:“我想要的东西,陛下难道不知吗?”

若非两年前他受伤失忆,只怕早就兑现诺言,娶她为妻,在东瀛安家。

而她来到宫中,两年痴缠,一颗心早已被他伤得千疮百孔。

“皇后的位置是留给绾青的,只要不是封你为皇后,孤什么都可以给你。”

“封地、名号、金银财宝,或是你又看上哪家的王孙贵族子弟,孤可以为你们赐婚。”

别说了。

自以为是的恩典,她半句也不想听。

恶心。

“陛下。”

常熹仰起惨白的脸,目光近乎碎裂。

江玄序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决绝的表情,以往单纯澄澈的眼睛里承载的热情依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

他不由得心中刺痛,脑海里忽然间产生一种荒唐的想法,他好像做错一件很重要的事。

江玄序侧头避开与她对视。

常熹跪伏在地,掷地有声:“我所求无它,只愿碧血丹早日炼成,赵姑娘的病彻底痊愈。”

“之后,请你放我回东瀛。”

昨晚,她梦见东瀛海里的蚌爷爷,红鲤姑姑和珊瑚姐姐,她们都在盼着自己早日带江玄序回去。

可惜,她来晚一步。

江玄序不仅忘记从前对她的情谊,而且变得无比厌恶她。

他爱赵绾青如珍似宝。

带他回东瀛是不可能的了。

她现在只想回家。

“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常熹头也未抬,答道:“东瀛是我的家,家中尚有亲人挂念,我没有理由留在皇宫。”

她真的要走……

江玄序有一瞬慌乱。

他捏紧腰间挂着的一块白玉,强迫自己躁动的心冷静下来。

从进金华殿,常熹称他为“陛下”开始,他总觉得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憋闷,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一点点失去。

“你怎么忽然叫我‘陛下’了?”言外之意,你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

江玄序问出这句话,顿时心生懊悔。

常熹微怔:“身在皇宫就得遵守宫里的规矩,我称你一声‘陛下’有错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

只是他不习惯罢了。

刚被常熹缠上的时候,她总喊他“阿序”。他嫌太亲昵,生怕赵绾青误会,便派人仗她板子。

后来,常熹不再张口闭口喊他“阿序”,而是跟在他身后,不太熟稔地直呼他的大名“江玄序”。

他虽心有不满,也懒得再管她。

今夜,她连“江玄序”也不喊了。

如所有人一般,叫他“陛下”。

江玄序如芒刺背,说不清楚那种刺挠感缘何而来。

他抬眼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常熹,手中的玉佩突然间生出几道裂痕。

她的白裙沾染大半血色,宛若雪中迎风开放的红梅。

江玄序觉得此刻的常熹不如往日天真热烈,惹人厌烦。

她跪在他面前,面如死灰,神情悲怆,刺目又哀烈。

方才强压下去的躁意如死灰复燃,灼烧他的五脏六腑。他觉得此刻的金华殿好像一座被烈火包围的囚笼,令他一刻也不想停留。

“若你不耍花招,孤自当放你离开。”

“常熹,你好自为之。”

他撂下两话,逃似的离开。

常熹松了一口气。

妖失去心头血会虚弱一段时期。

像她这样傻的,一口气流掉大半心头血,十年内,体质连凡人都不如。

光是从地上站起来就差点将体力耗费完。

凭她一个人,根本走不回东瀛。

等方鹤煜救她出宫,她就用珍珠换一辆马车,雇一位车夫送自己回家。

“姑娘,他走了,请出来吧。”

祝辞盈推开柜子,上前扶了她一把。

常熹略微低头:“谢谢姑娘。”

“我姓祝。”祝辞盈说。

常熹被她搀扶着坐上木椅。

“祝姑娘,可还有事?”

“你听说过菩提心吗?”祝辞盈说,“不瞒你说,我来自修真界,是一名修士。现今修真界面临一场巨大的危机,如果处理不好将来定会连累凡界,连累整个灵越国和东瀛。”

“前不久,修真界得到消息,查出菩提心在灵越国的都城。我虽未亲眼见过,但料想它必定非同一般。既然它在都城,以江玄序对赵绾青痴情不悔的程度,他一定会想法设法找出来送给她。”

她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若你知道它的具体下落,请如实告知于我。它关系到两界众生。”

“菩提心……”常熹嗫嚅两下苍白的唇瓣,无力地趴伏在书案上,一颗心往下沉了沉。

良久之后,她恢复一些精气神,脸色稍稍红润了点,轻声说:“我听东瀛海里的龟爷爷说过,菩提心乃大慈大悲之心,拥有菩提心的人最是看不得人间疾苦,心性纯良,心怀大爱,甘愿为众生奉献自己。”

“至于它的下落,”她遗憾地说,“现在告诉祝姑娘也无用,因为它尚未完全形成,并非真真正正的菩提心。”

“如果姑娘愿意等一等,等我回东瀛,我再与你说它的位置。”

她讲话的过程中,祝辞盈一刻不停地为她灌输灵力。

这会儿,常熹的精神好转,祝辞盈的额头却生出细密的汗珠。

常熹拿干净的帕子帮她擦了擦。

祝辞盈望着她好不容易养回来的“小珍珠”,一时无言。她大约知道常熹的顾虑。

她回应她之前的话:“好。”

紧接着,又说另外一件事。

“江玄序的情况有些奇怪,据我所闻,失忆之后的人尽管性格会发生变化,但他的底色至少不应该改变。比如,一个心性善良的人不会因为失忆变得冷漠无情。”

未失忆前的谢甜甜虽然很少与人交集,但他并未做过十恶不赦的事。他唯一的变化无非是从一个卷王变成咸鱼而已。

迎着常熹巨变的表情,她讲出自己的推断:“江玄序身上很可能出了别的问题。”

珍珠再一次滚落在地,常熹鼻头微红:“我要回东瀛心意已决。如果有可能,祝姑娘,请你帮帮他……”

*

夜里的灵越国皇宫,灯火通明。

一队一队的侍卫腰间挂着长刀,神色谨慎地巡查过每一条通道。

祝辞盈使用一张隐身符,一路顺利地走出宫门。

宫门前是一条长长的路,原本应该是黑漆漆的。远远的,祝辞盈看见一丝微弱的光亮。

树下,谢让尘长身玉立,一手提灯,一手掂着食盒,静静地等着她。

这一幕,她好像见过很多次。

遥远的记忆从深处涌出,祝辞盈迈出的脚顿在原地。

前世在清微宗,她练剑过于投入,时常忘记时辰。但只要师兄在山上,无论天色多晚,他都会提着灯和吃食站在附近等她。

她一回头,便能瞧见他。

“师兄!”

青年温和地应答:“阿盈。”

她冲过去,一头撞进师兄怀里。

师兄摸着她的头问她:“今日练剑累吗?”

“不累。”

“那一定收获满满,明日继续努力。”

“好。师兄,今日和小师兄比试,我能接住他三剑了!”她分享自己的成果。

“三剑?”青年每一句都听得十分认真,吃惊道,“那你很厉害了,相信过不了太久就能超越你小师兄。”

师兄。

师兄。

“谢甜甜!”

她的笑比声音传出得更快。

跑得也比三百年前要快。

祝辞盈扎进提灯青年的怀中,脑袋抵上他的胸膛。

谢甜甜的身上比师兄还暖。

祝辞盈泄去浑身疲惫,安安心心地闭上眼。

面对突然间扑进自己怀里的师妹,谢让尘不明所以,一边分出灵力托举食盒,一边腾出手按住她的脑袋,让她再往自己身上贴近几分。

他也会贪恋属于她的温暖。

“可有受伤?”他问。

祝辞盈蹭蹭他的胸膛,找了个舒服点的位置:“没有。”——

作者有话说:昨天的写完了,但不好断章,今天又多写了一点orz

坐等谢甜甜开窍!我有的是手段!!

错字半夜抓[亲亲]

第54章 菩提心(三)

“味道如何?”

黑夜里,青年提灯为身后的少女照亮前路。

灵力托举着的麻辣鲜虾和椒盐鱼干围在她身边,方便她食用。

“挺好吃的。”祝辞盈吃过鱼干,又剥开虾尝了尝。

眼见她手上沾染油污,谢让尘分出一缕灵力先用清洁咒清理干净她的手指,接着再去分剥虾壳,最后送到她嘴边。

祝辞盈微低头咬进口中,嚼了嚼咽下去。与此同时,她的视线从青年不小心沾染面粉的衣袖上离开。

唇角轻勾了一下:“就是和之前吃过的味道不太一样。”

谢让尘提灯的手微微收紧:“不喜欢?”

“喜欢呀。”她似乎是早已猜出他想问什么,立刻回答,“虽然味道不一样,但我更喜欢师兄给我带的。”

原以为谢甜甜回去客栈会像平时那样沾床就睡,但见他大晚上不睡觉,居然跑到皇宫给她送东西吃

……想必,她在他心里是有一定分量的。

咸鱼翻身的秘诀可能需要再增加一条。

祝辞盈眉眼一弯:“师兄,我明日还想吃你做的虾和鱼干。”

小心思被拆穿,谢让尘脸上神色如常。他本就没想过瞒着她,甚至还特意往衣袖上抹了面粉。师妹心细,总会发现。

师妹说喜欢自己做的东西,谢让尘呼吸凝滞一瞬,强压住心底的雀跃,点头应好。

“再多放点辣椒。”

“嗯,师兄遵命。”

*

翌日一早,祝辞盈起床穿好衣服,拿过桌子上的红色银铃棉绳搭上手腕,刚要动作,突然听见敲门声。

“师兄?”她打开门。

门外,谢让尘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刚睡醒?给你带了早餐。”

祝辞盈垂眸扫一眼食盒,心中倍感震惊。

谢甜甜竟然没有一觉睡到晌午?

他起早给她带早饭?

这对吗?

“师兄先进来。”

谢让尘步入她的屋子,将食盒放上桌子,自然而然地打开盖子端出菜摆好,期间,他抬头看了一眼祝辞盈,后者正在一只手缠棉绳。

他停住手上动作,绕过桌子,牵住祝辞盈的手腕,另一手拉开椅子让她先坐上去。

随后,他俯身接过红棉绳围着她的手腕一圈圈缠上去:“先吃点粥。其他的事我来做。”

祝辞盈心安理得地当个甩手掌柜,立刻拿汤匙喝粥,等谢让尘绑完红绳,又伸出另一只手给他。

她拿木筷夹过土豆片,品尝后道:“这些都是师兄做的吗?”

“嗯。”谢让尘说,“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没有。”她又夹住一片送到他嘴边,“师兄也尝尝?”

谢让尘没去看菜,他的注意力全在她用过的木筷上。

与师妹共用一筷……他眼珠轻转,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眸光加深。

低头,身体比理智更快一步做出选择。咸香味在口中蔓延开来,谢让尘咽下食物。

“你做菜真好吃。”祝辞盈眉开眼笑,“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的厨艺这么好呢?”

“因为只给你一个人做过。”谢让尘想了想说,“以后也是。”

“有师兄在,我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师妹。”祝辞盈笑嘻嘻地继续吃菜,顺便把昨晚的所见所闻和谢让尘详细地讲了一遍。

谢让尘的耳朵在听,神智却全都在他和祝辞盈共用过的筷子上。见她毫无顾忌地使用沾染过他气息的木筷,他心底是十分高兴的,高兴之余便还有些绵延不绝的痒。

人一旦产生欲望,总是不满足的。

在师妹讲话的期间,他的识海里出现多次幻象,有过很多次按住师妹的脑袋与她唇舌交缠的画面。让她染上他的气息,最好是全部占据。

“大致内容我说完了。”祝辞盈翻开两个杯子倒了茶,自己拿起一杯喝。

谢让尘喉结滚了两下,回神道:“菩提心大慈大悲,逢苦必救,此乃大善大德。待她的功德积累到一定程度,得天道认可,白日飞升也有可能。”

“但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要想让菩提心完全成熟,还需要做一件有利众生的大功大德之事。”

祝辞盈脑海里闪过常熹渴求回东瀛的记忆片段:“师兄,失去菩提心,那个人会死吗?”

“飞升或死都有可能。”

“嗯。眼下菩提心急不得,我们先想办法从常熹那里问出它的下落。”再者,出于私心,她不想让常熹继续待在皇宫。她至少该回东瀛去。

“去找方鹤煜。”

“方鹤煜一定有办法带她走。”

“至于江玄序,等有机会我们进皇宫一趟查查他失忆的具体情况。”

将军府的位置很好找,随便找个路人打听一下都知道。

祝辞盈先以捉妖师的身份求见,却吃了个闭门羹,不得以才报上常熹的名字。

哪曾想,她刚和管家提起常熹,管家立即变了脸色,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请她们进府。

“将军,常姑娘派人来传信了。”他站在书房门前通传消息,得到回应后,扭头对两人说,“两位进去罢。”

门开的一刹那,祝辞盈看见书案后有一道红色身影。那人年龄看着比谢让尘大上两岁,一身红色窄袖长衫,头发用一顶银冠束起,皮肤偏黑,墨眸长眉。

偌大的书房,仅有两三个书架,他独自一人站在桌边一手执着书卷,低眉垂眼地去看上面的文字。这个分明是灵越国的护国大将军,此刻认真看字的模样却像个清冷贵气的书生。

祝辞盈一眼认出他是昨夜闯进酒楼抓捕说书人的官兵首领。

原来他就是方鹤煜!

