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瑛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李闼见状赶紧使眼色给弄云二人,带着一众宫人退下了。
“何来耻笑!朕是皇帝,朕的命令谁敢耻笑?!若有人敢不敬你、乱嚼舌根,朕就把他舌头拔了!看这天下有几根舌头够拔的!”
说到激动处,高瑛恨恨地锤了一下竹桌,竹蔗水洒了出来,在青黄的竹条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这话过于霸道,还有几分‘以杀止杀’的昏君之相了!
“尧舜以仁德爱民而得天下,桀纣以暴虐无道而失天下。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陛下不懂么?”萧约杏眼微眯,睨着高瑛,“民为邦本,本固邦宁。陛下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高瑛眼睛瞪得老圆,她不知道怎么着又惹着萧约了,她是皇帝,杀几个多嘴多舌的人难道有什么问题吗?而且还是为她!
“你、你不识好人心!”高瑛气闷,她屡屡见她伤神,哪怕对她曾经多有提防也不愿意她一身才华困于宫闱,她又不是真男人,不需要一个漂亮才女拿来装点自己的盛世。
“‘日暖风萦,鸟雀呼鸣。太液气蒸,横波千里。’朕读过你的《天阙赋》,”高瑛喉头哽了一下,但并不像上次那般哭出来事实上她真心的眼泪并不多,“你就真的这么甘心么,在这后宫,困顿一生,就教这几个小宫女习字连书聊以度日么?”高瑛不耐地指了指桌上的宣纸。
“你到底在迟疑什么呢?那江柳也是女子,她坦坦荡荡,有为官做宰之志!怎么反倒到了你这江左第一才女身上,反而畏畏缩缩!”
江柳是女子?
萧约愣怔了一下,“她是女子?”
“是。”高瑛无甚好气,将桌上的竹蔗水一饮而尽,思忖片刻还是将在太极偏殿的事情三两句同萧约说了。
萧约默然。
梁国承泰四年,梁孝哀帝萧泽兴修寺庙,时值灾年,建康城下涌现了数以万计的灾民。朔风瑟瑟,裹杂着鹅毛般的大雪呼啸了整个金陵。
那些本就饥寒交迫的灾民十有八九倒在了那个冬季。萧约一开始说动了阿耶,开府库,赈济灾民。可居然被朝中一些大臣抨击萧祐‘沽名钓誉’,那些弹劾的奏折比金陵的雪片更密,也更冷。
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挡了那些世家大族趁着灾年囤货居奇,圈占农田,贱价收走农民土地的路。
更何况,她一家开府库又能如何能救那么多灾民?
流民中又有匪盗,鱼龙混杂,险些让她丧了命。
金吾卫将流民暴力赶出城郊,被风雪冻僵、冻得乌紫的尸体倒满了整个金陵城郊。
皇城之下,犹然如此,普天之下还有多少涂炭之生灵?
并非无人请命,一帮朝中少有的良心跪在了宫城门外,求见萧泽。不甘心的萧约连夜写了篇奏疏,孤傲决绝地跪在了他们之前。
那一年,她十三岁。
承泰四年的那场大雪淋了她满身,自早到晚,她在宫城门口跪成了雪人。好在宫门最后开了。
萧泽召见。
那些清流同萧约一齐到了萧泽批阅奏章的殿门口,所有人都能进去,除了萧约被拦在门外。
“里面都是男子,郡主不宜抛头露面,还请回吧。陛下已经收到奏报了,您的事情也禀告上了,郡主放心。”
萧约不明白,为何允她学了那治国之策,却让她报效无门。
只是因为她是女子么?
她也曾有过不甘,也曾有过不忿。
但这些不甘不忿最终也只能被一点点压了下去。毕竟......于礼不和,不是么?
“况且,宣文君亦曾为诸多太学生宣讲、苻秦高皇帝苻登之皇后毛氏,擅骑射,曾亲自率军抵抗后秦主姚苌,不屈而死!”
高瑛叹息,“朕是皇帝,所谓礼法纵使是要遵从,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挟泰山以超北海,此不能,是诚不能;为长者折枝,此不能,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高瑛一双桃花眼,却无多少风流之态,眼中全然是萧约曾有过,而后又慢慢丢弃的坚定。
小皇帝这若不是真心,未免演技也太好了些。
若是你不是这齐国皇帝,若你遇见的是更年轻时些的我,该多好啊......
萧约心下酸涩,轻叹一口气,替高瑛倒了一杯竹蔗水,软了语气,“陛下恕罪,方才妾身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望陛下海涵。”
末了还朝高瑛行了一礼。
不知怎地,她就这么轻易地消了火气。
“那、那你是允了江柳所请?”
“......嗯。”萧约松了口,欲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又将话咽了下去。
高瑛点了点头,饮了一口竹蔗水,心底的那点火气算是彻底地浇灭了。
第017章 第17章 瞒天
光阴如梭,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今年的洛阳下了好大的一场雪,银装妆点着城郭内外,洛水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柳条上挂着霜冻冰晶,青竹上落着皑皑粉雪,在这一片素白之中,洛阳的大小人家纷纷张灯结彩,一副热闹景象。
至若皇宫之内,虽装点得不若洛阳城内繁华,但也是一副欢欣模样。
宫内太后喜静,素来不爱热闹,然而历代先帝、高瑛的那些叔叔们留下的妃妾人数亦并不少,这些宫中旧人一年到头难得有几次热闹的时候,不少请了伶人乐师来宫内,高瑛只下令不可铺张,其余的也就由着她们去了。
而那些宫女,得了高瑛的放归的命令,想着年节过后,有些归心似箭的能与家人重逢,也多半是开心的。
这算是高瑛登基以来的的第二个在宫里过的年,相较于去年的胆战心惊,倒是真的有几分年味了。
“大将军似乎在朔州碰了个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