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1 / 1)

消渴 天土八月 124574 字 1个月前

第31章 她要怎么着,我都接着

直到坐下来,陈运才开口:

“什么事,说吧。”

她抓耳挠腮地抠桌布,抠完桌布摸脸,摸够了脸说:“唉……”

“你别唉了。”陈运忍无可忍,拽了张纸扔过去,“把你那手擦擦,再抠人桌子我给你扔出去。”

“桌子都快包浆了没看见吗?”

江月真没看见。

赶紧把手从脸上拿下来,问她:

“脏了没?”

陈运不想理她了,转头招呼服务员:

“来两碗馄饨,一碗一会儿打包带走。”

“我吃过饭了。”

“没你份儿。”陈运看都没看她,“打包那碗不要香菜不要虾米,盐少放醋多放,葱花正常……”

江月支着下巴看她一顿交代,交代结束喝了口水,手敲敲桌子:

“赶紧说,我还有……”

“你那还有人没吃饭呢是吧。”江月哼哼笑了两声,“明白,了解,吃饭重要嘛我懂。”

眼见着陈运眼神不善起来,牙也磨上了,手也伸过来了,她话头一转:

“说正事儿——我昨天看见她在你小区边上那公园里晃悠了。”

陈运说:

“哦。”

哦?

“就这个啊。”

就这个啊?

“我知道啊。”

你知道?

你知道个锤子你知道!

江月身体往后一仰,深呼吸一口:

“你知道我在说谁吗?”

“迟柏意啊。”陈运张着她那双纯洁无辜的眼睛,眨巴眨巴地说,“她就在外头转转,这附近又没什么好玩的,转转怎么了。”?

“哎对你为什么跑这儿来啊,你……”

江月受不了这个满脑子迟柏意的人了,很恼火地拍了一下桌子:

“你是猪啊你!”

陈运被骂了,就眉毛一拧,很不开心。

江月比她更不开心:

“我闲的没事上你那破公园干嘛?我肯定是有事啊。而且谁告诉你我看见的就是迟柏意了?”

“你……”

“我提一个迟字了吗?我提了吗?!”江月越说越气,对上她那张莫名其妙的脸就更气了,

“哦我下班了不好好在宿舍躺着,我闲的没事干专门跑来跟你说一声昨天我看见你家迟柏意在公园散步了,你觉得我是不是有病啊!”

陈运头一次在她这儿张口结舌,半天没插进嘴。

“你现在是一天八顿饭吃得太舒服了,出门有美女给你送门口,回家还有漂亮大姐姐来迎接,给你脑子舒服化了是吧?”

陈运“哦哦”地摇头。

未免心里想了想那个迎接,嗯……

漂亮的大姐姐……

哦~

那确实很舒服——

太舒服了,而且大姐姐今天又是等到她回来才出的门……

“陈运——”

陈运回了回神,砸吧了一下嘴:

“啊,你说。”

“我……”

江月面色复杂地看着她,胸膛起伏半晌,头一别:

“算了,你吃你馄饨吧,吃完再说。”

陈运还真就吃上了,吃得非常香——

大肉馅儿的酸汤馄饨,汤底是骨头熬的,鲜得要命。

用筷子夹着一口一个,紫菜嚼着咯吱咯吱,油辣子是人店里自家炸得牛油辣子,香得红艳艳,却一点儿不扎舌头冲鼻子。

香菜碎碧绿碧绿铺在碗面一层,跟着馄饨一溜下肚……

对比之下,自己下得那挂面是什么破玩意儿——

对了,迟柏意好像也挺爱吃辣椒?

要不给她带回去点辣椒,她要想吃的话往里面自己加吧?

虽然她老说晚饭要清淡要少量要这个那个的……

江月原本还抱着胳膊生闷气,这会儿也转过脸来看着了。

陈运看着她咽口水的动作,就知道她是馋了,拿了个空碗给她往出来分:

“够不够?”

“够了够了。”她笑嘻嘻地跑去拿勺子回来,“再来点儿汤。”

陈运就又给她倒了些汤。

俩人于是就这么面对面吃起来,这会儿也没功夫再掰扯刚才那些车轱辘话了。

时间好像又回到当初还在院里的时候——

院里的饭其实并不糟,就是油水是真少,味道也很清淡。这么一来就更容易饿。而且她俩也不是那种吃两口就饱的体质,就经常饿得半夜睡不着。

每周零花钱就十块,几乎全进了肚子。

那也不够。

陈运饭量还大,放学路上捡东西卖,实在受不了了去垃圾桶翻两下也是常有的事儿。

不到十岁,正是看馒头都馋的时候。

江月比她小个一两岁,还稍微好一点,钱能攒下来,攒下来也给她买着东西吃了。

买学校门口的烤馍,板烧豆腐,煎饼果子,里脊肉饼……

给她吃,她掰两半一人一半,江月打死不要。

然后她吃着,江月咽着口水看,看两眼受不了地走了。

陈运吃完再给她抓回来,把没吃的另一半往她嘴里一塞:

“馋死你得了。”

“馋死你得了。”看着她几下吃完,陈运把自己碗里没吃几口的也给她推了过去,“不是吃过饭了?”

“吃了两花卷。”江月捧着碗喝汤,喝了一口说,“你没吃吗?”

“吃了碗面。”

俩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点好笑。

陈运抬抬下巴,示意她接着吃,自己又出去买了个肉夹馍回来,想了想掰开一半给她,她不要:

“饱了。”

她说饱了那就是真饱了。

陈运吃着,问她:

“你什么时候看见她的?”

江月回忆了一下:“下午八点多了吧,我昨天跟车上这儿来的,人家试机器去了,我就随便转转,然后就看见她在门口晃荡进去了。”

“你没打招呼?”

江月闻声噎了噎,脖子都伸长了,陈运赶紧站起来“咚咚”给她后背砸了两下,看着她咽下去才放心回来。

接着就听她道:

“你什么意思嘛!”

陈运扬了扬眉毛。

“我干什么去跟她打招呼?”

“你怎么就不能跟她打招呼了?”陈运有点无奈地看着她,“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俩是我俩,你是你……”

“我俩是我俩!”江月重重地强调,“她是她!”

“行,行。”陈运叹了口气。

“那再怎么着也是咱俩先认识的啊,反正我是跟着你的……”

陈运就笑:“这会儿不说人对你多好了?”

江月不明白她是生气故意说反话还是怎么的,就拿眼睛把她看着。

陈运笑容收了收:

“认真的,没损你。”

“可是你不是说……”

“我是说我这辈子不想跟她扯上关系,不想见她这个人……”陈运把纸巾盒给她,“擦嘴——但都跟你没关系,明白吗?”

江月抓着纸巾盒,很茫然:

“可是咱们三个当时是一起的。”

“是。”陈运点头,“但现在不是了,现在是我,你,她……闹掰就是闹掰了,跟你没关系,你没有必要为咱们三个当初的这个朋友关系负责,我跟你说过的,懂不懂?”

江月讷讷地点头,欲言又止。

陈运只当没看见,继续说:

“小孟姐对你好,是实实在在的,你也惦记着她,也是应该的。不用这么打游击战一样。

你该怎么跟人家相处就怎么相处,只要你别老想着什么和好,也别跟人相处时老想着我,就行了。”

“明白了吗?”

……

陈运搓了把脸:“那你说你明白了哪些吧。”

“不想着让你俩和好。”江月皱巴着脸说,“我没有。”

“嗯……”

“但不想着你不可能啊。”这个傻不愣登的玩意儿说,“要不是你,咱们怎么可能认识小孟姐?”

陈运觉得自己心梗了一下,正想再张口,被她一挥手打断了:

“算了没事,反正我之前跟她说了我不要跟她提你,让她也别问。”

唉……

“你也知道啊我不会说话。”江月看了看她手里剩一半的肉夹馍,“你还吃不吃?”

陈运默默递给她,默默看着她吃。

她边吃边说:

“你们都一样,都特别会说话。那我又不会,我怕我打个招呼又叫她忽悠去吃个饭什么的……”

“主要是吧,她不是住那个水利研究宿舍的吗?怎么跑这儿来溜达?”

“就许你溜达不许人来溜达?”陈运起身想去买单,被她拽着坐下。

“反正你小心点儿吧,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了,她会不会已经知道你住这儿了?”

陈运没吭声。

“然后还有个事儿,我觉得我还是告诉你一声吧。”

陈运洗耳恭听。

“今天中午,秦姨来电话跟我说,收到了一笔匿名捐款,数额特别大。”

江月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

“然后还有一批轮椅,跟助行器。”

“你……”

“知道了。”

江月犹豫了片刻,伸手揪了一下她袖子:

“陈运。”

“嗯。”陈运没什么表情,看着她,“你说。”

“你对她,真的没什么想法?”

两秒钟后,江月换了一句:

“那她对你呢?”

“你直接说吧。”陈运闭了闭眼,道,“说你的——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

江月心里想:我的意思?我这还能有什么意思……主要不是你的意思吗?

“我的意思就是,咱赶紧凑一凑把那钱还给她啊——另外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喜欢迟姐,是不是?”

陈运笑了:

“这不正常吗?”?!

“这不是很正常吗?”陈运看着她,声音有点哑,“她那么个人,谁不喜欢?”

江月说不出话了。

“那……而且你跟她压根就……”

“我知道。”

“我知道。”陈运又说了一遍。

这一遍说出来,陈运觉得身上什么力气都没了。

她开始往后靠,一直靠在了那把同样泛着光可以包浆的椅子上,肩膀一点一点垮下去:

“随便吧,钱不用你操心,你别想了。”

“什么叫随便啊?什么叫不用我操心啊。”江月这会儿是真开始操心了:

“哎我的天,我的姐,我的亲姐,你知道那多大一笔钱吗……你不是最不爱欠人账的吗,现在都这样了你还随便,随便什么?”

陈运被她说得耳朵嗡嗡响:

“你停一下,停一下……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激动?”

我的妈呀我还好像很激动?

江月都恨不得钻她脑子里看看她在想什么了:

“你都让人家住你家里来了!都让人家来院儿里参观了!那人还那么有钱……”

“有钱有钱呗。”

“那万一拿钱来砸你怎么办?而且现在已经砸钱了,怎么办?”

“凉拌。”陈运很不屑,“拿钱砸我的人多了去了,还能怎么办,随便吧。”

“你再随便一个?”

“就是随便,爱怎么着怎么着……”陈运忽然就想起迟柏意,想起她那时候也是在这个店里,也是这样坐在自己对面的样子,微微地笑了:

“她要怎么着,我都接着。”

“你接的住吗?”

“接了再说。”陈运起身去付钱,步子很大,动作很慢,“反正我就这么个人,钱没有东西没有家没有。她要就图这个,我……”

“我给她呗。”

……

“陈运?!”

陈运回身。

“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

“你……”江月从兜里掏出手机把钱一扫,拽着她直接出了店门,“你记不记得你遇到的那个,你遇到那傻帽的时候你当时怎么说的?”

“你也说那是傻帽了还说什么。”陈运拍拍她肩膀,“行了,不许哭鼻子,神经病似的。”

“你才神经病。”

“我神经病。”陈运“嗯嗯”地点头,“行了吗?我又不是要卖身,你凄凄惨惨的哭个屁。”

“那人家又没要你卖身!”

“不卖身干什么?”陈运冲她笑得非常灿烂,“谈恋爱啊?”

“行了赶紧回吧,我馄饨还没拿呢。”

江月被她连哄带踹地赶到公交站台,扭头追她,气得大喊:

“你这头猪!”

“猪!”

陈运呲牙:

“滚回去等车。”

“我不!”江月指着她:“你说!”

“我说什么?”

“我吃不吃香菜?”

陈运一愣。

“我爱不爱吃醋?”江月逼近她,语气恶狠狠的:“我吃不吃虾米?”

陈运拔腿就跑:

“我哪儿知道,谁管你吃不吃……”

第32章 我心甘情愿

而且你有不吃的东西吗——

陈运拎了馄饨往小区里走。

边走边想迟柏意那根啃得七零八落的玉米棒子——

玉米棒子糯米藕能当饭吃?

那不都是零食吗……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捐钱,自个儿蹲外头啃玉米?!

她越想越来气,把两层台阶当一层上,一溜烟闪上去余怒未消,钥匙插锁眼儿里使劲儿一转,也不管门还没开了,“砰”地一脚先踹上去:

“迟柏意!”

迟柏意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压根见不着人。

“迟柏意!”

还是没人……

陈运把馄饨扔碗里,手往腰上一插,整个身体朝后一仰,气运丹田:

“迟!柏!意!”

“你给我出来!”

“怎么,等一下……”

陈运很茫然地转动脑袋:

“你到底在哪儿?厕所?”

厕所没人啊,门还大开着呢。

“你快点出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马上……马上……”

“你别马上了。”陈运挽袖子朝阳台走,“我知道你就在这儿。你在这儿干嘛?你是不是又在楼上偷看我?”

“你完蛋了我跟你说……”

迟柏意听着她脚步过来,心急火燎地拽着睡衣后摆使劲一扥……

布料撕裂的声音跟着陈运推开阳台破门的嘎吱声一起响起,迟柏意绝望地站了起来:

“我……”

她本来想说“真的很抱歉,你衣服又被我毁一件了。”

但没机会开口。

因为那个挂在架子角上的一截衣服还藕断丝连地连接在她后背上,随着她旱地拔葱的一站,欻欻地裂成了一道天堑——

从肩胛骨角中间到股缝下端……直接成了两半。

陈运立在门口,嘴唇哆嗦了两下:

“……迟、柏意……”

“嗯。”

迟柏意语气很稳定,情绪更稳定,手都没抖一下地从头顶捞下来了件衣服——

就是陈运出门前刚刚换下来,她刚刚洗完,刚刚挂上去的衣服。

甚至,陈运看见这衣服还在滴水。

现在,她把这件湿哒哒的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就露着两条腿,和小腹上很漂亮的马甲线……

马甲线上是什么陈运不敢看,迅速捂住了眼睛:

“你!”