“常熹有话要我带给你。”

方鹤煜收起书卷:“请讲。”

“她说,她想回家,回东瀛。”

“只有你能帮她。”

祝辞盈说完,眼看他长眉微蹙,手中书卷被捏得快要变形。

“好。”良久之后,方鹤煜敛眸沉声应答,“我知道了。”

“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提及常熹,冰冷的眸光变得温和,话也比平日多一些,“她为饱受苦难的凡人做过数不尽的好事,她的眼泪悲悯世人,她的珍珠千万次地救人于水火,她就像庙宇里供奉的菩萨一样,给人希望,给人生机。”

就算祝辞盈昨夜以捉妖师身份试探她,同样也得到她的怜悯,她的珍珠。

身份对立并不能抹去她的善良。

如果菩提心有灵智,能自己选宿主的话,常熹再适合不过。

祝辞盈的太阳穴直跳,心中隐隐有种猜测,该不会拥有菩提心的人就是……

常熹!

*

灵越国今年一整年未下过一滴雨,地里的庄稼几乎旱死。

最头疼的莫过于江玄序。

方鹤煜进宫面见他后,他就有了更加头疼的事。

“陛下,两年前臣打了胜仗,你问臣有什么想要的赏赐,臣当时别无所求,一心只愿灵越国和平安宁。现在臣有私愿,求陛下成全。”

方鹤煜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江玄序忙起身去拉他。

“你我是生死患难的兄弟,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告诉朕便可。”

“臣愿以一身军功求陛下一道圣旨。”

方鹤煜岿然不动,额头紧贴地面,在江玄序看见的地方,眸中翻涌着浓烈复杂的情绪:“臣求陛下赐婚,臣要娶常熹为妻!”

“你说什么?”江玄序沉默半晌,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她一个爱骗人的精怪,值得你去喜欢?”他其实想直接解决,没想去贬低常熹,但话到嘴边就忍不住变了味道。

“陛下慎言!”方鹤煜握紧拳头,额头青筋隐隐鼓起,“常熹她是我们的朋友!是你宁愿放弃皇位也要长相厮守的人!”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缓缓直起身去仰视江玄序:“陛下你只是忘了。”

两年前,常熹渡天雷劫,是江玄序抱着她撑过最后一道雷。

他那时在忙着解决追杀她们的杀手,顾暇不及。等他再找到江玄序,他已经身处皇宫,恢复太子身份,登基称帝。

他四处找不到常熹,去问江玄序才发现他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常熹,忘了和她有关的记忆。

后来,养好伤的常熹找到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厌恶,恶语相向,甚至派人打她板子。

常熹虽是精怪,可她修炼出的人身与正常女子无异,也是怕疼的。

她哭的时候,小珍珠哔哩啪啦地往下落砸在地板上:“方鹤煜,江玄序他,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没有。”方鹤煜第一次骗她说,“江玄序只是失忆了,不认识你了,他没有变心。”

常熹那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

“陛下不是厌恶她靠近赵绾青吗?”

“我带她走,将她关进府中,保证她不会来打扰你们。”

“求陛下成全。”

江玄序抬手按按额角,一听见赵绾青的名字,他就没来由地烦躁,没来由地厌恶那个蚌精常熹。

他忍着头痛,艰难说出一个字:“好。”

临走前,方鹤煜提出想去探望常熹,江玄序也应了。

小太监领着路,方鹤煜走了很远才走到金华殿。

“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

小太监低头应是。

金华殿满地杂草无人清理,看着有自己小腿高的青草,方鹤煜忍不住心中刺痛一下。

他下定决心,这次,他一定要带常熹离开皇宫,离开江玄序。

门开的一刻,常熹抬手挡挡自己的眼睛。

“常熹!”

突然被抱了满怀的常熹不可思议道:“方鹤煜……”

“是我。”方鹤煜明显感觉到她瘦了许多,精神十分憔悴,料定她在皇宫的日子受尽委屈,“我来接你出宫。”

见着旧相识

,唯一一个关心她的人,常熹忍不住小声哭泣,白色珍珠一颗颗滚落在地。

她吸吸鼻子说:“方鹤煜,我活不久了。人间有难,有人需要菩提心,她是个善良有大爱的姑娘,我要帮她……可我想在菩提心成熟之前回一次东瀛。小煜哥哥,我想回家,回我们三个人的家。”

“一定能回去的。”他沉声说。

他不能在皇宫待太久,交代好常熹保护好自己后急匆匆离宫准备后面的事。

而就在第二天夜里,方鹤煜收到消息,皇宫里突然出现一只妖,江玄序为了保护赵绾青推蚌精出去挡伤,如今,蚌精奄奄一息,濒临死亡。

方鹤煜快马加鞭进宫,顾不上繁琐的宫规,直奔金华殿。

他仓皇入殿,第一眼看到的竟然不是重伤的常熹,而是祝辞盈。

祝辞盈直接报了自己的身份:“方将军,我是一名捉妖师。”

方鹤煜蓦然神色紧绷:“她没有害过人,你不能捉她。”

“我知道,师兄在外面等我,先行离开一步。你们有话直说。”

她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一个人离开金华殿。

殿外,等候已久的谢让尘见她苍白的脸色,二话没说拉过她,将她背在自己的后背上。

事发之后,江玄序广招捉妖师抓那只意欲杀害赵绾青的妖,祝辞盈趁此机会以捉妖师的身份混进皇宫,又用自己的精血强行为常熹续命。

她损耗太多,走路都没力气。

常熹虽然给她服用了珍珠,但珍珠发挥效用需要一段时间。她的体力在慢慢恢复,可脊背处却在发热发烫,烧得她难受。

祝辞盈俯下身,双手环住谢让尘的脖子,整个身子趴伏在他背上。

绵软的压迫感从后背袭来,谢让尘身体明显僵硬一瞬,侧头去看,祝辞盈的脑袋抵在他的肩膀,睡着了。

他缓缓将头凑过去,贴上她的额头,灵力通过神魂契约汇入她的眉心,源源不断地去浇灌她干涸的灵府。

“祝满满做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不要在意我的阴间更新时间(因为我这个时候才写完[爆哭]喜欢师兄妹日常,摩多摩多[撒花]

谢甜甜被我们的满满拿捏得死死的[亲亲]

第55章 菩提心(四)

御书房,江玄序放下奏折,疲惫地揉揉发酸的眼角。

他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头也未抬地问:“问清楚了吗?”

“回陛下,都审问清楚了,那妖一口咬定是蚌精派他来杀赵小姐的。”近侍太监王公公如实禀告道。

“哼。”江玄序冷嗤一声,再没讲话。叫人摸不清楚他的想法。

涉及他,蚌精和赵绾青的情感恩怨,王公公一向大气不敢出,把头低得更低。

“她的伤处理的如何了?”

“巫医诊断过,赵小姐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休息两天便好。他还说,碧血丹再有七日即可炼成。”

赵绾青……

江玄序一手支着额头,脑海里回想起今夜惊心动魄的一幕:妖尖利如刃的爪子朝赵绾青扑过来,他就在她身边,有心去帮她挡这一击却被常熹拦住。

千钧一发之际,他感到后背被人推搡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眼看就要被妖爪割开喉咙,是常熹用身体撞开他,替他挡了这致命的一击。

她的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溢出,素白的衣裙上宛若开出一朵大红色的牡丹花。

江玄序查看过她的伤口,深可见骨。

可她没有哭,见他平安无事立刻昏死过去。

他惊讶于常熹的舍命相救。

因此,江玄序当时脑中一片空白,顾不上赵绾青,抱起她跑遍大半个皇宫。

现在,他得以冷静下来深思关于赵绾青的事。

他年少时是灵越国的太子,与世家贵族出身的赵绾青是青梅竹马,如果不出宫变那场意外,他和赵绾青一定会成婚。

赵绾青从小便爱黏着他玩,他知道她一直都喜欢他。

而他正好也喜欢赵绾青。

他们本是两情相悦的佳偶,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常熹横插一脚。而经过被妖刺杀一事,江玄序忽然有些看不懂赵绾青。

按照常理来说,喜欢一个人,为她生为她死,想必毫无怨言。而赵绾青是怎么做的呢?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却在危急关头推他出去牺牲他,保全自己。

两个相爱的人不该产生背叛。

赵绾青极有可能欺骗过他。

江玄序烦躁地挥开奏折,双手护住头的两侧,他脑袋里面好疼。

方鹤煜的话不断地回响在他的脑内:

“常熹她是我们的朋友!是你宁愿放弃皇位也要长相厮守的人!”

是真的吗?

江玄序闷闷地想。

如果方鹤煜说的是真的,那么常熹之前痴缠着他,她的每一句话也都是真的。

“阿序,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序,我们什么时候回家?龟爷爷在等着喝我们的喜酒呢!”

“阿序,你不愿意跟我回东瀛也好,我陪你住在皇宫。”

“我痴心妄想?江玄序,难道不是你亲口许下的诺言,待你登基就封我为后吗?”

“江玄序,就算你失忆了,不再喜欢我,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求陛下放我回东瀛。”

……

或许,常熹没有说谎。

是他一直不信她,并深深地伤害了她,把她越推越远。

她要走,她要回东瀛。

江玄序的呼吸忽而急促起来,心急之下竟真的回忆起几副他从未见过的画面。

常熹救起跌进海里浑身是伤的他。

常熹放血吊住他的命,给他喂珍珠养伤。

常熹陪他说话,陪他看海,看日出。

她们一起救下被仇人追杀的方鹤煜。

他们三人一起行侠仗义。

他亲吻常熹,许诺封她为后。

也是他抱住常熹硬抗天雷劫。

还有呢……后面还有……

江玄序胃里一阵翻涌,呕出一口血,意识沉入混沌,回忆戛然而止。

这一切,王公公都看在眼里,他走近前,执住江玄序的手腕仔细诊断一番,得到具体消息后,浑浊的目光登时清明。

“陛下陛下!来人啊,陛下晕倒了!”

几里之外的客栈,谢让尘安置好祝辞盈,施过一遍安眠咒方才断开和王公公的联系。

江玄序的情况他已大致了解。

*

长宁宫。

赵绾青高座上方,一身锦衣华服,乌黑的发丝间插着凤钗,外加珠翠点缀。她慵懒地斜靠在贵妃椅里,垂头漫不经心地摩挲自己精心保养的指甲。

“今晚的戏未做好,江玄序起疑心了吗?”

下方,今夜袭击她的猫妖神色毕恭毕敬地回答她的问题:“据宫里安插的眼线观察,江玄序未曾怀疑我们。”

“魔界大护法传来消息,主君命我们必须抢先一步得到菩提心。”

“可菩提心还未成熟。”赵绾青勾唇浅笑,一手托着下巴瞧他。她生了一双美人眸,含情脉脉与人对视时,总能引得后者心痒痒。

猫妖忍住心头悸动:“四护法又有什么妙计?属下一定竭力去办。”

“先催熟它再取也不迟。”

“要想一件大功德助它一举成熟……”赵绾青起身走两步,忽而转过身说,“去,把二护法最新研究出的毒拿出来往都城里撒一遍看看效果。”

“那只蚌精足够傻,她那点可笑的慈

悲心不会放弃救人的。”

“四护法,二护法的毒没有解药,万一引起修真界的注意恐怕对我们不利。”猫妖担心惹出大麻烦,“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一下?”

“你懂什么?”赵绾青的目光冷冷扫过去,“我在凡界伪装七年,难道不比你了解人性的弱点?记住,越到这种生死关头,越能体现出人自私的本性。”

她在仙魔大战中重伤,孤魂游荡三百年,魂魄快要消散的时候,正好撞见刚刚死去的赵绾青,为了活下去,她不得已占据她的身体。

真正的赵绾青早已死在七年前。

“听我的,办好这件事,就等着收菩提心罢。”

*

方鹤煜和常熹的婚礼定在三日后。

虽然时间紧迫,但方鹤煜好像提前准备过似的,每一个环节都做得极好,挑不出毛病。

祝辞盈和谢让尘受邀参加她们的婚礼,一早赶到方鹤煜府上。

府门口鞭炮齐鸣,红屑遍地。

有人高声呐喊一句:“新娘子到了——”

所有人抬起头往门口看。

方鹤煜翻身下马,一身红色喜服更衬出他身上独有的清冷贵气。

“熹熹。”喜轿的帘子被喜婆掀开,方鹤煜朝下轿的常熹伸出一只手,“把手给我。”

常熹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太清楚路,只得听他的话,被他牵住手一路从将军府的大门走至正厅。

管家笑呵呵地看他们在正厅站稳脚。

满屋子的人都在看他们,大家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纷纷开口说着祝他们新婚大吉,早生贵子之类的话。

祝辞盈与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周围的气氛喜气洋洋的,她凝神望着这对新人,透过她们仿佛看见了前世的二师兄和三师姐。

她无意识地捏捏管家分给她的喜糖,口中一阵苦涩之味。

而管家在得到自家主子示意后,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方鹤煜牵着常熹指点她调整方向朝门外的天拜了拜。

“二拜高堂!”

他们转过身,拜过空荡荡的两把座椅。

“夫妻对拜——”

方鹤煜弯身,将头低地比常熹更低。

直将一众宾客看呆了去。

谢让尘若有所思地扫过这一幕,眸光一转发现祝辞盈神色落寞地捏着喜糖跑神。

出于逗她开心的目的,他问她:“看新郎新娘幸福恩爱,想早日成亲?”

祝辞盈一眼识破他的圈套,不答他的话,反问道:“师兄呢?有喜欢的人吗?你想和喜欢的人成婚吗?”

谢让尘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凝望着她的眼睛,问她:“你希望我有吗?”

祝辞盈认真想了下:“希望有,又希望没有吧。”

一个模棱两可,自相矛盾的答案。

谢让尘却已知足。

于是,他拆了一块喜糖含在嘴里,像在玩笑又像十分郑重地说:“我已与你缔结神魂契约,如何再与她人结契?”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

祝辞盈想装作听不清让他再说一遍都不得行。

她放弃准备好的言辞,唇角浅勾,眸中盛满笑意,大胆开问:“我可以把师兄的话曲解为——你是我的吗?”

