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程与梵对这些并不怎么清楚,她之所?以跟靳家?产生交集, 是因为之前处理过的一起医疗事故案。
当事人是靳哲,靳文康的儿子, 经营着一家私立医院。
事故起源是靳哲下班回家?,路上看见老人晕倒, 出于医者本能?, 他立即将车靠边停下,然后下车施救。
当时情况危机,老人倒地后,出现呼吸骤停的现象,靳哲当机立断为老人做心肺复苏, 约莫半个小时后老人才恢复呼吸与意识。
按理说这是白衣天使?救死扶伤,是值得表扬跟称赞的好人好事。
当然, 老人的确对靳哲表示了感?谢,类似‘要不是你?,我就活不了’之类的话,靳哲也是仁医风范,表示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本来都挺好的,直到三天后, 老人的家?属找上门, 说老太太被他心脏复苏,摁断了11根肋骨, 要求靳哲赔偿,包括但?不仅限于..住院费、手术费,误工费、营养费以及各种?零零总总的费用,杂七杂八加起来大概十五万。
十五万对靳哲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只是这明摆着讹人的态度,实在叫人恶心,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施以援手,老太太早归西了,还能?轮得到你?们来闹?靳哲当场叫来保安,就把人赶走了。
本以为这件事到这儿就该结束,谁料到,一个星期后,靳哲居然收到了法?院传票,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被告了。
程与梵初接手这个案子时,便想起那对来自《圣经》典故里的奇怪法?律《好撒玛利亚人法?》、《坏撒玛利亚人法?》。
看似是一个关于‘爱邻舍如同?爱自己’的问题。
其实,是两种?‘见死不救’的立法?风格。
所?谓《坏撒玛利亚人法?》要求公民在他人遭遇人身严重危害时,如果施以援手对自己没有损害,就应该积极救助,否则就要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但?一般情况下来说,这种?处罚都是轻罪,点?到为止。
《好撒玛利亚人法?》则反之。
它旨在通过法?律鼓舞善举,主要精神?在于免除见义勇为者的后顾之忧,如果一个人本着善意无偿施救他人,在救助过程中,即使?出了纰漏(不严重)也不应该承担责任,这样人们就不用担心,行善反遭恶报,从而?见死不救。
这一条用在靳哲身上,再?合适不过。
如果当初不是他的及时救助,老太太断的就不是11根肋骨,而?是丧的一条命,另外在这种?情况下做心肺复苏,力道必须要重,否则就是无效救助,由此靳哲的做法?完全没有违规,不仅不该赔偿,反而?应该嘉奖。
官司很顺利,几乎没费什么工夫,老太太儿子没请律师,全程自己辩护,可他根本没有法?律常识,反过来倒过去都是老太太断了十一根肋骨,他们家?为了给老人做手术花了多?少多?少钱,即便自己再?三提醒他,这完全符合紧急急救行为,他也闭耳不听,眼?见辩不过,又开始卖惨,直到被法?官警告虚假诉讼要负刑事责任,他才罢休。
判决下来后,老太太被骂忘恩负义。
但?程与梵觉得这事儿多?半不能?是老太太的主意,应该是子女的主意,老太太被当夹心饼干压在中间,人老了,需要孩子依靠,自然而?然会听孩子的话,况且那笔住院治疗的手术费用的确不菲。
...
思索间,车子驶到大宅门前停下。
宅门左右两边各立一头石狮子,中间红色鎏金府门洞开,仰头横着块棕色府匾,金漆烫着两个大字靳府,好不气派。
今天来了不少人,管家?在宅门口前的石阶下迎着,拱手冲来人挨个问好,然后领着大家?伙往宅门里进去。
“今天来的不止咱们,靳老爷子患病的消息一经流出,就这几天断断续续,几乎整个海城的藏家?都来了一遍。”
孙旭东边走边说,遇见脸熟的,还不忘打招呼。
程与梵问:“老爷子什么病?”
孙旭东:“肺癌。”
程与梵顿了下,再?一看来的这些人,瞬间就明白了,这应该都是来见最?后一面的。
进了前厅,直对着摆了一件五斗橱,用大玻璃罩子罩起来,四周压了金砖做托底,左右后面,挂着名家?字画,十分典雅气派。
“这是靳老爷子的第一件藏品,说是万历年间的,一直供在家?里,做开运用。”孙旭东卖关子地问:“你?知道这东西,他是从哪淘来的吗?”
“哪?”
“六八年时候上山下乡,他从当地的一个农民手里淘来的,人家?连钱都没要,给了一麻袋土豆就拿下了,当时别人都觉得就是个破木头,如今再?看...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吧。”
说完孙旭东又摇了摇头,语气瞬间惋惜起来:“五斗橱旺了财运,却没旺人丁,少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全让他赶上了。”
“他不是有儿子吗?”程与梵疑惑。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靳哲是小儿子,老爷子还有一个大儿子,死了得有快二十年吧,遇上醉驾司机一家?三口当场丧命,虽然司机最?后被判了死刑,但?是好好一个家?毁了。”
说到此处,屏风后面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温文儒雅,俨然主人家?的风范,与宾客一一握手。
他便是靳哲。
“孙总,程律,你?们也来了。”
“来看看老爷子。”
孙旭东和程与梵颔首示意。
随即靳哲向前厅中央踱了几步,提高了些嗓门
“先前一次肺部搭桥,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我爸爸一生做善事,应该长命百岁才对,谁知道...”靳哲面色沉重,高抬起手又道:“承蒙诸位厚爱,我靳哲先替家?父谢谢大家?了。”
又是几番寒暄后,靳哲便请大家?往跨院去。
靳老爷子住在跨院的东厢房,这屋子阳光最?好,院子种?满了蔷薇花,推开窗就能?看见。
靳文康面色蜡黄,身形枯瘦,两双干巴巴的手,只剩一层失去弹性的皮松松晃晃坠在上面,黑斑交纵褶皱松弛,他手上下交叠,掌中心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虽然在病中,但?气势不减,不苟言笑的神?情里透着绝对威严。
靳哲走进来,半跪在老爷子身边,指着屋子里的来人“爸爸,他们都是来看您的。”
不等?老爷子说话,门外突然一阵骚动,霎时,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靳家?祖宅,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啊。”
程与梵皱了皱眉,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