“我。”迟柏意端起地上的空盆路过她,道,“找我什么事,说吧。”

“你到底在干嘛?!”陈运在指缝里瞥一眼,再瞥一眼,然后把手一放:

“我的睡衣!”

“是你的。”迟柏意重复,“没错,就是你的。”

就是你那件不知道怎么穿才穿出来得那么长那么大的超级宽松当睡衣一百分的大白短袖——

一件衣服有三个人那么宽……

“为什么破成这样了?”

“为什么破成这样了。”迟柏意继续单调地重复,“对啊为什么?”

陈运觉得她疯了:

“迟柏意,迟大夫……”

“嗯,嗯。”迟大夫转头望着她,目光平静如死水,“放心吧我一定买新的给你。”

……

陈运咬着手指头,跟在这个一脸生无可恋的人后面,跟进洗手间,跟出来,跟到床边……

迟柏意看她一眼:

“帮我换衣服?”

陈运赶快溜了:“你换,你快换吧,别感冒。”

然后又隔着屏风探了一下脑袋:

“你……”

这回看到了半个素白的肩膀,骨肉匀亭,灯光下比米白,比雪暖……

她扭头就往洗手间跑,跑得太快门都没顾上开,啪叽一下贴了上去,一声巨响——

迟柏意“唉”地长叹气,穿好衣服绕出来,抓着她后脖子给她摁在了桌边:

“你倒是在慌个什么玩意儿?”

陈运捂着额头嘟囔:

“你把我衣服扯坏了。”

迟柏意说“对,然后呢”,她说“然后你还不穿衣服”。

……

“你不穿衣服站在阳台上吓我……”

迟柏意大恼,并大怒:

“扯淡!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没穿衣服……了?”

里头的那些都不算衣服是吗?!

陈运沧桑地摇头,捂脸,大声叹气,像一个被妻子训出了条件反射的窝囊老婆——

对方天天穿着长裙子短裙子不长不短的裙子,以及自己为数不多的睡衣们招摇地来去,偶尔还要来一出犹抱琵琶的诱惑。

而她。

她看了不如不看,还不能不看,看了心慌也不行……

岂有此理呢?

于是她只好像个语言崩坏的机器人重复着:

“你把我衣服弄坏了……”

“我给你买新的。”迟柏意只好说。

“你把我衣服……”

“我赔你,我都赔你,我赔你钱。”

谁要你臭钱……哎不对——

“你钱很多吗?”

迟柏意愣了一下,张了张嘴。

“你是不是钱多的没处花。”陈运忽然想起自己原本气势汹汹满屋找她是为什么了,“你为什么背着我捐钱?!你不知道我现在很穷,没办法一次性全还你吗?”

还什么还我是捐钱给福利院又不是捐给你……

不是什么叫背着你捐钱?

什么叫背着你……

迟柏意迅速道歉:

“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不背着你。”

陈运梗住了,使劲儿瞪着她:

“我说的是这个吗?”

“不是这个是哪个?好凶哦,我做好人好事大出一笔钱后天还得上班,你这样凶我很受伤哎……”迟柏意左看右看,看到了桌子上的碗:

“呀,馄饨,给我买的?”

陈运把头一扭。

“那我吃了啊。”

陈运不想看她,也不说话。

“我真吃了啊?”

迟柏意吃起来,吃得很满足很欣慰,欣慰之余还夸了一下:

“都知道给我带饭了呢,真棒。”

“你都不知道,今天买的那个玉米都老了,全是皮,啃一口像嚼泡泡糖。”

“不过鸽子倒是挺爱吃的,还有楼底下那只小黄也爱吃,我觉得它应该在磨牙……”

陈运把装在小盒子里的辣椒拿出来,又转身拿了瓶醋。

迟柏意全兑进去了,兑进去一搅和,原本清清亮亮的馄饨汤瞬间红了一片。

“好吃,天一凉果然就想吃点味儿重的。”

迟柏意边说边看到她慢慢把脑袋转过来了,心下微微叹气,嘴上却依旧不紧不慢地道:

“你吃饭了没有?”

“嗯。”

“吃了就好。现在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夏天热没胃口少吃正常。现在不行了,再忙也要一天三顿按时吃饭,不能全指望着晚上这一顿。”

“洗衣服洗硬币呢也不能再老跪在地上,膝盖容易受凉也容易受伤。”

陈运朝窗户瞅了一眼,窗下铺着一张吸水垫,这几天拿回来的硬币们整整齐齐排在上面。

“书不能就这么摞在地上,书架放不下了买个新书架也好,找个泡沫箱子也行……”

书架边上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回来的泡沫箱,里头满满当当。

“晚上出门前穿件外套,早晚温差大,就算离得再近也不能就穿这么一件在外头晃悠……”

“迟柏意。”

迟柏意还在想有多少东西没交代,被她这样一叫就停下来,抬头看着她:

“哎,在这儿呢。”

“迟柏意。”

她又喊了一声,这回声音很轻,听着像声叹息。

迟柏意笑了笑,把勺子放下,伸出手来慢慢拂过她额前的头发:

“陈运。”

舍不得我,就再多留我住两天吧?

“嗯。”

“陈运。”

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

……

“陈运……”

除了为这笔捐款来兴师问罪,你有没有什么其他话,要告诉我?

陈运咬了一下舌尖,低下头:

“你到底什么时候搬走,能说一声吗?”

迟柏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用勺子拨弄了两下馄饨,道:

“最迟下周前吧,那边房子天花板有点问题,现在在找人处理。”

“哦……”

“就在昌平路的长青院,离你这儿不到三公里,走路四十分钟。”

慢的话一个小时……

陈运抠着手腕上的疤,犹豫道:

“那不是离医院很远了?”

迟柏意就笑了:

“你这儿离便利店远不远?”

陈运闷头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声音低低地说:

“我会还你钱的。人家让赔的钱,还有你捐的那些……”

迟柏意也不多解释,反手用指节敲了敲桌子,看着她抬起头来,才道:

“那我就还是那句话——不急。”

陈运要张口,被她含笑看了回去:

“别再说一次性或者现在怎么样之类的话了,陈运。”

“这个不急也不是说我现在不急,或者以后不急。主要看你。”

你要敢去想,能想得明白,那么钱不钱的自然无所谓。

但你要在想了之后还是愿意这样,那么……

“至于我,我心甘情愿。”

我心甘情愿。

楼下的口哨声又响起来,姜姨大概是运动回来了,心情愉快,吹的依旧是梁祝。

十八相送。

迟柏意听了半晌,感慨道:

“姜姨肺活量是真大啊。”

“大。”

“你不是也会吹吗,能吹出曲子来吗?”

“嗯。”

“陈运?”

陈运把她面前的碗挪过来,鼻子凑上去嗅了嗅,说:

“冷了。”

冷了吗?

摸着还是温热的啊。

“别吃了。”

“那我去热一下……”

“别吃了。”陈运起身道,“这家馄饨是大肉的,冷着吃肚子疼。”

迟柏意恋恋不舍地看着她把馄饨端走。

走了两步,她回头说:

“我请你吃饭吧。”

“啊?”

“你想吃什么?”陈运望着她,“说吧,随便说。当安慰你大出钱之后还要上班的受伤心灵了。”

“我啊……”迟柏意想了想,扶着桌子起身,走到了她面前。

俩人中间隔着只碗,贴得很近。

陈运盯着她嘴唇,听到她说:

“火锅。”

第33章 我的一个朋友

这时候,大街上掉块儿石头砸下去砸九块儿招牌都是火锅。

可她俩人隔天各自忙完,碰头硬是转了半小时也没找到家能吃的店。

迟柏意往铜锅涮羊肉门口走,陈运说他们家铜锅烧起来一股甲醛味儿。

迟柏意退而求其次,找了家自己经常吃的粤式打边炉,陈运撇嘴:

“这家东西不新鲜,闻着就不对。”

最后迟柏意说那这家新开的川味观怎么样闻着够香了吧。

陈运闭上眼睛细品说不错不错。

迟柏意顿时大放心正要点菜,被她一把按住了手:

“就是增香剂加得太多。”

说完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迟柏意顶着店员复杂的表情,赶紧把这个用手肘捂着脸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的人带了出去。

出去后又是给她买生理盐水喷剂,又是给她摁穴位的折腾了半天,她眼泪汪汪一脸恍惚地抬头,鼻音很重:

“对不起。”

“别对不起了。”迟柏意都快叫她折腾碎了,愁得无可无不可的:

“到底怎么样了,实在不行咱去趟医院吧。”

医生在旁边去趟医院?

“不用。”陈运一脸英勇地说:“我没事儿我就……”

“就”没说完,两行热流滚滚而出。

迟柏意把纸往她鼻子上一按,道:

“闭嘴,咱不吃了。”

“那不行啊。”陈运擦着鼻血说,“不行,我答应了你的,你后天都要上班了,上班哪儿还有空,今天一定要吃上。”

“我奶奶说一个唾沫一个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是上班又不是上工,还是有机会的。咱就回头再吃行不行?回头。你看你这个钉吧……”

“不行。”

她说不行,那就真的是不行。

外面的不行,家里也一定要行。

最后买了一大堆材料回家,迟柏意看着她把自己那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精致小电锅从床底拖出来的时候,后悔值达到了巅峰:

“你……”

“我平时不吃这些。”陈运鼻子里塞着棉球,瓮声瓮气地说:

“没有大的锅了,而且家里没有抽油烟机,炒菜什么的油烟太大。”

不等迟柏意再开口,她又补了一句:

“而且会把屋子熏臭。”

……

迟柏意真心实意地握住了她的手:

“别吃了,真的,我其实也真没有那么想吃。”

陈运把自己的手使劲儿往出来抽,边抽边说:

“可是我想吃。”

迟柏意不信。

“我真的想吃,我……我都七八年没吃过了。”

迟柏意触电一样地撒开手,看着她把那只小电锅抱出来去接水,跟在她后面问:

“七八年?”

“七八年。”陈运接完水出来,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迟柏意默不作声地择菜,转来转去跟着她打下手。

她咣咣地切肉,迟柏意摆盘。

她拧着眉毛切菜,迟柏意赶紧把切好的菜拿走。

她调料汁,迟柏意在旁边观望。

观望了一会儿,忍不住问:

“芹菜末是干什么的?”

“调味。”陈运说,“你不是不爱吃香菜吗?芹菜也能增香,料碗可以用。”

哦……

俩人面对面坐到了桌子上,看着牛油底料慢慢在锅底化开,快化完的时候陈运用筷子搅一搅,把鼻子里的棉球扔掉,凑上去闻,说:

“你泡面的时候要是不喜欢蔬菜包,就可以加一点芹菜碎,很香。”

迟柏意点头表示学到了,问:

“所以外面的川菜里加芹菜是不是也是这个道理?”

陈运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聪明。”

“没你聪明。”迟柏意就笑,“你又是怎么学到这个生活小妙招的?”

“这还生活小妙招?”陈运挺鄙夷地瞥了她一眼,“食物用的增香材料都是相通的。香菜能行,芹菜肯定也能行。”

“啊……”

“所以紫苏茼蒿刺芹罗勒迷迭香应该也都行。”陈运说着皱了一下眉头,“那萝卜叶子……”

迟柏意憋笑道:“萝卜叶子怎么样?”

“萝卜叶子一定不行。”陈运认真地说,“想都不用想。”

平常大写的好养活的人振振有词挑起食来一本正经,那样子简直不要太可爱。

迟柏意手起手落倒了一大盘牛肉进去:

“对,所以吃牛肉,牛肉最香。”

“那羊肉呢?”

“羊肉也香。”

陈运于是开心了,幸福了,马上就原谅了她买了好大一包蔬菜回来的行为:

“你现在可以下你的白菜萝卜了。”

这下迟柏意也满足了:

“唉,我只吃肉是真的不太行。”

“因为你属马吗?”

吃草比较多?

迟柏意笑着觑她:

“那难怪你属狗呢,果然吃肉比较舒服?”

陈运一愣,咬着筷子尖眨眨眼:

“有这个说法吗?”

迟柏意笑而不答,捞起牛肉放她碗里,看她香香地吃起来,才又问:

“你口味好像也不很清淡,怎么平时吃饭也从来没见你吃过这类东西,是体质比较敏感?”

“大概吧。”陈运吃得头也不抬,“外头的那些闻着都不太好,而且奶奶……奶奶也不喜欢我吃这种的……”

她话音一顿,迟柏意涮羊肉片的手也僵了片刻,正想转开话题,她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说是对鼻子不好。”

“所以……”

“所以你今天得多吃。”陈运用筷子尾点点她碗,“用心吃。我这屋子不能白白被熏,鼻血也不能白流。”

迟柏意喷笑:

“行行,我一定多吃。”

“吃肉。”

“吃肉,吃肉。”迟柏意夹起她夹过来的一大筷子牛肉片,蘸了麻酱合着芹菜碎往嘴里一送……

牛肉嫩且香,芹菜味道清爽,麻酱缓和了那种辣的痛觉,一口咬下汁水四溢,她不得不叹服:

“秋冬吃肉还是有道理的。”

尤其是这个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了,窗外风呼呼地刮着,水汽和凉意一起侵入屋中。

陈运拿了块儿新拆封的硫磺皂过来,往鼻子附近挥了挥,闻完道:

“要下雨了。”

是下雨了。

嫩寒天,金气雨,白花黄叶尚未全然凋零,风已经把楼下的电动车吹得一声连着一声响成了一片。

有人在下头喊:

“谁家晒的豆角,赶紧来收!”