谢让尘回答:“可。”

“你也可以胆子更大些。”

“比方说,认为我只属于你。”——

作者有话说:谢甜甜加速开窍中ing,离掉马很近很近了。

cp名挺难想的,我一般叫她们“甜甜满满”。

谢甜甜喜欢的颜色是月白色(浅蓝色)

祝满满喜欢的颜色是芋泥紫

第56章 菩提心(五)

祝辞盈和他之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大约有一条胳膊那么长,两相对望,足以看清楚彼此的神情变化。

她眸光微动,动动唇瓣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师兄一直都是我的。”

别无二致的红色小痣。

一模一样的容貌和脾气。

前世清微宗的谢让尘是她的大师兄。

今生少阳宗的谢让尘是她的谢甜甜。

她何其幸运。

谢让尘眉梢轻挑:“知道还问?”

“我知道和你亲口说出来是两回事。”祝辞盈说,“师兄你以前在四象城比现在直白多了。”

这就是她一点点试探自己的理由?某个瞬间,谢让尘骤然醍醐灌顶,一直以来困惑他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

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他是鱼,师妹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渔夫。

他想咬钩,她便收线。

他想逃跑,她便放线。

她永远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引他上岸,引他主动接近她,引他沦陷在这场拉锯战中。

她是布局者,掌棋人。

看似主动,实则被动。

为什么说她被动?因为在这场局中,她必须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等待。

等他上钩。

耳边银铃声由远及近,由低到高。

谢让尘分出一缕心神查看自己的灵府。

他的灵府内是一片静寂的汪洋,此刻却掀起滔天巨浪,不断地涌向正中心的岛屿。

小岛生机勃勃,春意盎然,并非一开始存在。它是由他臆想出的,祝辞盈的神魂化作的“相”——旁人眼里的浮木,他的安魂之所。

气势汹涌的浪高高叠起,在即将吞没岛屿时出奇地偃旗息鼓,平静下来。

她于他的意义非同一般。

他这样死寂的海也会因她哗然。

谢让尘收回心神,抬眸看过少女纯澈的眼睛,莫名觉出一股引诱的意味。

仅仅是一个对视,银铃的声音又扩大几分。

心尖难耐地躁动,如烈火烹油。

此时此刻,他方知自己唯一的主动权是师妹留给他的——认清自己的心,说给她听。

在他思索之际,祝辞盈脖子下方一寸处的脊骨又开始发烫。那个位置,她再熟悉不过,剑修的剑骨就长在此地。

可她今生并未选择入剑道,怎么会长出剑骨?

谢甜甜剑骨受损,原本无法修复,偏他运气好,碰上应龙出世,得应龙骨弥补剑骨的缺损。否则大罗金仙来了也束手无策。

但她清楚,世间不会有第二只应龙,所以她的剑骨绝无再生的可能。

祝辞盈强迫自己不往剑骨上想,忍着后脊的燥热去看新娘子常熹。

“礼成——”

管家呵呵笑两声,眨着眼对方鹤煜低声说:“新郎官还不快把新娘子送入洞房?”

“熹熹别害怕。”方鹤煜牵住新娘子的素白冰冷的手,试图传递给她一些温度,“我先送你回房休息。”

常熹微微点头,任由他拉着手离开。

管家目送他们远走,高声呼喊:“送入洞房——”

“各位贵客请稍等,新郎官马上回来招待你们。”

在场的达官贵人们大多数碍于方鹤煜大将军的身份参加婚礼,哪敢轻易造次,只笑着说上几句祝福语和同僚亲眷待在席位吃菜喝酒。

席位最末端,一位黑衣青年单手执着白瓷杯观礼,眼见方鹤煜牵着新娘子的手离开,脸色越发黑沉。

“陛……公子……”扮成小厮的太监王公公额角划过汗珠,话到嘴边又生生给咽下去,无声地叹息。

皇宫里明眼人都知道陛下讨厌那只蚌精,大将军求娶蚌精,难道不是正合了他的意?现在这般想方设法离开皇宫来观礼又算哪出?

总不能是后悔了罢?

王公公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家主子一眼,江玄序额角暴起的青筋似乎在印证他的想法。

这……

蚌精上赶着围在他身边时,他不知道珍惜,现在人家走了,他又追着她来观礼算怎么一回事!

王公公欲哭无泪,想着陛下、蚌精、大将军和赵姑娘四个人之间的爱恨纠葛,接下来的日子估计必定不太平。

“走。”江玄序丢下白瓷杯,神色阴郁地朝大门外走。

王公公慢他一步,因而清晰地看见原本完好无损的白瓷杯忽然生出细碎的裂痕直至崩碎,茶水流了一地。

他快步跟上江玄序,走过一段小路才发觉不对,这不是出将军府的路!

他不敢多问,埋头沉默着走。

“在这里守着,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是!奴才领命。”王公公精神一震,可在江玄序走后,他抬头看到房门上悬挂的长长一段红绸,登时屏住呼吸。

陛下……真的对蚌精回心

转意了?

他留在风中凌乱之时,江玄序已经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婚房内一应家具齐全,大红的檀木衣柜,红桌红布红珊瑚,红檀绿色双面缂丝屏风,新娘子缀有宝石珍珠的嫁衣……每一样都价值不菲,一看便知方鹤煜是下了功夫的。

江玄序垂在身侧的手倏然紧,原以为方鹤煜娶常熹是权宜之计,未曾想他竟是认真的?

一股无名怒火萦绕在他心头,他抬眼去看里屋端坐在喜床上的常熹。

她身穿一件火红色的嫁衣,金丝绣成的凤凰在红衣之上展翅欲飞,领口袖口裤腿无比贴合她的身体,仿佛量身定做一般。

江玄序心口那股气又膨胀三分。

方鹤煜一定是蓄谋已久!

他忍着怒气向前走两步,常熹察觉到动静,微微侧头,凤冠上的珠子摇摇晃晃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玄序脚步一顿,他与她相处的时间有三年之久,看见她握紧的拳头,便知道是常熹的小习惯,说明她此刻心情紧张。

他心头憋的那股气刚消散一点,就见常熹揭开盖头。

“方鹤……”她瞥清来人,嘴角的笑容僵住,含羞带怯的眸色忽而冷下来,“江玄序你来做什么?这里是我和方鹤煜的婚房,请你离开。”

“你真的喜欢他?确定要嫁给他?若你不愿,可以随孤回宫。”江玄序无比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十分卑鄙,因为赶走她的人是他,现在想挽留她回去的人也是他。

“跟你回去?”常熹没忍住冷笑两声,眼眶里蓄起泪花,却倔强着宁肯憋红眼角也不落一滴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自下定决心出宫放弃江玄序那一刻,便彻底斩断自己的回头路。

她比谁都清醒,她心心念念的带她游戏人间,为她抵抗雷劫,承诺娶她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他与她之间的缘分时至今日当真走到尽头,余下的无非执念纠葛。徒留虚妄。

再者,她如今身有重任,待回到东瀛见过家人,还需交出菩提心赴死。

“我早与你说过,我要回东瀛,万不会跟你回去打扰你和赵绾青。”

她忍不住哽咽一下,为何命运如此捉弄人,非要在她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他幡然醒悟。

“为何先反悔的人是你?”

对啊。为什么先反悔的人是自己。

为什么呢?

江玄序面上血色尽褪,支撑身体的气力迅速流失,当着常熹的面一个踉跄。若非他及时扶住桌子,恐怕会直接跌坐在地。

“只要你回皇宫,什么要求孤都答应。”

“呵。我的要求你已经应了。”常熹苦笑之后讥讽他道,“先前难道不是你在金华殿说,王孙贵族任我挑选,为我们赐婚吗?”

“我看中方鹤煜,嫁给他是经过你同意的,你亲笔书写的赐婚圣旨难道只把它一场儿戏,根本不做数?”

那天方鹤煜求赐婚圣旨,他明知是她们串通好的,可他就是生气!他可以放她离开,但绝对不能以嫁人的方式!

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后,他便开始后怕,害怕自己一直以来都做错了。

再三纠结之后,他还是决定放手。

三年纠缠,常熹,方鹤煜,赵绾青和他人人身心俱疲。彼此成全挺好的。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迹象发展,只有他,只有他后悔了。

潜意识的想法告诉他,他绝对不能放手!常熹不可以嫁给方鹤煜。

“常熹,孤……”

*

前厅。

“恭贺方将军喜结连理。早生贵子啊。”

方鹤煜饮尽杯中酒:“多谢尚书大人吉言。”

管家掂着酒壶给空杯蓄满酒,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他来到方鹤煜近前,贴耳与他低声讲话。

管家认出他是府中的暗卫之一。

暗卫带过话没入人群消失不见。

“将军出了什么事?”

方鹤煜没出声。他抬头一看,自家主子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头一次起了变化。

“这里交给你,我去一趟婚房。”

“是!”

自己家的路,自己最熟悉。方鹤煜抄近路,加上轻功助力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穿过一条回廊时,他撞见第一个发现江玄序离席闯进后院的两人,祝辞盈和谢让尘。

也是她们派府中暗卫给他传信。

“常熹没事吧?”他担心地问。

“反正没吃亏。”祝辞盈指指紧闭的屋门,“你进去看看。”

方鹤煜疾步越到门外,一把推开门。

“常熹!”

安然无恙坐在喜床上的常熹:“方鹤煜?”

“有没有受伤?”方鹤煜把能看的地方都看过一遍,几乎确认她没受伤,“发生什么事了?他可有为难你?”

常熹示意他看晕倒在桌子边的江玄序,眉头微皱:“我不过冷言讥讽他两句,他心理承受不住,晕了。”

“不是大事。我跟陛下解释。”方鹤煜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小煜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常熹双眸一弯,“以后要多笑一笑。”

方鹤煜:“好。”

“回东瀛的马车正在准备,预计三日后出发。”

“真好。”常熹感慨道。

她很快就能见到家人。

也很快就要死了。

在这京城里,她唯一放不下的人只剩自己的挚友,方鹤煜。

“今时不同往日,七年前被人四处追杀的少年如今军功在身,高官厚禄唾手可得,却唯独周边缺了一缕红袖添香。”常熹浅浅一笑,复又神色认真地说,“这么些年了,我也没问过你,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方鹤煜沉默片刻:“暂且没有。”

“也好。”常熹点点头,“待会儿,我们写和离书,不耽误你的终生大事。”

“和离书的事先不急。”方鹤煜拉过江玄序的手臂扛在脖颈后方,“我送陛下去客房就诊。”

——客房。

谢让尘点过江玄序身上几个穴位。很快,后者悠悠转醒。

方鹤煜单膝跪在床榻前禀告:“陛下方才气急攻心晕倒在地,属下立刻找了今日来观礼的谢道人为陛下疏通经络。”

江玄序按按发疼的额角:“多谢。”

“也多谢道人出手相救。”

谢让尘长身玉立,一副高人之姿。

“陛下身体康健,几年前被天雷劈中的地方也被疗养得很好,除了这失忆症……”他故意压着后半句话不说,观察江玄序的神色。

孤真的失过忆!江玄序先是微楞,再是震惊,最后半是愤怒半是痛苦。宫里的御医、赵绾青为什么都一个个地骗他!

他再次气急攻心,差点又晕过去,咬着牙说:“失忆症可有办法医治?”

谢让尘:“有是有,只看陛下这边愿不愿意配合治疗。”

“孤……愿意治!”恢复记忆可能是他挽留常熹唯一的办法。

*

婚房。

“脊骨发热?”常熹疑惑出声。

“嗯。自从服用了你的珍珠,我的脊骨时不时地开始发热,不分时段没有规律,且一次比一次难挨。”祝辞盈如实说明自己的状况,“我听修真界的剑修说过,这里是剑骨寄生的地方。”

“说不定是你要长出剑骨了?”

“这不可能。”祝辞盈说,“剑骨要么天生,要么后期修炼所得。我是音修,并未入剑道,不可能生出剑骨。”

常熹垂下头:“那我便不知道了。”

“但或许是有其他机缘……珍珠能疗愈的是你受过的伤,陈年旧伤也算得。”

祝辞盈微怔。

三百年前的伤,跨越前世今生的伤难道也能算旧伤?

她正要否定自己的想法,忽然间灵光一闪,抬手拉动自己脖颈间的红绳,绛玉划出衣襟。

如果说跨越时间空间,绛玉完全可以做到。

祝辞盈握紧玉,心脏怦怦直跳。紧张又隐隐地期待:

她真的能生出剑骨吗……

*

“师妹频频出神,在想什么?”

谢让尘卷好一个春卷放入她的碗中。

当然是在想剑骨。但祝辞盈不能提,否则师兄愧疚之下,一定会把应龙骨挖出来给她。

“江玄序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她咬过一口春卷,味道偏咸,合她口味。

“妖术已解,但凡人体弱,恢复记忆急不得,需要循环渐进。”

祝辞盈吃完春卷,小口吹着热粥:“如果有一天,师兄忘了我,我会伤心。”

谢让尘用灵力帮忙降温,又拿筷子卷好一个春卷给她。

“没有那一天。”他坚定地说。

只要她不与他解契,只要神魂契约存在一日,只要有契约引导,他一定会被她吸引。

就像两块一正一负的磁铁,永远对彼此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和她,合该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说:错别字悄悄抓。

离谢甜甜开悟差最后一剂猛药!

