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莫哭了,”萧约起身,跪坐在了高?瑛身旁,揽住了这个哭泣不止的少年帝王。手方搭上去,萧约才?惊觉她的瘦削与脆弱,似是一苇草,劲风挂过就将折。
怎么会没有人陪呢?
萧约踏入殿中的那一刻,脑海中便已经下了决定,或许高?瑛的爱慕她无法以同样的心回应,可她也?愿意护着她、陪着她,以此为报。
“妾身......妾身在这,陪着陛下。”
贞卿?
高?瑛不可置信地望着萧约,她的脸上还是那么地云淡风轻,看?不出来任何情绪。有那么一个瞬间,高?瑛甚至都怀疑自己是悲恸过度,听错了。
“妾身说了,会陪着陛下。”萧约见高?瑛还是这般愣神?,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不。”出乎意料地,高?瑛没有展现出丝毫喜悦,肩膀耸动,将萧约搭在她后背的手挣脱开?来。她又笑了,笑中自嘲的意味蜇伤了萧约,她听见她说,“我不值得你陪。”
萧约是如何正直端方的人物,她是知道的。
她弑母,注定是要下阿鼻地狱的。她这种人,是如何配得到萧约的陪伴,伴着她作?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陛下值得。”萧约的话语依旧很简短,带着香气的手帕向着高?瑛的脸试探着擦去,高?瑛脑中却一闪而?过那些?日子给斛律太后下毒的场景。
“别过来!”高?瑛近乎是失控般向后栽去,跌坐在地,“别过来。”
叫她别过来,萧约真不再动。
高?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勉强稳住了心神?,“将帕子收回去吧。”
萧约没有问她缘由,只将帕子重新?放回袖袋,提醒她,“陛下,地上凉。”
高?瑛浑浑噩噩地又跪回了蒲团,殿内又归于了死一般的寂静。
“......贞卿......愿意听一听,我小时候的事?情么?”高?瑛的身躯摇晃地厉害,萧约靠近,重新?将她揽住,“陛下累了,靠一靠吧。”
顿了顿,又说道,“妾身说了,会陪着陛下的。”
曜象有常径,对大多数人而?言,自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冥冥之中已经被上天安排好了命轨。
她的出生,就是一场错误。
后妃争宠的残次品,她的权力、斛律太后的权力,自当会跟着高?修的逝去,一并葬入皇陵。
高?修的死将斛律太后的人生目标彻底击碎。
她是先太子妃,总不能再嫁他?人,然而?除了依附丈夫从而?依附权力,她找不到第二条路。
这些?阴郁愤懑,最终燃向了无辜的孩子。
高?修薨逝得太着急,甚至都没来得及给孩子起名?字就走了。
高?什即位,想起了这俩先太子的遗腹子,拟了几个字给斛律太后和高?琮的母妃挑。
琮者,祭祀礼器也?。瑛者,玉之华彩也?。虽都为美字,但也?看?得出二者母亲对自己孩子期望不同。
然而?若是说为避祸选了‘瑛’字,那也?还则罢了,可斛律太后给她的乳名?更叫人难堪。
‘温石兰’,鲜卑语中石头的意思。‘瑛’另一层意思,乃指像玉的石头。
分明是她权欲之心烧得熊熊,让高?瑛女扮男装入了玉牒,到头来却在怪这个孩子并非真的男婴。
年幼的高?瑛不在乎这些?,后来长大的高?瑛更不屑这些?。但成?长当中的阵痛却是真实存在的。
斛律太后自她会走路以后,便将她丢给了乳娘,时常一个月见不到一面。年幼的高?瑛身体弱,时常高?烧不退,梦中呓语叫着‘阿娘’。
可她一次也?没来。一次都没有。
高?什在她十岁那年崩逝。旋即即位的是她三叔,高?伦,政变上位,自是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高?伦此人相较饮酒后的高?什更为疯癫,失伦常礼法之事?数不胜数,最后竟是将注意打到了皇嫂头上。
她还记得那日高?伦大剌剌地坐在殿内,戏谑地盯着战战兢兢的高?瑛与斛律太后,他?说,“今晚不与我同席?可以,你把她扔到院内的那口井中去。”
“阿娘......阿娘......”斛律太后没有什么犹豫,在高?瑛震惊不已的眼神?中,在她印象中第一次抱起了她。但这次抱起,是为了将她扔入井中。
冰冷的井水迅速吞没了高?瑛,凉水灌进她的鼻腔,刺得脑仁发疼。隐约中,她听见那个暴虐无比的高?伦啧啧说道:“都说虎毒不食子,皇嫂,没想到你们女人将贞洁看?得如此之重啊。”
她很幸运,当时身为少监的李闼悄悄救起了她。是她的亲生母亲,先动的杀心的。
自此以后,高?瑛便长久地蛰伏下去,她在等一个机会,等着出现一位明君,看?到她,将她外放,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谁知这高?家高?修这一辈的兄弟,各个薄情冷血,自杀自灭。
“小妹,我欲扶侄儿做大齐的国君,你觉得,如何?”她第一次见斛律宣,就被他?眼中的勃勃野心吓了一跳。
斛律太后不是个瞎的,她明知道自己的哥哥野心昭昭,但是毫不犹豫地将高?瑛推了出去,“温石兰,要听舅父话。”
竟是从未有人真心待她。
高?瑛趴在萧约的怀里,最后的许多话隐在哭声?中,叫人并听不清。哭到最后,竟是哭昏了过去。
萧约望着高?瑛倒在自己怀中的侧颜,叹了口气,替她将散出来的发丝别在耳后。最是无情帝王家,莫过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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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前?佛像慈眉善目,悲悯俯瞰着跪坐在地上的二人。
瞧这世间万般情,何等荒唐。
关押死囚的刑房阴气森森,黑暗中浸透了亡魂生前?的哀泣,让每个踏入这里的活物都不由得为之震颤。呼号声?、惨叫声?、疯癫后的絮叨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