外头兵荒马乱,风雨如晦,而屋内暖融融懒洋洋,火锅又烫又辣热气升腾,显得白炽灯都带上了几分温馨的意思。

迟柏意放下筷子,走到她身后扯落自己发间的皮筋,为她束发。

她手指长,陈运头发短,绕来绕去总有那么几缕不听话的从指缝溜出,扫过掌心,扫着脖颈。

扫来扫去,原先整齐的乱了,人也乱了,心也乱了。

陈运僵着身体一动不动,任由痒意从头顶发稍蔓延向下,经过脊梁一路火花带闪电,噼里啪啦炸上尾巴骨——

“好了吗?”

“还没有。”

陈运声音都颤了:

“还没好吗?”

“好了。”

迟柏意放下手,有些无奈地笑着:

“就这样吧,我几乎没给别人扎过头发,你……”

她把手机摄像头打开,举到陈运眼前:

“你看看?”

陈运还没反应过来,就从那个大砖头一样的手机屏幕中一眼看到了自己的脸,瞬间抬起胳膊去挡,身体使劲再朝后一仰,动作激烈得像是要干仗……

迟柏意在后头也顾不上手机不手机的了,慌忙就伸手去接……

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雨声淋漓,呼吸渐粗渐重,渐渐平息。

迟柏意半坐在地上,陈运坐在迟柏意怀里。

俩人都是一张要红不红的脸,一双越瞪越圆的眼睛……

半晌之后,迟柏意松了口气:

“吓到你了?”

“你摔疼没有?”

“没有。”迟柏意答完,突然回忆起自己手机里还有张照片,抱着她就有点想笑,“你……是不是有镜头恐惧症?”

那是什么玩意儿?

陈运从她身上爬起来,再把她拉起来,看见她还在笑,很受不了地皱着鼻子:

“很好笑吗?”

“也不是……”

“你没被自己的脸吓到过吗?”陈运很不爽,“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不好笑。”迟柏意三连否认,否认完还是忍不住笑,“哎呦吓死我了,我当你准备把手机直接给我拍锅里去呢。”

“谁让你吓唬我……”陈运嘀咕了一句,嘀咕完到底跑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再跑回来……

迟柏意看她抿着嘴笑,故意问:“怎么样?好不好看?”

陈运矜持地点头,点到一半眉头一皱,灵光一闪:

“你说你几乎没给别人扎过头发?”

“啊。”迟柏意莫名觉得后背发凉,“对啊。”

“几乎。”陈运强调,“几乎!”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哦的意思就是……”迟柏意瞥着她,“除了你,和我的一个朋友……”

这朋友很没眼力见地发了两条微信过来,手机哒哒两声响。

迟柏意置若罔闻,继续说:

“就没有别人了。”

手机开始哒哒哒哒不停地响。

陈运目光从她脸上转到她手上,再转回来:

“是那个吃糖的朋友?”

还有要借住电话结果不接,说开车可以帮忙结果没来的,那个朋友?

那个朋友微信轰炸无果,已经打来了电话。

迟柏意果断挂掉,继续对话:

“对,是她。”

“她……”

铃声又响了。

陈运干脆闭上嘴,转身进洗手间,把水龙头开得哗哗响。

响完出来一看,迟柏意也没有再跟人通话,不过那个绿色的框框还在无声地往出来冒。

冒了三五分钟后,陈运总算忍不住了:

“她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第34章 九峰公馆的小熊?

“没事,她就是……”

迟柏意把手机亮给她看,“快上班了找我吃个饭。”

陈运本来没想看,可她手机屏幕都快贴自己脸上了,就往后仰了仰脖子。

这一仰,目光就凝住了:

“好你……个无情无义没心没肝的你还拉黑……”

拉黑?

“什么是拉黑?”

迟柏意迅速收回手,“错了错了,不是这个。”

陈运看她手忙脚乱地一顿划拉,划拉完再给她眼前一举:

“我想找人喝个酒吃顿饭怎么就这么难?”

迟柏意点头。

陈运接着念:

“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一天天家里没人的……”

家里没人?

什么意思?

陈运还在想。

结果迟柏意比她反应还要大,调转屏幕自己瞅了一眼,直接拨通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钱琼那个摇滚嗓子就嚎了起来:

“你到底滚哪儿去了你?”

迟柏意看了坐在她对面正有一口没一口嚼白菜的陈运,道:

“对,搬家了。”

“谁管你搬家不搬家!我现在就想问问你,你四天拉黑我八次,我回回找你回回吃闭门羹,你是有什么心事?”

“不是说了吗,搬长青院。”

“放屁!长青压根没人。”钱琼冷笑了两声,“小苑也没人。我现在正在你家那破沙发上躺着呢,你到底在哪。”

“哦我还想着你后天上班,之前还说今天正好吃个涮羊肉,门口喊你半天我都低血糖了,还当你也低血糖晕家里了,结果一进去没人?没人?!”

陈运给她夹了个大丸子。

迟柏意咬了一口,说:

“嗯,我现在有事儿住……朋友家了,没事,你也没事是吧,好知道了。嗯,放心。要吃饭是吗?还饿着?那你快去吃。我就改天吧今天饱了没空。”

“去你丫的饱了没空!”

这一声吼得陈运都听见了点儿,很茫然地抬头看看。

迟柏意微笑,摆手,给她夹肉夹菜,听到钱琼在那头暴跳如雷:

“我都听见你吃食的响儿了你没空,你吃独食……”

“嗯对。”迟柏意继续微笑,声音很稳定,“就是在跟朋友吃火锅呢,所以改天吧。对了还有什么事儿吗?”

“哪个朋友?哪个朋友?你居然有朋友了!还朋友家。谁?是不是……”

“对,你见过。好了,没事下次见。”

钱琼捧着手机震惊地坐起了身。

点开微信一看——

一碗冒着尖的牛肉。

色泽红亮。

图下配文:

想吃吗?香死你。

“好了?”陈运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手机,“那个人也没吃饭吗?”

迟柏意幸福地捧上了那只被她夹得满满当当的碗,道:

“好了。”

“她……”

“她找我吃饭呢,没出什么事儿,放心吧。”

“哦。”陈运低头吃两口,犹豫了一下,“那她找你……吃什么饭啊。”

“涮羊肉。”迟柏意边吃边答,“就是你说的那家一股甲醛味儿的涮羊肉。没事,让她自己……”

“让她也来呗。”

迟柏意愣了一下,抬眼去看——

陈运也正摆弄着筷子看向她。

俩人默默对视一阵,陈运有点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用筷子尖点点她俩中间那口小锅:

“这不就是涮肉吗?我俩也吃不完,家里又没有冰箱。”

“而且……”

还很多——

迟柏意不知道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光羊牛肉卷儿一买就是五盒起步,嫩的牛肉片直接来了三斤……

“而且你都见过毛毛了,我还没有见……见过你的朋友……”

这句话说完,她重新又抬头看向迟柏意。

迟柏意笑得很温和,温和中还带着点促狭,却也没说别的什么话,只道:

“好。”

陈运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子笑。

可偏偏就是这一回,就是此时此刻,望着她的笑和酒窝,莫名其妙就觉得身上开始发烫,心也跟着一起一落,跳得又急又重:

“你……”

“我喜欢你这样。”迟柏意忽然说。

陈运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也可能迟柏意声音太小,小到她只能听清那个“喜欢”。

她含混地应了一句,抓起筷子想要吃东西。

迟柏意却伸手摁住了她的手。

手心贴手背,陈运发现她掌心全是汗,有些凉,也有些……滑。

“陈运。”

陈运盯着她的手使劲儿看,发现她的手是真的大,自己的手居然被她盖在下面,就露了点指尖。

“陈运,抬头看我。”

抬头看我……

陈运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她的眼睛。

然后发现她眼睛也很大,眼角……

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红痣。

“好不好看?”

陈运傻了似的,呆呆地点头,说:

“好看。”

那双眼睛弯了一下:

“诚实——我也喜欢。”

陈运总算回过了神,筷子一放,脸一扭:

“你……喜欢就喜欢,跟我说干嘛……”

谁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的。对吧。

迟柏意已经快习惯了她这个突然破坏气氛的说话方式了,理都懒得理,继续自说自话了下去:

“我喜欢你这种不认生天大地大陈运最大的味儿,也喜欢你在该诚实的时候非常诚实的态度。”

“当然,我更喜欢的是……”

陈运正在用心感受她夸自个儿呢,对她忽然的停顿很不满:

“是什么?说完。”

“更喜欢你愿意走近我……”

陈运立马想反驳……

反驳得慢了——

“从而更认真地欣赏我的美貌——怎么样是不是眼睛很好看?皮肤棒不棒?鼻梁也很高吧?”?

“你什么毛病?”

“让你感受一下我的感觉。”迟柏意笑着说,“难受吧?”

陈运“啧”地一声站了起来:

“你真自恋。”

“哎呀……”

“你头发乱糟糟的,今早又没梳顺。”

迟柏意脸一僵。

“耳环还要掉了。”

迟柏意忙伸手去摸耳垂。

“脸颊上还有芝麻粒,嘴还没擦干净,牙上还有……”

“哪儿?!”

迟柏意赶紧开摄像头整理自己:

“没有啊,这不都挺干净……”

陈运大跨步冲进了洗手间,任由她在外头拍门,得意地大笑:

“太美貌了迟大夫。”

“陈运!”

“赶紧打电话叫你朋友来帮忙吃肉。”陈运在里头看她拍门拍得“啪啪”响,还帮她拍了几下,“敲不开别敲了,陈运不在。”

门外没动静了。

陈运等了一阵子,悄悄把门开了条缝儿,往外看——

“来吧,地址看见了吧。

买喝的……你看着买吧我不喝。朋友?朋友也不喝,她喝洗手间水呢。”

“我没喝!”

迟柏意背对着她,笑:

“哦她说她不在家,所以什么都不要……”

“要可乐!”

钱琼神乎其技地在电话里听见了,蹭饭蹭得很有道德感,马上也提高了调门:

“要可乐是吗?哎,行。等着!”

“要冰镇的吗?!”

陈运很惊讶地把脑袋伸出去,试探地大声回:

“要!”

迟柏意把免提键摁灭,转身:

“这会儿陈运在了?”

钱琼还大着嗓门:

“哦陈运啊!陈运你好,我是……”

迟柏意挂掉了电话。

陈运探头探脑,很好奇:

“那个人呢?怎么没声儿了?”

“喊累了就没声儿。”迟柏意走过去,看看她,“问你呢,陈运现在在不在?”

陈运说:“在。”

“刚才陈运怎么不在?”

“刚才陈运撒谎骗人了,心虚,跑了。”

迟柏意被她可爱到了,心道这样不行,正打算说她嘴上全是油下巴上还有菜叶子身上还有火锅味儿……她已经扑闪扑闪睫毛凑了上来,头一次除了吃饭以外笑得眼睛亮晶晶:

“迟柏意。”

迟柏意点了一下她鼻子:

“干嘛?为了可乐想讨好我?”

没门!

不是、哪儿有这么坏的人啊,别人正在试图开屏呢她骗人牙上有东西嘴没擦……

坏透了!

坏透了的人用她的上目线发射友好信号,声音软软地说:

“你就是眼睛又大又好看,鼻子好高,皮肤特别棒。”

啧……

“你最好看了迟柏意。”

……

“真的。”

嘶……

迟柏意捏着她脸左右看:

“陈运,你现在是退隐江湖了打算练邪功了是吗?”

谁教你这么道歉的?

陈运乖乖地在她手上脑袋被摆来摆去,一点儿没反抗:

“什么是邪功?”

“邪功就是……”迟柏意凑近她,望着她嘴唇,停住,“就是——哎,你这个牙印……”

门响了。

陈运挣开她的手,跑去开门,迟柏意捻着手指,目光闪烁片刻,跟了上去——

上去就看见钱琼左手提着一袋子羊肉片,右手拎着一盒红酒,机车服兜里左右插了两瓶可乐,跟陈运大眼瞪小眼堵在门口。

“你……”陈运望着她,张了张嘴,“你就是迟柏意的朋友?”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你……”钱琼也张了张嘴,“朋友就是你?咱俩……”

咱俩……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迟柏意在后头伸手:

“先进来吧,这是陈运,这是我发小钱琼……”

“你怎么还买肉?!”

“我……”钱琼愣愣地瞥她一眼,“我来蹭饭我不买肉?对了陈运,咱俩是不是见过?”

“见过……吧。”

陈运左看右看不确定,回忆了一下那个小区门口站在迟柏意后头的那个人,怎么都觉得不像:

“在九峰公馆?”

“九峰……”

钱琼把眼睛转向迟柏意:

“哦……是吧,九峰公馆的……小熊?”

第35章 你脸呢?

吃饭用的桌子本来也不大,一面还靠着墙,三个人就坐怎么都觉得挤。

陈运觉得这一点挺匪夷所思的。

明明毛毛之前也是这么坐在这儿,她就没觉得挤……

那就是因为迟柏意的这个朋友个头比较高?

或者说,因为她看起来就很……很占空间?

反正迟柏意看着她要坐下来第一反应就是:

她这破夹克上的铆钉它开刃了吗?

钱琼跟她知己知彼多年,很了解她的槽点,还没坐第一件事就先解释:

“我回来就想先找你吃饭来着。”

迟柏意很头疼:“妆也不卸?”

钱琼咬着自己那一嘴口红,呲牙笑:

“唉,饿得很。”

“你不知道啊,今天叫人给我腌臜了一天,翻旧账,痛哭流涕的,哪儿有空。我要不说跟你约好了饭,根本走不了。”

“所以你就这么来了?”