掉马倒计时:三(预计没差的情况下)

第57章 菩提心(六)

被人遗忘的滋味,祝辞盈切身体会过。

前世,师尊带她上山前,她和大师兄已经认识了。

那晚,她和兄长被困于烈火中,她年纪小身体弱,昏迷之后不停念叨自己渴,要喝水。兄长割腕放血,保住她一条命。

天蒙蒙亮之际,一场及时雨浇灭大火,而恢复了一些意志的祝辞盈,刚把眼睛眯开一道缝,便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张瑰丽清俊的脸和他眼睛下独一无二的红痣。

“不必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他的嗓音温和得不可思议。

祝辞盈听过一次,毕生难忘。

再度醒来,身边不见阿兄的身影,她立即明白阿兄已经葬生火海,沉痛的打击之下她大病一场,一度变得不爱说话。

谢让尘将她安顿在槐江山下一位卖糖为生的瞎眼阿婆家中,每过三日来为她治疗一次身上遗留的烧伤。

“小姑娘哪儿去了?”谢让尘没见到人,问起阿婆。

阿婆:“今儿一天没听见响,估计是躲起来了。”

祝辞盈躲在门后,透过门缝偷偷地看谢让尘和阿婆谈话,看他出门寻她。

“你怕生?”

少年温和的嗓音冷不丁的从头顶传来,祝辞盈一个激灵,僵硬地转过身。

十七岁的谢让尘尚不及二十一岁时成熟,一身少年意气却不失温和。

“还是怕我?”他轻声问。

祝辞盈讲不出话,只能摇摇头。

“你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许多美好的事尚未体会,小姑娘整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当心福气跑掉。”

“可我没有家人了。”祝辞盈掉着眼泪,艰难地吐字。

“你还小,以后会有的。”谢让尘顿了顿,补了一句,“说不定是个热热闹闹的家。”

祝辞盈垂着头,不再说话。

少年神色苦恼站在原地,想了想,拿出一个装满糖的琉璃罐子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祝辞盈不明所以地抬头,又听他问:“觉得生活过得苦?”

她点头。

谢让尘叹息一声道:“我不知你的前尘往事,或许你短短数载的人生里吃过许多苦头。我想劝你好好活下去,但思来想去我未曾体会过你的苦,又有何立场渡你脱离苦海?”

“我能为你做的很少。”

可你的救命之恩远胜一场渡化……祝辞盈想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若你觉得日子苦到过不下去的时候,吃一颗糖。”谢让尘把糖罐塞进她的手心,“我在上面施过法,可以为吃过糖的人增加好运气。”

“但因此它失去原本的甜味,所以吃起来是没有味道的。等你何时从糖里尝出甜味,那便恭喜你,一定找到了生的理由。”

当晚,祝辞盈剥开一颗糖,含在嘴里仔细品味片刻,得出一个结论,谢让尘给她的就是普通的无色无味的糖。

她把糖纸折成五角星,放回糖罐,抱着它睡了一整晚。

后来,她在去清微宗的路上无数次幻想和谢让尘重逢的画面,她想,他应该会小小地吃惊一下,而后笑说一句“好巧”。

可他没有。

四年未见,他早忘了她。

他的一句“初次见面”叫她伤了心,好几个夜晚抱着装满糖纸的琉璃罐睡觉,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枕头湿了整夜。

她不明白,为何在一起相处几个月的人会把她忘了呢?

此后,祝辞盈把满腔委屈化为动力,在清微宗刻苦修炼,想方设法地引起谢让尘的注意,叫他最好是一辈子都忘不掉她这个小师妹。

而这件事,她做得很成功。

……

米粥见底,祝辞盈方搁下碗,紧接着,谢让尘捏着一张白帕按在她的唇角,替她擦掉粘在上面的米粒。

帕子遮掩下,她弯唇一笑,抬手轻轻放在青年的手背之上,脸颊凑过去贴合上他温热的掌心:“我相信师兄忘不掉我。”

青年微楞一下,随后极为宠溺地用拇指摩挲两下少女白皙光滑的脸颊。

忘记和忘不掉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含义。

他暗自在心中细细地品味。

忘记便是忘记,不够情深罢了。

而忘不掉往往是情到深处的执念。

“是,忘不掉。”

他承认她已然成为他的执念。

就在他的这个想法产生之际,“叮铃。”铃声如突然落下的惊雷。

与此同时,灵府最深处,平静的海水忽然壮起胆子越过雷池浸湿小岛边缘的泥土。尽管如此,它还不知满足,贪婪地一点点向内里加深,力争浸湿更多的土地。

他似乎要沦陷在这座小岛之上。

*

第三日到约定的时间,常熹没能启程回东瀛。

灵越国的京城忽然爆发一场瘟疫。

大街上满是呕吐不止的人,医馆的大夫们忙得脚不沾地,翻遍医书古籍也未查出这次瘟疫到底是个什么病,该怎么治。

门口,进来一个脸色苍白的患者,不久后又抬出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如此循环往复,城中人心惶惶。

有部分人收拾好行李,想趁乱拖家带口逃离京城,却在到城门口处傻了眼。

方鹤煜站在城楼之上,手持金令:“陛下有旨,封城抗疫,若有私逃者导致疫病传播,其罪当诛,杀无赦!”

“将军!老夫一家并未感染疫病,若此刻出城兴许都能保住性命,可留在城里,早晚都是要死的!”

“对啊将军,那疫病来路不明,连宫里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又有谁能制服它!求将军开恩,放我们老百姓一条生路!”

城门口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人,其中不乏有年过六旬的老人,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女,抱着婴孩的妇人,为一家人讨生路的中年男人和流民乞丐。

“将军!”

“将军开恩啊!”

“求将军看在我一家老小的份上,开开城门吧!”

“将军。”守卫兵神色动摇。

“拦住他们。”方鹤煜攥紧拳,眸底快速闪过一丝痛苦不忍,“违令者,格杀勿论!”

疫病凡人或许无法战胜,但天佑他灵越国,有祝辞盈和谢让尘两位高人在,必定有办法阻止这场灾祸。

他需要尽快回府看看她们的研究

进展,疾步走下城楼。

“呸!狠心冷情的煞神!不打过几场胜仗,到关键时刻还不是舍弃我们这些老百姓!枉我们尊你为护国大将军!”

“灵越国有你这样的将军,只怕不久就要亡国!”

“什么狗屁的将军?不给老子开城门,老子砸死你!”

“将军小心!”

尽管守卫兵及时围成保护方鹤煜,他身上仍被扔了不少菜叶子和破碎的鸡蛋,额头还被一书生拿砚台砸破口子,血流了半张脸。

“没时间计较这些了,你们守好城门。”他布下命令,飞身上马,一抽马鞭直奔自己府邸。

管家一早候在门口,远远望见御马疾驰回来的方鹤煜。

“将军。”他笑脸相迎却在看见方鹤煜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和脸上的血时变了脸色,“将军快回屋换身衣服。”

“不必。”方鹤煜抬手拒绝,大步走进前厅。

两个时辰前,祝辞盈把灵越国爆发不明疫病的消息传回少阳宗,宗主立即联合修真界其他宗门,紧急调动离国都最近的医修前来帮忙。

前厅,祝辞盈和五六位白衣医修正在研究感染者的血液。

方鹤煜拿过管家递来的湿帕子,一边擦脸上的血,一边问:“情况如何?”

祝辞盈沉声说:“不是疫病,是毒。”

“这种毒对修士无效,只针对凡人。”一上午滴水未进,她的嗓子有点干,“据目前研究的结果看,八成是新研发出的毒,修真界暂时没有解药。”

“感染者吃寻常的草药根本无效,需要服用丹药延缓毒性侵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法子。”

管家面色大骇:“咱们灵越国的都城可是整整有十万人啊!如何有那么多丹药分给他们……”

祝辞盈:“这几日,修真界会派人送一批丹药,我和师兄也会帮忙炼丹。至于调配出解药,至少需要十五日时间。”

她扫过一眼方鹤煜:“外头已经开始暴乱了吗?”

他受命守城门,为的是防止疫病传播,但在人强烈的求生欲面前,注定会引起一部分人不满,发生暴乱在所难免。

“外面的事我能应付。”方鹤煜眸光凝重,“缺任何材料尽管提。”

祝辞盈相信他的能力。

她正打算再研究一会儿毒,神魂契约忽然传来消息:

【师妹,皇宫有异动。】

【需要过去看一看吗?】

【现在就去。】

*

祝辞盈连施几个御风术,仅用一刻钟赶到皇宫。

谢让尘在宫门口等着她。

“师兄你现在的任务是炼丹。”

谢甜甜一炉丹药产量一千颗,若让丹宗的丹修们知道了,不得给他捧成丹修届的天骄。

祝辞盈无奈道:“不必跟我出来。”

“我不安心。”谢让尘说。

“什么?”她没懂。

“不看着你,我的心总安定不下来。”

他从不容许海水退潮,岛屿孤寂。

“你让一个心静不下来的人如何专心炼丹?”

祝辞盈认真地去看他,莫名地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一丝幽怨?

她挑挑眉梢。

是在怨她刚才说不必跟来?怨她抛下他独自行动?如果是这样,师兄未免也太黏她。

现在炼丹救人更重要吧。

怎么把人劝回去呢?拿糖哄一下?可这招已经用过很多次了,谢甜甜会不会腻?

祝辞盈头疼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师兄你神魂出窍了?!”

谢让尘幽怨的意味加重:“本体在炼丹。”

这语气…分明就是在怪她丢下他。

仅仅是分开一刻钟而已。

他竟然不安心到神魂出窍来找她吗?

祝辞盈的心重重跳了下。

“师兄,修士的神魂很脆弱,待会儿若是遇见危险受伤可不值当。”她先提个醒,又装作为难了一会儿说,“我保护你?”

“没人能伤得我的神魂。”谢让尘说。

“除了你。”

结过神魂契约的人,神魂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对方的灵府,若对方有心,伤他神魂轻而易举。

可那又如何呢?

他偏要把自己的心和命脉交给她——

作者有话说:糖果琉璃瓶最早出场于40章。

这个副本结束后,下个副本专注写两个人前世的事。

第58章 菩提心(七)

祝辞盈的灵府内,自缔结神魂契约开始,埋下的树种经过她的浇灌,发芽,破土,长成小小的树苗。时至今日变成参天大树,这还不够,它的枝叶仍在向外延伸,占据她的所有。

最深处存放的琉璃瓶被树枝围得密不透风,却始隔着一层屏障,阻止他吞没。

那是留给前世师兄的唯一一片净土。即便是她最喜欢的谢甜甜也不得靠近。

“我才不愿做你的例外。”

她今日在两耳上方各取一撮头发编成辫子绑在脑后,做完发型又觉单调,所以配上一圈茉莉珠钗。白花绿叶于阳光之下闪闪发光,晃得青年移不开眼。

她的嘴巴生的小,唇瓣饱满,一张一合间露出白皙的牙齿和红润的舌头。

谢让尘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眸光在长睫遮掩下变得晦暗。他闭了闭眼,仿佛只要再多看两眼便忍不住亲上去。

如果眼睛能代替他,他已经吻过她千万次。

而他灵府中,浸染小岛泥土的海水以包围圈的形式进一步向中心扩张。

祝辞盈走出几步,察觉身侧无人,回头催促:“师兄,我们快去快回。”

“师妹,你的珠钗是新买的?此前我从未见过。”谢让尘迈步朝她的方向。

突然问它干嘛?祝辞盈摸了一下茉莉珠钗,老实答道:“去年纪师兄送我的生辰礼物。”

“怎么了?”

明知故问。

谢让尘在心底冷笑一声,面色如常道:“与你不甚相配。”

他绕到她身后,拿出自己早前买好的冰蓝色凤凰衔花金钗先给她看上一眼:“模样可还喜欢?”

少女活像一只被人逗弄下巴的小猫,幸福又满足地眯起眼睛:“师兄送的我都喜欢。”

“好了。”谢让尘换好珠钗,把旧的还给祝辞盈,叫她装进储物袋。

“生辰礼宝贵该好好保管,平日戴师兄送的便好。”他单手掐诀,凝出一面水镜。

祝辞盈照了照,借着水镜偷偷地瞄起谢让尘:“谢甜甜真小气,纪师兄的醋也要吃。”

闻言,青年气笑了,不由分说扣住她的手,强势地撑开她的五指,与她十指紧握。

祝辞盈憋着笑,抱住他的手臂与他拉进距离:“这儿又没多少人,还怕我走丢?”

谢让尘紧了紧她的手说:“我想牵你的手就牵了。”

末了,他又说:“祝满满没说不可以。”

祝辞盈“嗯”了声,拇指绕着他的虎口转圈,引得后者人心痒痒:“她没说。”

自家师兄得宠着来。

*

长宁宫。

偌大的院子里,宫人们跪了一地。

祝辞盈和谢让尘赶到时并未出声,也未找人通传禀报。

江玄序和赵绾青各站一方,气红着脸,两相对峙。

近日,江玄序恢复一些记忆,初见常熹的记忆。原来她真的没有骗他,七年前从海里救起他的人根本不是赵绾青,而是常熹!

可他呢,都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做了什么?言语羞辱,刑法加身,逼迫她挖心头血救陷害她的元凶!他做的每一样事都无法让她原谅。

他自认为无颜去见常熹。

“孤自认为待你不薄,你为何要骗孤!算计孤!陷害常熹,让孤误会她!你做这些便也罢了,为何连孤的子民也不放过!”

“骗你?算计你?”赵绾青讽刺地笑。

“因为你蠢,蠢到无可救药!”

“我不过在你身上施展一个小小的法术封住你的记忆,再随便说几句谎话,谁知道你那么好骗,居然信以为真。”

赵绾青的皮囊是一副实打实的美人皮,可惜被妖占据着,丑态尽显。

“那小蚌精对你可谓是痴情不悔。我原以为曾经相爱过的人即便忘记,即便因为误会刀剑相向,也能在日渐相处中破镜重圆。可惜到头来真正叫她伤心,叫她痛不欲生的人是你。”

真面目被拆穿,赵绾青偏也不叫江玄序好过,一个劲儿往他心上戳刀子:“失了那么多心头血,恐怕此后数

十年内元气大伤,体质比凡人还弱。我真替她感到不值当。”

江玄序:“都是你害孤!”

