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
第61章第五十九章颜
在进行了几次密集的心里咨询后,单准回到了足球队,穿上球裤后义肢完全暴露在外的他站在球场上,球员们跑过他身边的时候投来的视线让他有些微不适,但所有人都没有说什么,包括曾经与他发生过冲突的7号。
7号在那场奇美拉的屠杀中活了下来,但失去了三根手指,这伤对于依靠足球在这个学校存活的人来说,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除此之外,单准还见到了一个令他意外的人,卢锐,自从上次单准在宿舍失控般地把他揍了一顿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单准的目光远远地和卢锐对上后,他就殷切地跑过来想跟单准说话,因此单准注意到了他的鼻子有点歪,单准记得他把卢锐的鼻子揍断过,但那种程度的骨折应该很好恢复。
“嘿,单准。”
单准记得卢锐是个冷漠的书呆子,现在却满脸谄媚。
“你怎么会在这?”单准问。
卢锐的表情难看了一瞬,他的声音低下去:“那场比赛死了太多人,总得有其他平民学生顶上人数。”
单准环顾球场,确实多了不少新面孔,那些人跑起来的样子,明显的业余。
“虽然训练过了,但我还是不太会,待会儿……我能跟着你吗?”
单准的脸很冷,但他没有拒绝。
当然,很快卢锐就后悔了,单准跑在球场上的样子还不如那些被强制加入的平民学生,所有在奇美拉屠杀中活下来的队员都是个中好手,因此与单准的差距便更加悬殊。
单准摔倒了无数次,刚开始还有人会攻击他,但当发现撞到他就像撞到一个瘸腿的玩具士兵一样轻松后,也没有人对他追加伤害了。
上半场结束,单准遍体鳞伤,这时头一次,几乎都有伤都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这在预料之中,他没有太沮丧,唯一让他感到有些沮丧的是,他告诉埃拉斯谟今天自己重回训练场,但埃拉斯谟没有来。
埃拉斯谟抵触他的义肢,这应该也是他们从游戏里出来后就没有再做爱的原因,他自然也不会想要看到自己用历山给的义肢奔跑。这是单准的揣度。
卢锐也受了伤,他坐在场边的休息区,盯着一直乌青的眼睛目无焦距地看着远处,突然开口。
“我是不是会死在这里?”
单准在他旁边整理鞋带,闻言看了他一眼,熟悉的绝望,单准早就经历过无数次了,但这家伙好像现在才回过味来。
“如果我还不能控制这条腿,我会死在你前面。”
单准说,起身走向球场,下半场开始了。
哨声响起,球员们从单准身边风一样地跑过,没有人在意他,所有人只在意那颗球。
单准回想着那间安静的咨询室里,顾羡青的声音。
“你越想控制你的肌肉,你的肌肉就越不受控制,人体和思维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它们无间地配合数百万年了,在人类还是猴子还是鱼的时候,就已经非常灵活了,你不需要去回忆自己灵敏的经验,灵敏是自发的,不是思考的结果。”
单准跑起来,再次试图忘记自己是在用义肢跑,也放弃去幻想义肢是自己的腿,他试过无数次,那样的幻想没有用,用顾羡青的话讲,大概会是:一个有腿的人不会去幻想自己的腿。
那颗足球在许多双装备了致伤装置的脚之间蹦跳,曾经单准非常喜欢那个小东西,眼里只有它在绿茵地上跳跃的身影。什么时候他不再看它了?开始去注意别人的脚法,别人的假动作,到现在,有更多事分去了他的注意力,他早就忘记了踢球是什么感觉,早就忘记了最简单的支配身体的感觉。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奔跑,踢中那颗球。
单准朝它追上去。
有人撞倒了他,他爬起来继续追,有人嫌他踉跄的身影碍事,推开了他,他稳住了,没有跌到地上,继续追,眼里只有球。
得到它,得到它,得到它就是得到活着的具象。
单准从不知谁的脚下抢到了球,他回过神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正是用义肢截断了对方的进程,他的义肢尖端像一个绝妙的钩子,轻巧一拨,球就像咬饵的鱼一样上钩了。单准感到一阵从身体深处迸发向四肢百骸的热度,他就像被束缚在窄小棺木里的死灵,终于复活了!
单准跑了起来,真正意义上,每一步都踩实,每一步都轻盈地跑了起来。
“啊!”他短促地叫了一声,兴奋得好像要爆炸,一切都改变了,就在一瞬间,他找回身体的控制权了!
球场上的其他人陆续注意到了单准的变化,看他带球飞速地跑起来,义肢的机械关节和液压装置发出的声响,带来高精机械的压迫感,更恐怖的是那东西的尖端从扁平状竖了起来,从一个看上去并不具有威胁的铁铲变成了刀锋,所过之处都是欻欻割断草茎的声音,绿色的草屑从单准的脚下扬起,像某种屠戮场面。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直到单准进入对手的球门区,对手的防守和队友的配合才跟上来。
但那个足球明星回来了,甚至那个在角斗场里飞起来,用一根旗杆捅进奇美拉眼眶的战士回来了。
没有人能追上他,他的机械腿让他的每一步都在进化,让人眼花,不敢相信他上一秒还因为躲避截球而滑了一下,下一秒他就学会了用相同角度的滑步把被抢走的球又钩了回来。
足球入网的声音很难形容,过去,在人声鼎沸的商业球场里,单准甚至听不见球网被足球撞出去的声音,但这一次他听清了,那声音实在算不上震撼,轻巧得像一个苹果落入口袋。
单准看着那粒足球滚了回来,仿佛某种象征,乖巧地滚到了他的脚边。
单准直直地,超后仰倒下去,倒在了草地上,广袤的蓝天撞入他的视野,他抬起手,凌空一抓,有什么被稳稳握住了。
零散的脚步声靠近,7号、卢锐、还有其他单准从未注意过名字的球员,他们聚集过来,低头看着单准,单准起先警惕地支起身体想爬起来,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些不同程度地受了伤的幸存者,只是用一种沉默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他们弯下腰,合力把单准的身体抓住,然后举了起来。
他被抛向了天空。
单准完全呆住了。
他难以置信,在这个只有拼杀和对决,队友和敌人只是随机位置的球场,头一次出现这样表达敬意和爱戴的举动,球场边挺着肚子喝咖啡的教练也愣住了,球员们欢呼着,7号叫得尤其来劲,一遍又一遍把单准接住又抛起来。
单准想起开场前那些人望向自己的目光,终于意识到,他们有人同情他,有人对他抱有敬意,虽然都被疲惫和绝望深埋,但他们没有忘记杀死了奇美拉,救了当时球场上所有球员的人是谁。
单准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湿了,他狠狠吸了下鼻子,想叫大家停下,他快要散架了,这时候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一个熟悉人影,他连忙看过去,第一反应是失望。
不是埃拉斯谟,站在球场边,紧紧盯着他的人,是历山。两人对上视线后,历山好像回过神似的避了一下,又忍不住再次看过来。
单准起心动念,示意众人把他放下来,所有人看着他走到足球边,以为他还要来次射门,却不想他把土块都掀起来的极用力的一脚,把球射向了历山的面门。
教练一哆嗦,咖啡撒到了裤裆上。
不知道是太了解单准还是动作够快,历山反手握住了球,在自己鼻尖一厘米的地方,这一球力道太大,他面部抽搐一下,扔开球,把发麻的手掌收到身后,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单准满面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