“所以就这么来了啊。”她说着还一撸袖子,一胳膊荆棘紫藤顺到尾。

不到屋里还看不出——

此人现在头发爆炸式流光溢彩,一只耳朵闪闪发光,白惨惨的灯光一照,差点没晃瞎陈运的眼。

更晃眼的还有满衣服钉子,寒光凛冽。

寒光凛冽下是两柄剪刀似的长腿。

腿环短裤,烈焰红唇,睫毛飞扬,眼睛一眨吧嗒一声响……

这种时尚完全震撼了年方二十的陈运——

前十九年没见过,后十九年……还没到。

反正就是压根没办法把眼前这个风尘奇侠与前些天九峰公馆大门外的那个穿着大短袖的人对上号。

唯一使陈运有点真实感的就是她带着一袋羊肉以及两瓶可乐……

“冰镇的,对吧?”

陈运接过去点头,震撼中还没忘说“谢谢”。

“客气。”这人在对面缓缓落坐,“我真的看你很眼熟啊。九峰那回那个,真的是你?”

“不知道,可能……不是吧。”

怎么会是的呢?那人也没有大花胳膊……

这句回答给钱琼说傻了,咂吧着嘴:

“啊……那这还挺玄乎,也是、你长成这样,跟那只熊也不像啊。”

主要是好看的人倒无所谓,长成这样的也没见过几个,那肯定该有印象啊……

问题是印象……都不是九峰那个印象啊……

这怎么回事?

她俩就这么隔着桌子呆滞的对视,迟柏意左右手一边一个,夹在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欲言又止。

过了好一阵,陈运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到底是不是啊。”

钱琼就看见陈运张嘴了,没听见声儿,于是立马扭头看向迟柏意,迟柏意就坐陈运手边,听见也置之不理,肩膀侧过陈运那边去很小声地回:

“怎么了?”

陈运迅速正襟危坐,把嘴闭得很紧,假装自己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她这模样吧,太明显——

起码放在迟柏意这俩即将奔三的人面前很明显。

钱琼坐在她对面看她直勾勾地瞅自己,眼看着是越瞅越迷茫,疑惑之余就觉得有点好笑,故意弹弹鼻子上的鼻环,摸摸下巴上的钉……

她的眼睛立马瞪圆了一倍。

然后还要装作“我什么没见过”的样子若无其事地擦擦桌子,再擦擦桌子……

擦到那块儿桌角开始反光,钱琼慢悠悠道:

“柏意……”

迟柏意分明觉得陈运迅速往自己身边贴了过来。

她不动声色搂了一下人肩膀:

“说。”

“你看看你给人弄的头发。”此人语气很微妙,“是你给扎的吧……”

迟柏意还没开口,陈运已经伸手去摸自己脑袋——

就这么个抬手、侧脸、脖子稍微一歪的动作,钱琼看得目不转睛,胳膊肘撑在膝盖上——

首先她这个姿势迟柏意很熟悉。

这根本就是她从小思考人生、长大思考爱情、不小不大时思考数学题的姿势。

其次,就是她撑着膝盖看陈运的眼神……

说不上打量,也绝对不是在欣赏。

她就这么撑了一阵,直到陈运放下手,开始对着迟柏意举着的手机屏幕照起镜子时,才终于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向迟柏意。

俩人目光相碰,钱琼挑高了一边眉毛,露出来一个异常明媚,近乎狰狞的笑容:

“扎得……不错。”

迟柏意身子后仰,摸了一下鼻尖:“谢谢夸奖。”

“谦虚了柏意。”

陈运耳朵微动,“嗯?”地抬眼去看俩人,看着她俩都正看向自己,摸摸脑袋,就有点不自信:

“不、好看吗?”

“好看。”迟柏意立刻说。

“好看。”钱琼看她一眼,又盯上迟柏意,一字一顿:

“确实好看。”

真好看!

太好看了!

“我去趟厕所。”钱琼站起了身,手向迟柏意一伸,“你手机给我用用。”

她要得相当不客气,就算是迟柏意说过好几次她们是发小是好朋友,现在陈运也看见迟柏意的脸色有些变。

“给我用用,谢谢。”

就算“谢谢”也很不礼貌对吧。

可迟柏意居然就这么真给她了。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给了!

然后她就接了!

彼此都没有问一句要手机干嘛,或者再问一句手机密码什么的……

唯一的一句还是对陈运说的:

“借个厕所,方便吗?”

陈运还能说不方便吗?

那肯定不能啊,所以她就给人带过去了,还贴心地指点了一下厕纸和灯开关排气扇都在哪儿……

指点完到她出来,迟柏意都是那个坐在那个丑椅子上的姿势,动都没动一下,就连表情也恢复平常,甚至向洗手间里那位扬声招呼了一句:

“你完事儿把脸洗了啊。”

招呼完,还是那张温文尔雅的笑脸:

“先吃,把她带的羊肉涮一涮,你不是喜欢新鲜肉么?”

陈运坐在她身边没有动:

“人还没出来呢。”

“哦……对。”迟柏意就把拆袋子的手放下去,又道:“那你吃,你先……”

“客人没来吃什么吃,你平时不是规矩可多吗?”

这会儿是怎么了?

迟柏意也不答话,扭脸来冲她笑一笑,又转头望着锅,举起筷子,举一会儿放下……跟她就这么坐着。

坐了半晌,陈运悄悄瞥她,看她用筷子一根一根挑碗里的豆芽,心里后知后觉地开始不舒服——

不知道是为她这一下两下的失态。

还是为手机不手机的这档子事儿。

或者……干脆就是这两个人说话相处的那种感觉……太、亲近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的对吧?

她跟毛毛也从小长大的啊,毛毛也……

毛毛也问她要过砖头手机用,也不需要问密码。

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吧?

可迟柏意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还差点打翻——

“不想给就不给不完了吗?”

陈运恼火地想。

“早知道把那破照片直接删掉多好。”

迟柏意在心里默默念叨。

“……”

俩人齐齐用鼻子出气。

钱琼站在洗手池前轻门熟路地划过她那一大堆文件幻灯片鼻子嘴巴的照片,划一张一滩不知道干什么的恶心玩意儿,再划一张血肉模糊的……

末了是前年出去玩的一大堆风景照:

红叶秋水重峦叠嶂,一轮圆月当空照。

月光照结束,最后一张,终于蹦出来一个马路牙子边背景虚焦的人——

整个手机中唯一的一张人类照片。

眉眼凌厉,五官立体,识别性贼高……

她摁灭屏幕,靠在水池边倒吸一口气——

“出来了?”

迟柏意手一伸:“用完了拿来。”

钱琼把手机拍在她掌心,往书堆上一坐:

“行了,来,吃吧——不好意思啊陈……”

“陈运。”陈运说。

“陈运。”她笑笑,“好名字——我之前水喝多了,也没空,来你这儿才歇下来。来来来,快吃,现宰的小羊羔呢,肉特别嫩。”

陈运没动,瞪着她的脸。

“怎么?”钱琼摸了一把自己脸,想起来了,“哦我这妆好卸,顺便就卸了——吃饭嘛,这多清爽。”

“现在怎么样,认识了吗?”

“认识。”陈运点头,点完头没忍住,犹豫地望着她的鼻子:

“可你鼻子上……”

“都是贴的。”迟柏意在旁边涮肉,接嘴道,“你再看看她胳膊?”

胳膊?

钱琼笑眯眯的,抽了张纸巾蘸着羊肉里冰袋上的水照着纹身一擦,露出抹素白的肤色。

“大变活人,好玩儿吧?”迟柏意说。

陈运不太理解这俩大她八九岁的人的玩耍点,一脸恍惚地起身:

“……我去给你拿碗筷。”

“谢谢。”

结果钱琼看着她拿了干净碗筷进洗手间,又是重新洗,又是上消毒液的:

“这么贴心呐,没事我没那么讲究。”

“是啊。”迟柏意头都不抬地说,“不过也不是对你贴心,你一吃泥巴都香的人不讲究无所谓,我们陈运这叫干净。”

陈运埋头苦干,耳朵尖一动一动地听——

水声太大,听了个寂寞……

“你是对人陈运喊我来有什么不满?”钱琼压低了声音,甜蜜而恶劣地笑着,“迟柏意,你挺牛啊,一周不见你一步登天啊。有事儿是吗?这就是你的事儿?!”

“不是跟你说了我叫人偷家……”

“家叫偷了你放着你三五套房不去,给人这儿来蹭吃蹭喝你脸呢……”钱琼说到一半,看见了那边地上的一套家具用品:

“哦……你还让人打地铺?!”

钱琼震撼了:

“你脸呢?你来借住连个沙发床都不舍得给人买?”

迟柏意很想用筷子夹住她的嘴:

“就你能叭叭,我自己睡地上不行……”

“你睡地上,你出去玩儿住酒店都得货比三家的挑床,你不腰不好吗你……”

钱琼闭上嘴,看着她这不要脸的发小站起身,笑得很朵大丽花似的,伸手去接:

“我来我来,小心别烫到你。”

笑死,感情陈运手里端的不是空碗是碗岩浆是吗?

还烫到……

钱琼也起身伸手:

“我来我来,陈运你坐。”

陈运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压根没听见她们说了什么,把碗筷给她,自己坐回去接着吃东西。

她吃得很沉默,一口接一口的,迟柏意想说什么也找不到机会开口。

只能时不时给她夹点肉,夹了几次之后被她用碗挡住:

“我自己来。”

迟柏意动作一滞,抬眼望向她。

二人目光交汇,迟柏意只觉得自己像是对上双木珠子。

那木珠子还是燃烧着的,此刻正滚着烟和火。

“你自个儿吃你的吧。”陈运别开她的手,“不用管我。”

钱琼在对面看着,不由得勾唇一笑:

“陈运喜欢吃肉啊,羊肉味儿怎么样?今天去的晚了,就剩这种黄羊。”

陈运说:“好吃,不膻。”

“那就好,好吃多吃。”

“你也多吃。”

钱琼颇感安慰:“哎好,我也多吃。喝酒吗?我这儿还带了酒。”

说着看一眼迟柏意。

迟柏意看见她笑着比了个口型,眼中满是促狭:

你完了。

就三个字。

迟柏意闭眼,拒绝接收:

“不喝。”

陈运道:

“喝。”

钱琼拆包装启酒封,木塞子起出来,道:

“杯子,醒酒器。”

一旁围观她手忙脚乱折腾酒瓶的俩人一愣,迟柏意打开手机就要下单。

钱琼抬头看了她们一眼,说:

“没杯子碗也行。”

“等杯子到吧。”迟柏意望着手机屏幕,“咱们先吃……”

“我去买。”陈运起身道,“你们吃吧。”

“下雨呢——那我跟你一起……”

“不用。”说话间陈运已经抓了钱走到了门口,迟柏意跟着她,被她拦了一下:

“我自己去。”

“陈运……”

“你不是腰不好吗?”陈运看着她,语气很平淡,“歇着吧。”

说完,回身甩手关门。

迟柏意鼻子差点没被碰扁。

一摸鼻子开门去追,追之前想了想,又转身回来给她拿了件外套……

钱琼就坐在原地,看她在门口回头,冲着她举了举自己的碗:

“请吧,我自便。”

第36章 又怕你不流眼泪

迟柏意从出门到下楼,自认为绝对是连三分钟都没有用到。

但就是这三分钟不到,别说追上陈运了,她连陈运的一个影子都没见到。

路灯下雨幕细密,雨水顺着脖子往衣领里钻,一滴一个寒颤。

迟柏意冲出小区连跑两个便利店,问店员都说人已经走了的时候,终于彻彻底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年龄差距……

年龄差距就是对一个年龄不大脾气不小精力还非常了得的人,不管对方有没有生气、多么生气,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放她出门。

放她出门简直就是放出去了只狼。

这只狼还是量子状态的,薛定谔的狼。

你看不到她,追不上她,哪怕你腿长一米零八。

这边店员啧啧地摇头说:

“走可快了,我说我查一下库存,一个低头抬头,人都过马路走远了……”

那边店员说:

“我说手机上点一单得了,人已经出店门了,也就刚走不到几分钟……”

……

对方说完看看她:“……脸色可不好了,我怕挨揍可不敢拦,你要不还是打个电话问问?”

迟柏意谢过对方好意,摸出手机想了想,又放下手:

“没事,不用了。”

“那你这么急……”

“没事儿。”迟柏意笑了笑,“反正您不是说了么,附近就这么几家店。”

我一家一家的找,不就好了?

路也就这么一条,快与慢,说到底也没有分别。

“是我自己急。”

但急也没用。

急上了天,雨一样是下。

急来急去,她该有的气还是有,电话一定是不接的,东西也一定是要买到的。谁来都不好使。

雨声渐渐大了,迟柏意撑着伞一家一家找过去……

陈运此刻正对着货架发呆——

这家杯子倒很多,玻璃的塑料的搪瓷陶瓷的,都有。

问题是买哪个?

高脚杯?

可看着好脆,这杯子……

还有,醒酒器是什么……

分酒器陈运知道,但醒酒器是个啥?

问店里老板,人也不知道,给她拿了个超大号分酒器。

陈运攥着俩杯子,对着那个大茶壶一样的分酒器发愣:

“这俩是一个东西?”

老板挠脸:“不……一样吧。”

“不一样?”

老板开始挠脖子:“那、一样?”

陈运跟这人诡异地对视。

对视了半天,对方咂舌道:

“要不你再问问?”

可能人家要的就是分酒器呢?

“不用问了。”一道声音插进来说。

陈运扭头一看,迅速转身:

“嗯……我再看看。”

她走到货架边上,对着一只大玻璃茶壶看个没完,迟柏意在她身边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了……

这人来时悄无声息的,走的时候步子却一步比一步重。

拖鞋底啪嗒啪嗒地敲,陈运想不注意到都难。

可恰恰是注意到了,已经原本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开始翻涌上来——

一阵一阵的。路上所有灌进肚子里的风现在全反上来积在了嗓子口,憋得生疼,憋得发酸。

憋得鼻子和眼睛都开始难受。

脚步声停在了对面。

陈运抬头,看到茶壶后一张脸。

诚然,这张脸很好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然而陈运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欣赏:

“你有事儿?”