“江玄序,要怪就怪你黑白不辨是非不分!怪你眼盲心瞎,怪你错把鱼目当珍珠!”

两人间争执不休,在场的宫人们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只因她们曾经亲眼见证过的恩爱有加的有情人,如今彻底走到撕破脸的地步。

今日所见所闻种种,日后必定是一场皇宫秘闻,她们真怕自己因此丢了命。

江玄序气红眼睛,拔出腰间佩剑,执剑朝赵绾青刺去:“孤要杀了你!”

赵绾青不屑挑眉:“就凭你?区区凡人之躯,我……”剩下的话被她咽在喉咙里,取而代之的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你怎么可能……”江玄序的剑正中她的心口,疼痛让她产生久违的恐惧感。

江玄序蹙眉,似有所感半侧回身。

赵绾青趁机看清楚他身后的人,瞳孔骤然一缩。

祝辞盈保持着手臂前伸的动作,掌心灵力化为白色利刃。

她的刃尖直直对上她,淡声说:“交出解药,可以留你一命。”

“哈哈——”赵绾青放声大笑,她堂堂魔君座下的四护法之一还会怕一个刚步入元婴期的修士?

妖魔与修士势如水火,对方不快活,她便快活!

“没有解药,就算有,我也不可能交出来。”

“更何况,你太弱了。杀我?再滚回修真界修一百年罢!”

言罢,她眸中寒光一闪,掌心凝聚妖力,脚后跟一个用力飞身上前,势必一击拿下对方。

祝辞盈双手握住灵刃,在她的手掌即将拍向自己胸口之时,猛地向上挥去,利刃割开她手腕处的肌肤,破开她的血管,斩断最后一丝相连的皮肉。

美人纤细的手整个掉落在地,赵绾青惨叫一声,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

祝辞盈一指点在她的额心,定住她的身体:“我的耐心有限,交出解药。”

而在短短一瞬之间通过神魂契约调动大量灵力,她的身体也吃不消,脊骨的温度比往日更加灼烫,难耐地拧紧眉头。

“为什么?”赵绾青不懂修为不如她的人为何突然间灵力暴涨,直到她抬头间看见祝辞盈身后的谢让尘,恐惧值顷刻间攀升到顶峰。

那张脸,那两颗红痣……不会有错!

她死也不会忘!

三百年前,他和魔君交战,而她只是被他的剑风扫到便落个重伤濒死的下场。若非这些年躲在暗处不断修养和吸食江玄序的帝王之气,她不可能恢复这么快。

比魔君还要强的人,落在他手里必死无疑!赵绾青的眸光褪去狂傲,空洞茫然地映着青年绝世无双的身影,整只妖陷入绝望:“真的没有解药。”

额心的手忽然抽离,她茫然抬眼,只见祝辞盈收起灵刃,双手掐诀施法,灵力没入她的身体迫使她的灵魂和赵绾青的身体分开。

“不——”妖挣扎着被驱离。

而原本属于赵绾青的身体宛如没有灵魂的木偶倒落在地,随后血肉糜烂,几息之间化作一具白骨。

“没有解药,留着你也是祸害。”

祝辞盈果断道:“师兄杀了她。”

谢让尘抬手,一束灵力径直穿透妖的身体,连留遗言的机会都未给她。

出来一趟,除了杀只妖,什么都没捞到。祝辞盈失望地拽着谢让尘离开,至于江玄序的情况如何,她才不关心。

江玄序此刻的心情并不好受,他神情恍惚地凝视地上的白骨,脑子里想的全是常熹。

七年前的暴雨夜,一场宫变,他失去所有,成了一个只能四处逃亡的太子。

父皇的忠臣带着他驾船逃离追杀,而他们行驶的那条海正是东瀛。

那夜的海面不够平静,狂风卷着海浪打翻船只,所有人惊叫着挣扎着一起沉入海底。

他会水,比其他人多挣扎一段时间。

因此,他很幸运地看见向他游来的漂亮姑娘,抓住她向他伸来的手。

之后,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江玄序是什么?”

“我的名字。我们凡人之间约定俗成的一种称呼,若有事想告知对方,可以唤他的名字。虽说名字并非是独一无二的东西,但你只要唤了,那人便会回应你。”

“为什么你和方鹤煜都有名字,单单我没有?我也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你们两个今晚不许睡觉,给我想一个好听的名字。”

常熹,常熹。

我的明珠。

江玄序重重咳嗽几声,偏头呕出一大口黑色的血。

贴身公公匆匆上前扶住他,待瞧清楚他的脸色,直接破了音:“陛下,你这是……”染病了啊。

*

五日以来,百姓按时按分量领取丹药,但因为中毒的人数量过多,每个人的体质差异,仍有许多人死去。

城中流言四起。

有人说:“蚌精的肉吃了可以延年益寿!”

又有人说:“蚌精的肉吃了不但能延年益寿,还能消解百病!”

还有人说:“谁吃了蚌精谁就可以长生不老得道成仙!”

起初,说书人为了增添故事精彩趣味而胡编乱造的话逐渐被大批量中毒的人当了真,以谣传谣,短短几日闹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每日都有人围住方鹤煜的将军府,讨伐他交出蚌精。

少年将军带着府兵赶走一批又一批人,一遍遍解释那都是传言,不要相信,让他们回去按时服用丹药。

但效果微乎其微,越来越多的人被谣言蛊惑,魔怔发狂,加入讨伐的队伍。

经过他们这一闹,中毒人数成倍增长。祝辞盈,谢让尘等人任务加重,开始不分昼夜地炼丹。

又一炉丹药炼成,祝辞盈灵力几乎耗尽,自储物袋摸出一颗复灵丹吞下:“以师兄的修为也无法解毒吗?”

“能解。”谢让尘分出一缕灵力帮她催化丹药,“师妹兴许察觉到丹药数量每日有盈余,但效果甚微,原本能多撑十日的人至多熬过五日,于常理不合。”

“实因此局无解,乃天道所设。它是常熹的劫,考验她能否结成菩提心的劫。”

祝辞盈心生疑惑:“常熹的珍珠可以治病疗伤,却无法直接去解毒,如何救得了城中百姓?”

她顿了顿,猛然反应过来:“外头的流言?”

谢让尘无声地注视她。

“是真的?”祝辞盈的后背缓缓渗出一层冷汗,头皮直发麻,“何其……荒谬!”

她正欲再开口说点什么,外头传来声响,是今日第五次来声讨常熹的人,方鹤煜带人在外面拦截。

对于走投无路的人来说,即使明知是谣言依然要尝试,死马当作活马医。

“今日大家伙齐心协力定要活捉了那蚌精,分她的肉吃!”

“太好了,有了蚌精的血肉,我的孩子就有救了!”

“还等什么,大家伙快抄起东西打啊!”

祝辞盈撤销耳朵上附着的灵力,对谢让尘说:“我去看看常熹。”

她刚一转身,便被谢让尘抓住手腕。

“师妹。”他唤她的同时,拉过她用力一扯,将她拥进自己怀中。

谢甜甜?

祝辞盈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心脏砰砰直跳。

好端端的,突然抱她做什么?

“师兄?”

“谢甜甜?”

谢让尘环着她后背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牢牢地箍住她的腰,逐渐收紧。

一瞬间,祝辞盈回想起在四象城那一幕,师兄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此劫不渡,常熹能保住性命,若渡过去,她可得道飞升。是福是祸全看她的选择。”

“无论她做何选择,万事都有师兄在。”

若真到那一步,他愿意与天道再争一次。他做好生离死别的准备,此刻愈发贪恋起她的温暖,只想再多抱她一会儿。

后背,祝辞盈的手指宛如藤蔓一点点沿着他的脊骨向上攀爬。

少女垫脚,昂起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头微微向内一侧,张口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他的耳边:“师兄你的心跳得好快。”

谢让尘勾唇浅笑。

胡说。

分明是你的心跳。

青年细嗅着她发间的茉莉香,翻涌的海水如同触碰上中心的“定海神针”缓缓平息。

谢让尘最终没有拆穿她,反而替她背了锅:“嗯。不像话。”

*

大婚过后,门窗上的“囍”字尚未来

得及拆下,暖黄色的日光照进屋子,时不时地传出女人的低泣声。

祝辞盈迈过门槛,差点一脚踩在一颗珍珠上。她低头,洁净的地板上散落着许许多多的粉白色珍珠。

她一颗颗捡起来放进盒子里。

轻声唤了缩在床脚的人:“常熹。”

哭声一滞,常熹慢慢抬头,用袖子抹干眼泪:“祝姑娘。”

祝辞盈说:“外头的流言莫要放在心上。你记住生死大权掌握在你自己手上,你救他们是因为你心地善良,不救也在情理之中,你本来就不欠他们。”

她的眼泪化作珍珠,砸在地上哔哩啪啦地弹跳向各个角落。

她眼眶红肿,吸了吸鼻子,语无伦次地说:“我只想回家看一看我的家人,我是东瀛海里的一只蚌精,不是人,纵然身怀一颗悲悯之心,但这不能代表我愿意牺牲自己,至少在这个时候,我不想死……”

她追着江玄序这两年,吃过许多苦,满腔委屈得不到释放。如今想回东瀛与家人叙叙旧恐怕都做不到了。

她现在无比后悔,如果自己早一点开悟,早点决定回东瀛就好了。

落到这等地步,实属她自作自受。

常熹自嘲一笑。

恍然间,门窗有黑影闪过。

“夫人夫人!不好了,将军出事了!”管家急匆匆敲响房门。

祝辞盈和常熹对视一眼,起身开门。

“将军每日外在拦着大批量染病的人闯进府中,长久接触下来,一定是中毒了。”

管家满面愁容,压低声音道:“我还听将军说,远在皇宫的陛下也中毒几日了。”

“不过,陛下中毒一直有在服用丹药,病情得到缓解,情况尚且良好。”

可方鹤煜中毒是瞒着常熹的,他的症状比江玄序严重。

“祝姑娘,我家大人性命攸关,请您去看一看罢。”管家侧身抹了几滴眼泪。

管家带路,祝辞盈和常熹赶到方鹤煜的房间时,谢让尘已经为他诊过脉,输送一部分灵力帮他延缓毒素侵蚀。

“五脏六腑都有毒素侵蚀迹象,情况不容乐观。”他说。

祝辞盈想了想说:“把方将军体内的毒转移到我身上,我有灵力抵抗毒,不会危及性命。”

谢让尘:“不成。”

“师兄。”她仅用一个眼神制止他,“你专心炼丹。”

“万万使不得。”常熹主动站出来,坐在方鹤煜床头,拿湿帕子为他擦拭额头渗出的冷汗,“你们比我有用,能为中毒的百姓炼制丹药,而我只会哭,掉一些派不上用场的珍珠。”

祝辞盈:“你的身体……”

“祝姑娘,我有自己的用意。”她神色坚定道。

祝辞盈下意识地去看谢让尘。

后者怔愣一瞬,似乎没想到她会第一时间来征求自己的意见,朝她微微点头。

于是,常熹便把毒转移到自己体内。

虽然之前失去大量心头血,但她好歹是妖,多少要比凡人强一些。

*

深夜,常熹体内的毒发作。

起初只是心口有些闷疼,一个人仰躺在床上尚且能忍受,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疼痛感开始扩散至周身每一个部位,每一个器官。

常熹闭着眼睛,眼珠子疼得要命。

她在床上翻来滚去,手指紧紧攥着蚕丝被,蒙住头不肯让自己发出痛呼声。

汗珠浸湿寝衣,常熹蜷缩紧身体,粉白色的小珍珠一颗颗地自她眼角滚落在床铺之上。心脏仿佛被虫子啃食一样痛,她咬破嘴唇,咸腥味儿的血顺着唇角溢出。

疼到极致,她认真地想,这般折磨倒不如直接拿匕首扎一刀死去爽快!

她又想,自己承受不了的痛,凡人如何熬过一日又一日?

为什么呢?常熹痛苦地想不出答案,脑子一度陷入昏沉。

她的意识越来越迷迷糊糊,昏死过去之前,她最后想的还是自己的家,东瀛。

三日之后,方鹤煜苏醒。

第四日夜晚,祝辞盈和谢让尘在炼明日要发放丹药。

方鹤煜着一身白衣走至廊道尽头,撩起衣袍挨着常熹坐下。

“今夜没有月亮。”

常熹仰着头,遥望天色。

乌黑的云如薄雾般被风吹着飘向更远的地方。

她叹息:“连云也不得自由。”

方鹤煜沉默片刻,开口道:“熹熹你明日换上我的衣服,我请祝姑娘带你出城。”

常熹微楞一下,随即展露一个极为苦涩的笑:“违反皇令可是要杀头的。”

方鹤煜:“我不怕……”

他的唇被常熹用手捂住,“死”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已经找到解毒的法子,等为城中百姓解完毒,再回东瀛也不迟。”

这些日,她想清楚许多事。

若牺牲自己能救一城百姓,她自当是愿意的。可她心中和凡人一样,有诸多不舍的牵绊,东瀛海里的家人,挚交好友方鹤煜,年少时的爱人江玄序。

直到亲身经历过中毒的痛楚,在绝望时激发出的执着意志令她真真正正地体谅了凡人的脆弱,理解了他们每日对自己的讨伐。

她放过和江玄序之间的爱恨纠葛,放心方鹤煜今后的辉煌人生,唯一遗憾的是,老天并未给她太多时间,让她与家人团聚。

“小煜哥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她突然问。

方鹤煜沉声回答:“记得。”

七年前,他被人追杀,走投无路之际碰上结伴同游的常熹和江玄序。

她们救他性命,自此成为好友。

那会儿,常熹连化人形都难。

白日以蚌的形态挂在江玄序腰间,夜晚才能化出人形。

某个夜晚,蚌再次化出人形。

她气鼓鼓地一左一右拉过他和江玄序的手臂,摇了再摇:“你叫方鹤煜,他叫江玄序,你们都有名字,为什么就我没有?”

