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云还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闷的气氛,但最终张了张嘴,还是选择闭口不言。前往齐国皇宫做天子妃妾,对萧约而言是一种羞辱,更有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祸事。
萧约原是南面梁国的郡主,其伯父萧泽是梁国的亡国之君。她富有才名,跟着诸位皇子一同进学,三岁认千字、五岁背诗经,及至七岁就写了人生的第一篇赋。
以至于萧泽将她抱在怀里感慨,怕不是她会成为第二个谢道韫?
谁知当年的无心一言,却颇有些一语成谶之感。
萧约十四岁时,彼时建康新宫建成,萧泽邀请朝野上下为新宫书写贺文。
也正是那时候,萧约写就了让她真正名动天下的一篇赋《天阙赋》,无论南北,江河内外竞相传阅,甚至出现有才子娶歌女,因对方会背《天阙赋》而加钱下聘之事。
可也就是那时候,不,或许更早些,萧泽便渐渐有了昏聩享乐之状。
不出两年,叛军攻入台城,萧泽被杀。
北面的齐国趁机掳掠淮北一带,而萧约就是那时被虏来齐国的。
除却如此羞辱之事,更大的危机则是在这洛阳宫中。
齐国前几任君主是如今小皇帝的叔叔,一个接一个的均是暴戾之君。先太子去世后,小皇帝的二叔继任了太子,随后登基,在位十年,将前明后暗做到了极致。
前期北击柔然,一统北方,后期沉溺酒色,最终被自己的弟弟政变推翻,子嗣也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此后三年,齐国皇位就和被下了咒一样,弟弟们一个接一个谋反,一个接一个残害大臣、亲族,一个接一个被杀,子嗣一个接一个被清理干净。
直至一年前,以如今的皇帝高瑛的小叔叔高攸骤崩于太极殿而告终。
高攸无嗣,故而大将军斛律宣、左丞相裴团、右丞相杨盘共同辅政,推举曾经的太子高修的‘嫡长子’高瑛继任大统。
但谁也不知道,高瑛会不会是下一个疯子。
车队晃悠着过了洛水,铜驼大街位于城中央的中直线上,贯穿南北,而城中央便是齐国洛阳宫。
绕行阊阖门,车队沿着皇宫的护城河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缓缓停下,门口早已候着好几位来接萧约入宫的宫人。
“夫人舟车劳顿,宫内已洒扫,请随下官前往永巷。”
“有劳了。”
萧约颔首,弄云适时地取出几颗金珠子递给宫人。
这些皇宫内的事情她原也是见惯了的,如今自己做起来却是熟稔又心酸。
洛阳宫建的气派,斗拱交错,雕梁画栋,高瑛的二叔为了削弱原先勋贵的影响力,又为了平衡士族,推行胡汉融合,毅然决然地将都城自邺城搬到了洛阳。
日暖风萦,鸟雀呼鸣。太液气蒸,横波千里。
萧约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天阙赋》里写到的句子,心下一惊,又定了定心神,默默地放下了宫车上的车帘。
“夫人,到了。”
永巷的宫苑多不算大,巍峨高耸,抬眼望去就连天都是方正的。
早年萧约出入梁国皇宫时,曾见过无数一生就这样耗费在后宫里,每日做些消遣活计,苦巴巴地盼望着从未见过几面的君王
临幸自己的深宫妇人。
如今这一切居然都轮到自己头上了。
“夫人您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下官开口。”掖庭令是个中年人,或许是因为萧约到底曾是梁国皇族,又或许是因为萧约是高瑛的第一位妃妾,掖庭令终究是十分客气有礼的。
萧约假装环视了一圈,“已经足矣,有劳了。”
“不敢。”
又是一番官腔后,掖庭令总算欲告退了,临走之前同萧约隐晦地提了一句:“夫人入宫是为何,想必夫人心知肚明,还望夫人多多思量如何哄好陛下。”
语罢,掖庭令就带着人退出去了。
萧约嘱咐了弄云几句就自顾自地回屋内了,留弄云敲打着院内大大小小的宫人。
不得不说,掖庭令的这一个‘哄’字倒是用的颇为微妙。
这两月以来,萧约除了辗转反侧那些家国旧事以外,唯一让她上心些的也就是这个斛律宣看中的傀儡皇帝,也是斛律宣的亲侄子,高瑛。
宫里来教导礼仪的宫人拿过小皇帝的画像给她看。
萧约不得不承认,虽然齐国皇帝出了名的暴虐与好战,但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也难怪开国皇帝能凭借容貌姣好让皇后一见倾心,倒贴嫁给他。
高瑛如今也就十四岁左右的年纪,萧约足足比她年长了七岁。这个年纪的小皇帝,让萧约将其视作‘夫君’着实是有些困难了。
一路上听人说起小皇帝都是说其仁懦,想必是个很好哄的孩子吧?
与此同时,洛阳宫,太极殿。
“斛律宣!你个老匹夫!”右丞相杨盘在朝堂上破口大骂,“陛下已经十四,为何不能亲政?”
“陛下仁懦,对朝堂之事尚且不熟悉。”
斛律宣生了一副儒将模样,脾气却是骄横跋扈,神情倨傲,浑然不将杨盘放在眼里:“还不宜亲政。”
“若是此时让陛下亲政,若犯下大错,岂不是贻害国家?”
“陛下聪慧,怎会贻害国家?”杨盘愤然,“倒是公一直把持朝政,不愿还政于陛下,有擅专之嫌!”
“擅专?”
斛律宣冷笑了一声,挑了挑眉,丝毫不在乎什么君臣礼数,只是上前走了几步,满意地看见皇位上的小皇帝瑟缩了几下。