“小事。”迟柏意回。

陈运专心地低头看另一只壶。

看了一阵,问:

“什么事。”

“看看你有没有着凉。”迟柏意说,“雨下得大了。”

“那你看完没有。”

迟柏意没回答。

陈运又等了片刻,一缕香气混着水汽与暖意从身后包围过来,一双手摁上了她肩膀:

“看完了。”

“你呢,看完了没有?”

衣裳是自己的衣裳,手是她的手。

两者相叠,重得如同一副枷锁,压得陈运不想抬头。

她不抬头,迟柏意也不在意,就扶着她肩膀,继续说:

“看完了跟我一起回去。雨大了,你一个人走得那么快,我担心。”

“不用。”

“用——

我一开始也觉得没用,可越走就越是怕。我怕你淋雨,怕路滑你摔跤,怕你一肚子气不知道该向谁发、又不知道气从哪儿来到最后全闷在了心里,怕你闷着这一口气流眼泪……”迟柏意顿了顿,叹了口气:

“又怕你不流眼泪。”

陈运终于转过身,抬眼看向她:

“我出来有想到你会来找我。”

“你不来找我,我会难受。可你真的来了,我就更难受。”

就好像明明是我自己要见你的这位朋友,可见到了我也没有非常开心……甚至还会生气。

我又很讨厌这样的生气,所以……

“所以我讨厌你这时候在这里。”

你不是应该在陪你的朋友吗?

“我知道。”迟柏意说。

“那你还来?”

“你委屈了,我得来。”

“我没委屈。”陈运揉了一下鼻子,“我不是说了我就出来买个杯子……”

“你是在路上委屈完了。”迟柏意用指腹轻轻擦过她耳边,接住鬓边滴落的水,“你不说,可路上的雨、全帮你记着。”

“陈运。”

陈运微微退了一点,睫毛垂下,把头别到了一边:

“嗯……”

“杯子没关系,用什么都一样,分酒器醒酒器都无所谓。”

……

迟柏意上前一步,慢慢环住了她的肩,抚了一下她的背:

“那只壶特别难看,不要买。”

陈运脑子停止转动,张了张嘴。

“如果真的想买,可以买那个。”

陈运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看见了个大肚子花瓶。

“用完还能插芹菜跟香菜。”迟柏意说,“醒酒这个东西只存在于有舌头的人那儿,咱们这群没舌头的就不讲究了。”

而且吃个火锅喝红酒……

那要是个冰镇过的干白葡萄酒还差不多,干红……

她都不敢想那得是个什么艰难困苦的味儿。

“杯子也只买一个就行。”迟柏意接着说,“让她自个儿去喝吧,咱俩喝你的可乐,好不好?”

陈运挑了挑眉毛:

“不要,我还没尝过红酒呢。”

迟柏意笑眯眯的:

“好吧,那你尝完之后可以勉强陪我喝一下可乐吗?”

这个可以。

陈运点头:

“行。”

“也不要在意客人一个人待在那儿,咱俩都跑出来的事儿了,好不好?她不算客人,她连毛毛都不如,她是来蹭饭的……来蹭饭的就要有蹭饭的觉悟,对不对?”

陈运犹豫地点头:

“……对。”

“而且你看我在你这儿都住这么些天了,我要是真的有哪儿不舒服,你一定最先发现了,是不是?”

陈运头点到一半,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又觉得自己似乎大概忘了点什么:

“是的……吧。”

“吧?”

“是。”陈运坚定地说,“就是。”

迟柏意笑了:

“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吗?你心里舒服些了没有?”

陈运体会了一下:

“好多了。”

好多了是好多了,但怎么……怎么突然就觉得有点窝囊呢——

陈运回去的路上都还百思不得其解。

并且,这种窝囊感等见到了钱琼,看着这人优哉游哉捧着碗招呼她们时更明显了:

“来啦,小陈运也回来啦,辛苦辛苦,快来,跟你钱姐姐走一个。”

陈运茫然地跟她碰了个杯,灌了好大一口酒——

果然,难喝得要死。

迟柏意坐在旁瞧得呵呵一笑,把可乐瓶子递了过去:

“喝这个?”

最后三人分着把两瓶可乐喝了个精光,陈运看着那个脆脆的高脚杯装着可乐,怎么看怎么觉得搞笑。

吃饱喝足,蹭饭的人要走了,手里拎着垃圾和剩下的肉,兜里装着杯子,怀里抱着半瓶难喝的酒,被迟柏意赶三赶四送出了家门。

送出家门还没完,一路直接给她送出了小区。

等到了小区门口,钱琼才从那个被半瓶红酒撂翻了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行了,回吧。”

“兜风还是回去睡?”迟柏意看着她跨着自己的摩托,笑着问:

“不用再抚慰一下你失恋的心情了?”

“别腻味人啊,什么话。”钱琼坐在摩托上指指她,“我那叫失恋吗?我那是陪伴治疗,人治疗完了给我一脚蹬了我有什么办法。”

“而且要说失恋……”她歪头一笑,咂咂嘴,“今儿这事儿,你是不是得空跟我聊聊?”

“回头吧。”迟柏意回头看了一眼,“等我上班得空。”

“下周周末?”

“最近这三周周末都不行。”迟柏意说,“我调了三周假,你瞅着中午下班过来,下午也没空。”

钱琼给她了个大拇指:

“成,调休谈恋爱,您是这个。”

“快滚。”

她从摩托上下来打了个车滚了,迟柏意扔完垃圾回去,进门就是一愣——

灯已经关了,屋中收拾停当,除了桌子上一支小蜡烛。

再一看,地上一个被子小鼓包。

鼓包里探出只脑袋,眼睛圆圆地望望她:

“你回来了?”

迟柏意走过去,蹲下来看她一会儿,用手指戳戳她脸:

“是啊,回来了——你就准备睡我的地盘了?”

“现在是我的了。”陈运拍掉她的手,下巴一扬,“你的地盘在那儿呢,自个儿铺设吧。”

“不过你要是不好铺设呢,也可以回你自己家去……”陈运慢悠悠地说完,把脑袋又缩回了被子里,“对吧,腰不好的人。”

这迟到的打击报复使迟柏意良久没回过神,回过神来看看那张本来就已经铺好的床,再看看这个埋进被窝里的人:

“陈运你知道什么叫刀子嘴吗?”

陈运不知道。

陈运甚至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

等迟柏意再洗漱完出来,她的呼噜声已经没了。

迟柏意花了十分钟整理完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又花了二十分钟整理了明天大概要做的事情。这套工作结束,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中,她听见了一点儿很轻微的动静——

那是人的脚步声,赤脚走在地上的声音。

一步一步远了,进了洗手间。

迟柏意睁开眼,彻底清醒过来,看见洗手间的灯亮了,跟过去几天一样,那种很细很细的水流声紧接着响起。

衣服是不用洗的,因为迟柏意洗漱时看见她的衣服已经洗好挂了起来,硬币也不用,因为这些天的硬币迟柏意也有帮她刷干净。

那么她现在在做什么?

什么事儿会需要用这种长达几十分钟乃至几个小时的水流声掩盖,什么事儿会让她第二天起床嘴唇上多牙印、手臂上多指痕?

早上起床,看见她从洗手间出来,是因为她的确起得就是这么早,还是其实她根本一整晚都待在这里,直到天亮?!

第37章 没工作了

这一夜依旧安然无恙的过去。

水声持续了很久,久到迟柏意足够有时间把这段时间遇到陈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通通想个遍——

医院的走廊,电梯间,大暴雨的夜晚……马路对面撑着收银台发呆的人,月光下望着鸟巢的愣神的人……

疲惫了一天后从怀中掏出根玉米的人;扔了筷子说“你打算一月给我多少钱”的人;仰起头轻声说“我厌学”的人;坐在她对面、举起碗中酒,说“都过去”了的人……

以及抱着胳膊人群中眉目如刀的人,坐在病床旁轻声细语说着话的人……

都是她,全是她。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福利院长大的孤儿?厌学考不上大学的落榜生?

还是,一个早早进入社会,却似乎始终游离在社会之外的……病人?

雨已经停了,下到半夜就停了,这场雨之后就是寒露。

冷空气会伴随着大雁一起南下,露凝为霜,三秋渐深。

这个时候昼夜温差很大,她光着脚,站在瓷砖上会不会冷?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还打算在这个洗手间过几个晚上?

而她呢,她要在这个时候,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过问——

去敲门,装作不知道不清楚,像一个正常的朋友,说:

“陈运?我想上个厕所?”

还是去追寻,就像前些天那样,从身世到现状,都去求一个结果。

而这个结果,会是陈运、乃至于她本人、想要的吗?

她对陈运说不急,究竟是陈运在急,还是其实根本就是她自己在急?

“……我确实只是想给你,也给我自己、留出点空间……”

是谁在给谁空间?

是她在给陈运空间和时间,要她能走过来,能睁开眼,能接受自己的所有心意?

还是陈运在给她时间和空间,要她去看明白,去想清楚?

同十多年前,她在那个夜里做出决定要向老妈出柜一样,十多年后的现在她再次辗转反侧。

天一点一点亮了……

晨光清冷淡薄,四面白墙都是烟蓝色,尘埃在窗纱前静静飞舞。

门轻轻一响,陈运从洗手间出来。

换衣服,拿钱,收拾东西……

迟柏意侧身而卧,背对着她,调整着呼吸,致力于把自己躺成块儿恒久不变的木头。

等到整个屋子又只剩她一人时,她睁开眼,低低叹了声气。

叹完了气还是一样。

陈运上班,她准备上班。

陈运一脸不高兴的下班,她还在准备上班。

两天时间过去,陈运破天荒的早上没起得来床。

迟柏意这两天也没发现她半夜再起夜,她手上的伤疤也没见增多,已经打算把这个事儿默默咽下去,回头有机会再聊了。

结果这会儿到六点,她起床洗漱完,陈运还裹着被子。

迟柏意过去一看,迟疑片刻,伸出了手……

陈运就觉得那只手挺凉的,轻轻贴上了自己额头。

“我没事。”

迟柏意手一僵:

“你醒着?”

陈运睁开眼,一点儿也不像是刚醒来的样子:

“不然呢?”

“你动静那么大,就差敲锣打鼓了,谁睡得下去?”

迟柏意就把手收了回去: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那你微眯吧,我去买早饭。”

结果等她早饭买回来,陈运还躺在自己被子卷儿里,胳膊垫在后脑勺下面,大睁两眼,安之若素。

迟柏意这会儿开始意外了:

“还不起来?这都快六点半了。”

“嗯……”陈运仰面朝天,语气很飘渺:“六点半就六点半吧。”

六点半了你不得长翅膀飞啊。

迟柏意举着袋子在她眼前晃:

“给你买了竹筒粽子。”

“哦……”

“甜的哦。”

“甜呗。”

“我让人多撒了糖粉。”

陈运用力坐了一下,没坐起来,又原样躺下了:

“算了,你吃吧。”

这怎么回事……

迟柏意蹲下来,看着她,她看着天花板。

俩人僵持了一阵,她眼睛骨碌碌地转过来,看了迟柏意一眼:

“干嘛?”

“我得上班去了。”迟柏意说。

……

“再不起床得迟到了。”迟柏意又说。

陈运挥手:

“今天不去了。”

“请假了?”

陈运没回答,依旧那么躺着,表情有种格外悠闲的空洞。

迟柏意只好自己起身去吃早饭——

一个人的早饭相当寂寞。

寂寞如雪。

豆浆不香,春卷太素,包子馅儿太小,胡辣汤寡淡如水,甜糕不甜油糕不油……

反正是哪儿哪儿都不行。

吃完早饭化妆。

眉笔买的不是常用那一款,画来画去不像个样子,气垫也是新买的,像块儿破抹布,唇膏闻着怪怪的……

陈运看了她半晌,终于爬起来很好奇地扒在了桌子边:

“那是什么?”

“眼线笔。”

“那这个呢?”

“唇线笔。”

“这个?”

“睫毛刷。”

“这个我知道,唇膜。”

“对。”迟柏意不知不觉勾起嘴角,从镜子里瞥到她正用手指头正戳着口红滚来滚去,“你闻闻香不香?”

陈运就拿过来拧开盖子凑上去:

“蜂蜜味儿的!”

“好闻吗?”

“好闻。”她眼睛亮亮地望过来,“你用了吗?”

迟柏意大功告成一半,抽空瞅瞅她:

“没有。”

陈运“哦哦”地点头:

“我知道,一般都不全用的对吧。不过为什么上班要化妆?”

戴个口罩,不就全遮没了吗?

迟柏意终于结束了今天的进程,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道:

“你看我高不高兴?”

陈运被她问得一愣:

“高……不高兴?”

她确实看上去跟平常不太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陈运也说不出。

“对。”迟柏意点头,“所以得化,上个破班儿还得垂头丧气的去,不化看自己一眼更不高兴了。”

“哦……哦。”陈运若有所思。

“别‘哦’了,吃早饭去。”迟柏意揉揉她脑袋,“不上班也要吃早饭。”

陈运刚张了张嘴,她继续说:

“心情不好也要吃早饭。”

陈运就把嘴闭上了,乖乖起身去洗漱,洗漱完耷拉着脑袋过来,喝了口豆浆,又嫌不甜,转头去找糖。

迟柏意头都没回:

“吃粽子,那个糖多。”

她转回来啃粽子,迟柏意收拾自己的化妆包。

收拾完看看她,俩人对上目光,迟柏意笑了笑,扯了桌上一张纸替她抹了把嘴角:

“送我上班吗?”