“今晚你们两个给我想一个名字出来,否则都别睡觉了!”

两个少年开始绞尽脑汁想名字。

江玄序:“明珠?”

蚌点评道:“村子里好几个姑娘都叫这个名字,我想要一个特别点的名字。”

“常熹。”

方鹤煜想了很久说:“珍珠表面光辉熠熠宛如天上明日,可用‘熹’字表述。而常的意思为时常,经常。”

“常熹,常熹,愿你永恒地发光发热。”

“好名字!没想到鹤煜兄表面上总是一声不吭,实际上有这般出色的文采。”

“我喜欢这个名字!谢谢小煜哥哥!”

“明日我要回东瀛告诉龟爷爷他们,我有名字了!那给王婶送珍珠的事就麻烦你们两个了……”

那段回忆犹如昨日。

方鹤煜常年冰冷的眸光在望向常熹时柔和下来:“常熹,常熹,是为天上明日,永远地发光发热照亮人间每一处角落。”

“对啊。”常熹轻声说。

“啪嗒”她的右眼流下一滴泪,迎着方鹤煜剧变的神色,滴落在地,打湿木板。

少年瞳孔骤然紧缩,他眼中倒映着常熹逐渐虚化的身躯。

“对不起啊,瞒着你擅作主张。”

她的身躯变得透明,隐隐有崩碎的迹象。

她语气温柔,与往常聊天一样平静地规划自己死后的事:“我的蚌壳可以铸成坚硬的武器,请交给祝姑娘,助她挽救苍生。”

预料之中责备她的话,方鹤煜一句未说,只问她:“疼不疼?”

亲自碾碎自己的肉身怎么会不疼!

常熹两只眼睛流下泪水,努力地

挤出一丝笑容:“还好,有一点点疼。”

最后的时刻,少年抛却一切顾虑,倾身上前拥紧自己压藏在心底多年的心上人,颤声说:“对不起,我食言了。”

“没关系。我不怪你。”

“小煜哥哥,好好活下去,多替我看看人间的大好河山。”

“真希望我们还能有机会再见面,一起看一看月亮星星。”

她的身躯化作星光,如同被戳破的泡泡霎时间堙灭于天地间。

少年于今夜永失所爱。

祝辞盈和谢让尘有所感,双双出门。

京都上空,一声惊雷巨响,彩色霞光穿破云层,菩提心降世。

天生异象,百姓纷纷出门去看,议论纷纷。

“七彩霞光,祥瑞之兆!”

“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们不忍我们受苦受难,发了慈悲心,降下祥瑞!”

“哎?!刚才我那疼得死去活来的心口这会儿好像没事了!”

“神仙显灵了!”

百姓们成片跪倒在地,朝着天上的菩提心磕头跪拜。

空巷里阴暗潮湿的角落,躲藏在此地的妖魔们个个面露喜色。神物降世,魔君有令,得神物者将来不仅能当上护法,还特别允许其分地封王。

菩提心,他们要定了!

妖魔们倾巢而出,都城大乱。

城楼之上,谢让尘抬手布下一个巨型阵法,法阵眨眼间成型,将整座城池的房屋罩得严严实实。

而趁机想吃几个人的妖魔毫无察觉,直至一头撞在法阵上,被法阵灼伤,灰飞烟灭才知道其中利害。

与此同时,祝辞盈快速拿玉简发出一条求救信。

一人一箫御空而立。

三千妖魔围住她,她背后是菩提心。

“喂,识相的,赶紧滚开!”一只妖捏响自己的指骨。

祝辞盈纹丝未动。

妖活动两下手腕,红瞳竖立,全身妖力爆发,如射出的利箭冲向祝辞盈。

寒芒一闪。

他的利爪堪堪停在祝辞盈脖子前。

祝辞盈抬脚踹开他,妖的身体脆弱不堪地上下分成两半疾速坠落。

“瞧瞧,还有高手?”一只看戏的魔直咂舌,“多平整的切口,好刀!”

半空中,祝辞盈眼珠轻转,向右斜方看去。

“抱歉,我来晚了。”持刀少女甩去刀上的血,腰间明晃晃地挂着一块刻着鎏金大字的令牌,“少阳宗知行司副使薛南霜,受挚交好友周明冉之托,特来援助。”

话落,又有几道流光飞至而来。

“万剑宗,简阳丘。”

“无极宗,范子嘉,还有我的师兄。”

“玄阳宗,谢渺渺,奉师门之命,特来助姑娘一臂之力。”

后方,仍有流光接二连三地赶来。

三百修士对三千妖魔。

祝辞盈舔舔唇角,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兴奋。

她收回玉箫,催动神魂契约。

【师兄。】

城楼之上的谢让尘心有灵犀:【需要我上去一趟?】

【有人支援,暂时不用。】

【我能借用你多少灵力?】

谢让尘望着上空被众修士护在正中心的少女,好似漫长黑夜中唯一的太阳。

他说:【想用多少便用多少,师兄给你兜底。】

【那你不必上来了。】

【阴阳五行阵会用吗?】

阴阳五行阵,需要一阴一阳两个人充当阵眼,再抽调阵中其他修士的五行之力支撑阵法运营。

前世,他和阿盈练过几次。

有经验,不陌生。

【会。】

【那好,待会请全力配合我。】

祝辞盈长长呼出一口气,脊骨又开始发烫,只好暂时先关闭神魂契约的沟通功能。

她双手结印,足下生出一个黑色的圆点,十二颗阵石自她的储物袋飞出,以她为中心光速飞转。

“太极生两仪,我为黑,师兄为白。”

“此阵黑者掌局,阴阳之眼,五行之气,皆为我所用。”——

作者有话说:背锅的谢甜甜:自己吃自己的醋一点都不好玩!求给我一个表白的好时机![爆哭]

快到时候了,小谢,你要支棱起来!一定要给我狠狠吻上去![点赞]

错字有空再抓[亲亲]

第59章 菩提心(八)

菩提心降世,正邪两方水火不容龙争虎斗,注定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俗话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群魔乱舞之下,京都的百姓们纷纷躲进屋子关紧门窗,生怕被波及无辜殒命。

偶有一两个胆大的偷偷把窗子打开一道缝隙,屏气凝神往天上看。

街道上无路可去的老乞丐和流浪孩童眼看无处可躲,干脆围坐在一起,讨论着谁赢谁输的问题。

上空,十二颗阵石停止飞转,其中八颗呈“米”字型四散开来,余下四颗,一颗浮在祝辞盈身边,一颗围在谢让尘周边,一颗悬在高空,最后一颗深入地底。

乾为天,坤为地。

五行三元各司其位。

法阵初形。

祝辞盈结印的手停下来,脚下代表“阴元”的黑点爆发出耀眼的黑芒。她的手指隔空轻点,动作娴熟地勾画咒文。

古老的咒文成型后排起长队,宛如一条条锁链,浩浩荡荡地向四面八方延伸,快速交织交汇组成一个黑色的圆盘,直到完全占据三百修士脚下的每一片空地。

“阴阳五行阵,著名的主张以少胜多的中小型阵法。但是现在,这位道友所用的阴阳五行阵可是囊括了整整三百人的巨型法阵!”一阵修激动地差点捏碎自己的阵石,“更逆天的是,为什么她的起阵速度如此之快,成功率如此之高?!”

他火速拿出一块留影石。

录下来,拿回去给师弟师妹们看!

谁说我们阵修一天天只会拿块破石头玩?!

“集百家所长,果真名不虚传。”薛南霜单手摩挲下巴,神情若有所思。

回头要不要跟自己的上级推荐她参加今年的登仙榜,夺个名次回来……

“蓬莱岛秘境比试的魁首可不仅仅是名头响亮。”范子嘉自从蓬莱岛秘境比试结束,逢人必说祝辞盈和曲挽青等一众少阳宗弟子是如何稳坐积分排行榜第一,又是如何在逆境中急中生智绝地翻盘。

实打实的少阳宗毒唯。

谢渺渺将胸前的头发甩到脑后,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阵石:“看来这里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了。”

“十八岁的元婴期,天赋惊人。”

她绕有兴趣地盯着阵中心的少女,拿玉简给自家师兄发了一条信息:[如果我说我想挖少阳宗的墙角,成否?]

对方正在输入中……

对方停止输入。

对方已读不回。

谢渺渺气极反笑,关了玉简,抬眸凝望对面蠢蠢欲动的妖魔大军。

先等她打完架再说。

阴阳五行阵主防守,说以少胜多其实靠的是阵法的超绝防御力消耗对手体力,趁对方疲弱一举攻破。

面对三千妖魔,祝辞盈单凭一个阵法又能防守多久?

在场的修士们除去最初到场的薛南霜,简阳秋,范子嘉,谢渺渺四人,几乎个个提心吊胆,随时准备着阵法被攻破,与妖魔决一死战。

“杀阵。”人群中,谢渺渺主修阵道,略有些造诣,第一个看出其中门道。

不错。

阴阳五行阵,前世五师兄教她的第一个阵法。他平日酷爱钻研法阵,有事没事就爱改动咒文,爆改阵法。

所以,她自一开始学的就是爆改过后的杀阵。

祝辞盈朝谢渺渺投去一个肯定的目光,两人对上视线,相视一笑。

空气中所有的灵力朝她汇聚,正邪两派对抗千年,剑拔弩张之际,魔群中陡然爆发出一声龙吟打破僵局,一头浑身燃烧黑色火焰的巨龙横冲直撞出来,身后是无数燃着火焰的黑蛟。

“喂喂,看着点啊!”被无故烧伤的妖魔们骂骂咧咧。

巨龙不管不顾,张起血盆大口就要吞掉几个修士解解馋。

少女沉静的墨眸里杀意涌动,素手轻抬凌空一点,东南方位的阵石白光乍起。

霎时间,风起云涌,狂风大作。

她浅蓝色的披帛猎猎作响,额前碎发被吹向后方,露出一小块烧伤后留下的疤痕,轻轻开口道:“玄冰万里霜华。”

天地寂静一瞬。

一小片莹白自更遥远的上空飘落。

薛南霜抬手接住:“雪?”

“豁,冻住了!”一旁的男修惊呼。

巨龙保持着嘴巴大张的模样,身体被一层坚硬的寒冰包裹,动弹不得。他眼睁睁看着寒冰向外扩张加厚,吞噬来不及逃窜的黑蛟。

妖魔群里立刻炸开锅。

“都愣着等死吗?一起上啊!”

“菩提心,菩提心,看哪个不长眼的敢跟我抢!”

“谁要跟你抢,就你那点实力封了王也守不住领地,还不如吃几个人来得实在。”

三千妖魔齐刷刷飞扑向黑阵。

几个剑修同时拔剑,预备着随时斩杀妖魔。

祝辞盈眼珠轻转,大致扫过一眼冲在最前方的妖魔,心中有了对策。

她指尖凝聚绿色灵光,缓缓吐字:“乙木囚笼。”

东方的阵石迸发出翠绿色的光芒,与她指尖的灵光交相辉映。

城楼上,谢让尘仰头注视黑阵附近的动静,突如其来的藤蔓以惊人的速度缠住上百只妖魔,并以他们为跳板,延伸到更远的地方。

战局就像一场赌博,妖魔们一赔十,十赔百,不计其数地中招,被卷进去。

他在眼睛上附着一层灵力,将黑阵中心的掌局者看得更清楚一些,此刻的祝辞盈正弯起一边唇角。

那是一种自信的笑。

她好似感知到什么,忽然低头朝他的方向看过一眼。

谢让尘眼底流露浓浓的惊艳之色。

祝辞盈嘴角弯起的弧度加深,重新开通神魂契约的沟通功能。

【获胜方的奖励可以是师兄亲自做的辣子鸡和油泼辣子面吗?】

【嗯,额外赠送麻婆豆腐。】他回应。

多一道菜,祝辞盈干劲十足。

她对苦苦挣扎的妖魔们说:“我没太多时间和你们玩,所以,你们懂事点,一起消失好了。”

话音将落,南方的阵石红光冲天。

祝辞盈单手指向藤蔓相连的节点:“丙火火烧连营。”

一根一根紧密相连的藤蔓为烈火铺设道路,指引方向,熊熊燃烧的火焰以点成线,以线成面,橘色暖光照亮半边天。

高温之下,妖魔们因为藤蔓禁锢,毫无还手之力,惨叫着化为飞灰。

祝辞盈垂下手臂,额前碎发尽数被汗水打湿。运转超越她修为的灵力,她的身体高度负荷,脊骨处的灼热似要烧穿她的皮肉。

三千妖魔经过她一折腾,损失将近三分之一。

余下两千不是运气好,而是他们本身的实力强。

“让一个元婴大出风头,你们真能给主君丢人。”魔凤不屑轻嗤。

他幻化出凤凰真身,飞向上空盘旋一圈,发出一声愤怒的凤鸣。随后,他尖锐的喙前,一团火球越聚越大。

“去,给我烧光她们,一个不留!”

这团火……薛南霜瞥了眼身后满头大汗的祝辞盈,拇指压住刀柄向前推拉,长刀露出一小截白亮的刀身。

火球速度极快,眨眼间逼近黑阵边缘。

祝辞盈咬住舌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她身边一直处于沉寂状态的阵石,表面闪过一缕黑光。

“太阴吞噬。”

黑阵前端乍然冒出一个黑点,与其说是黑点,倒不如说是黑洞。薛南霜拔刀的手微顿,凝神看了会。

谢渺渺又开始抛阵石玩:“薛南霜,你到底在担心什么?那可是经过改良的阴阳五行阵,超级大杀阵!你难道没发现这儿的妖魔根本不够她玩的?”