陈运沉默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等公交车的时候,陈运也一直在看她。

从她的嘴巴看到鼻子,从鼻子看到眼睛……

看来看去,硬是没发现哪儿化了、哪儿没化。

明明眉毛还是那个眉毛,睫毛也还是那个睫毛……

迟柏意被她看得受不了,用手指一勾她下巴:

“看什么呢?”

陈运老实巴交地回答:

“看你到底把什么东西糊自个儿那张脸上了。”

“那看出来了吗?”

“没有。”

“那看出什么来了?”迟柏意憋着笑。

陈运仔细看看,说:

“看出你现在高兴了。”

“答对有奖。”迟柏意从兜里摸了摸,掏出块儿巧克力往她手里一放,“喏,吃吧,夹心的。”

吃着巧克力,俩人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吹着风。

迟柏意轻声问:

“那你现在高兴点儿了没有?”

陈运猝不及防,被巧克力噎了一下,抬眼看向她:

“你……”

“你高不高兴,都挂在脸上了。”迟柏意抬起手,指尖点点她鼻子,又碰了一下眉毛,“昨晚我就想问了——那么晚回来,晚饭又吃那么少,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哪儿有蚊子。”

“没蚊子没蚊子。”迟柏意好脾气地笑着,“那能夹住个我了,行不行?”

陈运不吭声,嘴巴一动一动的,睫毛垂得很低。

“然后今儿又请假……”迟柏意说着抬腕看了眼表——嗯,估计不会迟到:

“工作有什么不顺心,还是遇到麻烦了?”

“没工作了。”

半晌,陈运说了这么一句。

说完,她把巧克力袋整整齐齐叠好,揣进衣服兜里——

整个过程动作很慢,很认真。

迟柏意等到她抬起头来,才问:

“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呗。”陈运看着她,眼神很平静,“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店里活儿挺重,有些人受不了了就想走。管人的不肯发工资,说是没提前说。”

其实是提前了的,但是那人没跟领班报备,领班问起来他还嘴硬……

“可以劳动仲裁……”

陈运笑了一下:

“这种的没有合同。”

也是,就算有合同,合同上八成也是什么解释权归本公司所有,劳动法不怎么怎么样的。

但就算有人受不了要走,也跟陈运没关系啊……

迟柏意回过神,立马想到了怎么回事:

“你又帮人出头了是不是?”

陈运不说话。

“吵架……打架了?”迟柏意上上下下看她,撸她袖子瞧她手,“受伤了没有?打赢了吗?”

陈运还是不说话,就拿双眼睛把她看着。

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迟大夫,你是觉得我是光长个儿没脑子一天吃撑了有劲儿没处使是吗?”

“什么话!”迟柏意没发现什么不对,很恼火地瞪她:“什么话,重说!”

她瞪人的样子很美。

皱眉的样子也很动人。

不过很凶也是真的。

起码陈运不想顶着这个味儿的迟柏意继续嘴硬,只好调转话头,往路上一指:

“你公交来了!”

迟柏意不动。

陈运把手缩回来,摸摸鼻子,挠挠脸:

“没打架,就讲讲道理……事情也都解决了。”

公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陈运往她手里塞钢蹦,语速加快:

“真的,解决了——你赶紧上去啊你,从这儿到医院坐公交也得二十分钟呢。我就是不想干了而已,太累。你快走,你动啊你,回来我跟你说……行不行?!我今天就中午跟下午两个班儿!”

第38章 等三天

上班好,上班妙,上班上得人呱呱叫。

迟大夫小长假后第一天上班,以诊断十分钟,开药五分钟,对着患者解释药物成分半小时为结束——

不解释不可能。

患者家属不知道是基于什么原因,固执地认为滴鼻液中的麻,黄,碱是毒药。

什么剂量什么原理什么作用,一概不论。

反正就是毒药,超级大毒药!

毒得可以被举报投诉报警抓起来一条龙的那种。

迟柏意说:这是为了缓解鼻塞……

对面说:你知道麻。黄。碱。是干什么的吗。

迟柏意说:您别激动,我知道您可能对这个东西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它……

对面说:我没激动我就问问你你知道这个东西现在已经被管控了吗。

车轱辘话来回滚几遍,不管迟柏意怎么安抚这就是医院常见的自制制剂,真的很常见,不会上瘾绝不可能……

人就是不信,坚定的要求这位看起来很年轻很漂亮很不靠谱的大夫发誓:

“你说,你说你开这药绝对不会害人!”

迟柏意默默望了此人半晌,开口:

“我是不会害人,要不这样,您看还有比这贵的……”

对方抓着单子扭头就走。

边走边说:

“太坏了现在这些个小年轻,真的太坏了……”

……

很坏很坏的迟大夫身心俱疲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当即就决定要给某人打个电话。

虽然电话内容还没想好。

不过没关系,对方会自己想。

她手指虚空挪在号码上等着……

一分钟,三分钟,十分钟……

十分钟后,时间跳到十二点半。一条短信蹦了出来:

吃饭。

迟柏意一笑,摁下了通话键。

对方秒接。

接通后俩人不约而同都没说话,听筒里呼吸静静响了几秒,陈运的声音伴随一声响亮的汽笛,从那头传过来:

“迟柏意。”

迟柏意答应了一声:

“你吃了没有?”

陈运说:“没有。”

“去吃吧。”迟柏意边说着,从抽屉里翻了翻,找出包小饼干,咔拉咔拉地嚼着,“楼下的东西要是不想吃,我给你点个外卖。想吃什么,还想吃甜的吗?”

陈运那头不知道在干什么,一阵惊天动的乱响。

响完后,道:

“你下班了?你吃了吗?”

迟柏意还没张口,她又问:

“你在吃什么?”

我在吃什么……

迟柏意低头瞅了眼:“饼干?”

饼干就饼干,为什么听着还怪疑惑的。

陈运有些纳闷:“什么饼干……”

“有点……难吃的饼干?”迟柏意又嚼了两口,实在吃不下了,把包装袋翻来翻去举在眼前看,“软塌塌的,味道好奇怪。”

不对啊,这饼干以前吃起来是这个味儿吗?

陈运在门口踢着叶子玩儿,闻言愣了一下:“味道怪……什么样的怪?”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听起来格外费解:

“就是,怪怪的……一股土坷垃味儿,你明白吗?回味还有点……”

“酸?”

“哎,对。”迟柏意扬起眉毛,“就是,回味有点酸酸的……我可能嘴不对吧,我看我是不是有点感……”

迟柏意住嘴,听着电话里的人叹气。

叹完,这人说:

“出来吧迟大夫,我带你吃饭。”?

“你带上你那包过期的破饼干。”陈运眯起眼,望向马路对面,“我还有一小时上班,逾期不候。”

迟柏意瞬间起身,隔离衣一扒,拔腿就往外跑。

跑一半急刹车回来,抓起了桌上的那包饼干……

陈运挂掉电话,就一直盯着对面的医院大门——

人来人往,有的从出租车下来弯腰驼背往里走,有的笑呵呵出来拨通了电话。

阳光下不锈钢栏杆雪白锃亮,反着光,警卫亭中人头攒动。

空气中有一种很暖和,很安心的气味,像是某种果实和晒过头的被褥,或者树木湳枫流下的树脂味儿——秋天的气味。

秋天下过雨,却并不冷,太阳尽管高挂天边,也不会让人热出汗。风不大不小,叶子黄绿交错。

一切都是刚刚好。

所以、所以就连她从侧门走出来的样子也是刚刚好——

刚刚好的动人,刚刚好的速度。不紧不慢。

头发被什么东西挽在脑后,垂下几缕打着卷儿被风轻轻拨弄,裙摆摇摇一抹明净的蓝。

现在,那道蓝色正向着她款款而来……

走得慢一点,一辆大卡车在她们面前移动过去。

走得快一点,一片叶子跟着风伴着光粼粼而动,不知不觉就落了地。

快慢之间时间依旧,路程依然。

陈运原本是急的——湳枫

中午休息的时间太短,迟柏意吃饭又不够快。

可只要望见她过来,望见她看向了自己。

好像就什么事儿又真的不用太急了。

于是一早上的烦躁,憋屈,与茫然,也就在她走来每一步间寸寸远去……

直到她停下来,俩人面对面。

迟柏意笑她:

“晒太阳晒困了?看我,我在这儿呢。”

陈运嘟囔了一句,声音很低,迟柏意没听清:

“什么?”

“我说、你有什么好看的……”陈运声音大了点儿,“瘦瘦巴巴,吃个饼干都吃不出来过没过期,舌头没用捐给我得了!”

这攻击性强得迟柏意一缩脖子,用眼角看她:

“陈运……”

陈运没好气地走两步,又回头:

“跟上——什么事儿,说。”

“没事。”迟柏意跟上去,淡淡地道:

“就喊喊你,免得……”

“免得什么?”

免得在我挂掉电话出来的这个档口不知道哪来的个狂战士版陈运给你取代了我还不知道——

什么叫舌头没用捐给你?

什么叫瘦瘦巴巴……

我这标准的体重好不好?体脂率绝对健康!

没品味的小东西……

“免得你吃过期饼干中毒了没人救是吧。你怎么想的?吃第一口不对你还接着吃啊,就这你还干什么大夫啊,你直接收拾收拾准备退休算了,年纪大了舌头不好使尝不出味儿了吧?”

没品味还嘴巴可恨的小东西……

迟柏意从后头一把抓住她后脖颈,给自己抓到了面前:

“要不你尝尝?”

“尝……”陈运被她抓着后脑勺,眼睛四处瞟,“尝什么……”

“你尝尝我舌头好不好使。”迟柏意看着她,眯了一下眼,唇角上扬,“怎么样?”

怎么样?

怎么样!

陈运看着她瞳孔都放大了。

脖子一路红,红到了锁骨……

正当迟柏意继续想再接再厉一把的时候,陈运微微后仰,舔了一下嘴角,也笑了:

“行啊。”

迟柏意手一松。

“来呗,反正是互相尝的事儿。”陈运面红耳赤,就这么定定瞅着她:

“来——客气啥,来。”

来个榔头我来……

迟柏意拿这个嘴比脸硬的人没办法,眼看她眼皮子都快红透了,只好自己先找台阶下:

“错了错了,快走,吃饭,再磨蹭你该迟到了。”

“我……”

“你迟到扣五十。”迟柏意看她一眼,“走不走?”

“走!”

陈运一扭头,梗着脖子往前走,后头迟柏意跟着她,扶了把眼镜笑:

“走慢点儿,前面有水滩。”

“有条河也跟你没关系……”

话没说完一个踉跄,后头的人将将伸手一搂她腰,语速很慢,声音很低:

“那不行啊,有条河我还得捞你了。”

“你捞个……”

“我捞个舌头又好使鼻子又灵光嘴巴又利索的小人鱼给我下酒。”迟柏意在她耳边轻笑道:

“好不好?不生气了行不行?”

“再生气真摔着了该疼呢。”

陈运甩开她手,被她又拽上了袖子。

扯回袖子,被她又勾住了指头。

两根指头勾三根,晃晃悠悠磕磕绊绊,手就握住了手。

手稍大的那个先道歉:

“我错了,好不好?不该逗你的。饿了没有,我们去吃什么?”

“窑鸡,烤鱼?还是牛腩?”

“牛腩……”

“番茄的?”

“好。”

迟柏意放开她,拿出手机看着,又分出点余光瞥着她:

“五百米外的犇凑馆,番茄炖牛腩,出餐不慢,一来一回一小时完全来得及……”

陈运刚要说好,她接着道:

“你吃饭快,吃完我们还可以坐一会儿,歇一歇,旁边有家茶餐厅的流沙包,你应该喜欢。”

“另外这家店的冰火菠萝油,味道也不错,我已经订好了。”

“最后……”她收起手机,望了过来:

“小陈运,同你迟大夫道歉。”

小陈运眨巴着眼睛,蹭了一下鼻子:

“对……不起。”

“说我错了。”

“我错了。”

“乖。”迟柏意笑着刮了一下她鼻梁,“奖励你一杯奶茶。以后关心的话要好好说,不好好说我会伤心。明不明白?”

陈运说“明白”,然后又说:

“可你连饼干坏没坏都没吃出来。”

听语气、看表情还挺担心,一副“你鼻子不好味觉还失灵以后可怎么办啊”的忧国忧民脸。

迟柏意一搂她肩膀,带着她走:

“我哪儿知道坏了的饼干什么味儿……主要是这个饼干吧,它还是橙子口味的……”

所以回味有点酸……

也正常对吧……

但陈运就是挺担心的,吃着牛肉还要试探:

“所以你确实没吃很多对吧。那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牛肉味儿怪不怪?”

迟柏意说“不怪,真不怪”:

“也没有不舒服,放心吧。”

陈运用番茄汤泡饭吃,眉头展都展不开:

“那你不舒服得赶紧说啊,恶心啥的一定要看大夫的。我……毛毛以前就吃过过期的东西,以为没事儿,结果肚子疼还发烧,吓人。”

迟柏意捞了一大勺牛肉放她碗里,看着她吃:

“什么时候的事儿,现在还会不会不舒服?”

“不会啊。”陈运看看她,“你只吃肉和菜?不吃饭会不会饿?”

“我吃饭容易犯困。”迟柏意说,“别操心我了,你快吃你的——店里又调班了?”

“对啊,我自己让人调的,午班,四点下班。”

“那那个剧本杀……”

“剧本杀那个人家说就八九点去打扫一下密室卫生就行,钱折成一半。”陈运犹豫了一下,看了她一眼:

“比以前轻松多了。”

迟柏意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陈运就松了口气,埋头吃一阵,又道:

“不过我还是想再找个活儿,你上回说你们医院……”

“医院不行。”迟柏意直截了当,“太忙,时间长,八个小时。”

其实是太累,今天她留意了一下,发现负责清洁区的人就几乎没闲下来过。

以前不觉得,也没考虑这么多,现在……

“福利院那边,现在应该也不用太着急。”迟柏意回忆着,温声道,“房租也交够了。饭店那边你说已经解决,那我也不多问。你想找个活儿,我明白,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

陈运看着她放下了筷子:

“现在,你想要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陈运张了张嘴,犹豫着:

“就……跟我现在干的差不多?”

迟柏意点了点头:

“随便什么样的都可以?”

陈运沉默了一下。

就是这一刻的沉默让迟柏意迅速地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轻轻往后靠了靠,让脊背与椅背完全贴合,开口:

“等三天。”

三天?

“三天。”迟柏意说,“这三天我给你钱,你早上好好在家休息,把剧本杀那份工作也辞掉,当然不辞也行,看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喜欢做什么做什么,想到哪儿去走走,都行。”

“如果这三天过去,你还是这个想法,我们谈谈。”

“三天后是周末,我记得你说过这周末你有一天假。”迟柏意看了一眼表,“我去隔壁拿你的流沙包和奶茶,你现在可以好好想想,想完给我答复。”

她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陈运愣在牛腩煲面前半天没回过神。

等回过神来抓着筷子,把头埋了下去继续吃……

迟柏意进来时就看见她正大口大口往嘴里送勺子,额角青筋暴起,鼻尖全是小汗水珠,腮帮子鼓鼓的,整个架势好像八年没吃饱饭。

看得人心一抽一抽的直发困。

她过去坐下,把餐盒推向前,陈运就接过,打开继续恶狠狠地吃。

就这么猛吃一阵,迟柏意给她开奶茶杯的档口,她忽然抬起头来说:

“行。”

“不过我不要钱。”陈运望着她,道,“你……”

“你”没“你”完,手机响了。

迟柏意看她掏出小手机,眉毛拧巴着,忙问:

“怎么了,谁的电话?”

“不知道。”陈运看了一会儿,认不出这个陌生号码,干脆也没接:

“招工的吧可能,我之前找工作留过好多人号码的,不过就这两天打得勤……”

“可能是收假了缺人,没事。”

她把话题又转了回去:

“我答应你了,这几天不找工作,休息,也不要你钱,我又不缺钱。”

然后想说什么来着?

迟柏意等着她,她瞪着迟柏意。

俩人大眼瞪小眼一阵,陈运“啧”地一摆手:

“就这样。后面想说什么我忘了。”

第39章 没事了

饭吃完,俩人在便利店门口分开。

迟柏意看着她跑进去,很快又跑出来,塞过来一袋曲奇饼干。

“菠萝味儿的。”她说,“肯定比你橙子味的好吃。”

迟柏意笑得不行。

她还在说:

“别饿了就逮着什么东西都乱吃,过期的扔了没有?哦你几点下班?下班后什么时候回来?”

“说话啊。”

“七点多吧,不一定。”迟柏意笑着说,“快去上你的班,下班我给你打电话……”

陈运不动。

迟柏意补充:

“然后让你带我去吃饭,行不行?”

这下行了,陈运开开心心地转身进店。

门上铃铛“叮当”一声响,迟柏意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货架后头,又等了一会儿,见她换好工作服出来,才冲她扬扬下巴。

玻璃门后,她眼睛一亮,抬起手轻轻摆了摆。

迟柏意于是也抬手,学她的样子晃晃巴掌。

她鼻子微微一皱,眯起眼睛笑了……

这个笑容带来的魔力持久而强大,强大到迟柏意整整一个下午都心情绝佳——

接诊不累了,检查更愉快了,电子查房也不头疼了……

这个世界哪儿哪儿都是好人。

就连科教科不知道为什么晃来晃去都不那么碍眼了……

她甚至还难得的有时间能让大脑稍微休息下来,去想想其他的事儿——

比如陈运。

比如陈运给她的小饼干。

比如……陈运现在总算对她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

当然,以前也没太客气过。

不过以前不客气是她对谁都那个样,而现在嘛就……

迟柏意抓着自己的小手电,从她春风化雨的笑一路想到她忽闪着睫毛乖乖道歉,再想到她脖子耳朵一起泛起胭脂红——

“来呗……”

“……客气啥,来……”

……

语气那么硬,话说得那么绝……

有什么用呢?

她的嘴唇还是看上去那么软、颜色晕染开来一定很美。

眼神那么凶,那么悍……

凶得人心一颤又一颤——

可要是那么凶的眼神后不是含着水光就好了。

眼皮那么薄那么薄的人,阳光下毛细血管都纤毫毕现,怎么包裹得住水光潋滟的一双眼?

“大夫?大夫?”

迟柏意恍惚地抬头:

“哎,你坐,哪儿难受?”

“不是。”对方说,“我是想问问,你们这儿看那个近视度数是在哪儿啊?”

近视?

她近视?

没看出……

迟柏意在心里啐了自己两口,清了清喉咙:

“挂号了吗?”

“还要挂号?”

“得挂号。”迟柏意给人指了指门口的电子牌,“没有其他难受的地方,就只查个度数什么的话挂屈光科就行。”

对方满口谢谢地走了。

迟柏意放下瞳孔笔,摘下眼镜揉太阳穴,勉强把思绪从一些不太正经的东西上拉回来,拉到今早查房——

“哦哟迟大夫你说说,我都说了不能抠鼻子不能抠……”

不行,这差别也太大了。

怎么同样是叫大夫,听到耳朵里就那么不对劲儿呢……

工作现在是没法想了,要想也只能想陈运的。

陈运的工作……

陈运的专业……不不不,陈运没有专业。

也不算,陈运还是有的……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迟柏意已经从这个专业想到了游戏,再从游戏想到了电影。

电话那头的钱琼“喂”了好几声,总算等到她开口,第一句就是:

“下班没?”

迟柏意看了眼时间,道:

“没空。”

“你是下班后没空还是跟我聊天没空?”钱琼很不满意,“说好了的啊,你不把这事儿交代清楚小心我找陈运聊去。”

这威胁太大了,迟柏意很快低头:

“真没空,你排队等号吧,最早三天后。”

三天……

应该足够解决陈运这个看起来像爱好实际上又不太像的专业了。

“三天就三天。”钱琼也不在意,“顺便跟你说一声,我准备过去骑车了,你看看需不需要来接你一下?”

门轻轻被敲了两下,迟柏意说“不用”,挂掉了电话……

真正下班已经是几十分钟后,天一黑下来,温度也低了不少。

迟柏意换完衣服,又去住院部打了一头,迎面遇见老黄跟找到了组织一样热泪盈眶地奔过来,赶紧摆手:

“我没空。”

“就这一次。”老黄期期艾艾地抱拳,“我发誓,我保证——大不了回头我替你两晚。”

“八晚都没用。”迟柏意异常冷酷,“调头一二三走人,再磨叽我跟你家护士长告状了。”

老黄泪水横流:

“老迟啊,迟啊……迟姐啊……你是不知道啊,我这几天根本没时间。这不就今天,水库也开了,再不湳枫游过几天冷了更游不了……”

迟柏意扭头就走,任由她在后面求奶奶告姨姨地跟着。

一路跟到了电梯门口,她进去了,老黄站外头还不死心:

“真的……就今天,就一天!”

“没空,我家里有人等我吃饭呢。”

电梯门合上了,带着老黄鬼打慌一样的眼神下去了……

迟柏意望着电梯里自己的脸忍不住嘴角上扬,忍了好一阵子,才按捺下去打开手机想给陈运打个电话。

拨出去后又有点后悔,赶紧挂了。

电梯门开,她深深吸进一口气,拨通了钱琼的电话:

“把我那辆底盘低点儿的车开过来……行,就V8……”

陈运手忙脚乱地将洒了的香粉一点一点用香帚扫进罐子,扫到半截,手机叽叽歪歪乱叫起来。

她也没看屏幕,接通刚打算骂江月那个没眼力见的,话未出口,迟柏意的声音带着笑意传进耳膜:

“小陈运,下楼,带你迟大夫吃饭去。”

陈运蹦起来,跑到阳台上伸脖子一看——

一辆长得贼像屎壳郎的车子旁,迟柏意正仰着头:

“快来。”

“一会儿再晚该堵车了。”

“不许躲,我都看见你了。”

陈运直到坐进副驾驶,看着她侧脸都没反应过来:

“你、哪儿来的车啊。”

迟柏意被她问笑了,伸手呼噜一把她额头:

“我从钱琼那儿抢的,怎么样,好看吧?”

“好看……”陈运怔怔道,“看起来跟玩具一样。”

这算什么评价?

迟柏意就望着她笑。

她呆呆地转过来看看迟柏意,又看看车窗,再看看迟柏意:

“你……叫我坐你的车,带你吃饭?”

“有什么不对?”迟柏意探过身来给她系安全带,“你说地方,我开车去,吃完了还能送你去剧本杀店,多好。”

然后晚上还能再接你下班,下班后还能跟你在外头再吃个夜宵,没准吃了夜宵还可以跟你兜兜风——简直不能太棒。

陈运拧着眉毛,任由她的手在自己腰前腰后捣鼓,下巴扬着避免蹭到她脑袋顶,脸颊被她的头发扫来扫去,说:

“那你有车平时怎么不开啊。”

还多走这么多天路,脚都被磨破了……

迟柏意总算扣好安全带,跟没听见似的坐直了身子,手指敲了敲方向盘:

“好了,走吧,去哪儿?”

陈运咬着食指尖瞥她:“去……小区门口杨记私房菜?”

迟柏意道:

“嗯……好!”

然后一拧钥匙,不踩油门。

陈运换了根指头咬:“迟大夫……我记得你之前好像说过你拿到驾驶证已经十年了,不过是因为步行健康所以选择绿色出行。”

迟大夫说:对啊是的没错我十八岁高中毕业拿的驾照。

陈运趴在车窗上使劲往后看:

“那你开过几次车?”

迟柏意吭吭地咳了两声:

“八……九次吧。”

“□□次?”

“那……”迟柏意一踩油门,引擎轰鸣炸响,陈运差点没被拍到椅背上,“十次?”

“一次高中毕业,一次进大学。”

前一次超速被罚款五十,后一次超速被扣分。

“然后大学里跟钱琼开车出去玩,三四次……”

这三四次她跟弯道超车加塞的不让行人的突然变速换道的吵了三次架……回回没吵赢。

“再就是上班后了……早晚高峰堵得人烦……”

所以撞了两回自家车库后,她选择了心平气和地去走路。

“……为了足够的心平气和,我还把家搬到了医院那个公寓楼。”

“所以你是除了钱琼外第一个坐我车的人。”迟柏意语气诚恳,“你真好,你不会嚷嚷我,也不怕死。”

“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死。”陈运也非常诚恳,“你老实说吧,我不笑话你,刚刚楼下那个动静是不是你撞哪儿了。”

迟柏意不吭声,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个反应太有意思了。

陈运再问:

“你是不是为了躲姜姨晒地上的萝卜干撞那个路障上了?”

……

陈运笑得抬不起头:

“你……你是不是以为那个路障是塑料的还赶紧去问别人要不要赔了?”

迟柏意踩下刹车看着她:

“还想不想带我吃饭了?”

“想,想……”陈运笑疯了,“你先让我笑一会儿——我在楼上听见还以为哪个傻子呢,那——么大一声,把我手都吓哆嗦了,结果是你……”

迟柏意下车,拉开车门给她拎下来,她还在笑。

吃饭时她依旧在笑。

等吃完饭,看到车尾凹进去的那一块儿,她总算笑不出了:

“迟柏意。”

迟柏意说:“啊……”

“别开车了。”陈运蹭了一下鼻子,“好危险的。”

迟柏意望着她,叹了口气:

“我错了,那我不是想……显摆一下么,毕竟……”

毕竟朝天广场离这儿那么远。

“别显摆了。”陈运摸摸那块凹陷,收回手,道:

“不远的,我……我走得很快,也不累。”

“那……”

“你要嫌远的话,我弄俩小电驴咱俩骑。”陈运瞅着她,“剧本杀不去了,我今天跟人说了,人说给我一天假,这周干完就行。回吧。”

回家的路上陈运挺担心地问:

“撞得很严重吧,是不是得去修?”

迟柏意懒洋洋地打方向盘:

“不用,回头让钱琼开走。反正是她的车……”

“你的车。”陈运纠正,“这里头全是你的味儿,少骗我。”

我有什么味儿?

迟柏意只好改口:

“行,行。我的,不过是我的车就更不用修了,反正我也不怎么开。”

“那你干嘛还买啊?”陈运皱皱鼻子,“为了好看?”

“为了出去玩儿。”

到了小区找到空车位停下,俩人边往回走,迟柏意跟她说着:

“我也没什么爱好,平时除了在家看看电影电视剧什么的,就比较喜欢出去玩儿,到处溜达溜达,以前买的时候就想着方便……”

陈运走在前面,微微侧头瞟她一眼:

“你喜欢在家看电影和电视剧吗?”

那为什么这些天都没有见到?

是因为……

因为什么她已经来不及去想,到家了。

门一打开,花香四溢。

迟柏意被这股香味儿闷了一下,头都开始有些昏沉起来:

“这是……”

灯居然是亮着的,大概陈运走得太急压根忘了关。

桌子上的一切还那么摆着——

一只成人脑袋那么大的……鼎?炉子?

香炉?