“我看她气色不好,应该撑不了太久。”薛南霜顿了顿,“不许打挖墙脚的主意。提前声明一下,她是玉隐真人的亲传弟子,周明冉的亲师妹。”

“周明冉啊……”谢渺渺撇撇嘴,默默给自家师兄发消息。

[师兄,我们换个人挖墙脚。]

对方:[谁?]

[周明冉。]

对方很久没回信息,谢渺渺发了一个:[在?]

然后她看见自己的消息前方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哦吼,师兄把她拉黑了。

“啧。”谢渺渺对自家师兄的死出了如指掌,早预料到了。

不就是喜欢周明冉吗?跟纪飞白公平竞争去啊,成天躲在宗门避着人家算怎么一回事。

谢渺渺决定回宗门后先给师兄做一做思想工作。

亲眼看着自己的火球被黑洞吞噬殆尽,魔凤猩红的双眸圆睁,扑扇几下翅膀,调整身姿俯冲直下。

他不和这群修士们耗了,有这时间,不如多吃几个人!

而他这一动作落在祝辞盈眼中,令她没忍住笑了下。

魔凤的着陆点是人间的一处城楼,城楼上,隐约可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谢让尘眼皮轻掀:“太阳守望。”

他身边代表“阳元”的阵石瞬息之间一个闪现来到城楼前。

纯白色的光芒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块巨大的高墙,那魔凤一头撞上来竟是直接碎了头骨,砸落在地,挣扎片刻没了气息。

魔凤自大轻狂,忘了阴阳五行阵是双人阵。黑者掌局主杀,白者控局主防。

躲在屋里偷看的百姓们纷纷开口叫好,有些胆大的出了门,搬把凳子坐下看热闹。

说书人握着笔飞速地记录,白纸黑字换了一张又一张,堆积成厚厚一摞。

城内的热闹与谢让尘无关,他只目光灼灼地仰望自己想看的人。

祝辞盈双章合十,两根小指、无名指相互勾紧结出一个漂亮的法印:“震雷碎魂。”

东北方位,阵石闪烁紫光的同一刻,黑夜乌云滚滚,雷声震耳。

紫色的雷电如炸开的烟花,分成无数道细小的雷劈向气势汹汹的妖魔。

这一下,妖魔们死伤大半。

祝辞盈快要撑到极限,阵中三百修士的灵力也被她抽了七七八八。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你的弓能借我用用吗?”

持弓的少年修士突然被她一问,脸色迅速染上绯红:“好,好的。”

祝辞盈接过他的弓,左手持弓,右手凝聚好的灵力幻化出一只箭矢。

挽弓,搭箭,拉弦一气呵成。

她深吸口气,半闭上眼睛,指尖一松,箭矢像流星划过天际。

神元天诛。

箭矢所过之地,诛尽一切妖魔。

远方的天空,红光破开电闪雷鸣的云层,云开见日明。

谢渺渺伸手接住阵石:“都结束了。”

薛南霜嗯了声,一个回身,便见祝辞盈神色恹恹,摇摇欲坠。

“师妹!”

她飞身去接她,却慢了一步。

谢让尘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祝辞盈身后,将人打横抱起。

祝辞盈双手攀住他的脖颈,脊骨热得要命,脑袋晕晕乎乎的,两眼直发黑。

谢让尘手臂向上提了提,让她的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方便休息。

“师兄,我好困,好想睡觉。”她声音特别低,几乎没力气说话。

“不要睡太久。”他把她又向自己怀里贴紧一些,默默对她施展一个安魂咒,温声说,“饭菜都给你热着。”

“睡醒之后,师兄陪你用饭。”

“好……”

祝辞盈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位道友,方才我听到她喊你师兄,恕在下冒昧地问一下,你师妹有道侣吗?”

少年持着弓,手心直冒汗:“不知在下能否有个机会……”

谢让尘眉梢轻挑,尚未来得及应答,一个女修又推开少年:“知道冒昧就别问他了。”

“换我来问!”

“我想知道同样是元婴期修为,为何你师妹那么强?”

这个问题,薛南霜也很好奇。

她瞧瞧凑近前,竖起耳朵听。

谢让尘抱着人迈步向前走,与此同时,他额心的神魂契约突兀又正大光明地显露出来:“找对道侣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说的好对哦!

在场的修士看得个个眼睛发直。

薛南霜:“?!”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周明冉知道吗?

谢渺渺:“!”挖挖挖,把她师兄也一块挖走!

范子嘉:“……”令毒唯破防的永远只有她的道侣!

*

两日后,祝辞盈在一个平静的下午醒来。

她原以为高负荷使用阴阳五行阵或多或少会给身体留下什么后遗症,结果一觉醒来浑身轻盈,仿佛被风一吹就要飘

起来。

她试着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修为也往上涨了一截。

她下床穿好鞋子,刚起身,谢让尘提着食盒推门进来。

他走到桌子边,打开盒子,端菜摆放碗筷:“醒了?过来吃饭。”

祝辞盈肚子很饿,立刻坐上椅子。

谢让尘给她盛饭,夹菜。

他自己也吃了一些。

祝辞盈拧拧眉:“师兄不是吃不得辣吗?”

谢让尘:“偶尔尝试新口味也不错。”

祝辞盈借着喝粥的动作,偷偷笑了笑。

谢让尘默了默,又说:“以后总要习惯吃。”

祝辞盈装作没听懂他话里面的深意,自顾自地吃饭。

谢让尘被她气笑。

他咬钩,她装没看见?

*

夜里,方鹤煜登门向两人道别,送出常熹的蚌壳。

祝辞盈把蚌壳抱在怀里,轻轻抚摸:“方将军接下来有何打算?”

方鹤煜:“我已经向陛下递交辞官折子,陛下批准了。今后,我会回东瀛。”

其实他是和江玄序打了一架,江玄序才同意他离开。

常熹身死,江玄序心存死志,认为是自己没保护好她害她死去。他有意自裁谢罪,把皇位传位给方鹤煜。

方鹤煜不同意:“熹熹牺牲自己换回来的太平天下,你若想赎罪,就帮她好好守着!”

在这之后的消息是祝辞盈一年后听说的。

江玄序下旨昭告天下,常熹的功德广为歌颂,人人纷纷为她建立起庙宇,香火长燃,称她为蚌仙娘娘。

庙宇建成当日,江玄序带领百官点香祈福。

那天,东瀛翻起大浪,降下甘霖。

灵越国百年难遇的干旱得到化解。

但宫里贴身侍奉帝王的宫人都知道,每逢深夜,年轻的帝王总会独自跪倒在蚌仙娘娘的神像前,失声痛哭。

有一户人家的小儿子高烧不退,他的父母没有办法,一步一叩首地到蚌仙娘娘的庙中,求她施以援手。

结果,当夜,他的父亲在梦中梦见了蚌仙娘娘赐药,喂给他的小儿子。第二天,小孩儿果然退烧,成天活蹦乱跳的。

蚌仙娘娘赐珍珠治病的消息因此一传十,十传百传遍灵越国。

东瀛海附近的小城里建有一座巨大的蚌仙娘娘庙。

庙里常年香火不断。

居住在小城的人都知道,蚌仙娘娘有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他每日都会为她燃香,供果,擦洗像体,打扫修缮庙宇。

他每到夜晚的时候都会坐在海边的巨石上,大多时候望着一望无际的东瀛海沉默不语,有时候却会自言自语。

夜深人静,方鹤煜两手撑着巨石,微微仰头看着星空中的圆月和漫天星辰。

海浪一下下地拍打岸边的礁石。

浅白色的萤光缓缓汇聚成一个人影。

少年习以为常地弯身,朝石头下的人伸出一只手,拉她坐上来。

此刻,若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供奉的蚌仙娘娘不可能和一个凡人少年亲昵地坐在一起看星星。

常熹指着星空,笑容无比幸福:

“方鹤煜快看!”

“有流星!”

“快许个愿望吧!”

*

祝辞盈和谢让尘送走方鹤煜,决定在灵越国住一晚,明日再出发去找火阳鼎。

谢让尘回屋沐浴。

祝辞盈趴在窗边看天上的星星。

她的脊骨自醒来以后一直在发热,她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温度死活降不下来。

她痛苦地闭上眼,把自己的神识沉入灵府,屏蔽外界的痛感。

进入灵府,参天大树的枝叶树根攀枝错节,她走的每一步都落在树上。

咦?好像稍微凉快了一点?

祝辞盈又往里面走了几步,灼热感明显得到化解。

她眸光一亮,跑向更深处,一把抱住树干,把自己的整个神魂都贴上去降温。

好舒服呀。

她是爽了,正在洗澡的谢让尘就不太好了。

在她第一脚踩上树根时,谢让尘便察觉一丝不对,再后来她越发大胆,摸摸树叶,抱抱树干……谢让尘沉着脸低头,清澈的水面之下,自己的欲望暴露无遗。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让尘攥紧五指,默默在心底念清心咒。

几遍之后,他沉声叹气。

清心咒。

不、管、用。

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自己动手。

耳边银铃声早已响了几百次,突然在某个瞬间停了下来。

他低喘几声,方得到解脱,屋门被人敲响。

谢让尘披上外衣,用灵力扑灭烛火。

他对外面的人喊:“进来。”

来人刚把门打开一道缝隙,谢让尘见着她的纤纤细指,眸色微沉,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来,随手关上门。

他将她压在墙角,一手拖着她的后脑避免她磕痛。

祝辞盈:“?”

她一脸懵地被按在墙角。

屋子里没有点灯,她的眼睛暂时未能适应黑暗,鼻子的嗅觉却更加灵敏,清晰地闻到谢让尘身上的香气。

手背被他头发滴落的水打湿。

“师兄为何不点灯?”她问。

谢甜甜难道喜欢黑灯瞎火地沐浴?

好特殊的癖好……

谢让尘未答话。

但祝辞盈能明确感知到他一直在看自己,而且他的气息似乎很乱。

“那个……师兄你给我的银铃碎了。”

祝辞盈换了个话题,解释自己的来由。她方才在灵府正爽快着,手臂上的铃铛突然裂开几道口子,她吓一跳,就赶忙从灵府退出来,带着东西来找他。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谢甜甜不会是生气了吧?

她掌心凝出一团灵焰,想看看他的情况。如果他真的生气了,她身上还有一颗糖,说不定能哄哄他。

屋子里亮了一瞬又陷入黑暗。

她的火被谢让尘强势掐灭。

“你怎么了?”

祝辞盈这下真的摸不清头绪,手又被他禁锢着,只好用另一只手摸索着朝他的方向探去。

她估摸着他的身高,运气很好地摸到他的脸,短暂地触碰一下又快速缩回手:

“师兄你的脸好烫,身体不舒服吗?”

“方才往我的神魂上贴得舒服吗?”谢让尘沉默许久,忽然问。

祝辞盈如实答道:“嗯,凉生生的,热意一下子就没了。”

“你的温度降下来,我的升上去了。”谢让尘的喉结滚动一下,哑着嗓子说,“师妹不能只顾着自己一个人舒服。”

“那怎么办?”祝辞盈没多想,“不如你也学学我,让自己的神识进入灵府,然后和我的神魂贴在一起?”

谢让尘忍不住笑了下,眸中欲色翻涌,逐渐加深。

他长眉微挑,执住祝辞盈的手腕贴放在自己的脸侧,随后稍稍偏下头,殷红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心,惹得她激起一身颤栗,当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在邀请我和你神交?”他认真地问。

祝辞盈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

神交?!

不是,怎么就扯到神交上面了!!!

“对不起师兄!”

“我不知道!”

“我保证没有下次!”

她羞耻到想掉眼泪,最好是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屋内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师兄我先回……”

祝辞盈想跑,谢让尘却不给她机会。

“可以有下次。”

他弯身下来,祝辞盈感知到他突然靠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谢让尘扯扯唇角,有些好笑地问她:

“师妹躲什么?”

“不是一向胆子很大吗?”

“师兄愿者上钩,任你轻薄。”

“就算你把我当炉鼎,我也任你索取。”——

作者有话说:阴阳五行阵相关的法术设定来源于预收文《当死对头绑定了攻略系统》,提前放出来看看效果[星星眼]

希望多多支持预收文,徐照雪×李在阳(徐霜霜×李日日)

日日复日日,夏去而秋来

,终见冬霜雪。

死对头变情人包好磕的[红心]

祝辞盈:玩过头了[化了]

下章玩把大的[菜狗]

第60章 前世因(一)

半晌,祝辞盈才把自己的思绪一点点拉回来。

她是喜欢谢甜甜没错,可并不代表她愿意和他神交啊!

她装模作样咳两声:“师兄,我身体还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

她试着挣脱,谢让尘却不肯松手。

完了完了!

祝辞盈欲哭无泪,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今夜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无比地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招惹谢甜甜的神魂,后悔来找他问什么劳什子的银铃。

她现在和一只主动送上狼口的绵羊有何区别?

她还不想被吃掉。

思来想去,只得用出杀手锏:“师兄我陪你一颗……”糖。

“师妹,我们解契吧。”

两个人同时出声打破屋内的沉寂。

祝辞盈难以置信地抬眸。

为什么突然要和她解契?

因为拒绝和他神交?