炉中青烟袅袅,旁边是一些瓶瓶罐罐,一小堆盒子,玻璃量杯……

陈运飞快地蹿过去收拾着,动作仓促而慌乱,迟柏意看了她一会儿,走向床边:

“今天该我先洗澡了。”

三天……说好三天就三天。现在不该问,至少……

陈运还没有准备好……

陈运等到她进去,更是加快了速度,把东西该放的放,该收的收,窗户开到最大——

等她收拾完,洗手间的水声也停下。

迟柏意出来了。

陈运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也不想看,低头收拾了换洗衣服往里跑,跑得急了,跟迟柏意撞了一下,也没有管……

直到门关上,热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狭小的空间中还有橙花与西柚香精混合的气味,是迟柏意用的漱口水。

其他就没有了。

没有柏子香的苦涩清冽,也没有无花果那种特有的甜。

地是干的。

她并没有洗澡……

门被轻轻叩响,陈运听见她在外头说:

“陈运,你的电话。”

电话?

“谁的电话?”

“一个……陌生的号码。”迟柏意看着那个小屏幕,“你没有备注,尾号3145……”

3145?

“好像是今天的那个。”陈运想了想,关了花洒,“要不你帮我接一下吧,问问是不是招人……”

迟柏意答应了一声,摁下通话键盘的那一刻,对方挂断:

“哎,对面挂了。”

陈运觉得她在门外自己都不好意思继续洗了:

“挂就挂,没事,你……你还有事吗?”

门外沉默。

陈运偏过头听:

“迟柏意?”

坏了,她不会被那个什么狗屁的藏春香给薰晕了吧。

迟柏意盯着屏幕上猝不及防蹦出来的那条短信:

都多久了,别闹脾气,一起吃个饭这总可以吧?

……

“没有……没、事了。”

第40章 孟知玉

“不是三天吗,出什么事儿了?”

迟柏意见她进来,把平板还给服务员:

“安排得不错,麻烦你了。”

“那酒水……”

“上壶橘叶三清茶,酒不要。”

服务员点点头,又报了一遍菜单:

“……淡糟香螺片,桃花泛,油爆双脆,一壶橘叶三清……”

钱琼把衣服挂好,道:

“再加个蟹斗,中秋都没吃上。”

“一道芙蓉蟹斗。”服务员说完,看看她们。

钱琼摆手:“行了,先这样,你去吧。”

对方出去,要替她们关门,迟柏意又把人叫了回来:

“等等,最近有什么新出的点心吗?”

“有的——初秋限定系列,主要用料都是应季的桂花银杏栗子百合佛手之类,全都是由我们白案的赵师傅……”

钱琼直接替她说完了:

“一食一季,很值得一尝。”

“对。”服务员笑了笑,“所以您二位的意思是?”

“销量靠前的甜口封一盒。”迟柏意想了想,“等我们走前再装,酌量减成半糖。”

“需要包装吗?”

迟柏意犹豫了一下,刚想问包装是什么样子的,被钱琼一句话打断:

“不需要,就是带给家人吃。”

人走了,包厢重新安静下来,迟柏意看了她一眼,倒了杯茶推过去:

“谢了。”

“不谢。”钱琼喝着茶,往嘴里丢着花生,悠哉悠哉地道:

“你就出来吃个饭。又不年又不节的,还搞包装、扎朵花,回去给人手里一放,像什么话。”

就是要这样朴实无华的才显得出真心,懂不懂?

“惦记就惦记,带吃的就带吃的,别整那没意思的。”

她教训完了,抬起左腿架右腿,人往下出溜着一窝:

“行了,说吧。”

“说什么?”迟柏意还在想包装,并且决定一定要包装一下。

“说你什么事儿啊。”钱琼“啧啧”道,“说好了的三天后呢?这才二天呢吧。”

迟柏意朝嘴里丢了颗花生米,嚼了有两分钟,开口:

“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

钱琼这会儿不再说话,垂眼咕噜咕噜地咂电子烟。

呼吸灯一下一下地亮着。

亮了七八次后,她吐出口雾气,道:

“成,那说说吧,说说你是怎么从人海茫茫里把这人找出来,还不声不响混进人家里去的。”

这点迟柏意很不能苟同:

“先说明白啊,我可没不声不响。”

“我知道的时候你俩都同居了你还没不声不响?”钱琼很意外,“我发现你现在很牛哇,睁眼说瞎话能力满分啊。”

迟柏意冷笑:

“九峰那回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在医院,完了咱俩上一次来这儿吃饭我记得我还跟你聊过……”

“你是说病人!”

“是病人啊。”迟柏意望着她,“没问题吧?”

“没问题是没问题,但……”

“但是是你没把人认出来……”迟大夫义正言辞,非常果断,“对吧?你没认出来,我认出来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钱琼思路被她带着走,“说明你眼神好?”

迟柏意懒得理她:

“反正呢大抵就是这样,一次见面两次见面,有二就有三,有三就有四,缘分使然……”

“那照片……”

“照片跟她没关系。”迟柏意晃了晃手机,“她用的手机没联网,而且她也不喜欢拍照。”

钱琼沉默片刻,道:“是,我也看得出来她不是这种人。”

那你还说什么?

“但你现在就能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钱琼抬眼望向她,笑容很淡,

“我不说,不代表我看不见不明白。柏意,其他先不论,这个照片她爱不爱拍我也不管,但这照片她知不知情,总是个问题吧。”

“她不……”

“你别跟我说她不。”钱琼一挥手,“我就问你——如果这照片是别人给她偷拍的,她自己也知道,怎么说?”

迟柏意张了张嘴。

“如果拍照的人甚至还给了她钱,她还收了,又怎么说?”

“你可别跟我说你从来没想过这些。”钱琼往前倾了倾身子,“你想过的,对吧。”

迟柏意不答。

“你向来是这样,想得永远最多,做的也多。”钱琼笑了一下,“我也看得出来,你对她现在是动真格的了。所以你直接点儿——今天我一喊、你就来,为了什么?”

“咱大学同学里有个转专业学信息技术的。”迟柏意问她,“跟你关系不错,记不记得?”

钱琼大概明白了:

“是我帮你,还是你自己联系?”

“你帮我联系。”迟柏意说着,看了眼手机,已经八点多了,

“查这张照片的来源和传播途径。”

“还有呢?”

“还有……”迟柏意想到那条短信,皱了一下眉,“没了,暂时就这样。”

“得,不说算了。”

正好菜也来了,钱琼就吃起来。

东西要得也并不是很多,一个小时后,她吃饱喝足收工。

迟柏意还在等着点心,顺便把车钥匙给她,她也不多问,收下抬腿就走。

走出两步,驻足回头:

“柏意。”

迟柏意看向她。

“你有多少真心?”

迟柏意笑了:

“你猜?”

“我猜……”钱琼扶着门,看着她脸上的笑:

“那是个宝贝,是不是?”

“不止。”

“那真心换缘分,能回本?”

“缘分?”迟柏意反问她,“你信缘分?”

“我不信。”

“巧了。”迟柏意起身,接过服务员提着的点心盒,道:

“其实我也不信。”

“缘分向来就一回,人群中能遇见,大约才能算。”

“那两次三次?”

“两次三次,就是运气。”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陈运。”

“韵味的韵?”

“运气的运。”

而四次五次,就是命!

——“要不……”

“要不你跟我走吧。”

国士遇我,国士待之。

“真心换不来缘分的。”迟柏意拍拍她肩膀,拎着点心盒走,“真心只能换来真心。”

就像缘分毕生也只得一回——

乾坤宇宙,皇天后土。

就那一回!

钱琼怔在原地半晌,追下去问她:

“不用我送你?”

“不用。”迟柏意朗声道,“我自个儿走,路上还要买东西呢。”

“买什么?”

“包装纸。”

“你现在走回去得九点了……”

“九点就九点呗……”

九点了她也会等我的……

一条短信算个屁啊,现在跟她能一块儿吃饭,能让她对着闹脾气,能天天让她看着,能让她笑的人只有我!

哼!

手机嗡嗡地开始震动,陈运把研磨机关掉,拿过来看了一眼,摁掉——

不是迟柏意。

迟柏意今天又没有按时跟她一起吃晚饭。

然后昨天没有,前天也没有……

当然迟柏意也说了一声的。

不过陈运觉得她说的那一声还不如不说——

“这几天忙,下班迟,你自己饿了就先吃。”

哈哈,谁每天准时多忙一分都不差的半小时啊。

哦今天还不止半小时了,今天是两小时十九分钟……

就这那天还装没事人呢。

她会不会是看到那条短信才这样的?

陈运又不敢肯定。

毕竟短信发过来一直都是未打开的状态。

可要就是呢……

香材加错了。

本来是六百二十五毫克的龙脑,加成了六点二五克。

差了足足十倍,一鼻子吸进去天灵盖都快冻碎了。

陈运恼火地扔下香勺,往桌子上一趴,把手机翻来覆去地当锤头砸桌子上那根钉子。

砸了十七八下,手机再次开始震动。

这回不是那个号码,是剧本杀副店长的。

电话一接通,陈运还没开口,对方就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中心思想如下:现在过来结一下工资。

陈运看了一眼时间,说:

“不是说好了吗,明天吧。”

而且迟柏意现在是不是快回来了?

电话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还是今天来一下吧,就现在。”

“到底什么事儿?”

“你来一下,来了再说。”

陈运觉得自己的火气一下子从胸口顶了上来:

“我都离职了,有什么电话里直接说,现在没空。”

“是这样,你也别急,我就问一下,你、你昨天晚上走的时候是不是动3号房的箱子了?”

陈运想了一下:“没有。”

“东西都没了,而且我问过人了,人说就是你……”

“谁说的你找谁,自己查监控。”陈运知道她说的是谁,“你要找不到,我来帮你找。”

就那个把店当自己家的十佳员工,整天吆三喝五地说教人……

“而且我昨天干完怎么屁事没有,你昨晚东西丢了,今晚来找我?”

“店里四个监控天天开着,自己看。”

“我就问问……”

“你问问也不该问我头上。”陈运控制不住地有点抖,“我提前三天提的离职,昨天走的时候你是不是查过了?该报损的是不是都报了?有没有问题?”

“你别大小声,就是问问,你说了不就完了吗?本来你也是个临时……”对方声音低下去,“……临时工。算了,我查监控。明天你来结工资。”

这句话说完,通话直接断了。

压根没给她再多说一句的机会。

陈运攥着手机,摁住了自己的膝盖,发现手和膝盖在一起抖。

抖着抖着,嗡鸣声再次响起……

够了吧……

够了没有?

没有。

一个一个电话像一串一串符咒,阴魂不散又琐碎杂乱,穿插在这个夜里。

这个本该安安静静看完那半本书,等着迟柏意回来后听着她讲自己今天又遇到什么事儿,一起头对头吃东西的夜里……

也穿插在这两三日难得的休息时光中。

更穿插在这三五年走出院儿,走出学校的每一天——

“你有女朋友没有,要不考虑一下我?”

“我骂她那是她该骂,她不该骂吗?一个聋子她又听不到。关你什么事儿?”

“一月八千,行吧,又不要你真干什么。”

“你有本事还来这儿干什么?”

“长成这样,打工?多可惜啊……”

电话通了,陈运听见对方含着笑的声音:

“接电话啦,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我知道我之前说那话不对,那这都过去半个月了……

行吧,我跟你道歉。别闹了。”

“那要不这样,你要觉得心里不舒服,那不谈恋爱也行,反正我们也没谈过,就保持床上的关系,这总可以了吧?”

“反正你不是也有需求么?试一试,你还没试过呢吧?”

陈运咬着牙,听见自己有些变调的声音响起:

“滚。”

“小陈啊……”

“我说滚。”

“你……”

“滚你能听懂吗?!”陈运攥住了桌角,“谁给你我的号码的?谁给你脸让你给我打电话?”

迟柏意的脸在眼前晃过。她喘了一口气,死死抓住了桌角:

“再打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我就报警。”

“你……”

“滚!”

她摁不下键。

听筒里声音好像还在响着,她的手指痉挛,开始出汗。

研磨机倒下还连着线,不知道误触了什么开关发出刺耳的喳喳声。陈运一脚踹上去,连带着桌子上的两瓶附子藿香泡酒砸了个粉碎。

手机被她踩了一脚,又从地上抠起来,狠狠向门口砸去……

“黄昏后。”

迟柏意答:

“二楼三号,梅林间。”

暗号对接成功,阔别二十分钟的包终于得见。

迟柏意一手搂着包装好的点心盒,一手接过来:

“谢谢谢谢,太谢谢了。”

“别客气。”对方笑了笑,“幸好我东西也落厕所了,不然也发现不了你的包。”

“还要麻烦您跑这一趟。”迟柏意从钱包里拿钱,“工作没谈完,饭也没吃好,打车的车费我……”

“您这样才是真客气。”对方摁下她的手,声音很柔和,不容拒绝:

“都是出门在外的人,举手之劳而已。”

“您要是真的过意不去,下回遇见这事儿也帮别人一把,就行。”

人美心善啊。

迟柏意非常感动:

“那还是谢谢了,要不……”她看了一眼手里的点心,“要不我给您挑只笔?”

这神来的一笔让对面这位好人愣了一下:

“笔?”

“啊……”迟柏意指指她提着的工作包,“水利局。”

送只笔,画图什么的应该用的上吧……

再不然,送面锦旗?

“不用,真的不用。你……你要不还是看看包里东西都有没有少吧。”

这个迟柏意还真没想到,连忙低头去翻:

“没有。”

“行。”

就这么一个字。

说完,对方转身就走。

走得那叫个干脆,迟柏意低头再抬头的功夫,她已经出了门。

就这个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的作风让迟柏意想到个人。

她当即就决定锦旗不行,至少也写封表扬信——

好人不能白白受累啊。

“等一下,您怎么称呼?”

路灯下,这人一袭白衣,半张脸隐在树影中,露出另半张被橙黄的灯光照得莹莹如玉,眼型狭长似新眉:

“孟,孟知玉。”

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