她的心刺痛一下。

谢让尘松开她的手。

她的手在半空停顿一瞬,默默收回压在腰后。她咬了两下唇,手指紧扣墙壁,微微低头,费力地说出一个字:“……好。”

这幅模样委屈巴巴的,像一只淋了大雨的小猫。

青年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包含着浓浓的无奈。

他单手抚上少女的半边脸,趁她不注意,轻轻揉捏一下:“好什么?我的满满伤心地都要掉眼泪了。”

“明知道我会伤心还跟我提解契!”

“谢甜甜你就是故意的!”

“我要回去了!”

祝辞盈发完脾气拂开他的手,又被谢让尘捉住反按在头顶。

“你还……”

她刚张口一句话还未说完,唇上猝然传来一片温热,大脑当场宣布宕机。

突如其来的吻极轻极浅,几乎是一触即分。

谢让尘低头,与她额头相抵。

亲昵地蹭了蹭。

“因为我违背结契的初心,之前的神魂契约不能用了。”

无关风月终究是他自欺欺人。

而他的问心道心做不了假。

他想要师妹。

想与她共赴巫山,行鱼水之欢。

“师妹,我后悔了。”

他的嗓音低哑,却不失温和:“我们重新结契,结真正的神魂契约。”

不知为何,祝辞盈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祈求的意味?

然而,她还未说“好”或“不好”,被谢让尘抵着的额心白光忽现,缓缓勾勒出六芒星印记。

他居然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就这样强制性地和她结神魂契约!

“谢让尘!”

祝辞盈分不清自己是气急败坏或是恼羞成怒,直接叫出他的大名。

谢让尘哑然失笑。

祝满满炸毛的时候,怪可爱的。

“今夜的神魂契约始于心动,无解。”

他再次凑近前,吻上她的唇。

与上一个吻不同,他先是一下一下地轻啄,又觉不够,伸出自己的舌尖舔过几下她的唇瓣。师妹的唇又软又好亲,他的唇舌慢慢地描绘过她的唇形,反复厮磨。

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亲吻之中,不肯停下一刻。

祝辞盈简直快被他折磨疯了。

她这会脊骨不热,脸反倒是像被火烧了一样。因为紧张,呼吸也不顺畅。

“师……”她想叫他停一停,嘴巴被他轻啄慢吮着,一股酥麻感直冲天灵盖,然后一路向下移动到尾椎骨。

她又痒又难受,眼睛发热发烫,分泌出泪水。

一只手推不开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调用神魂契约和他沟通:

【师兄,我喘不过气了。】

话刚放出去,她便感到对方身上的香气稍微淡了一些。

谢让尘半睁开眸子,退开些距离。

祝辞盈得以大口喘息,同时连声控诉他,谢甜甜变坏了。

他的心快速跳动两下,没忍住又亲了她两口,果不其然地遭到祝辞盈的批评教育。

青年俊郎的眉眼一弯,将头埋在祝辞盈的肩窝笑了几声。

他的笑声爽朗,脆耳,胸腔都在震动。令祝辞盈产生一种绝望的无力感。

她摆烂了。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师妹。”

谢让尘笑够之后,将她被自己举到头顶的手拉回来,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祝辞盈眨了眨眼,摸不清他的动机。

紧接着,她手心一热,一个金色的法阵缓缓在她的掌心下成型。

屋外,风云变幻,天地为之共鸣。

谢让尘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

“我谢让尘,以日月星辰,山川湖海为媒,天地为证,向天道启誓,自此刻起与祝辞盈福祸相依,生死与共,永生永世,不离不弃。如若违背,身死魂消,永无轮回。”

金色法阵没入他的心脏,几乎同一时刻,祝辞盈察觉到自己灵府深处的参天大树有了一丝丝不同。

她想进去看看。

“现在不要看。”谢让尘吻了吻她的额心,“是我的情丝。”

祝辞盈一个激灵:“你把你的情丝放我的灵府里?!”谢甜甜你图什么啊!

修士的情丝一旦摧毁,就会沦为无情无欲的行尸走肉。只有修无情道的修士会采取这种极端的办法。

“嗯。放你的灵府里,我最安心。”

“谢甜甜。”祝辞盈抱住他的腰,缓缓收紧胳膊,低声说,“你这个大傻子,哪儿有你这样的。”犯规!犯规!

谢让尘弯身低头与她耳鬓厮磨了会,又开始漫长地亲吻。

“唔……”祝辞盈还是不太习惯呼吸,反观他游刃有余的模样,气呼呼地张口咬了一下他的唇。

而谢让尘却把她的小动作当作对自己的回应,心底的顾虑彻底消散,完全摒弃往日温和的一面,强势地撬开她的牙关,卷住她柔软的舌,与之来来回回地交缠。

屋内静悄悄的,时不时传来少女的喘息声和青年低低的笑声。

“谢甜甜你要闷死我吗?”

他的领口微微松乱,祝辞盈张口咬住他的锁骨。

谢让尘闷哼一声,埋在她脖颈间的头微微抬起,亲了亲她雪白柔嫩的长颈。

还不够。

几次深吻之后,他的情欲不降反升。

他的手臂圈住祝辞盈的腰,稍微用了点力气将她往上提了提,后者惊叫一声,双臂攀住她的脖子,两腿勾上他劲瘦的腰身。

计划得逞,他按住她的后脑,手指深入她的发丝,情难自禁地吻下去。

他不再给她休息的机会,在她坚持不住的时候,直接给她渡气。两人的唇分开时,总会带出些许银丝。

祝辞盈被他亲得晕晕乎乎,一阵天旋地转后,整个人被谢让尘压在床榻之上。

她忙扯过被角盖住自己的唇,小声嘟囔道:“不许再亲我了。”真的受不住了。

“好。”谢让尘一口答应。

“那你先起来,我困了,要回去睡觉。”

“师妹,从你进屋那一刻,师兄就没打算放你离开。”

祝辞盈还想再挣扎一下:“我们孤男寡女的不合适。”

谢让尘眸中含笑:“我们结过神魂契约,是名正言顺的道侣。”

祝辞盈抓紧被单,努力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权利:“就一次。”

毕竟。神交这种事做多了,也不好。

要克制一点。

谢让尘没应话,俯身压下去,和她额头相贴,神魂轻而易举地进入她的灵府。

又轻车熟路地找到她的神魂,一点点与之相交,融合。

那一瞬,海水吞没岛屿,彻底地占有她的每一寸土地。

祝辞盈脑中一痛,身体忍不住地颤抖,连带着脚趾也蜷缩起来。疼痛之余,一股难以言喻的爽感充斥全身,她鬓发微湿,泪水直流,浑身酥麻。

灵府里四处都是师兄的气息。

她和他之间修为差太多,神交起来,颇为勉强。

谢让尘擦去她的眼泪,眸中欲色更旺:“方才是带你试验一遍,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神交。”

接下来?祝辞盈瞪圆眼睛!

“谢甜甜你说话不算话,说好的就一次!”

“我没答应你只做一次。”

……

祝辞盈瘫在床上,双眼失去光泽。

身体软绵地像一滩水,好像骨头也一起化掉了。

谢让尘的精神反而很好,拉着她一次一次,索求无度。

长夜漫漫,少女无力的呼声和青年柔声的低哄绵绵不绝。

“师兄停一下。”

“谢甜甜你停一下。”

“谢让尘,谢让尘……”

“满满听话,待会儿就好。”

*

最后,祝辞盈先撑不住,睡着了。

她不知流了多少汗水和泪水,后背的衣服几乎湿透。谢让尘在她身上用了清洁咒,又给自己也用了一个。

夏日的夜闷热,偶尔有吹进屋子的风,依旧是热的。

祝辞盈翻了个身,手掌探了探,触摸到冰凉的东西,下意识地靠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摸索着搂住他的腰,整个脑袋凑上去贴在他的胸膛。

谢让尘回以拥抱,愉悦地勾勾唇角。

夏天热,他方才用清洁咒时,多在自己身上下了一道咒术,极冰咒。

一个为了让祝满满睡得舒服一些而特意施展的咒术。

“师兄……”她在他怀里轻声呢喃。

隔着层衣服,谢让尘揉捏她背部的几个穴位,一来助她解乏,二来助她疏通丹田里因为神交而乱窜的灵力。

方才所求无度的人,此刻却眸色清明,失了男欢女爱的心思。

确认自己喜欢祝辞盈后,他蓦然想起一段陈旧的记忆。

之前,他在飞车上睡着后也梦到过。

三百年前,阿盈上山前,师尊曾对他说过:“天定姻缘乃天道定下的姻缘,无论对方是何模样是何处境,你若起心动念,必定是她。”

换而言之,他若喜欢一个女子,那人只能是阿盈,只会是阿盈。

他的命定之人是阿盈。

除开阿盈他不会喜欢旁人。

天定姻缘不会出错。

所以,他现在动心喜欢的祝辞盈,她不是别的什么人,她是他的天定姻缘——他前生的师妹,阿盈。

祝辞盈就是阿盈。

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也就在这时候,他才想明白神谕没头没尾的两句话。

“故人重逢,见面不识。”

“前世缘,今生续。”

前世因,今生果。

原来说的就是他和转生成为祝辞盈的阿盈啊……

“阿盈。”谢让尘抚摸着少女的脸颊,一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

翌日,祝辞盈一觉醒来,立刻察觉自己的修为向上拔高一个小境界,进入元婴中期。

祝辞盈:“……”我真把师兄当炉鼎采补了?

身边的床位是空的,谢让尘出门了。她起身穿上外衣,一想起昨夜荒唐的一幕,火速提上鞋子,趁他不在溜之大吉。

接下来几日,她和谢让尘白天赶路,晚上被他捉回屋里又亲又抱,在床上神交地死去活来。

“师兄……”

她坐在他身上,谢让尘扶着她的腰向上提了提,仰头去亲她的唇。

眸中欲色翻滚,嗓音沙哑:“我喜欢满满,满满好像还未说过喜欢我。”

祝辞盈吻了吻他眼睛下方的红痣:“你想听吗?”

“想听。”最好多说几次。

她坏心眼地推他:“我就不说。”

谢让尘微微一笑。

当夜,祝辞盈瘫在床上,勉强挤出力气发出一些音节。

“我喜欢师兄。”

“我喜欢谢甜甜。”

喊到嗓子嘶哑,谢让尘仍不肯放过她。

“不对,你要说只喜欢师兄。”

“我只喜欢师兄。”

“再说。”

“祝满满只喜欢谢甜甜。”

“再说。”

“祝辞盈只喜欢谢让尘。”

*

等找到火阳鼎的时候,祝辞盈的修为已经从元婴中期突破到合体初期。

祝辞盈:原来找对道侣双修涨修为如此简单,怪不得合欢宗人才辈出……

不对,一想到晚上她喊停,谢甜甜连哄带骗,根本不听她的话,她就郁闷,双修一点也不简单!

她化愤怒为动力,一掌拍飞两只妖。

魔君手下的妖魔果然有些本事,与她们一前一后找到火阳鼎。

“既然都来了,那就公平竞争吧。”火阳鼎存在上千年,已经生出器灵。

“在外面打打杀杀伤到花花草草多可惜,不如去幻境里分个高低。”

器灵抬手,庞大的灵力罩住方寸天地,白光一闪之后,只余一片空地。

他仰头看天,度过燥热的八月,初秋的风吹到脸上,隐隐有一丝凉爽。

幻境中的时节却与外面不同。

天空飘着小雪,一连多日未放晴。

谢让尘是被婴儿的啼哭声吵醒的。

刚刚生产完孩子的妇人虚弱地躺在床上,用最温柔的目光看着他说:

“阿松,快看,她是你的妹妹。”

阿松?

阿松是谁?

谢让尘侧头看了一眼梳妆台上摆放的镜子,顿时愣在原地。

他怎么变成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了?

“夫人,夫人!”

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一个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走过来,坐到床边。

妇人温和地看着他:“夫君,快看看我们的女儿。”

“夫人,你平安就好。”中年男人握住她的手,将脸贴过去。天知道他听说她难产的消息,急得在祠堂朝列祖列宗磕了无数个响头,只求她平安。

谢让尘看着两人互相宽慰一番,之后男人抱起自己的孩子,目光慈爱。

“夫人,咱们的女儿长的像你。”他欣喜之余,笨拙地伸出一根手指轻戳了下女婴的脸蛋和鼻尖。

女婴的哭声戛然而止。

“呦?不哭了?”男人深感意外,自开玩笑道,“满满是感受到爹有多喜欢你了吗?”

满满?

谢让尘一怔,嘴巴不受控制地问:“妹妹的名字叫满满?”

“满满……”躺在床榻休息的妇人听见他们的对话,不由得在嘴中默念着。

“对。就叫满满。”男人眼里充满得意之色,“‘满满’二字是我翻了许多古籍挑出来的名字。”

小少年闻言,对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阿娘的想法与他如出一辙,好奇地问道:“出自何处?寓意为何?”

早知道夫人会问,他早准备好了说辞。

于是,谢让尘看见男人把怀中女婴高高举起,一双眼睛黑而明亮,充满希冀。

“遥祝吾女从今往后,满腹经纶,名满天下,金玉满堂,志得意满。”

“故而取名‘满满’。”

“夫人,阿松,你们觉得如何?”他成竹在胸地问。

灵魂附着在阿松身上的谢让尘赞许地点头:“好名字。”

他转头看妇人,准确来说是小少年的阿娘,却发现她明明在微笑,但眼中含着一丝忧愁。

之后,他见阿娘摇摇头说:“月满则亏。”

“不若取“辞盈’二字作为名字中和。”

“满满就用作小名罢。”

大名辞盈,小名满满?

谢让尘神魂一震。

他万分震惊地盯着女婴,看着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床上:“依夫人的意思来,我这就去通知族人,把咱们女儿祝辞盈的名字写上族谱。”——

作者有话说:开了荤的师兄果然不一样[黄心][黄心][黄心]

关于女主掉马甲的点,45章末尾和标题都有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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